《皇嫂》来自www.aqtxt.net 皇嫂 作者:涂笙 文案: 傅修远惦记他的皇嫂惦记了十年, 为了不让自己等得太久,他篡位了。 ps:短文 第1章 “人呢,在哪?” 冷沉的男声自头顶传来,颇具威压。 答话的小宫女低着头,见了皇帝声音不自觉地发抖。 “回陛下,娘娘在湖边……” “你下去吧。”男人看没看她,迈开了脚步。 男人沉稳的脚步穿过重重被风吹起的纱帐,眼见着朝思暮想的人的轮廓逐渐清晰。 着淡青色长裙的女子背对着坐在湖边一块大石上,墨色长发随意拢在身后,她低着头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湖里扔着鱼食,扔锝极多了也没注意,看起来不像是来喂鱼,反倒是像来索命的。 郢骊的手刚刚抬起,便被另一只强劲有力的手从后捏住了手腕,轻轻拢在手心。 傅修远站在她身后,半弯着腰,将人圈在怀里似的,亲昵地贴在她的后背。 郢骊身子一僵,听到身后的人说,“别喂了,再喂鱼都要死了,这东西不知饱。” 傅修远刚刚回来没多久,只来得及换了身简单白衣,尚未整理好,衣领还有些不大明显的褶皱。 郢骊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死便死了,”她说,脸上没什么表情,“没脑子的东西,活着干什么?” 今日,是傅修远登基之日。 而更令人没想到的是,原本的皇帝也就是傅修远的皇兄死得当晚,他的贵妃郢骊便被人悄悄带走,随后软禁在此地。 朝代更迭,兄弟阋墙,皇帝后宫少不得这种事情,更遑论占了哥哥的妃子,后宫之人自然都明白怎么回事,只是都缄口不言罢了。 先帝的母后也是当今太后今日刚来走了一遭,脸色摆得难看,骂她是害人的狐狸精,但凡有点脑子和骨气,都不会这么被小皇帝圈在后宫里。 “钰儿的死,你难逃干系!” 郢骊想要问她此事与她何干,她本就不知晓,现如今却又问不出来这话。 身后的人叫了她一声,郢骊回过神来。 “皇嫂,”傅修远低低叫了她一声,伸手搭在她的肩上,隔着薄薄的布料,手下的肌肤温热,是他朝思暮想的,“今天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别生气,我……” 像是被“皇嫂”这两个字戳到了痛处,郢骊挣开他站起来到了一旁的地上。 “还请陛下自重。”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地说道,被他碰过的地方像是被蛇碰过,阴寒又恶心。 “自重?” 傅修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了起来。 傅修远一步一步地靠近她,眼见着郢骊的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恨,直到他到跟前了,一把将人拽到了自己的面前,“皇嫂,他人都死了,下葬了,你难道还要为他守节不成?” 男人的手仿佛铁钳,郢骊挣扎不开,只觉得两人相贴的肌肤冰冷无比。 “你大哥待你不薄,”郢骊看着他,心中掀起阵阵酸楚,原本打定主意不再提这些事情,可今日太后的一番话像是一颗钉子,毫无预料地扎进了她的心。 “当初你遗落后宫,是他恢复你身份,为你封号建府,甚至与你同进同出同塌而眠,他那么信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她始终想不明白,这么一个看起来温顺无害的人怎么会如此狼子野心、篡位夺权,且能细心筹谋七年之久,只为了今日。 这是何等的心机与城府? 傅修远的手指落在她的脸上,掰着她的下巴不让她转过头去,偏要她看着他,只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不高兴。” 郢骊一愣,“什么……” 傅修远目光阴沉,“因为我不高兴,不高兴你看着他,不高兴你对他笑,不高兴他占着我的东西还耀武扬威。”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 郢骊刚要反驳,便被傅修远滚烫的唇堵住了。 傅修远气喘吁吁地松开她,指尖在她脸上流连,“皇嫂,”他叫着她,声音低哑,“忘了他吧。” 他微微笑道,“如今他人死透了,你只能和我在一起了。” 傅钰?那种懦夫,不配和她在一起。 第2章 “不过就是个奴婢生的儿子,贱种,这辈子都只配待在这种破地方,你娘早死了,呸,你以为你还能出得去?!” 大雪纷纷扬扬,十岁大的少年半趴在地上,身上的累累伤痕被雪盖了大半。 没人看到,那双琉璃似的眼睛里毫无情绪,死气沉沉的。 郢骊当时还未出阁奉旨进宫面圣,本是意外走到这里的,看见眼前的情景,皱了眉,大声斥责,“你们在干什么?” 几个同样十几岁的少年围在一旁,不清楚是内侍还是什么人,看见有人来便匆匆跑了。 “皇宫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天子脚下,真的是胆大包天!” 郢骊看向地上趴着的那个孩子,背上沾了些血迹,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一动不动的。 看到他身上单薄的衣衫,郢郦想了想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然后拿着斗篷走了过去。 少年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黑发之下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平静地看着郢骊走近,他似乎已经习惯了遇到这样的事情,紧接着,温热的斗篷披到了他的身上,斗篷尚且带着女子身上的淡香,却并不刺鼻,反而很好闻。 少年怔了下,目光冷沉看着她,有些警惕。 “你是谁啊?” 见少年面色疑惑,郢骊对他笑了笑,怕吓到他,“……我第一次来宫中,还不清楚宫中状况,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沉默着,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严寒驱逐在外,贪恋这一点温暖,他竟然开口回答了她的问题,“我叫,傅修远。” …… …… 郢骊是被傅修远抱着回去的,大摇大摆地穿过御花园,不知道落入了多少人的眼中。 不过傅修远向来不在意这些,他在意的不过是怀中的人而已。 “去准备热水。” 傅修远带着她回了寝殿,吩咐过后拉着她进去,一点点亲手解开她身上的衣服,动作缓慢小心。 郢骊忍着没有发作,她现如今也不过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而已。 只等到傅修远要去碰最后一层布料的时候,她才讥讽开口,“这种伺候人的活,何必劳烦要陛下亲手来做。” 傅修远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就是这种伺候你的,才应该我亲手来做。” 郢骊长得美,一双眼睛尤其明亮漂亮,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才会被他大哥一眼挑中,这也是傅修远觉得那人唯一的可取之处。 只是,他不懂她的好,后宫女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抬进来,硬生生将郢骊压了下去。 郢骊别开脸,只被傅修远牵着下水的时候挣扎了下,待傅修远发觉,便被钳住了双手。 几日以来都是如此,郢骊从一开始一句话不说到现在偶尔也会说几句话了,虽不大好听,但总比不开口也好得多。 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和她慢慢熬。 傅修远将人抱在怀里,说,“阿骊,我帮你洗澡好不好?” 他在她面前向来不称朕,仍像那个十几岁跟在她身后叫皇嫂的少年人一样。只是现在,他喜欢叫她阿骊。 郢骊蹙眉,热水蒸腾,傅修远靠在她耳边说话,话又孟浪,即便不愿她也不自觉地红了耳根。 傅修远一眼便看见了,他笑了声,手指伸过去磋磨。 “你看,还是它诚实又听话。” 郢骊再次别开脸,只觉难堪,“傅修远……” 傅修远“嗯”了声,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 郢骊闭上眼睛,声音都有些抖了,“傅修远,你想要便要,反正我就这么个身子而已。” 傅修远懒洋洋地把手臂横在她身前,将人圈着,“阿骊,你这话说过很多遍了。” “与其说这些,不如乖乖闭嘴,老实待着,我还疼你,”傅修远说,“不好吗?” 她不说话,傅修远尚且可以当做她还愿意。 郢骊闭了闭眼睛,“你不要太过分。” “我还没到过分的时候呢,”傅修远笑着说,“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第3章 傅修远待她向来温和,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甚至可以说是纵容无度,唯独在二人情=事上不同。 傅钰死了不到七天,傅修远第一次闯进她的寝殿,喝得醉醺醺的,表情压抑,路也走不稳。 当时郢骊尚还不知道他与此事的关系,只当他因为大哥骤逝,一时无法接受所以心事郁结便喝醉了。 郢骊与他相识十年,虽碍于身份,他们接触并不算太多,但也算是有几分情谊在,如今见他这般,郢骊也没打算视而不见。只是人进都进来了,此时在差人弄出去未免动静太大。 郢骊命宫人将人抬进来,然后勒令她们不许多言,在外等候。 可谁知,她是好心照料,傅修远却是精心算计。 他第一次露出了本来面目,丝毫不惧在她面前摘下自己戴了多年的面具,也丝毫不遮掩他对她的执念和欲望。 如他自己而言。 “这才是我,喜欢你,想要你,皇嫂啊,”傅修远的手臂箍着她,“你得早点明白,不能拿我当孩子了啊。” …… …… “想什么呢?”傅修远不喜她走神,重重地咬了口。 郢骊看着床边围帐,淡淡说,“我在想要不要弑君。” 傅修远笑了声,“当然不行,你要是弑君,我就没办法陪着你了。” “只有我活着,我才能和你在一起。” 郢骊闭了眼睛。 有些话听得多了,偶尔连她自己都会觉得有些恍惚,以为是他的真心话了。 她心里突然生出些荒谬的想法来。 若她死了,傅修远会不会玩和她一起死? 傅修远亲吻她的指尖,听她问,“要是我陪你一起死呢?死后同葬,那我们便永远都在一起了。” “听起来似乎不错,”傅修远微微挑眉,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不过不行。” 郢骊猛地睁开眼睛,眼中讥讽,“不是说为了我在一起怎么都行吗?” 果然,不过是套好听的说辞而已。 傅修远笑了,“当然要活着和你在一起,我要的还没足够,等到我觉得够了,你再杀我也不迟,届时我定亲手将刀递到你的手里,你想让我怎么死都可以。” 郢骊看着他,“什么时候你会觉得够了?” “不知道,”傅修远想了想大掌向下,在她的腹部摁了摁,说,“大概……这里有小东西的时候吧。” 郢骊平静地看着他,言语决然,“我不会有你的孩子。” “也许呢,”傅修远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情,只是郢骊问了,他便随口说了,“有就有,没有就算了。” 人都是他的了,现在他难道还会在意一个孩子吗?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子嗣,你没有,别人也不会有,”他亲了亲郢骊的唇说,“我的后宫只会有你一个人。” “若不小心有了呢?”郢郦问。 “那便杀了,不能从你肚子出来的,都该死。” 郢骊好半晌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骂出来一句“疯子”。 她就不能希冀在他这里听到半点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她闭了眼睛。 为何他以前藏得那样好? 两人折腾了大半夜,傅修远睡着之后,郢骊却依旧清醒。 自打傅修远来过之后,她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只要闭上眼,便满是血色的宫廷。 郢骊不是没有想过杀了他,在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强迫她过后,他反倒是毫无防备睡着了,就像是笃定了郢骊不会杀他一样。 锋利的簪子堪堪落在他的胸口,只差一点,便能划开这层皮肉。 她很想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的。 可她不能杀他。 朝中已经没了一个皇帝,不能再没有另外一个。 郢家的人后来曾派人送来一封信,话里话外嘱咐她拉拢新帝。 傅修远精心布置,将所有的枝叶修剪得干干净净,荡平所有的障碍,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就是逼她不能不认他。 她若真做了什么,便是罪人,必定会祸及家人,连累九族。她不能做。 那一晚,郢骊将簪子扔了,从此以后也熄了想要杀他的念头。 第4章 郢骊第二日醒来已近午时,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睛,床榻边傅修远随意批了件长袍闭着眼睛靠在床边,呼吸平缓,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傅修远的长相与傅钰不同,傅钰长相更近于太后,眉间温润,性情也是如此,这样的人若是生于普通富人之家,便是个普通贵家公子,一生无所忧虑也没什么,但若是生长于帝王之家,未免太过软弱,当年傅钰之所以能够安然无恙地登上王位,不过是因为帝王一脉本就子嗣单薄罢了。 而傅修远的长相却像先帝,眉骨精致,五官凌厉,只是傅修远善于伪装,低眉顺目的模样,将这张脸上的戾气藏得极好。 就是这张脸,骗了她。 笑着叫她皇嫂,求她叫他习字,见她为难,还会以退为进。 郢郦不是傻子,她跟在傅钰身边几年,便是傅钰心情再好,也是帝王,也有脾气,郢郦惯会看他脸色,自然也看得出傅修远这些小心思,但只当他是自幼孤苦,想要讨好她而已。 床边,傅修远突然睁开了眼睛,像是跌进寒潭,眼底一片寒戾黑沉,深不可测。 “醒了?”他眨了下眼,眼底恢复清澈,靠过来用手背碰了下她的脸颊,预料她会躲开,便先一步掐着她的下颌。 “不烫了,”他说,“叫你不要去湖边吹风,你非要去。” 她当真是因为在湖边吹风才惹了风寒?! 郢郦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喉咙一阵火辣辣的疼,话未说出来,先咳嗽了几声,直咳得脸颊涨红。 傅修远转身倒了杯水,手指却转着水杯没有动作,想了会儿,便突然倾身过去问,“我喂你喝水,如何?” 郢郦蹙眉,几日相处下来,傅修远一扬眉她便知道这人想要做些什么,只是还没等她说话,傅修远便自己含了口水,卡着郢郦下颌的手指不轻不重地使了下力道,迫使郢郦自己张了嘴。 茶水带着微微的苦意,傅修远却乐在其中,缠绵缱倦,珍之重之。 “荒唐。”郢郦挣扎了半天,最后在傅修远松了力道的时候才将人推开。 “……陛下,不要做这些没必要的事情。”郢郦声音有些哑,皱眉看着傅修远,而傅修远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傅修远笑了声,将茶杯放到一边,问她,“皇嫂动心了吗?” 郢郦一怔,牙齿咬到了舌尖,一阵刺痛让她清醒了不少。 明知道傅修远是刻意这么叫她,还是忍耐不住心底怒意,斥他是在胡说八道。 “我哪里是胡说?”傅修远心情好极了,“不是动心,你恼什么?” “男欢女爱是世间常理,我不是未经人事的姑娘,陛下也不是毛头小子不是吗?”郢郦垂眼,背对着他转过身去,淡淡说道。 寝殿里一时静谧无声,郢郦本以为他走了,谁知道过了半晌,傅修远竟又躺在了她身边,一手将她拉进怀里,在她耳边说,“人不如狗的日子我过了十年,屈居人下的日子又过了十年,”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腕,缓缓笑了,“你这么聪明,真不知道我对你什么心思吗?” 像是被这几个字烫到了,郢郦的手抖了下,而后若无其事地缩进被子里。 “不知道,”她平静地说,“陛下的事,与我何干。” 第5章 承平五年,天下太平。 那年的夏天极为炎热,郢骊怕热,傅钰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带她去江永道的伏宣别苑避暑。 傅钰下令几位大臣可随带亲眷一同前往。 傅修远作为傅钰的亲弟弟自然也一同前去,他天性沉静,却爱骑马,傅钰拗不过他,便由他骑马跟着,不过没几日,便被太阳晒得生了病,傅钰把马车分出一部分给他,叫他在里面歇着。 傅钰与郢骊乘坐的马车是特意制作的,隔绝外界酷暑,不算清凉,但至少也不算闷热。 “你这怕暑的毛病啊,真是跟她一模一样,夏日里一点都马虎不得。”傅钰指着郢郦笑他。 傅修远淡笑,“是皇兄低看这外面的酷暑了,便是皇兄亲自乘马,恐怕也受不了。” 傅钰不服气,当即掀了帘子出去,马车里只剩下郢骊和傅修远两个人。 郢骊愣了会儿,随即笑了,“你这样激他干嘛?” 傅修远靠在车厢边上,目光落在她身上,却不承认,“这可是皇兄自己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孩子似的。 郢骊无话可说,车厢里一时安静无比,她出去也不是,留在这里也不是,只好缄默不言,省得两人尴尬。 倒是傅修远一直坦坦荡荡的模样。 一行人到了伏宣别苑没多久,傅钰几乎日日都与郢骊一同进食,世家大臣看在眼里,都感叹陛下与贵妃情深日笃。 偏院,傅修远身边跟了个淡黄衣衫的女子,姿容姣好,蹲在他脚边,眼底满是窃喜,伸手便要去碰傅修远的袍角。 “殿下。”她叫道。 小皇子当初带她出宫却要她素容素衣,她原本以为小皇子看不上她了,谁知道今日便送了身上好的衫裙过来叫她换上。 若是能借此一步登天…… 傅修远的腿动了下,避开了她的手,他微微闭着眼睛说,“陛下这几日有些火气,我着人熬了些汤,你替我送去给他吧。” 女子愣了下,“殿下……”这是何意? 傅修远睁开眼睛,对她笑了下,不容置疑地道,“去。” 女子赶紧低下头,规矩地收回自己的手,自知他这恐怕是有了别的打算了,虽不懂为何,但到底是他带出来,听令便是了。 她低头道,“是。” 傅修远看着女子婷婷袅袅地离开,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亲手拎了桌上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食盒出了门。 郢骊本是等傅钰的,谁知道傅钰没见到,反而等来了傅修远。 “你怎么来了?你皇兄呢?”她好奇地问。 “皇嫂不想见到我?”傅修远问了句,多少有些失落。 傅修远到底是郢骊救下,又是她看着从十岁到现在十四岁的,傅修远与她而言和弟弟没有区别。 郢骊摇头失笑道,“怎么可能。” 傅修远将准备好的羹汤给她,说是本地的名厨所做,于清暑气极为有用。 郢骊笑了,“皇弟有心了。” 傅修远带来的羹汤确实好,清凉而不甜腻,很合郢骊的胃口,她忍不住多喝了些,刚刚放下食匙,便听到婢女来禀报傅钰今日不来了。 婢女结结巴巴地不敢看人,郢骊一看她的模样便知道是怎么回事。皇帝年轻气盛,身边从不缺美人,这种情况她见得多了,只是不知道是哪里带来的美人。 郢郦挥挥手便让人下去了,神情如常。 “皇嫂……” 傅修远想要说些什么,郢骊摆手打断,“前些天听你说被太傅逼着背书,如今背得如何了。” 傅修远想了想说,“不大好,不如我背给皇嫂听听,也多熟悉熟悉。” 郢骊没多说什么,在塌边坐下,就由他去了。 不知道是傅修远背书太无聊,还是这里□□逸,郢骊听着听着就靠在边上没了动静。 睡着了。 傅修远停了下来,看着她白皙颈边的一缕发丝,轻叫了声皇嫂。 郢骊没有任何回应。 傅修远走过去,在她身前蹲了下来,“皇嫂,睡着了吗?” 他伸出手,将她颈侧落下的发丝拂到身后,又盯着她殷红的唇看了许久。 着了魔似地靠近,咫尺之距,郢骊却突然动了下,只是人还没有醒过来。 傅修远如梦初醒似的,蹲在她床边轻笑了声,觉得自己真是发了疯,等这一时半刻竟然都觉得漫长,旋即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塌边,刚刚还紧闭双眼的郢骊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底一阵复杂。 少年的指尖那样小心翼翼地碰过她的头发,又安静地望她好一会儿,郢骊便是再傻,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这是一个弟弟该有的心思吗? 郢骊握着那缕头发,心想许是他年纪还小,见过的女人太少,她对他太过亲近,才让他对她起了别的心思。 后来,从别苑回宫,郢骊便借口傅修远年纪大了些,到了该封号建府的时候。 傅钰不想他去什么封地,便不顾朝中反对在京都里为他寻了个地方建府。 傅修远受封出府的那天,傅钰依依不舍地放他出宫。 傅修远看了眼皇宫,又看了眼他面前的皇帝,缓缓说道,“皇兄有没有什么喜欢却得不到的?” 傅钰愣神,开玩笑地回道,“朕是皇帝,天下都是朕的,你若是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朕,朕给你。” 傅修远看他,认真地问,“皇兄当真?” 傅钰点头,“自然。” 傅修远笑了起来,说道,“有皇兄这句话,皇弟这辈子就是死也无憾了。” “这句话,皇兄得记好了。” …… …… 傅修远的心思,郢骊知道还是不知道,于她而言,至少是现在,一点都不重要。 只是傅修远逼她太过,她知道这么说傅修远不爱听,所以便刻意说给他听。 人她杀不得,难道还恨不得吗? 身后的身躯已不再是少年时瘦弱的模样,而是真正的男人的宽广和精壮,手臂紧紧地搂着她,身体的热度从背后阵阵传来。 郢骊闭了闭眼睛,连推他的心思和力气都没有了。 然而,这样的平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门外的哭嚎给打破了。 “陛下,太后自缢了!” 郢骊猛地坐起来,拉住已经准备下床的傅修远,“你不能去。” 傅修远低头看了眼她的手指,“为什么?” 郢骊越过他下了床,一边穿衣一边说,“太后自缢不过是个幌子,见你才是目的,她不可能这个时候去寻死,定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 她顿了顿说,“让我去见她。” 傅修远看着她,慢悠悠地说,“从三日前至今日,她买通内务府,在宫内私藏了三百精兵,如今都在殿内,等着一举割了我的人头,届时发个信号,外臣起兵,里应外合。” 郢骊一惊,她只想到了太后此举必定事出有因,可没想到却是这样。 傅修远明显是早就知道这些,可他却只是静静等着。 今晚若是他真的去了,恐怕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郢骊尚未开口,傅修远抓住她的手腕,轻轻摩挲说,“你为什么要去?” 郢骊只觉得头皮发麻,“你让我去劝她,我……” “我问你,为什么要替我去?”傅修远看向她,执拗地问,“即便知道现在去会送死,为什么还要去?” 郢骊张了张嘴,“你想听我说什么呢,事到如今了,你还逼我做什么呢?” 半晌沉默,傅修远松了手,“若你真的能说通她,我可以留她一命,当做今日之事未发生过,她想要做太后,便依旧是太后。” 郢骊松了口气,“好。” 傅修远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其实我把私兵换了,现在都是我的人了,没人会伤害你。” “但你回来之后,得承诺我一些事情。” “什么?”郢骊愣了下,问他。 傅修远勾起嘴角,说道,“你要允诺我,永远都不会离开,除非……我死。” 作者有话要说: 心血来潮写得东西没有大纲,篇幅也比较短。感谢阅读~ 第6章 用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值得吗? 郢骊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面对这种选择,可即便遇到了,她也从来不是那个做选择的人,更不是那个真正能够掌控他人生死的人。 傅修远亲自替她将衣裙整理好,垂眸仔细认真的模样,手指灵活得甚至比宫人还要熟练,郢骊看着铜镜里的两个人,若是忽略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还真的像是一对恩恩爱爱的寻常夫妻。 然而事实是,他们既不恩爱,更不是夫妻。 “我母亲是在我八岁那年去的,”傅修远突然开口,“她生了我之后却没位份,没过两年,人就有些疯癫了,胡言乱语,行为又怪异,宫女厌弃她,除了我没人愿意和她亲近,所以很多事情都是我亲自打理的,包括穿衣。可她没有你乖,常常踢打。” 傅修远将手搭在她的腰上,垂首问,“那时候我想,一个人真的会因为另一个人这样发疯又这样懦弱吗?” 郢骊收回视线,看着近在咫尺的傅修远,他垂着头看她,眼底深沉。 “陛下现在想明白了吗?”她问。 “没有,”傅修远回答她,“不过,也算是能明白其中一些了。说起来,在执着于爱人这一点上,我倒是很像她。” 郢骊被他的目光刺得心底不适,垂眼躲开他的视线,她不想听傅修远过去的事情,说不清是不喜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或许也可能只是因为不想见他那副表情。 郢骊和傅钰都一样,自小在万般娇宠下长大,父辈都承袭官职一生没什么大的坎坷,替他们挡住了不少风风雨雨,直到郢骊进宫,第一次见到傅修远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世上还有他这样的人,只是活着便都觉得困难。 可他明明在这世上看起来最光鲜亮丽的地方。 所以她起了恻隐之心,将人带到傅钰面前,她自己也是忐忑的,还好傅钰如她所想,对傅修远的身份并无芥蒂。 只是傅修远走出冷宫之后,近了皇帝,也很少提起以前的事情,郢骊只零星听到过一些,并没有刻意打听。 她原以为傅修远这样骄矜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提起过去的事情。 如今傅修远身居高位,锦衣玉食,那双搭在她袖间的手白皙修长,手然而那年相遇之时他的手生了冻疮,连着用药水泡了半个多月,十年的精心修养,才让他如脱胎换骨一般拥有了这玉一般的皮肤。 郢骊的瞳孔不自觉地颤抖了下。 意识到自己在怜悯他,郢骊便掐断了自己的思绪,傅修远已不是以前的傅修远了。 现在她自己才是笼中鸟。 傅修远的手臂紧了紧,将人抱进怀里。 “阿骊,”傅修远在她耳侧呢喃,“从来没有人愿意为我去做什么事情,你是第一个。” 即便出发点不是为了他,但至少还有他。 傅修远贪心,想要得很多,但是得一点一点来。 他在郢骊的颈侧印下一吻,低声发誓似地说道,“为了这个,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看,我都愿意。” 门外传信的人急,一声一声地哭喊,傅修远却恍若未闻,别人的生死荣辱,于他而言还不及郢骊一句话。 郢骊皱着眉头,从傅修远的怀中挣扎出来,看了他一眼说,“我去了。” 打开殿门,傅修远随行在郢郦身侧,他扫了眼地上跪着的宫女,弯了弯唇角,道,“你若再叫,我就杖毙了你,让你去陪那个老太婆一起死,全了你的忠心如何?” 郢郦张口,“陛下……” 傅修远看了眼一旁瞪着他的郢骊,摆摆手说,“让娘娘跟着你去,朕日理万机,既然没死别叫朕去看了,朕不喜欢空欢喜,”想了想,他又低声说,“若娘娘身子不舒服了,或是伤了,朕不会放过你,明白吗?” 傅修远本就脾气难以捉摸,自打当了皇帝以后更是阴晴不定,也口无遮拦,他想做想说,没人能拦得住他。 郢骊早早就见识过,此刻也懒得同他计较这些口舌之事,只催促宫女离开。 她是太后殿里的一个小宫女,做些杂活,郢骊没怎么见过,只是去过几次,对这张脸有着些许的印象。 她急匆匆地带路,脸上还有些汗水,像是真的着急。 “你来之时太后怎么样了?”郢骊随口问道,“太医院的人去了没有?” 小宫女低声说,“奴婢不知,只听说了太后娘娘要自缢,便被派来寻陛下了。”只是这位皇帝不愿意去,她也没别的办法。 郢骊没再开口文,想必从个宫女的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来。 郢骊踏入太后的寝殿,四周无人,一片沉静肃穆,然而在她进入之时,便有人悄悄关了大殿的门,那宫女也消失不见了。 她想起来之前傅修远说过的话。 郢郦立于大殿中央,看着地上那点光亮逐渐被隔绝在外,刻意压低了的脚步声迅速而整齐从四周涌来。 人都来了啊。 “太后娘娘,皇朝易主,内廷更换,已经事到如今了,您又何必拿命来搏呢?” 一把沉剑抵在郢骊的脖颈间,背后兵士银色甲胄,寒光凛凛,仿佛下一刻便会划破她的喉咙。 太后到底还是踏出这一步了。郢郦抬头想到。 第7章 “江山易主,朝廷更换?” 太后一身缟素,顾不得仪态,快步上来一巴掌打在了郢骊的脸上。 一声脆响,郢骊偏头,颈间剑峰割破了她的脖颈,一道红色的血液便顺着脖颈蜿蜒下来。 痛是没那么痛的,只是难堪。 “你说的轻松,那我的儿子呢?你有什么脸面这么说,”太后瞪着她,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傅修远一道圣旨,几乎将我季氏全族灭尽!行刑台现在还是一片血红,鲜血都洗刷不掉!” “这就是你的江山易主!你的朝廷更换吗?!” 郢骊身侧的手一抖,傅修远登基之后是如何收服朝中大臣的,她确实不知道,原来他是用季氏的血来做这第一道敲门砖的。 太后出身季氏,因着这份关系,傅钰格外优待季氏,郢骊对朝堂之事并不十分了解,但也知道这份恩宠若是过了,便离大难临头不远了。 朝中风云诡谲,争权夺利之事早已是家常便饭,士族之家衰落兴起没有定数,只唯独季氏没人敢动。 但没人敢动,并不代表他们不想动。 郢骊一直想不明白傅修远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是如何在几年之间建立起自己的势力,竟然能够使得世家大族容忍他甚至扶持他,而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郢骊闭了闭眼睛,原本颈间的刺痛此刻已经毫无感觉了。 “太后,”她睁开眼睛,眼底变得平静,“您知道我来的时候,傅修远对我说什么吗?” 太后看着她,怒气还未平息,“你想说什么?” “他说你有三千私兵。”郢骊一字一顿地说,“太后的一举一动都在傅修远的眼里,可他看着听着,为什么没有任何动作,太后当真以为他能事先知道这些,却没有任何防备,这可能吗?” 郢骊顿了顿,沉下声来,“太后今日没见到他,想必也猜到了这些,傅修远手下有宫中禁军,宫北还有北援军驻守,若他提前抽调部分兵士在侧,荡平辰极宫不过是一声令下之事,届时不仅太后,季氏余族也要受到牵连。” 郢骊就此打住,她的话说到这里,太后自然也能够知道其中利害。 太后不是傅修远,没有他深谋远虑,也没有他心思诡谲。 傅修远可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弑杀傅钰,偌大的宫城尽在他的掌握,然而太后却做不到。 他想杀人,实在太过简单。 “太后,”郢骊平静地说,“留得青山在,您还怕季氏不能东山再起吗?退一万步,哪怕不能,可是活着不好吗,让季氏留下来不好吗,何必以卵击石?” 太后一时无言。 郢骊能想到的事,她也能想到。 郢骊见她不言不语,也知道她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 “太后娘娘,”郢骊说道,“陛下他……”她顿了顿,几乎快要忘了那个男人温润的眉眼,“已经没了,这已经成了定局,如今再和傅修远作对,难道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吗?” “他想来纯孝,若您出事,您要他在地下如何是好?” 太后红了眼睛,“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根本不会死!我儿恐怕到死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因为一个妇人而死。傅修远对你什么心思你很清楚吧?” 郢骊愣了下。 清楚又如何?清楚便该将这弑君谋逆的罪名盖在她头上? 她还尚有些自知之明。 郢郦垂下眼,不愿在这件事情上和太后继续说下去,只说,“我知道太后恨我,如若可以,我也不愿一直待在宫中。”只要傅修远一日不放手,她就一日没有了离开可能。 况且,她有父有母有家族。 她这条命牵扯甚多,所以啊,她不能逃也不能死,甚至还得好好活着。 “太后娘娘,他允诺我,若您愿意就此放手,从今往后,你还会是太后,荣华依旧,没人敢对您不敬,也没人会对您如何,”郢郦缓缓说道,“能让他做出这种决定,已经很难了,望太后您仔细想想清楚。” 第8章 郢骊从辰极宫出来,刚刚走出宫门没量两步,便被人拦腰抱了起来,她一惊,抬头便看见傅修远利落的下颌。 他嘴角噙了笑意,低下头,目光却陡然凝滞在郢骊的脖颈之处。傅修远的目光转冷,郢骊一见便知道他想做什么,便主动伸手环了他的脖颈。 “我累了,”郢骊闭眼靠在他的肩上,希望他不再提此事,“你带我回去吧。” 对于郢骊的主动示弱和依靠,傅修远身子一僵,低头看着她有些疲惫的脸庞,将人抱紧了。 既然她这样做了,他便放他们一马。 傅修远一路将人平稳地抱了回去,等到了寝殿的时候,郢骊竟然真的睡着了,呼吸平缓地趴在他的肩膀,与平时那股疏离冷淡不同,现在的她带着一种平和与依赖,仿佛抱着的人是对她多么重要的人一样。 傅修远难得见她这幅姿态,也不管她是出自什么理由,都觉得心情大好。 他舍不得将人放下,索性抱着半躺在了塌上,叫人拿了张薄被过来将她盖好,闭着眼睛同她一起休息。 傅修远心思重,睡得浅,只是挨着郢骊近了,便像是服了药一样呼吸沉了下来,等到他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怀中已经不见了郢骊的身影,薄被仔细平整得盖在他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殿中关了窗,傅修远掀开薄被仍是觉得有些闷热,心慌意乱的。 殿中燃了香,淡淡地飘在空气中,他伸手扶着塌站起来,然而还没站稳便又跌了回去。 饶是郢骊的寝殿,傅修远也察觉出来不对劲。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下的药劲儿逐渐涌了上来,一股股难捱的热流往身下涌去,傅修远咬着牙站起来,一把掀翻了桌子上的东西,茶壶杯子噼里啪啦地摔碎在地上。 她竟然敢……! 他撑着身子没有倒下,却气得浑身颤抖。 “陛下……” 陌生的女人的声音柔柔地从身后响起,傅修远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人从身后抱着,女子柔若无骨的身体贴在他的身上,环在腰上的手纤细白皙,她低声缱绻地问,“陛下……让民女服侍你,好吗?” 大颗汗珠从额头滚落,傅修远扯开嘴角,一把攥住自己腰间的手,眼中冷意弥漫,含笑轻声问,“你服侍我吗?” 女子羞惭地点头。 傅修远嘴角笑意冰冷,“好啊,既然你想,朕今晚就好好满足你的愿望。” 殿内烛火熄灭,宫人披了件披风在郢骊的肩上,“娘娘……” 郢骊摆摆手,不让她跟上来,自己一个人朝偏殿而去。 白日里她劝服太后的时候,还答应了她的一个要求——让季氏女怀孕。 其实郢骊本不在意。 傅修远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子嗣,他是皇帝不是普通人,只是郢骊也绝对不会让自己怀有他的孩子,既然总要有一个人,季氏女还是李家女或是陈家女于她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 她没有别的办法,左右思索之下,便用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连她自己都觉得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等到傅修远清醒了,不知道又该如何想? 要是能够就此放了她,倒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 郢骊站在偏殿门口,看着黑洞洞的房间,心底一阵阵的钝痛袭来,沉闷又令人窒息。 她呼吸急促了起来,捂着胸口靠在门边。 既然一切都好,她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第9章 郢骊进了门,又靠在门边休息了会儿。 她不敢多想,在黑暗之中走到了床边,可只是她一坐下,便想到了傅修远。 自打傅钰没了以后,傅修远每夜都和她在一起,时至今日,好像都变成了一种习惯。 郢骊笑了声,冷嘲自己什么时候也这样不知廉耻了,一个人时竟也会想起傅修远了。 他们本该如此,不是吗? 她脱了衣服掀开冰冷的被子钻进去,冷意让她浑身一抖,然而还没等她将被子捂热,门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地一声门被人狠狠地推开,又以同样的力道关上了,来人气势汹汹,夹杂着无处发泄的怒气和掩藏在动作之下的欲求。 郢骊吓了一跳,从床上坐起来,又很快被一道跌跌撞撞的背影摁住肩膀压了回去。 “算计我?” 身上的人浑身炽热,声音沙哑,但是那熟悉的声音,郢骊怎么也不会认错。 傅修远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掐住郢骊的下颌,又恨又心疼,“我说了只要你一个,别的人不会碰,我对你这样,你竟然还帮着别人算计我?下药?真是好手段啊。郢郦,你有心吗?” 他是真的很恨极了,下手都有些抖。 “我待你不好吗,一颗真心捧到你面前了,你不要就算了,还要这样糟蹋。你是当真觉得我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碰?” 郢骊挣扎着,傅修远一碰到她便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住她的双臂不让她动弹。 箍住她下巴的手铁钳一般,滚烫又强硬,烫得郢郦浑身发抖。 感受到傅修远身体的变化,郢骊不敢乱动。 她有些怕了,某些东西像是根深蒂固一样,让她想起来不太好的记忆。 “你先起来。” 郢骊的声音有些发抖地对他说。 傅修远眼睛赤红,几乎听不进了郢骊在说什么,只是一手钳住她,一手去撕扯她的衣服。 “傅修远,”郢骊叫他,“你先,先放开我,我……” “你什么?” 傅修远埋头下去堵住她的嘴,急切地亲吻,又流连下来,“你有什么要解释给我听吗?” 郢骊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身上的人冷笑一声,掀开一边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他一瞬间变得低沉,“你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吧。” 事实如此,谁会骗谁呢? 郢骊闷哼了一声,抓着他胳膊的手指一紧,她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可但凡有那么一句话能让傅修远稍稍走神也好,“我只是……” 傅修远抬起头来,额头的汗水落在了郢骊的脸侧,呼吸急促火热,“既然没什么好说的就别说了。” 郢骊看见他隐忍的侧脸,手背上青筋暴起,即便如此,傅修远还是在尽力克制力道,甚至都不敢看她,以至于手臂都在发抖。 他明明不必如此。 事情都安排好了,他只需留在那里便可以了,可宁愿拖着这么一副身子也一定要来。 “为什么还要回来呢?”鬼使神差地,郢骊开口问他。 那个季氏女也是季家极其出挑的,也是少数没有受到牵连的一支,长相、身材哪怕是脾气,也都在她之上。 傅修远抬头,冲她笑了声。 他伸手捏了捏郢骊的耳朵,用了些力道,“我说了,要你一个人,就是你一个人。” 傅修远低下头问,“阿郦,你记住了吗?” 郢骊闭上眼睛,不可控制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傅修远在这事上一向有些小小的失控,但他今天中了药,便只好控制着隐忍着,郢骊却依旧疼得皱眉。 他探过去身亲吻她的眉心,“阿郦,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我不高兴。” 上一次他这么不高兴,便杀了傅钰。 郢骊脑中昏昏沉沉地跟着点头。 直到清晨的亮光透进来,傅修远才放过了郢骊,简单清洗之后将人卷着被子抱在了怀里。 “你答应我了的,”傅修远抱着她说,“可不能再反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下 第10章 天气渐冷,郢郦畏寒,第二日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侧的傅修远已经离开了,只是手边脚边放了几个汤婆子,被子里暖烘烘的。 沐浴之后,郢郦叫人问了下季氏女的事,才知道傅修远将人带走了,至于带去何处却无人可知。 季氏女本就是太后安排,如今太后这边还未曾交代,傅修远却连人都带走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死是活,郢郦左右思索之后,只好着人如实回复,可没想到这一回却连辰极宫都进不去了。 “陛下有令,太后娘娘忧思过度,身子羸弱,于辰极宫内闭门修养,非要事就不要打扰太后娘娘了,”回禀的宫女垂首说道,“陛下还交代,若娘娘有事,可以先行告知陛下,娘娘再去。” “算了。”郢郦摆摆手,让人下去了。 既然傅修远不让她去见,那便不见算了。 郢郦本就是希望傅修远放太后一马,现在虽是软禁,但好歹人还活着。 反倒是傅修远这边,昨晚因为季氏女的事情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郢郦原本想着以他的性格,保不准又会做出什么事情,谁知道一连几日,傅修远都是一副寻常的模样,夜晚抱着她睡,对于这事只字不提。 郢郦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直到月底安国公世子夫人来闹,才知道傅修远不知道用了手段,竟连夜将人送到了安国公世子的床上。 安国公世子这人郢郦知道,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看起来一表人才,却是个爱好美色的软柿子,侍妾众多,偏世子夫人善妒,出生世家,又是个泼辣脾气,没少闹出事来,安国公府后院的侍妾没少受到世子夫人的打骂,时间久了,便没人敢嫁进去。 季氏女长得美丽,人又聪明,得了世子的喜欢,不管不顾的,竟然想要直接将她纳进府里。 世子夫人来宫里闹的时候,天还未大亮,傅修远自背后抱着郢郦,听闻世子夫人来觐见,便笑了起来,笑得胸膛震动。 郢郦只静静躺着,被傅修远捉住耳垂揉了揉,问,“世子夫人来闹,你想不想听听她怎么说?” 郢郦向来不掺和其他家族内部之事,傅修远亦是,但这事因他们而起,不管是季氏女还是世子夫人,想必都窝了一肚子的火。 那季氏女…… 她将傅修远的手拿下来,未等抽出,便又被攥住了,她别开眼漠然道,“不想听,陛下感兴趣的话就自己去听吧。” “不想听?”傅修远问了句,翻身坐起,“着人传话,问问世子夫人想要什么?” 没一会儿宫人回禀,将事情前后说清楚了,只是对于世子夫人要什么只字未提。 傅修远靠在床边,一手还捉着郢郦细弱的五指,一边把玩一边说道,“回世子夫人,就说朕知道了。不过这男欢女爱之事,连朕都不能免俗,又如何能去阻碍他人之事。他们既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那便是家事了,”他转头看见郢郦一脸茫然的表情笑了笑说,“别人的家事,朕可管不着。” 世子夫人得了傅修远的话,当下明白了这小皇帝的命令,千恩万谢之后便出了宫。 傅修远握着郢郦的手,喃喃道,“这手怎么还是这样凉,怎么捂都捂不热?” 郢郦抽回自己的手,犹豫了下才问,“你将她送给了安国公世子?” “怎么是我送的呢?”傅修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明明是她自己爬上了世子的床。” 就像她企图爬上他的床一样。 郢郦语塞。 世子夫人的手段她有所耳闻,世子夫人想要动人不必理会他人,可这人是傅修远送来的,别人不知,她知。 世子夫人不敢动,这才闹着要找陛下。 如今傅修远一句话将这事变为家事,那便是要季氏女完全交给世子夫人处置了。 傅修远对此也毫不在意,只是将这双玉手攥紧了捂着,“叫太医院的人给你熬几副药吧,你……” “傅修远。” 郢骊看着他,却什么也没说。 她曾看着他一步步从泥潭里走出来,希冀他变成那般清风朗月的样子,他也确实不曾辜负,可谁知那只是他一副无关紧要的皮囊,随时都可以撕破。 傅修远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隐隐不快,“怎么?你觉得我做得不对么?” 第11章 郢骊看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问道,“在你心中,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傅修远笑了下,看着那丝讥讽,郢骊觉得自己的心前所未有的冰凉。 “挡我路的,都是错的。季氏女是,傅钰也是,”傅修远说,“有些人我可以忍,比如太后,而有些人我忍不了比如傅钰。” 傅修远伸手抚上郢骊的脸侧,“所以你让他们离你远远的,只要不触碰到我的底线,我都可以放他们一马,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杀人狂,非得要人死了不可。” 郢骊抬眼,“傅钰怎么挡了你的路?” 傅修远想了想,说,“哦,他发现了啊。” “阿骊,他发现我喜欢你了,你看,除了你谁都知道,”他轻声说,“傅钰已经死了,他既做不好一个丈夫,也做不好一个君主,不然为什么没人替他说话呢,那些朝中的大臣,他们都巴结着我希望我能代替他的位置。” 傅修远叹了口气,“在傅钰眼中,一个女人远没有一个手足重要,与其杀了我,他更想要杀了你,然后粉饰太平,你知道吗?” 郢骊怔了下,“他不会。” 她同傅钰虽不说有多炽烈的感情,可到底也是多年的同床共枕,算得上细水长流,于傅钰而言竟会想要除掉她吗? “你觉得我在骗你?” “阿骊,他若真的那么温柔宽厚,怎么能做得稳这皇位,他若真的顾念旧情,后宫怎么会有那么多女人。你在他身边多年,这些东西你其实最清楚不是吗?” 傅修远缓缓道,“他这么薄情,凭什么跟你在一起。” 他将人拥入怀中,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栗,皱了眉头,“你别害怕,早知你害怕,我便不说了。” 傅修远那么认真温柔地宽慰她,郢郦看着,眸中情绪淡了下来。 傅修远也意识到了什么,手中动作停了下来看着她。 郢郦抵着他的胸膛稍稍退开些,敛目道,“即便事实真的如此……其实也是应该。” 傅钰其人没什么兄弟姐妹,唯一的一个弟弟便是傅修远,对他来说,血缘宗亲远比□□情爱重要得多,女人可以换,弟弟不可以。这也没什么,皇室情爱淡薄又错根复杂,他们本就如此。 她没有觉得怕,只是失望,她更没有求证的机会,人死了任凭傅修远想怎么编排都可以。 她想着,颈侧蓦然搭了只手。 “我常常觉得,你这双眼睛里没有情爱,”傅修远靠近她迫着她抬头,“规矩地恪守世俗规矩和人间情义常理,做得刻薄却淡漠。我想知道,若你眼睛里有朝一日装了我,又会如何?” 郢郦蹙眉,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但傅修远转而抬起她的下巴,又不说了,只慨叹道,“阿郦,我真是喜欢你。” 她身上的一切,他都喜欢。 过了许久,郢骊问他,“如果我的存在威胁了你的皇位,你会杀了我吗?” “一大早非要提这些打打杀杀的干什么,”傅修远闻言吻了下她的额头,说,“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威胁我的必定不是你而是别人,谁敢威胁你我便杀谁。” 傅修远的话宛如一根刺入郢骊心中的银针,让她觉得胆寒。 傅修远和傅钰其实没有什么分别,他们只是爱的东西不一样而已。郢骊是幸运的,她成了那个傅修远爱的,而不幸运的便如同季家女成为了牺牲品,性命一切都交付在了别人的手中。 她头痛欲裂,拉下傅修远的手不再开口。 …… …… 夜间,傅修远去了一趟辰极宫,太后端坐在殿中,一身缟素,冷冷地看着他走近。 傅修远环视了一圈,说道,“这里果然清净了不少,太后还习惯这清净吗?” 太后冷笑,“呈新帝关心,还算习惯。” 傅修远笑了声,“习惯就好,可是我专门为你弄来的清净。” 他盯着太后那一身白衣,突然说,“朕不怎么喜欢这身衣裳,朕喜欢红的,越鲜艳越好,尤其是杀人的时候穿,喜庆。不如明日叫人做身红衣裳来吧,大哥也会喜欢的。” 太后先是震惊,继而大怒,“你大哥尸骨未寒,你竟然敢……” “这是代价,”傅修远不急不缓地说,“既然改朝换代了,就该闭紧自己的嘴巴,要生要死,是我的一句话,而不是你的。” 走前傅修远又想到了什么,停下来说,“能配得上她的人只有我一个人,至于傅钰,你的儿子,”他笑了声,说,“他不配。” 第12章 隔日,太后发了道懿旨,又被傅修远叫人传抄了几万份发往各地。 懿旨写得复杂,大意便是傅钰虽青年而亡,但却并不是上天降罪,而是上天恩德,召真龙上界镇守太平,这是喜丧,于是代傅钰大赦天下,准许民间恢复婚丧嫁娶,一切礼乐仪式照旧,太后更是红衣以示天恩。 懿旨一下来,便在民间引起了一阵轰动,纷纷跪拜皇宫的方向。而朝廷之中也风起云涌,不少人也嗅到了这道懿旨背后的不同寻常。 季氏在朝中有不少势力,傅修远斩杀得不过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傅修远刚刚上位,又碍于身份,不能大肆斩杀反党,便一直同他们明争暗斗。 郢骊听到这些朝廷上的事情,稍一思索便知道傅修远才是占上风的那一方,甚至对于季氏势力了如指掌,比起你来我往的争斗,郢骊更倾向于这是一场傅修远单方面的操控,等到他不想玩儿了的那一天,季氏会彻底倒台,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可能。 太后也派人来找过郢骊,想要见她一面。 只是没想到太后被软禁之时竟然也能绕过傅修远,将人直接带到她的面前。 然而郢骊最后只摇摇头,“去回复太后,我能做的都做了,至于其他的,陛下谨慎,郢郦怕是帮不了她了。” 当晚,傅修远来的时候眼里都含着笑意,她便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果然都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朝廷上的事情丝毫未能影响傅修远的半分兴致,他下朝后依旧日日来陪郢骊,心情好时甚至还会带着她偷偷出宫,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裳,有人问起便说二人是夫妻。 郢骊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在街上愣了下,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没有人不想被最亲近的人承认,只是郢骊不是寻常人家的妇人,而是皇帝的妃嫔,“妻”从来都不是她应该有的地位和称呼,至多也不过比普通人家的妾好上那么一点点。 妃嫔当得久了,有时会不记得这些事。 而如今,对外将她称为妻子的却是傅修远。 百姓会说话的,夸赞两人般配,傅修远一高兴便出手阔绰,有时甚至一掷千金,就为了让那人多说几句二人般配之类的话来听。 郢骊被他气得头也不回地离开,傅修远追上来问她躲什么。 “你若真想听,不如让我来说,你把钱给我,省得被外面的人当做疯子,还想着要捞你的钱。”郢骊冷着一张脸。 郢骊是气话,自然不肯说这些恭维两人之语,傅修远见她这反应倒是觉得有意思,也不出去找人了,明里暗里地提醒郢骊自己来说些话哄他。 郢骊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再恨傅修远,也见不得他这幅磨人模样,即便明知道这么一副皮囊之下是个什么样的阴狠毒辣的内在,对着他时也不得不耐着性子。 有时她会想,傅钰死在傅修远的手中是有原因的,若他当真愿意演戏,便没人能够拆穿他。 后宫郢骊过得安生,前朝后位之争却从未停止。 傅修远和郢骊的事情多少都传了一些出来,傅钰死后,其后宫妃嫔均被遣返,除了郢骊,便是傻子也看得出来,新帝是看上了她将人留下来了。 历朝历代并非没有这样的事情,男人好色本是天性,做臣子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傅修远如今却迟迟不立皇后,不纳后宫,膝下又无子嗣,朝中大臣便闹了起来。 只是这场闹剧没有撑得太久,便被傅修远当庭杖毙礼部侍郎收尾。 他们至今记得,那个年纪轻轻的皇帝坐在皇位上,宛如地底爬出来的恶煞,漫不经心地问,“谁还想死,来试试?” “诸位爱卿既然如此有精力,与其关心朕的家事,不如关心一下京北的饥荒吧,”傅修远冷冷地看着他们,“京北位于边界之地,是重镇,饥荒这么大的事,你们一点消息都没有,竟然还要朕来告知你们。” “那朝廷养你们……有何用呢?” 第13章 傅修远忙起来即便是郢骊也一连多日没有见过他,郢骊难得清净,闲时便在屋中作画。 她身边的宫人是傅修远亲自挑选的,嘴巧手也巧。 “陛下这几日都顾不上娘娘,娘娘何不亲自去看看?” 郢骊画画的手顿了下。 以傅修远粘人的性子,恨不得一日从早到晚都待在郢骊身边,若他都顾不上郢骊,那边是京北之事当真繁忙。 “我见他做什么,”郢骊语气淡淡地道,“他日理万机,我去了岂不是给他更添麻烦。” “是嫌添麻烦,还是嫌麻烦?” 傅修远不知道何时来了,将身上的斗篷摘了,靠过来从背后拥住了郢骊。 “几日不见,”傅修远低头,唇在郢骊颈侧摩挲着,“你倒是真不想我,若我一直不来,岂不是你我一直不见。” 天气已开始入冬,傅修远身上带了不少外面的寒气。 郢骊挣扎了下,漠然道,“我不去,你便不会来吗?” 傅修远的行事作风一向难以捉摸,不过唯独在郢骊的事情上难得一见的专一执拗。 郢骊也常常想不明白,真的会有人这么惦念和喜欢另外一个人吗? 以前她只当傅修远少年心性,长久不了,可自十年前直到现在,他还是如此。 傅修远闷闷地笑了声,张嘴咬了口,“你这是看穿我舍不得,所以有恃无恐了。” 郢骊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话未说完,便被傅修远抱了起来。 “傅修远?!”郢骊忍不住惊声叫他。 “我不管反正我听着就是这个意思,”傅修远将人抱到床上,退了外衣抱着人躺了下来,“你别动,”傅修远笑了声,“我累得很,只睡一会儿,你若一直动,我就不保证不会做些什么了。” 郢骊先是一愣,随即想说他们之间也不过是这些事情罢了,他们本不是一类人,便是只坐下来聊天恐怕也是相顾无言,但一想到这话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她便自己咬了下舌尖,将话咽了回去。 她性子本温吞,说话也向来有分寸,但跟着傅修远久了,越发刻薄起来。 其实傅修远说她是有恃无恐,倒也有一些道理,换做是其他人,郢骊说话或许还能好听些。 身边的人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郢骊本没什么睡意,此刻动弹不得也多少有些困倦。 迷迷糊糊的时候,有温热的东西贴着脖颈上来,一下一下地吻着。 郢骊下意识别过头,又被掐着脸转了过来。 被迫清醒,郢骊看着神采奕奕的傅修远一怔,“你干什么?” 傅修远笑笑,“睡好了,做点别的事情。” 郢骊脸色沉下来,“你别……” 傅修远不管不顾地缠上来,蹭着她的脸颊,“累了好几天了,我是真的很想很想你,”他歪头亲了下说,“就当可怜我,嗯?” 是真的几天没见,傅修远看见她便觉得心都软了下来,想着不管怎么哄着,只要她愿意就行。 郢骊没说话。 “那我当你愿意了。”傅修远说。 作者有话要说: 睡不着啊睡不着 第14章 天气越发的冷,傅修远从外面进来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寒气,偏他见了面又喜欢直接去抱郢骊,久而久之,郢骊便趁他来之前先叫宫人关了门,不让他进来。 宫人胆子小,不敢真的堵着门,夹在两人之间小心翼翼,有个叫袭芸的胆子大,郢骊不松口当真不放。 傅修远从不强闯,站在门外,一边敲门一边哄着郢骊来给他开门。 宫人们小心翼翼地看向郢骊,袭芸拿了汤婆子塞进郢骊的手里,“娘娘没说话,你们看娘娘干什么?” 宫人们讪讪地低下头。 郢骊倒是笑开了,她还从未在宫中见过像袭芸胆子这么大的宫人。 “你就不怕皇帝一生气,砍了你的脑袋?”她饶有兴趣地问。 “砍便砍,”袭芸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反正人都要死的,怕什么?” 郢骊笑笑,不知道该说她心性豁达还是该说她不知道天高地厚。 她出阁前也是这幅性子,后来知道这世道处处是陷阱,没人看护你,就学老实了。 “娘娘笑了不是?”袭芸笑了,“娘娘长得这么好看,多笑笑,陛下肯定更喜欢你。” 听到这话,郢骊脸上的笑意淡了笑意,“你不知道我们的事。” 她要的也不是傅修远更喜欢她。 “但陛下对您还是不错的,奴婢从来没看过有男人这么对一个女人的,”袭芸说,“奴婢进宫前有个嫂子,人很好,像娘娘一样脾气很好,只是大哥看不上她,时常打骂,家里穷的时候就把她一两银子卖给别人了,嫂子走得时候哭了很久。” 说到这些,袭芸的脸色也有些悲哀。 “娘娘,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这么好,真的很难得了。” 郢骊一时没开口,一直在门外说好话的傅修远也没了动静。 宫人们见郢骊看过来,便说道陛下可能是走了。 郢骊脸色没什么变化,只点点头。 袭芸刚刚才夸完,一听这话有些惊讶,快步走过去只过去直接把门拉开了。 只见傅修远站在门外,脚边摆了好几个碳炉,火温自下而上,烤着他的外衣。 郢骊愣了下,见他不紧不慢地跨进来说,“我烤火了,你摸摸还冷不冷?” 身边宫人都还在,郢骊皱着眉头叫他别胡说八道。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 说着,傅修远笑着看周边的宫人,眼中寒意森森,“都滚下去。” 袭芸犹豫下看了眼郢骊,后者摆摆手示意没事,让她也下去。 傅修远看了眼袭芸,只觉得这宫人胆子大然后便移开视线凑到了郢骊身边,伸了胳膊过去,“摸摸。” 郢骊只觉得无奈,在他注视下随手摸了下说不冷了。 她本意只是想打发傅修远,没想到他一听便乐了,将人拉入怀中道,“这回不再把我关门外了吧,一国之君你就这么晾着,若是换了人,早被我砍了脑袋。” 郢骊没挣扎,“那你怎么不砍我的脑袋呢?” 傅修远笑了笑,“舍不得。” 傅修远低着头在她耳侧亲吻,“阿骊,我们生个孩子吧。” 郢骊身子一僵,而后别过脸,声音冷沉,“傅修远,我说过的,我们不会有孩子。” 第15章 傅修远搭了眼帘,半晌没说话,末了摩挲着那截洁白的脖颈,张口咬了上去。 那晚傅修远的话格外少,动作却狠。 “难受吗?”傅修远垂首问她,亲吻了下说,“我也难受,阿骊,我也难受啊。” 这世上为何会有他这样的人,她冷言冷语,他就好像断了心肠似的。 忘了,他最会演戏。 郢骊闭着眼睛,对他的话只当做没有听见。 第二天,傅修远早早便走了,中午太医院来了人,诊脉的陈太医连连摇头,“这底子怎么糟蹋得这么严重?” 陈太医认得郢骊,早前也替她诊过脉,但身子尚未亏损得这么严重,怎么可能短短的时间内伤得如此厉害? 以她的身子,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孩子。 郢骊默默将袖子落了,坐了会儿,“陈太医,”她说,“劳烦你了。” 陈太医拱手,“娘娘,臣奉陛下之命前来,自当竭尽全力,只是……” 郢骊知道陈太医不可能替她隐瞒,便摆摆手叫他下去了。 晚些时候,郢骊便听说了陈太医被傅修远罢官的事情。 夜间,傅修远又来了,站在门外好久没进来,郢骊就坐在窗边,等他进来,浑身带着股烤来的暖意。 “窗边不冷吗,就这么坐着?”傅修远问她。 郢骊扭头看向他。 傅修远继位到现在已半年多了,他从一个不问世事的皇子,迅速蜕变为现在大权独揽的皇帝,少年眉间的青涩逐渐褪去,露出男人的沉稳与杀伐果断。 当初救他之时,原本没想这么多,也不知道会到如今这种地步。 透过男人的身影,她仿佛看见了当初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脸上带着伤,依旧挺着脊背,面容沉静地望着她。 郢骊向他抬手,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选在空中,朝着傅修远的方向。 傅修远站在原地怔了下,眼底划过一丝讶异,然后上前将这双手握紧了。 掌中的手细腻冰冷,他想起陈太医前来回禀的话,一时眉间凛冽。 “我身体本就不好,”郢骊回过神来,对傅修远说,“郢家将女儿送进宫,也不是为了争宠来的,不过是皇朝惯例,家中只有我适龄罢了。” 她不会有孩子,也不能有孩子,郢家那点家底家学实在太浅薄,能做个还算受宠的妃子已经属实让人意外,否则也不会在傅钰身边多年而没有任何动静了,太后也不会如此不喜她。 生子这条路与她而言,早就断了。 “陈太医医术精湛,你别为了一己之私毁人前程。”郢郦说。 傅修远“嗯”了声,将人抱起来走向暖一些的里间,“你若想,我明日就让他回来。” 对于傅修远如此儿戏的决定,郢骊早就看惯了,她有时候想外面的人说不定早就将她传成了什么祸国殃民的媚上妖女了。 后面几日,陈太医每日都让人送药过来,一副比一副苦,郢骊有的喝了,喝不下便倒在了窗边的花盆里,一段日子下来,她是没什么变化,反倒是花盆里的话开得更鲜艳了。 “若是养人跟养花一样简单就好了。” 郢骊闲着无事,便听到袭芸站在窗边傻傻地念叨。 她拿书打了下袭芸的头,告诫她不要站在窗边胡说八道。 “娘娘。”袭芸一看她便觉得心疼,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郢骊瞪了她一眼,“我只是身子不好,又不是要死了,你干什么要这样?” 袭芸一边呸呸呸,一边拉着郢骊一起,生怕这不吉利的话应验了。 郢骊看着她笑,心想也许是上天怜悯她,所以才派了这么一个宝似的人到她身边逗她笑。 马总有失蹄的时候,郢骊偷偷倒药的时候被正好被傅修远撞见了,他打不走过来,一把握住了郢骊的手腕,一脸盛怒却又隐忍着,把碗递给一边忐忑的袭芸,“再去熬。” 傅修远看着郢骊,阴沉着脸,对袭芸说,“以后娘娘一次不喝,你就跪一个时辰,娘娘一天不喝,你就跪一天,她若天天不喝,你就给朕长在土里面,权当自己死了算了。” 郢骊皱眉,“傅修远。” 她本想说这是自己的决定,与袭芸无关,可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她来这里是伺候你的,”傅修远冷着脸说,“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我留着她干什么?” 郢骊静默了会儿,“你干嘛这么草木皆兵呢,我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死的,或许还没等我死了,你就厌烦我了。” “你闭嘴!”傅修远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她是真的惹怒傅修远了。郢郦看着他,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自打郢骊跟在傅修远身边以来,每日都在打破傅修远的底线。 他不怕郢骊骂他打他,也不怕郢骊恨他,只是痛恨郢骊这幅无所谓的态度,他强占她时也是,她将季氏女推入房间时也是,现在也是。 胸膛剧烈起伏,没等郢骊说些什么,傅修远自己消了气,凑到郢骊面前,叫她不要这么胡言乱语。 “你最知道怎么惹我生气了,”傅修远低声说,“我这半个月生的气比过去的十年还多。” 这话是真,傅修远叹了口气,“我真是快被你折磨死了。” 说到这,他想起什么似地笑了笑说,“这么一说,兴许我比你死的还要快,这样我就不难过了。” 郢骊瞪着眼睛看他。 傅修远抬手遮了她的眼睛,咬了咬牙说,“我告诉你,你要是死得比我早,我就掘了你的坟,偷了你的尸身,让你死后也不得安生。” 这人怎么这么狠呢? 她向来没什么大喜大悲的情感,事事顺遂惯了,人该做什么便做什么,现在却被这么一个疯子拦了下来,还得陪着他疯。 他都要掘她的坟了,她看着他,却只是觉得悲伤,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人生中,第一次出现如此强烈的情绪,像是被人揪着心,一刻不停地攥紧。 “……傅修远。” 郢骊叫了他的名字,而后静默无声,他的掌心变得一片湿润。 哭什么? 傅修远一边亲吻一边问她。 郢骊摇头。 她竟哭了,可她没哭什么,她只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也无话可说。 第16章 郢骊日日坐在窗前,以往她还会画画,但现在连画也不画了,常常一坐就是就是一整天,直到夜间傅修远要来了,她才从窗前走来。 袭芸替她披上外衣,“娘娘这几日怎么了,看着比之前还要闷闷不乐。” 只有皇帝来的时候,她才稍稍有了点烟火气,会生气会恼怒。 郢骊看着窗外已经开始抽出绿芽的柳树,淡淡说,“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那些陌生的东西就像是在她心底生根发芽了一般,令她挣扎,令她寝食难安。 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的侵蚀她的恨和她的怒。 那种阻挡不住的无力与悲哀让她没办法静下心来。 袭芸问她是什么事情,郢骊只是摇头不语。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自然也没办法去回答别人。 春季又要到了,似乎一切都在重新开始,朝堂争斗逐渐平息,季氏早就没了和傅修远再做争夺的能力。 傅修远也好像玩儿够了这争权夺利的游戏,开始渐渐收紧对于季氏势力的网络。 他陪着她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早上上朝的时间过了大半,他还在她身边不紧不慢地同她温存,等到被催得不耐烦了,才换好衣服出门。 辰极宫再传来消息的时候,郢骊先是愣了下,然后才想起来她已经有四五个月没有去见过太后了。 不知道太后是用了什么手段传出消息的,但太后见她需经傅修远,但她见太后却自由得多。 再迈进辰极宫的时候,宫内少了不少人,太后就在殿中等她,见她来了,点点头,“坐吧。” “听闻你身体抱恙,现在如何了?”太后接连受了不少打击,前廷的消息也传到了后宫。 太后一边问她,一边还在打量她,见她神情恹恹,心底的不快便散了一些。 “还是要好好修养,注意身子。” 郢骊弯了下唇角,没说什么,这位太后将她当做后宫污点,恐怕恨不得她早点去见阎王。 “哀家如今老了,”太后突然说道,她慢悠悠地喝着茶说,“是真的斗不过他了,如今这里处处是眼线,我拿你也没办法。” 郢骊的心里咯噔一声,看着太后脸上淡淡的笑,只觉得寒气逼人,“太后……是想杀我吗?” “杀你太难,”太后说,“从你进来这一刻起,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傅修远的耳朵里,说不准,他人现在就在辰极宫外,等着将我碎尸万段。” 太后笑了笑,仿佛刚刚的话只是说笑一样,她看了看郢骊苍白的脸,说,“其实我早看开了,反正我也年纪大了,活不了几年了,但你还年轻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郢骊啊,听说傅修远前段时间带回宫一个孩子,长相与他极为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你既然就在后宫,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 郢骊只觉得瞬间手脚冰冷,像是坠入冰窟之中,寒夜无边。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什么孩子,也未曾听傅修远说起过什么孩子。 “子嗣,你不会有,别人也不会有。” “我只要你。” 傅修远曾经说过的话就是魔音一般在她耳边响起。 “你爱上他了?”太后眼中讥讽,看了她片刻之后便斩钉截铁地说了出来。 郢骊刚刚回过神来,又陷入迷茫。什么叫她爱上傅修远了? “混账东西,身子守不住,心也守不住!!若不是给灌了药,你是不是连孩子都要给他生下来了?!” 下一刻,太后攥着手边的水杯,朝着郢骊砸了过去,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她的额头,血液蜿蜒下来。 太后突然暴怒,脾气来得突然又凶猛,像是忍了许久得以发作一般。 郢骊扶着桌子才站稳,抛去心底那股茫然,擦了擦眼角的血,淡漠地说,“人都死了,我还做什么姿态,给谁看?” 她笑了声,笑声悲怆。 不止是太后,傅钰不也是想要她去死吗? 太后这辈子的教养都毁在了郢骊的身上,她用最恶毒的话骂她,郢骊一脸麻木地听着,脑中盘旋着的却是太后的那句“爱上他了”。 她真的爱上傅修远了吗? 从辰极宫出来,等在外面的袭芸吓了一跳,赶紧拿着手帕去捂郢骊的伤口,却被她一只手臂推开。 “娘娘?!”袭芸担忧地看着她。 “袭芸,”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半大的女孩子,淡淡地笑了,眼前却已经开始模糊了,“你能告诉我,什么是爱上一个人吗?” 话音落下,郢骊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17章 郢骊刚刚出了辰极宫,下一刻就有重兵冲入辰极宫将其围了起来,辰极宫内一干人等除去太后全部都被就地屠杀。 太后望着殿内的情景,抓着桌子的手指猛地缩紧,在桌角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带兵前来的侍卫长陈恩摁紧了腰间的刀,面无表情地道,“陛下说时候到了,让太后莫要耽误时辰。” 太后冷笑连连,“陈恩?我记得你还是先帝一手提拔起来的,没想到现在也做了傅修远的走狗,你们这群乱臣贼子狼狈为奸,迟早都会受到报应的。” 陈恩歪头看了她一眼,竟微微笑了下,“太后有两件事说道不对。第一,臣不是乱臣贼子,自始至终都效忠陛下。第二,臣是疯狗,不怕什么报应。” 说完他收敛了笑意,“陛下顾念娘娘的身体,所以宽松太后一段时间,如今也差不多了,希望太后,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小人物,不要让我等脏了太后的玉体。” 太后仰头大笑,“真的是贼侫当道啊哈哈哈哈,你们必定不得好死,哀家死了变成厉鬼也要缠着你们。” …… …… 傅修远坐在郢骊的床边,阴沉着脸,听陈恩的回禀之后扯了下嘴角,“下去吧。” 陈恩迟疑了下,还是问道,“陛下这样明目张胆地围了辰极宫,会不会遭朝臣攻讦” 傅修远看也没看他,他一门心思都在郢骊身上,此时此刻没有人比她更重要,“那就让他们来,”傅修远冷然道,“朕倒要看看,为了一个老太婆,他们能怎么样我。” 说完,他垂眼,声音冷沉,“怎么,怕了?跟着我的时候没想过这些吗?” 朝堂之争从来都是一步天壤之别,陈恩怎么可能没想到这些? 只是没想到傅修远这么疯,这么明目张胆,几乎是将是自己杀了太后这件事情昭告天下。 陈恩一阵冷寒,低下头来,“从臣为陛下效力开始,便决定好了,即便是要臣这条命,臣也在所不惜。” 傅修远扫了他一眼,目光如同根根银针冷厉锋利。 “下去吧。” 陈恩松了口气,连忙告退。 殿内只剩下傅修远和郢骊两个人,傅修远起身坐到床边,拉开床幔,低头看着床上的人苍白脆弱的脸。 辰极宫内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她们说了什么都有人逐字逐句地汇报给傅修远。 他承认自己就是想要赌一把。虽然代价大了些,但他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一看到郢骊如今气血攻心的脆弱模样,又觉得有些后悔。 她身体本就不好,如今一遭下来,又不知道伤到多少? 大手抚上床上人的脸庞,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他满心满眼都只有她一个人。 “阿骊,”他看着她,认了错,“你睁眼看看我,别睡太久。”目光落到她额角的伤口,又冷了下来。 郢骊求他放过太后一干人等,他才忍着那点暴虐容了他们很久,可偏偏他们不撞南墙不回头,偏又来挑战他的底线。 傅修远想动他们很久了,只是顾忌着郢骊,而如今,他得知她受伤,气血上涌,什么顾忌都没了,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阿骊,”傅修远低声道,有些委屈又有些难过,“这事真不怪我,你早些醒醒,就当原谅我吧。” 第18章 郢骊的病来势汹汹,前段日子积聚下来的郁气一朝爆发便有些控制不住,太医院的人整日往宫里面跑,宫内渐渐传言这位怕是活不成了。 傅修远听到这种传言的时候,生生捏碎了一个杯子,碎片扎入皮肤,和着血水。 陈恩连忙宫人将准备的帕子递上去,“陛下莫要生气,那些都是宫人胡说八道竟传出来这些谣言,陛下若不嫌弃,不如让臣去解决。” 侍卫长职责当然并非在此,傅修远目光阴冷地扫过他,“你去?” 陈恩跪在地上,“臣知僭越,只是替陛下咽不下这口气。” 傅修远冷笑一声,一脚将人踹翻,“说得好听,朕的宫廷朕自己处置,还轮不到你来做事,”说罢,他靠在椅子上闭了闭眼睛,“你去给朕想办法,若你能让她醒过来,朕便给你个机会,让你大展身手。” 陈恩一愣,“陛下的意思是……” 傅修远睁开眼睛看他,“你不是想要袭爵很久了吗?” 陈恩的父亲是佑国公,可惜他是个次子,还是个庶子,即便嫡子无能,那也定在他的头上,轮不到他来袭爵。 但若傅修远愿意,他便可以做下一个佑国公,没人敢置喙。 陈恩的这幅野心从未遮掩,昭然地展示出来,但他也并非不能伏低做小,相反,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傅修远正是看中了他这份野心。 陈恩跪在地上,伏下身子来,声音洪亮,兴奋的身体克制不住地轻颤,“臣,定不辜负陛下所托。” 傅修远坐了会儿,拿着帕子将手上的血一点点擦干净。 这样便好了。 她怕见血,擦干净应当就不会怕了。 傅修远垂下眼,想了想,对身边的宫人说,“把傅瑄带来见我。” …… …… 郢郦不知外界情况,她只觉得自己像是挣扎在一个无边无际的梦境当中,一会儿对着她笑的傅钰,一会儿是握着她的手腕表情阴沉的傅修远。 他们就像是两个无法摆脱的影子,沉默,始终围绕在她的左右。 “你觉得,修远这人如何?”她记得,傅钰将傅修远定府邸的那一天曾经问过她。 梦中她迷茫地看着傅钰,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傅修远如何为什么要问她呢? 哦,错了,这是现实中也发生过的事情。 郢郦那时被傅修远吓了一跳,心想无论如何也要趁少年心思遮掩不住之前将人弄走,离她远远地。 “谦和有礼,聪慧明智。”只是她当时说过的,中规中矩,是交过傅修远的夫子都曾经说过的话。 傅钰看得出来她在敷衍,只淡笑不语,挥手叫她下去了。 人只有在事后才会回想起当初的不一样来,傅钰那般聪明的人,也许当时也看出了什么不一样来。 画面一转,郢郦便又回到了被傅修远禁锢着的那个大殿之中,她埋首为他磕碰到的伤口上药,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执拗地问,“皇嫂,臣弟心悦你很久了,你可知道?” “你是否也同我心思一样?” 怎么可能呢? 她是傅钰的宫妃,是被他强行留在宫里的。 她当他是孩子,是弟弟,怎么可能会心悦他呢? 郢郦摇着头,拼了命想要将她的手抽出来,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 突然腕间被攥紧,那痴迷着的面孔变得冰冷,四周变得一片黑暗,那声音阴沉得仿佛从地狱而来,一声一声地敲击着她的心底,“不肯爱我吗?那就永远都不要离开了。” “就在这里,你陪着我,永永远远。” 第19章 郢骊被困在梦境里沉浮不定,而傅修远则在现实里挣扎不已。 他恼火地抓着身前跪着的太医的衣领,几乎要将人提起来,“为什么她醒不过来?你不是说她的身体已无大碍吗?那为什么她现在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 太医这么多年也曾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实在要说那便是人自己不愿意醒过来。可谁都知道皇帝对这位的执念,这话一旦说出来,恐怕连脑袋都保不住。 傅修远将太医院翻了个底朝天,最后也只能看着跪了一地的太医说自己无能为力,求陛下恕罪。 傅修远呼出一口气,暴怒的人在那一刻突然静默下来,过了许久才说,“……不是你们无能。” 是他。 他既不能让郢骊爱他,又不能让郢骊信他。 所以郢骊宁愿不醒,宁愿折磨自己。 “从今以后,你们都不用再来了。” 这之后,傅修远没再折腾太医院的人,太医院的人松了口气,心想陛下还没疯得太彻底,还有些理智,至于这妃子,也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然而没过多久,陈恩回来了,带回来个消息,据闻是山禅寺上有个神僧,佛法无边,连死人都能救活,陈恩在山禅寺连外跪了半个多月求得一小粒舍利,“陛下给娘娘试试吧。” 陈恩跪的那半个月适逢阴雨,跪坏了膝盖,他回来的时候,人走路都有些跛。 傅修远低着头,看着他端着的红色锦盒中的东西,“这种荒唐的东西你也信?” 陈恩一怔,背后却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他跟着的不是别人,而是傅修远。 他至今所做都是在赌,赌赢了是前途无量,输了便是粉身碎骨。 “不过,”傅修远话锋一转,“现在也没什么别的可信的了。” 向来高高在上的年轻帝王,做任何事都向来大胆,唯独在喜欢的女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小心谨慎。 陈恩低下头,恭敬地说,“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他不懂床上的女人有什么能力让傅修远为她疯,一个帝王小半辈子竟然都在情亲爱爱里打转,不过他也不想知道,他 只需知道她或许是他的转机就可以了。 傅修远没说话,他不信天啊命啊那一套的东西,他只信自己,若非他抢了,有些东西永远都不会是他的。 “下去吧,回去等朕的旨意。” 陈恩在殿内出来,刚刚下了台阶,便看见一个小宫女站在旁边哭,哭得淅淅沥沥的。 他有印象,郢骊身边的人。 傅修远嫌她哭得烦,就将人赶了出来。 “你看什么看?!” 嗯。被发现了还要凶别人。 恃宠而骄,可能是跟着里面那位久了。 陈恩没打算多说话,他连个小宫女的态度都计较不得,然而要走的时候又听到她怯生生地问,“娘娘吃了那个东西会醒过来吗?” 陈恩脚步顿了下,扭头看她,小宫女哭得鼻子红红的,一双杏眼睛瞪圆了,他不怎么近女色,在他眼里,女人都是一样的,不过此刻看见这场景还是怔愣了下。 他回过头去,低声说,“也许会吧。” 然后便快步下了台阶。 第20章 陈恩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府里下人正要关门,被陈恩制止了。 “今晚不用关门了,你们两个人在这守着,”陈恩道,“兴许今晚会有人上门也不一定。”若是有,那便是他的造化到了。 想到这,陈恩又叮嘱,“一定要打起精神看好了,知道吗?” 下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说只低头答是。 夜半,前门有人来回报,没成想陈恩还没睡,屋里烛光摇曳,他就坐在桌边等着,听到下人敲门说有人来访,先是愣了下,随即便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穿着黑色的斗篷,兜帽几乎挡住了整张脸。 陈恩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惊讶地道,“陛下?” 他原本以为今天能等来傅修远的圣旨,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傅修远本人。 陈恩皱眉,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傅修远从陈恩让出的椅子上坐下,兜帽摘下,露出一张略带寒气的脸容,他抬眼扫视陈恩,微微笑了下,唇边笑意森然,“陈恩,你说,朕是该杀你还是该留你?” 陈恩心头一跳,而后低头问,“不知娘娘现今如何?” 若是郢郦没醒,傅修远没必要前来见他,但若是醒了,傅修远又怎么会动杀心? 傅修远嗤笑,“你倒是聪明。” 几日下来,傅修远人瘦了不少,眼下还有青黑,看起来比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还要像个病人,他在口中嚼了几片薄荷叶,带着些微苦涩才能冷静些。 “醒了一阵儿,不过不认人。” 轻飘飘的一句话,傅修远说出口却觉得心口沉痛。 郢郦吃了陈恩带回来的东西没多久,平静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不安,颤着手小声呜咽。 “阿郦,”他小心翼翼地喊她的名字,见她睁开眼,却不看他,没有焦距地流眼泪,“阿郦……皇,皇嫂,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认得我吗?” 可她只是呆呆地半睁着眼睛,眼泪擦不净似的,没过多久又闭了眼睛没动静了。 他连那句郢郦最忌讳的皇嫂都叫了,可她还是没什么反应。 傅修远还是慌了,他连夜叫了御医来看,但他们的目光不言而喻,甚至都不相信她曾经醒来过。 傅修远没开口,陈恩也不敢妄自开口,只是僵直着身体站在一旁。 杯子在桌上磕出轻响,陈恩回过神来,便听见傅修远幽幽地开口,“你之前去的地方在哪里,带朕去一次。” 既然所谓神僧能让她醒一次,那么必定能让她彻底醒过来。 陈恩蹙眉,“山禅寺极为偏僻,山道险阻,臣当时也费了番功夫才找到,还受了伤,臣不敢拿陛下的性命开玩笑。” 傅修远睨了他一眼,没有戳破陈恩这副装模作样的做派,耷拉了眉眼声音不大地“嗯”了声。 他虽用陈恩,不代表他信陈恩。 “若朕死了,”傅修远慢慢地说,“你也算是匡扶社稷的功臣了吧。” “臣不敢。” 陈恩寒毛几乎都要竖了起来,砰地跪在地上,受伤的膝盖阵阵刺痛,他缓了缓说,“若陛下执意要去,臣定然会豁出性命保护陛下。” 说得好听。 没人比傅修远更了解这样的人心里是如何想得了。 说到底,他们都是一种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傅修远站起来,将兜帽重新戴上,“那即刻启程。陈大人,你的身家性命,可就看这次了。” 第21章 山禅寺位于京南,藏于深山,上山之路向来险阻,因此一直以来少有人知晓。 “臣的未婚妻身体不好,家人为她四处求药,也是在无意之中得知山禅寺的。”陈恩伸手想要去扶傅修远,被傅修远一手推远。 “你的未婚妻是哪家的女子?”傅修远随口问道。 “是礼部侍郎家的嫡次女,云烟。”陈恩回答。 傅修远记得那个女子,端得一副好相貌和好文采,只可惜身体弱,他看了眼陈恩,“她配你,倒是绰绰有余。” 陈恩低眉顺眼地说,“是臣高攀了。” 这一路走得困难,饶是再小心,傅修远外袍也渐渐多了些被树枝划开的裂口,到达山禅寺下的时候,已近午时,山禅寺大门紧闭,门口连个扫地僧都没有。 陈恩敲门想要着人开门,谁知小僧人摇摇头道山禅寺今天不接香客。 傅修远拂了拂衣袍,慢悠悠地问,“是不接香客,还是不接我?” 小僧人也有些畏缩,陈恩便恼了,“你让我进去和主持谈,今天来的可是……” “陈恩,”傅修远打断了他的话,似笑非笑地看向那小僧人,“我可以在这里等,等到寺门何时开了,我再进去。” 小僧人战战兢兢地离去,陈恩立刻回到傅修远身边,“陛下何不直接表明身份?” 傅修远垂首,“你以为他们不知道?”看来他身边话多的人还是不少。 陈恩回想起那小僧人的表现,也觉得甚是奇怪,“那陛下作何打算,难道真的在这里等吗?” “当然,你之前不是说山禅寺无人问津吗?”傅修远目光森然,“既然他们想有个名气,朕便给他们一个机会。” 皇帝亲临的佛寺,必定不是一般的佛寺,今日一等,之后不知会换来多少闻名而来的香客,届时山禅寺定然名声大振。 陈恩心中一凛,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泄露皇帝的踪迹借以扶持寺院。 今日之后,朝堂上恐怕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 …… 宫内,袭芸站在殿门外,低头侍弄着手中的鸽子,有宫人路过惊奇地看着。 鸽子一下飞走了,袭芸冲她们笑笑,说,“不知道哪里来的,落在了宫门口,想必是给娘娘带来运气的吧。” 没过一会儿,殿内宫人急匆匆地来报说是娘娘醒了。 袭芸立刻站了起来,提着裙子跑了进去。 郢郦果然醒了,坐着靠在床边,她听见动静,转头便看见袭芸踩着裙子砰地摔倒在了地上。 “小心些,”几日未曾说话,郢郦声音都有些沙哑,“跑来跑去像什么样子。” 袭芸听见郢郦的声音,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跪到郢郦床边,抬着脸问,“娘娘怎么才醒,宫里的人上上下下都盼着您,娘娘之前问我的问题,我早就想好了,眼睛都要哭瞎了,您还不肯醒。” 郢郦闻言笑笑,“我这不是醒了吗?” 她伸手在袭芸的眼角碰了碰,而后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袭芸,”她道,“我不想知道了。” 关于那个问题的答案她不想知道了。 第22章 郢郦醒来吃了点东西,袭芸一直在旁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她一个没看见,郢郦便再次昏了过去。 “太后如今如何了?”郢郦手中还端着小碗。 袭芸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太后她……崩了。” 砰地一声碗砸落在地上,霎时间四分五裂。 “娘娘?!”袭芸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郢郦回过神来,拿着帕子擦了擦手指,她垂着眼睛,淡淡道,“崩了便崩了吧。” 太后一辈子都是为自己的儿子而活。她伸手摸了摸自己额角已经结了痂的伤口,轻笑了声。她自负了,自以为能够说动太后安生度日,没想到,或许自傅钰死了以后,太后的心也早就死了。 太后挨到今日,或许只是想要看看她的下场。 袭芸以为郢郦还有些头疼,便嚷嚷着要叫太医来给她看看。 郢郦抬手阻止她,“我不是头疼,不要让他们来了。” 袭芸看着她,便像是看这个瓷娃娃似的,她这么多年在宫中,还是少有这么让人看着的时候。 郢郦看着跪坐在床前的袭芸,摸了摸她的发髻,“你今年有十七了吧?” 袭芸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郢郦放了下手,心想若是有机会,她便替袭芸求一道圣旨出宫去。这宫中是一座牢笼,她出不去,但至少可以放袭芸出去,总好过在这里同她蹉跎岁月。 “娘娘,”袭芸将双手搭在她的膝盖上,“这几日您一直没醒,陛下都担心坏了,成天成天地在这看着。” 郢郦愣了下,脸上笑意浅淡地几乎快要看不出,“你如今怎么也开始替他说话了,我记着你明明不喜欢他。” “我是不喜欢陛下,他拘着您,不让您出去,闷都要闷死了,”这话若是叫外人听见或许是要杀头的,但是袭芸在郢郦身边,也没人敢置喙什么,“但他担心您,我都看得出来,有个姓陈的侍卫说山禅寺的神僧能救您,昨天陛下便连夜出宫去了。” 郢郦心中一阵酸涩,喃喃道,“他这人还会信这个吗?” 傅修远不信神佛,也想来厌恶这些。当年傅钰进皇寺祈福之时,随行的傅修远却离得远远的,郢郦那时还问他为何不去。 “世上若有神佛有神迹,何来这么多世间苦难,”傅修远对她说,“所以,我不信他们。” 郢郦哑然。 如今,傅修远反倒是自己去了,还是为了她而去。 “陛下还说他为了娘娘什么都可以做,若您醒了,便叫我告诉您,”说到这,袭芸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越说越激动,“谁要替他传这些酸言酸语!” “娘娘可别当做我自己胡说的,我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郢郦失笑,想起傅修远却又笑不出来了。 “说起来,已经一天时间了,陛下好像还没回来。”袭芸道。 他若回来,必定会先来这里看望娘娘。 郢郦只是摇头,不想要再提这些事情,她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问,“袭芸,你可有什么心仪之人吗?” 袭芸闻言一愣,想起在殿外看到的那个人脸一下子就红了。 郢郦笑了下,“是谁啊?” 第23章 袭芸不肯告诉郢郦那人是谁,郢郦只好换个方式问他是不是宫中之人,袭芸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若是宫里人,”郢郦想了想说,“或许我可以为你求个恩旨,让你们成婚。” “娘娘,”袭芸靠在郢郦膝边,“袭芸这辈子都想一直跟在娘娘身边,不想去别的地方。” 郢郦笑笑没有说话。 没有谁能够永远在谁的身边,更何况人还是要死的,只是这话郢郦此刻不想和她说罢了。 像她这幅样子,不知道能活多久,若袭芸在她身边能够多天真一阵子,她倒宁愿不说这些话。 傍晚时分,有人来报说陛下已经回来了,而且也知道了郢郦已经醒了的消息。 他叫人带了些补品过来,嘱咐宫人平时好生伺候着。 “陛下说,希望娘娘好生休养,莫要再伤害自己。”陈恩低头,恭恭敬敬地说道。 郢郦坐在桌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过了会儿才轻声询问说,“他怎么了?” 若是傅修远没有事,他不会不来见她。便是腻了,傅修远也不会这般。 陈恩愣了下,抬头便直直撞进郢郦的眼中,被那双平静无波的眼惊了下,而后迅速地跪在了地上,“臣僭越了,娘娘恕罪。” 郢郦没有叫他起来,也没问话,就这么垂首看他。 陈恩头一次在这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和傅修远相似的威压。 过了会儿,头顶才有声音传来。 “若他的事你不方便告诉我或是他不要你说,那么我问什么,你回答是或者否,其余的我会自己去查证,”郢郦淡淡道,“如何?” “是。” “他可有受伤?” “……”陈恩迟疑了一瞬,郢郦便明白了。 宽袖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面上却依旧漠然。她又问,“有性命之忧吗?” 陈恩摇头,“否。” “死不了吗?” 连郢郦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松了口气,便听见陈恩说,“我以为娘娘会先问陛下身边是否有了新人。” 辰极宫内之事他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陈恩本无意牵扯这些,但还是问了出来。 傅修远如此看重她,那她呢? 她那句无心之话实在像是盼着他死一样。 郢郦叫袭芸给自己倒了杯水,茶水入喉,她才说道,“陛下是皇帝,不说有新人,便是选秀也是应该的。” 茶水涩苦,郢郦放下杯子,没了心情。 原来言不由衷心真的是苦的。 陈恩心中难免不满,硬邦邦地说,“臣不打扰娘娘休息了,就此告退。” 陈恩回了傅修远的殿中,隔着重重纱帐,傅修远的身形不大清晰就这么靠在床边,他低头咳了咳,牵动身上的伤口,顿时一阵撕裂的痛楚。 “她如何了?” 陈恩回想起看见的,恭敬地道,“娘娘看起来气色尚好。” “嗯,”傅修远摆摆手,声音有些虚弱,“你下去吧。” 然而陈恩却站在原地没动,像是有话要说。 “你还有事?”傅修远问。 陈恩跪到地上,“臣罪该万死,说错了话。”紧接着便将郢郦的一番话如何转告了傅修远。 帐内之人听闻半晌没有任何反应,陈恩担忧他叫了声陛下。 傅修远却笑了,笑声低沉地在殿内回响,“她这是在逼我啊。” 第24章 陈恩走后,郢郦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娘娘不是这样想的,为什么偏要这么说呢?”袭芸见她不语,便主动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样想的?”郢郦开口道,“皇帝三宫六院本就是常理,难道现在就没有这些了吗?” “可他是陛下啊,”就连袭芸都忍不住替他辩解,“他是陛下,陛下心中只有娘娘。” 郢郦一时恍然,旋即摇摇头,“袭芸,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没听到这样的话,她便觉得仿佛有匕首捅向她的心,寸寸深入。 “那娘娘呢?”袭芸过了会儿才说,“娘娘不爱陛下吗?” 袭芸低着头,没听到郢郦回答,等她大着胆子抬头的时候,便看见这位清冷惯了的人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袭芸,”她颤抖着开口,“我怕了。” 袭芸慌慌张张地去擦她的眼泪,然而无论怎么问,郢郦都不愿意再开口说下去。 袭芸收回手,心知娘娘心里也是有陛下的。本应该是好事,可她看着尽是酸楚。 “你下去吧,”郢郦擦干眼泪,又回到了平常的样子,“今晚不需要你在这伺候了。” “娘娘……” “下去。”她的声音轻柔,却不可质疑。 夜半,郢郦还是没睡,也没换衣,她熄了灯于黑暗之中在床边坐着。 没过多久,门窗传来响动,脚步声轻轻响起,似是看见了坐着的郢郦,脚步声戛然而止。 郢郦这才抬起头,即便昏暗,她也能够看清他的轮廓,“过来。” 这是她第一次毫无芥蒂之心,仅仅是因为想要叫他。 傅修远重新迈开步子,在她身侧坐下,便被抓住了手腕,“伤在哪?” 身侧的人笑了,“我原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你关心我一次。” 郢郦没在意他的话,只是寻找他身上的伤口在哪里。 “若我死了,你怎么办?”傅修远明知道郢郦说话刺耳,但还是问了句。 “傅修远。”然而,郢郦的声音却叫他心中一颤,那是带着哭腔的,不大明显,但他对她的声音如此熟悉,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呢? 他伸手过去,触手一片湿润冰冷。 “哭什么?”傅修远说,“我闹你的,你忘了以前你也拿这些话来刺我的时候了。” 郢郦闭了闭眼睛。 昏暗遮挡住了她眼底的情绪,那些她认为见不得人的感情和那些龌龊的心思再也遮掩不住,在昏暗中肆意流露。 可她不愿。 既不愿克制,又不愿叫傅修远知道。 郢郦第一次主动去勾傅修远的脖子,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傅修远身子僵了下,随即撑着她的腰吻了回去。 “我身上有伤,你大病初愈,”傅修远呼吸滚烫,撑在她身侧的手青筋毕露,“碰不得你。” 郢郦垂眼,“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有陈恩这样的人跟在傅修远的身边,没人伤得了他。 傅修远混不在意地说,“那山禅寺的老秃驴说我杀孽太重,会报应在身边人的身上。我当时就该杀了他,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真的作孽。” “后来呢?”眉睫不自觉地颤抖。 “我杀了那么多人,有点怨气也算是正常,赔给他们罢了,”傅修远感受到身下人的颤抖,轻抚了下说,“放心,我还不能死。” 她还在,他怎么能死呢? “疯子。”郢郦喃喃地说道。他从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直到郢郦出现了,便将这一身的命都系在她的身上。 这样的人,不是疯子是什么? 第25章 第二日,傅修远将傅瑄送来了,六七岁的男孩儿,锦衣华服,眉目清秀,被陈恩亲自送过来。 “娘娘。这是先帝的儿子。” 前几年傅修远将自己的侍女送给傅钰,只是傅钰并未将人带回宫中,傅修远着她留在别苑,却没想到她怀了孕。 “那女子恳求陛下留下,陛下一时心软,便隐瞒了下来。如今便接了回来。” 傅修远会心软吗? 郢骊转头一眼望见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平静得不像是个孩子。 她不敢去想傅修远到底是为什么而留下他,又为何不告知傅钰。 可他还是个孩子啊。 傅瑄没叫她,身边的陈恩提醒他叫娘娘,傅瑄嘴唇动了动,郢骊便开了口,“不用叫了。” 郢骊走过去,自他身前蹲下,微微仰着头看他。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抿了抿唇,“傅瑄。” 眼睫一颤,郢骊微微笑了,指尖在傅瑄眉间轻轻碰了下,傅瑄吓了一跳,想要后退不知道为什么又硬生生地忍着,只是僵直在原地,愣愣地看着。 “你好像你父皇。” 郢骊一见他,便知道这是傅钰的儿子,他们眉目间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郢骊收回手,宽袖遮住她的手指。这个时候她才惊觉几乎快要忘了傅钰这个人,也快要忘了他长什么样子。 傅瑄愣了下,才显示出一丝孩子般的委屈来,“我没见过他,娘说我不能见他,只能他来见我。可是他不来见我。” 现在他能见了,可人又不在了。 郢骊咬着下唇,摸摸他的头,这一次傅瑄没再躲开,他就这么泪眼汪汪地望着她,一下子扑进她的怀中,肩膀耸动着,却又不发出声音来。 陈恩叹了口气,“小皇子被接回来以后,一直不怎么说话,即便是陛下,也很少能和他说上话,倒是娘娘……” 郢骊抬了眼帘看他,陈恩一噎,心知自己话多了,便立刻闭上了嘴不再提这些。 “陛下说,娘娘要是愿意的话,可以把小皇子养在身边。”陈恩道。 养他? 郢骊手顿了下,抚了抚小孩儿的后背,却摇了头,“不。” 她没办法养他,没办法看着那张和傅钰极其相似的脸,也没办法和他说起他的父亲。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而郢骊这一辈子都愧对他。 傅瑄抬起头来看她,脸上泪水纵横。 他一言不发,像是在等待什么,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眼中的那一点点希冀还是熄灭了。 他从郢骊怀里离开,规矩地后退,朝她行了礼。 郢骊还未开口,傅瑄便伸手拽了拽陈恩的衣角,小声说,“我想回去了。” 陈恩先去看郢骊,后者微微点头。 直到陈恩带着傅瑄离开,一言不发的袭芸才说道,“娘娘,真的不把他留在身边吗?” 为了能够让傅瑄干干净净的进宫,他母亲前半个月便服毒自尽了,现如今,他身边没了任何人。袭芸看着他也觉得可怜,娘娘脾气好人也好,若是能亲自教养他,他也不会太寂寞。 郢骊沉默,而后才道,“能照顾他的人很多,但是我没这个资格。” 第26章 傅修远回去的时候已经黑了天,宫内静悄悄的,一片黑暗沉寂,门口也没有宫人伺候。 傅修远蹙眉,伸手推开殿门,一眼便望见了窗前坐着的郢骊眉间便松开了。 “为何不点灯?” “灯?”郢骊嗤笑,“身处污泥晦暗,他们都这样,我凭什么点灯?” 傅修远的脚步一顿,在原地站定,过了半晌才开口,“你不喜欢他吗?” 傅修远继续说道,“陈恩说傅瑄虽然年纪小,但是很聪明也很懂事,我以为你会喜欢他。” 袭芸曾说郢骊喜欢孩子。 “只可惜娘娘自己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不然定会开朗一些。” 傅修远上了心,便想到了小别苑里的那个孩子,把他接了过来。 郢骊闭了闭眼睛,心中酸涩,“傅修远,你有好好端详过那个孩子吗,你有好好和他说过话吗?” 一片静谧。 郢骊没有等到傅修远的回答,但也心知他恐怕都没有做到。 “他太小了,他什么都不敢要不敢说,只仰人鼻息的生活,可他本不该这样的。”郢骊慢慢地说着,本以为已经足够麻木的心又逐渐变得令人难以抑制的疼痛。 哪怕是做个普普通通的人,也好比进入这皇宫好得多。 她无法想象这么一个小孩子是如何面对他离开母亲便要自缢的问题,也无法想象若有一日他知道他父亲死因又会如何。 傅修远微微垂眼,声音冷沉地近乎刻薄,“他是皇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教习的先生也是三朝元老,我不会苛待他。” “那又如何?”郢骊几乎克制不住地说道,“你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今日不知,明日不知,以后也会不知吗,届时你又要如何待他?像杀了他父亲一样杀了他吗?” 话音刚落,下一刻,郢骊被突然暴怒的傅修远抵在窗边,他的手紧紧地掐着她的下颌。 二人离得极近,她看见那双眼睛里的恼怒狂躁,以及不易察觉的悲哀。 “你还在念着他,对吗?” 傅修远咬牙切齿地问她,“哪怕为了你我命都可以豁出去,你还是在念着他,还要为了他的儿子来质问我。” 可是她明明爱他,在太后质问她时便默认了,为什么口中说的却又偏偏是另外一个人。 嫉妒,愤恨。 就是这种令人颤抖的情绪要他当初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杀了她枕边的人。 于是隐忍十年他动了手。 她不爱,他便等着,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等,虽然他们不会有孩子,但至少可以过继,可以抚养傅瑄,他连那个人的孩子都可以养。 如今她爱他了,却比以前还要恨他。 “我后悔了,”傅修远突然说,“我不应该让傅瑄出现。他的每一次出现,都在提醒我,提醒我你放不下傅钰。” 他抽身便要离去,郢骊立刻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你要做什么?” 傅修远垂眸看她,冷漠地说,“哪来的,让他回哪里去。” 郢骊攥紧了手提醒他,“他母亲已经死了。” “关我什么事,叫他自生自灭,”傅修远恼了,“他活着是我给的恩赐,他死了那也是他该死。一夜承恩的女子本就不该有孩子,你以为想他死的人少吗?” 郢骊怔了下,慢慢地松开了手。 这才是傅修远。漠视所有的命,包括他自己的。他不在乎什么纲常伦理,也不在乎什么是非黑白。他做的只是他要的。 “是我错了。”她到底还是妥协了。 兴许是郢骊的静默让傅修远冷静了下来,他伸手在郢骊的脸侧摸了摸。 “阿骊,我做不了一辈子的皇帝,今日我所拥有的一切以后都会如数交给他,他会是最好的皇子、太子、皇帝。我很快会昭告他的身份……” 这是他能为了她做到的最大的宽容。 然而下一句话,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开,“……在下月我们的大婚之后。” 第27章 傅修远当真开始大婚的事宜,一连几天都有丝造局的人跑来郢骊这里量尺寸选布料,前来的女官恭恭敬敬地同郢骊说明前后要做的准备,可这位娘娘并不热络,只是听着,甚至还常常走神,等到回过神来,又神情淡漠地说,“这些事情你们不必同我商量。” 郢骊回想起前几天傅修远刚刚说出大婚之事时,她第一反应便是荒谬。 且不说她身份特殊,是傅钰的宫妃,她和傅修远大婚本就违背伦理,此事一旦要做,便会引起朝中再一次的动乱,士人最重纲常,他们不会这么任由傅修远妄为,将皇朝的君主变作一个人人皆可谈论的笑话。 便是这些他都不在意,那她呢? 一旦大婚礼成,她便真正被永远禁锢在这所宫城了。 以前她是雀儿,被一个人放在房间里观赏,而后来他想将她提出门外,放在房檐下,每一个人都将替他看着她。 “傅修远,”她声音喑哑,有些难堪地说,“我在宫中虽不算名正言顺,但也没人会置喙什么。但一旦将此事摆在明面上昭告天下,那就不是你我二人的事了。况且,我已经是你的女人了,你为何非要执着于一个形式,我们就这样不好吗?” 她不敢希冀傅修远能够懂得她的难堪,但至少可以明白其中利害。 但事实并非她希望的那样,傅修远所做出的决定不会轻易放弃。 “我想要你在我身边,”她记得傅修远那晚说,“我本也想就这样一辈子,虚名我不在乎,但是阿骊,你让我改变主意了。” 那一刻,郢骊意识到傅修远远比她认为的要了解她。 后来几天,傅修远都没再来过,郢骊知道他在生气,但他不来,她反而开心些。 女官心里叹息,她在宫中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娘娘。 陛下之前叮嘱过她,一应事宜要询问这位娘娘的意见,但若是她不愿意,以后相关事宜便去询问陛下,他亲自来决定。 “总之,”傅修远对她们说,“不要惹她不高兴。” 女官回过神来,低眉顺眼地说,“是,娘娘。” 女官走后,殿内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 袭芸从外面进来,走到郢骊跟前,小声说,“娘娘,小皇子今日因为背书没背好,被先生打了两个手板,” 提到傅瑄,郢骊愣了下,随即笑笑,“打便打吧,教授皇子的人都有分寸,不会伤了他,而孩子心性不定,有时候也该打。” “不过小皇子看着很是伤心,先生走了之后,他就自己在假石边站着抹眼泪,看着真是可怜。”袭芸一边看郢骊,一边说道。 “我叫你看看他,没叫你看得这么仔细,”郢骊看她一眼,无奈地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不会养他。” “娘娘,奴婢只是觉得娘娘一个人在这太孤单了,虽说陛下也会来,但他一来总是惹你生气,还不如小皇子可爱呢。” 郢骊摇头,“御膳房前日做的桂花糕挺好的,你给他送些过去吧……不必说是我送的。” 袭芸故意问,“给小皇子还是给陛下啊?” 郢骊张张嘴,最后极轻地叹了口气,“都送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我每章字数这么少,因为我全文字数也不会太多。 第28章 桂花糕送到御书房的时候,傅修远要人在外面等着,过了快一个时辰,才将端着糕点的宫人宣进来,掀开一看便气笑了。 “朕不喜欢吃这种甜食,你们御膳房竟然不知道吗?” 御膳房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宫人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却又不敢将手中的东西扔了,只得高高地举着,“这是那位娘娘叫奴婢送来的。” 前头好久都没有声音,宫人不敢抬头,吓得冷汗直流,下一刻,手中轻了下,是皇帝将她手中的碟子拿走了。 “你下去,”年轻的帝王声音有些哑,“问起来就说朕都扔了。” 宫人不敢询问,低头应下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陈恩看在眼中,笑了笑说,“陛下对娘娘还是心软啊。” 傅修远冷笑。心软有何用,她就拿捏着这一点拼命地踩他。 手指在盘子里面拨了拨,其实他真的不喜欢这种糕点,腻得很,小时候他饿得急了,有小宫人偷偷塞给他几块甜点,他一连吃了很久,后来出了冷宫就不再吃这些东西了。 傅修远收回手,“你回去吧,调令这几日就会下去,陈大人不是一直想要个机会吗,现在机会来了,还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是。” 陈恩走后,傅修远在御书房中坐了许久,拿着那块糕点咬了一口。 还是很腻,御膳房这么多年做东西的味道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小时候是什么味道,现在依旧是什么味道。 傅修远抬手叫了人,小太监凑过来,听见他语气沉沉地说,“朕想吐。” 小太监一听,立刻反应过来着人去拿东西。 “算了,”可临了了,傅修远又叫停了,垂着眼道,“不想了。” 小太监见此也没再动作,而是乖乖站在一边。 自打这位皇帝上位以来,身边服侍的人一换再换,四五个月便几乎全部换了一遍。人人都说这位帝王疑心重,容不得身边的位置被别人占据太久。他也这么觉得。 然而此刻,他看着陛下面无表情地说想吐,然后又一口口将东西吃下,最后看他脸色实在有些难看,他便小心地端了杯茶过去,继续老实地站在一边。 傅修远摁了摁自己的额角,没去动那茶,“传令下去,以后御膳房禁做甜食。” “……是。” …… …… 郢骊到底还是去了看傅瑄,只是没走近。 他乖乖地在湖边坐着,哭得久了,她去的时候,傅瑄已经不哭了,只是低着头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袭芸知道郢骊的心思,于是便自己走了过去。 郢骊没拦,看着她在傅瑄旁边蹲下来,想要和他聊聊,只是出乎意料的傅瑄并不理她。 袭芸连说了几句好话,傅瑄都不看不听不回答,她气急了直接站起来心想算了,这种性子即便娘娘愿意养她也不愿意。 谁知刚走两步便听见傅瑄开了口。 “娘娘是不是讨厌我?” 袭芸一怔,低头便撞进傅瑄的眼睛,“不然她为什么来了又不见我?” 袭芸下意识地看了眼郢骊所在的方向,傅瑄便也跟着她看去,而那里已经没了任何人影。 “娘娘没有讨厌你,”袭芸开口,过了半晌又说,“这不是娘娘的错。” 傅瑄不懂,疑惑地看着她,然而袭芸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心事重重地对他笑了笑便找人带他回了宫。 第29章 袭芸急匆匆地‌回了宫,郢郦却不在‌殿内,她一‌时着急叫了宫内上下‌的宫人出‌去找,谁知道人刚刚叫齐没多久,郢郦却回来了,还是被傅修远抱回来的。 宫人眼观鼻鼻观心‌地‌低着头,看着黑靴从面前走过,才稍稍松了口气。 唯独袭芸就这么瞪着眼睛看着。 傅修远自她身前走过之时,脚步微微顿了下‌,侧了下‌头说,“看守不力,自己去领罚。” 袭芸一‌怔,咬着唇说,“娘娘又不是犯人,奴婢也‌不是看守。” 郢郦心‌下‌觉得不好,刚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见着傅修远开口道,“顶撞朕?” “将人带下‌去,交给‌刑惩府。” 说完,不管怀中人的反应便径直进了寝殿,砰地‌一‌声‌将殿门关上了。 傅修远大步走向床边将郢郦放了下‌来,他一‌言不发地‌将郢郦裙摆撩开,褪下‌白袜,看见郢郦发青的脚踝目光暗了暗。 “袭芸并非有意顶撞,”郢郦尽量克制着心‌里的战栗,低声‌说道,“你饶过她这一‌次,我会好好管教‌她,若你不想见她,我便不让你看见。” 刑惩府是宫内专门用来训诫不守规矩的宫人太监的,府内做事‌向来严苛,刑惩手段也‌一‌向狠辣,进去再出‌来的人大多丢了半条命,所以若非大错,宫里的主‌子一‌般也‌不会把自己身边的人送到那里去。 可现如今,傅修远一‌开口就要‌将袭芸打发到那里。 傅修远并不开口,他不说话时眉目间便显得格外凛冽锐利,也‌格外得不近人情,几年‌前他身上这股杀伐冷冽还没有这么明显,自从登上了皇位,倒是越发外露。 揉着脚腕的手用了劲儿,郢郦倒吸了口凉气,被刺痛激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傅修远的手倒是顿了下‌,然后没听见似地‌继续给‌她抹药。 郢郦本是去看傅瑄的,谁知道这孩子早就看见她了。 身体的反应总是快于大脑,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地‌便走开了,谁知道走得转角太急便崴了脚。 玄色长袍在‌眼前出‌现,她抓了袍角,抬头便看见傅修远冷冽的双眼,她一‌瞬间以为会被傅修远甩开。 他也‌是来见傅瑄的。 于是傅瑄没见,傅修远把她带了回来。 “傅修远,”郢郦叫了他一‌声‌,宽袖里的手攥紧了,才低下‌声‌来问,“你还在‌同我生气吗?” 为了大婚的事‌情,他们两方都‌各自忍耐着,看起‌来算是风平冷静,却谁都‌没有退步。 傅修远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短促又怪异,他抬起‌头来,掐了那白皙小巧的下‌颌,问,“你想说什么?是想跟我和好吗?” 可他们从来也‌没有好过,哪里谈得上和好? “想要‌为她求情大可不必,”郢郦心‌里一‌颤,便见傅修远撤了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淡淡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她的话从来都‌是真假掺半,傅修远不信。 她也‌向来不愿意跟他低头。 郢郦静静地‌看着他,最后颤着手去解他的腰带,只是这一‌次傅修远摁住了她的手,“这可是你主‌动的,不是我逼你的。” 郢郦闭了闭眼睛,将心‌里那一‌点羞耻咽了下‌去,利落地‌承认,“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会有好几更,虽然跟其他作者比起来还是少了点。感谢阅读~~~ 第30章 衣衫层层落尽,白‌皙细腻的皮肤裸露在空气当‌中,屋内虽然不冷但郢郦还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又咬着牙忍了下去‌。 “你就这么不情愿?” 郢郦低着头,看不见傅修远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冷沉的声音,视线中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摁在她的手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傅修远本不想逼她,见她这幅模样只觉得心里又恼又恨。 “若是不情愿就算了,”傅修远冷着脸牵了下嘴角,“我也不是非要你不可。” 找他求情的办法有千千万万种,但她却偏偏选择了这种最‌让她难捱的,傅修远一时不知‌道她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他。 “你不是这样说的,”郢郦突然说了句,搭在他外袍上的手勾住了他的衣角,抬头道,“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 “你说了,除我之外不会有任何其他女人。”她轻声说道。 傅修远抬眼便撞进郢郦的眼里,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理智的崩塌与覆灭,他本就没什么定力,全凭着郢郦那点‌抗拒撑着,告诉他她不愿意,可一旦她存了心思的勾引,便是就这么看着,他也没办法视而‌不见。 血液上涌,喉间滚动,傅修远闭着眼睛笑了两声。 “你真是……” 真是什么? 傅修远到‌最‌后‌也没说出来,只是半红着眼睛抓着她,疯了一样地困住她,又柔情又狠厉。 傅修远放过了袭芸,但还是象征性地打了几板子,袭芸趴在房里委屈,郢郦披着衣服去‌给她送药。 “娘娘!”一见郢郦来了,袭芸翻身便想要坐起来。 郢郦颈间红痕明显,哭多了眼睛也有些红,袭芸一见就红了眼睛,连连说自己对不起她。 “躺着吧,不关你的事。”傅修远是心里不爽利,存心折腾她,即便袭芸没做错他也要找出些麻烦来,仔细说还算是郢郦连累她。 郢郦把药放在她的枕边,“太‌医院送过来的,但好像是承了什么人的意思,我想了想,恐怕就是那个‌陈大人了。” 前几天还是侍卫,一道圣旨下来倒是变成了吏部官员,官职虽不大,但努力几年想必出人头地也不是什么难事。 郢郦这几日才知‌道这位陈大人的事情,也知‌道袭芸属意与他,只是一直以来二人都没有什么往来,陈恩也一向克己守礼,郢郦原本还忧心只是袭芸自己单相思,现在看来倒是一对有情人。 袭芸有些不大好意思,于是一边哭着一边红了脸,“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郢郦笑笑,说着不知‌道但自己心里还是开心的,她看着袭芸将那瓶药握在手心,知‌道的她这是借物睹人,不知‌道还以为是个‌小‌傻子。 “你若愿意,我可以向陛下求旨,赐给你们一桩婚事。”陈恩官职虽小‌,但出身却并‌不普通,袭芸远没有嫁给他的资格,不论是做妻还是妾,但若是陛下下旨便不一样了。 袭芸愣了下,有些慌张,“娘娘,你怎么又说这些话?我,我……” 郢郦弯了唇角,“就这么说好了吧,莫非你不愿意吗?” 袭芸张了张嘴,“也不是不愿意,可是,可是……” “陈大人,”郢郦突然朝外叫了一声,“可听见了?” 外臣不得入后‌宫,但郢郦今天借傅修远之口将人招了进来,得知‌她的想法,傅修远也没说什么,只是看她一眼,目光有些复杂,只说道,“想试便试吧。” 袭芸一愣,便听到‌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臣听见了。袭芸姑娘愿意,臣自然会去‌求旨。” “求姑娘,等等我吧。”他低声说。 第31章 陈恩几乎很少和袭芸有私下的接触,如今乍一听到他这样深情款款地说话,慌了神似地去看郢郦,六神无主的样子看得郢郦直笑。 “看我做什么,”郢郦道,“人家在问你呢。” 袭芸咬咬唇,最后低低地“嗯”了一声‌。 陈恩说去求旨,竟然真的很快就去了,傅修远在这件事‌情上也没多说,只是袭芸做不得妻,只能封为妾。 知道这事‌的时候郢郦还‌问了袭芸,若是只为妾是否还‌愿意,袭芸笑笑,“娘娘,世‌上有多人做得了妻啊?” 这话倒是真的,郢郦之后也没再问她。 …… …… 自上次之后,傅修远很少再来,即便来了也甚少和郢郦说话,仿佛他们之前便只剩下了一件事‌情可以做。 临近大婚,傅修远政事‌婚事‌一起忙,没过多久,郢郦就彻底见不到他了。 婚服曾经拿过来给郢郦过目过,她只是粗略掀开衣服看了眼,问了问傅修远是如何说的。 “婚服都是由陛下亲自过目,”女官恭敬地说,“其中细节也都有陛下亲自裁定,但陛下说娘娘喜欢才可,让我等拿来给娘娘过目。” 郢郦放下手,没想到傅修远对这些事‌情当真这样上心,这种事‌情本没必要他亲自去做。 女官笑笑,“陛下是真的疼爱娘娘啊。” 女官走后,郢郦一个人在殿中做了许久,前些日子袭芸便已经开始准备出宫的事‌务了,他们的婚事‌为了避免和郢郦与傅修远的婚事‌撞上,特意提前了几天,就连袭芸自己都没想到如此之急。 婚期临近,按照往年来的惯例,郢郦应当归家或者由陛下赐下宫城边的宅子居住,等到成婚当天再由皇帝亲自接入宫中,但是郢郦身‌份特殊,傅修远又‌未曾明确示下,所以也就省了这一步骤,直接住在了宫中。 时间越近,郢郦便开始觉得心中不安,仿佛这一天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样。 婚期的前三天,袭芸出了宫,跪在她脚边哭了许久,哭得眼睛红通通的。 郢郦忍着心中不舍,摸摸她的头发‌,“我头一次送女子出阁,没想到竟是送你。” 她着人在殿内拿了个上了锁的小箱子过来,将箱子递给袭芸,又‌将钥匙塞到了她的手中。 “娘娘?”袭芸不解地看着她。 郢郦笑了笑,“这是我给你的嫁妆,你留着傍身‌,别傻乎乎地都给交出去了,知道吗?” 大族之中的争斗郢郦了解,也不知道袭芸这样的性子是否受得了,只能寄希望于陈恩这个人能够多多照拂她一些了。 “谢谢娘娘。”袭芸跪在地上,最后还‌是被郢郦拉起来的。 “快走吧,”郢郦擦了她脸上的泪水,“别让陈大人等急了。” 提到陈恩,袭芸又‌红了脸,倒是没多磨蹭,便跟着前来的小太监准备出宫。 身‌边骤然走了一个亲近的宫人,傅修远不来,偌大的宫殿便又‌只剩下了郢郦一个人,仿佛一个不见天日的牢笼,将她束缚在这里。 然而,大婚的前一天,有个小宫人急急忙忙地冲进来,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娘娘,”她急得快要哭了,“听外头的人说,袭芸姐姐不见了。” 第32章 郢郦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说……谁不见了?” 宫人低头,抹了抹眼泪说,“是袭芸。御膳房的小言子跟奴婢是好友,昨日日子他跟着大人们出宫去买东西,替奴婢去见袭芸,结果便听说袭芸不见了。” “娘娘,”宫人抓着郢郦的衣角,“袭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郢郦垂首看‌她,随即甩开她的手快步走出了寝殿,然而还‌没等她走出辰轩宫,便被宫内巡守的侍卫将宫内围住。 “这是什么意思?!”郢郦恼怒地看‌着眼前的人,“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娘娘,”宫内新‌晋升上来的侍卫长冯异将郢郦拦住,“明日将行大典,为保大典如期而行,陛下吩咐我等保护宫内安全‌。” 保护?说得好听,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是傅修远将她软禁起来了。 在此之前分明还‌没有‌,可偏偏在郢郦知道‌袭芸失踪之后,傅修远便突然叫人围了她的宫殿。这之中…… 身侧的手猝然攥紧,“我要见陛下,”郢郦面无表情地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他说。” “你去通报。” “娘娘,”冯异恭敬地站在原地,分寸不挪,“陛下要我等在这里保护娘娘,任何事情都不如娘娘的安危重‌要。” 郢郦看‌着他冷笑一‌声,“只是通报一‌声都不肯?” 郢郦面上的笑容消失,竟然趁冯异不注意拔了他身侧的佩刀,刀身冰寒,锋利地指向冯异,“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也知道‌明日过后我又‌是什么人,除了皇帝,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我,现如今我叫你通报一‌声你都不肯,你这颗脑袋是不想要了吗?” 没人会不惜命。 而冯异看‌着眼前的刀尖,无波无澜地说,“娘娘,这是陛下的旨意。” 郢郦一‌时失神,“他的旨意?” 喉间酸涩,郢郦一‌眨眼,温热的泪滴便掉了下来,“他都知道‌,是吗?”那为何不肯见她,为何不将这件事情告诉她,为何将她软禁在着宫内? 冯异不再多说,“娘娘,把刀还‌给臣吧。” 郢郦抬眼看‌他,压下心里苦涩,“既然傅修远我不能‌见,那陈恩呢?”陈恩是袭芸的丈夫,是亲自向傅修远求旨的人,是将袭芸带走的人啊。 冯异愣了下,犹豫了下说,“臣需要……” “去,”郢郦道‌,“我可以不计较他为什么围住辰轩宫,也可以不计较他为什么不见我,但我必须见到陈恩。” 虽然只是说了他,但每个‌人都清楚郢郦口中的他是什么人。冯异迟疑了一‌瞬,而后吩咐侍卫看‌好辰轩宫,自己则亲自去向陛下请示。 “娘娘……”冯异看‌向郢郦手中的刀。 郢郦沉默半晌,伸手将刀递给他。 冯异暗暗松了口气,然而就在他即将拿到之时,只见眼前人素手一‌翻又‌将刀收了回去,“娘娘?!”他不禁喊出声音来。 然而就是这一‌出口,郢郦便知道‌他们轻易不敢动她。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去找陈恩来,”郢郦淡淡说道‌,“一‌刻钟,我要见到他。” 第33章 御书房内—— 陈恩垂首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额前的冷汗淋漓。 不远处,傅修远坐在椅子上,面上神情不显,听闻门外冯异的来报,那张脸上才显现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来。 “你好大的面子,”他缓缓说道,“竟让她威胁我。” 陈恩弯腰立刻磕在地上,膝间旧伤仿佛钢钉入骨般剧痛,“臣罪该万死。” 傅修远搭了眼帘看他,低声问道,“袭芸……你真的不知道她在哪吗?” 陈恩的喉间动了动,决然地说,“臣不知。” 傅修远轻哼一声,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陈恩,你还记得,当初为什么朕会下旨给你吗?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臣……” 话‌音未落,净白的茶杯在眼前碎裂,碎瓷片在陈恩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他将头埋得更深,“是臣一时不察,臣罪该万死。” 连个‌人都看不住的废物。 傅修远闭了眼睛,过了会儿说,“去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朕告诉你吧?” “是,”陈恩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他低头道,“希望陛下给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臣定会在尽快将她找回来。” 傅修远嘴唇一动,道,“滚。” …… …… 陈恩到了。 冯异将陈恩带了进来,后者脸色稍显苍白,见到郢郦的时候走路甚至还有些不稳。 陈恩膝间有伤的事情郢郦知晓,她看了一眼便免了陈恩的礼仪,却也没让他坐着,而让他站在一边。 陈恩应下,在一旁站定。 “为什么娶她?”郢郦开口问道。 陈恩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不是先问袭芸的下落而是问这个‌,而后镇定了些回答道,“臣娶她自然是因为心悦于她。” “你骗我,”郢郦手里还拿着刀,而盯着陈恩的目光却比刀还要冰冷,“我要听实话‌。” “娘娘,这便是实话‌。”陈恩坚持道。 郢郦呼出一口气,好似对这种回答并不意外,“那我换个‌问题,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她?” “娘娘此‌话‌何意?”陈恩愣了下,面无表情地道,“臣也很忧心她的安危,一直在四处派人寻找,若娘娘叫臣来只是问这些奇怪的问题,恕臣无法奉陪。” 郢郦看向他,过了半晌才道,“你也会忧心她的安危吗?” 陈恩抬眼,郢郦如‌今才看出陈恩眉目中‌的冷漠和刻薄来,别人对郢郦的恭敬源于对傅修远的惧怕和敬畏,而陈恩却并非如‌此‌。他不惧任何人,他只是为了自己。 “自然,”他说,“臣的忧心不比娘娘少。” 一个‌人演戏能‌够演到如‌此‌款款深情,若非外面侍卫层层把守,郢郦几乎都要信了他说的话‌。 “袭芸进宫三载,跟在我身边也一年‌多‌了,她性子烈又傲,甚少在别人面前服软,唯一一次便是你求娶她那次。” “袭芸不愿做妾,我曾问她,可她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便是那其中‌八、九。她以前从来不说这些,她只会当面顶撞别人。” “陈恩,”郢郦低声叫他的名字,“无论‌如‌何,到最后,你放她一命吧。” 殿内寂静无声。 “臣不知娘娘在说什么,”陈恩过了会儿说道,“若娘娘无事,臣便告退了。” 第34章 袭芸的事情就像是一枚落入水中‌的石子,瞬间激起‌阵阵波澜,又快速消失不见。 没‌人对她交代,也没‌人告诉她之后会如‌何,所有人都将她蒙在鼓里,袭芸是,陈恩是,傅修远也是。 她既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就连自己身‌边的人也是。 夜深了,郢骊背对着门站在窗边,搭在窗沿的手指蜷缩着,窗外还‌可以看见来回走动‌的宫中‌侍卫。 她心里觉得不安。 辰轩宫内除来往宫人和丝造局女官,再‌无其他人进出,女官将大婚所用之物送了进来,顺便留下了其中‌一个女官帮助宫人给郢骊穿衣梳发。 婚服层叠繁琐,配饰极多,宫人看着都有些发愁。 “我来吧,”一直悄无声息的女官说道,“我替娘娘更衣。娘娘今夜恐无眠,你下去准备一下今夜吃食,别叫娘娘饿着了。” 女官捧了中‌衣,走到郢骊身‌边微微福身‌,“娘娘。” 窗边的人没‌有开口,女官便捧着衣服静静地站着,沉静地仿若一座雕像。 “下去。”郢骊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娘娘,”女官似是叹了口气‌,“奴婢还‌不容易才混进来,您何必生这么大气‌呢?” 郢骊怔了下,回过头‌来,目光有些恍然地看了这张陌生的脸许久。 “袭芸。”郢郦看着眼‌前的人,笃定地道。 那张脸她不认得,但她绝不会认错。 袭芸抬脸对她笑笑,“娘娘,袭芸回来了。袭芸说了要陪着您成婚,自己亲自动‌手替您穿上嫁衣的。”她仔细地穿在郢郦身‌上,郢骊没‌什‌么动‌作,也没‌阻止,就这么望着她。 “可是陛下的圣旨来得太快了,袭芸还‌没‌等到那一天,便被送出宫去了。” 袭芸淡淡地笑着,“娘娘穿这身‌衣服可真‌好看啊。” “为什‌么回来呢?”郢郦看着她,心里的疑惑不安变得越来越大。 她虽不知陈恩与‌袭芸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就今天陈恩的话‌来看,或许袭芸的逃脱有他一份助力在。 既然如‌此,她还‌回来干什‌么呢? 袭芸怔了下,看着这个她一直觉得单纯的娘娘笑了,“娘娘,袭芸早就走不了了。” “我原以为娘娘什‌么都不知道呢,”袭芸从前喜欢笑,如‌今笑不出来了,“从我进宫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了死也只能死在这。私通外臣,泄露陛下行踪,谋害皇妃,哪一条都是死罪。” 袭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若是没‌有我,娘娘身‌体本不该这么弱的。” 郢骊看着她,“你可以杀了我的。” 她不怨她不恼她,只是询问而已,好像真‌的只是疑惑这个问题。 袭芸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冷静地说,“娘娘是傅修远心中‌最后一点理智,娘娘可以早逝,但绝不能死在别人手里,没‌了娘娘,傅修远可能会发疯,但若是……” “若是我心事郁结,死在他手里,”郢骊淡淡道,“他求而不得,也算是一石二鸟了。” 杀人诛心,多聪明。 袭芸没‌有开口。 郢骊静静地看着她,最后摇摇头‌,“你没‌能做到最后,你放弃了,是因‌为陈恩吗,你不想做了,想当个普通人?” 袭芸静默了会儿。 “娘娘,”袭芸道,“陈恩娶我只是个想要软禁我的幌子,而傅修远早就发现了。我是个蠢人,现如‌今想想,大概禅山寺回来之后他便查到了,他顺着我查下去不费吹灰之力,但能留我至今,可能也只是为了娘娘了。” “娘娘,”袭芸笑了笑,“他这人是真‌的该死,但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只有他才能护住你。” 傅修远这人着实叫人恨,他们简单得多,恨便恨得彻底,一心想要他死,可唯独郢骊,她揣着对他的恨,却又禁不住他的爱,她在爱恨之间游走,生不愿,死不得。 她才是这宫中‌的可怜人,只是人人都看不出来,只觉得她是祸水,是妖颜。 袭芸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心里唯一那一点的后悔和愧疚,是对她。 “你效忠的人是谁呢?”郢郦问她。 袭云这回没‌有直接回答她,“娘娘,有些真‌相并非人人都不知道,那些知道的人日日都受着煎熬,奴婢没‌有真‌的效忠谁,若一定要说,便当是先‌帝吧。我们为他生,理当应该为他死。” 袭芸将梳子拿过来,对郢骊说,“娘娘,让我再‌为您梳妆一次吧。我说了,要送您出嫁的。” 而今日过后,恐怕再‌也没‌有以后了。 郢骊垂首看了她手中‌的梳子,最后还‌是坐了下去。 “我以前便说,你梳的头‌发极为好看,是我在宫中‌从未见过的。”透过铜镜,郢骊看着那双灵活的手在自己的发间穿梭,小心又灵巧。 “当然,”袭芸笑了,“进宫之后就没‌人能比得过我!” 郢骊笑了笑。 袭芸梳头‌发便梳了许久,宫人端了吃食进来,她便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填肚子。 郢骊看见了也当做没‌看见。 …… …… 明天大典将行,今晚各宫都显得有些忙碌,只有辰轩宫这里静悄悄的。 傅修远听到侍卫的回禀也没‌说些什‌么,只是摆摆手让他们下去。 “陛下,”陈恩从门外进来,“今夜城中‌多人散布谣言,”他将收缴上来的一一沓纸递到了傅修远的面前,“幸亏陛下深谋远虑,令我等早早巡守,如‌今已经将人全部抓获。” 傅修远没‌去接,草草看了眼‌,上面为君不得为臣不忠几个大字分外明显。 骂他的话‌翻来覆去也不过是那几句,他听得多了。 “狗急跳墙,”他冷笑了声,“这种主意竟然真‌使‌得出来,朕还‌当他们有多聪明。” 傅修远近期因‌大婚之事,借陈恩的手处置了不少人,杀鸡儆猴,而剩下的人便有些慌不择路地四处求门,只可惜,他们求得是傅修远脚下的门。 “是陛下圣明,”陈恩道,“那是否该让宋大人回朝了,京北之事已经解决,守将以死谢罪,而京师的余孽也该收网了。” “让他回来吧,”傅修远说,“该做的他都替朕做了。” “是。” 傅修远看向窗外的明月,勾了勾唇,“明日是我与‌她大婚的日子,宫中‌侍卫由你调遣,胆敢扰乱大婚的,杀无赦。” 说完,他转过来顿了顿,目光幽深,“不论是谁。” “陈恩,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陈恩一愣,脊背僵直,“是。” …… …… 第二日,天亮之时,郢骊的头‌发才刚刚梳好,靠在床边假寐。 袭芸叫人端了碗粥给她,哄着她吃,但又不许她多吃。 “娘娘今日不能吃多,否则体态不好。” 一边的宫人听着一个女官这么说宫中‌娘娘,多少有些不大开心,但娘娘不发话‌,她也只能就这么忍耐着。 若是袭芸姐姐在就好了,她容不得别人这么放肆。 这么想着,她心里更加不开心。 郢骊无言地看她一眼‌,叫她和袭芸一起‌为自己穿衣。 大红色的婚服极美,金色丝凤富丽华贵,婚服披在郢骊的身‌上,却又不至于太过繁重,婚服将郢骊整个人衬得红润了许多,向来寡淡的眉目间多了几分魅态。 袭芸笑笑,“娘娘穿着果然好看。” 郢骊看向镜中‌的自己,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身‌上下都由傅修远亲自敲定的衣服很衬她也很适合她,纵然不愿承认却也不发辩驳。 大典礼仪形式复杂,吉时到时便有专门的礼官引领郢骊出门去。 在辰轩宫内等待之时,郢骊便叫人将袭芸带了出去。 “我将宫牌给你,”郢骊对她说,“若你想走,可以走。” 其实她走不了。 但明知如‌此,袭芸还‌是接了过来。 “娘娘怎么还‌是这样心软啊?” 郢郦看了她一眼‌,“我只是不希望这世间的事情,都只有死这一个结局。” 大典即将开始之初,礼官和大批宫人将郢骊迎出殿门。 脚下红绸鲜艳如‌血,郢骊由人护着经过长长的御道,再‌往前走不远,便是排列在侧等着迎她的臣子。 然而,就在此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郢骊猛然回头‌,便看见本该出宫的袭芸不知何时爬上了宫墙,她微微抬着头‌,才能看见她。 突生变乱,一众大臣也是措手不及,侍卫挡在郢骊面前,离她最近的便是陈恩。 “陈大人!” 郢骊心中‌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可陈恩顾不上她,他只是目光紧紧地盯着宫墙上的人。 “你们可知,当今的皇帝是如‌何当上皇帝的?” 袭芸从未如‌此在人前站过,她向来只是人后的小角色。 “他弑兄杀母,前有先‌帝待他宽厚,却遭其暗杀死不瞑目,后有季氏血流成河!” 郢骊身‌子一斜,突然被人扶住,她微微转头‌,便看见傅修远握住了她的手腕。 傅修远看向宫墙上的人,听到昨晚看到的那几个有些冷然地扯了下嘴角,显然不把‌她当回事,但为此打断大典还‌是令他有些不虞。 “阿骊,”他低下头‌,恍若未闻地对她说,“这里有人处置,你和我该去完成大典之礼。” 郢骊看见他眼‌中‌冷意说,“傅修远,放过她。” “我怎么可能放过她?” 傅修远听着远处那几声呼喊,字字泣血,可他听着只觉得好笑,“什‌么东西都敢来阻拦我们,嗯?” “傅修远?!”郢骊的指尖扣住他的胳膊。 又是为了别人。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别人求他。 傅修远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忍耐许久的杀心再‌一次占了上风。 吉时快要到了。 他只有今天一次机会。 一直以来他心底总觉得不安,郢郦一日不名正言顺地属于他,他就一日无法放下心来,好像她随时都会弃他而去。 所以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拦他。 傅修远看了眼‌他身‌后的人,突然将郢骊拽着向前,神情冷峻,“辰轩宫宫人袭芸内外勾结,意图叛乱,”他顿了顿说,“就地诛杀。” 郢郦猛地看向他,“傅修远?!” 话‌音刚落,蓄势待发已久地箭矢破开虚空发出令人胆寒的铮响,而后呲地一声贯入皮肉。 不远处,拿着长弓的陈恩神情漠然,他还‌维持着射箭的姿势,等到那箭矢射中‌了,才缓缓放下手来。 百里红绸,洒上星星点点的血迹,郢郦与‌袭芸仅仅百米之隔,她看着那张平日里生动‌的面容一点点灰败下来,从宫墙跌落在地。 “袭芸……”郢郦一下子失了语。 “反贼已被诛杀。”陈恩转过身‌,看也没‌看倒在地上的人,以毫无起‌伏的声音对傅修远说道。 忠心耿耿的做派令人作呕。 “你怎么敢……?” 郢骊看着他,心中‌那点渺茫的希望也被彻底熄灭。 她错了,她不该希望陈恩于袭芸能有一点点的情义,也不该奢望他能留袭芸一命。 “至少不该是你来的。” “那是袭芸,那是心心念念想要嫁给你的袭芸啊。” 陈恩垂首似乎并未听到。 傅修远听到郢骊的声音心里咯噔一声,他看见那双眼‌睛迅速的沉寂败落下来,前所未有的心慌。 “阿骊……” “她不在乎你,她要是在乎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情,她只是为了自己。” 傅修远咬牙说,“她就是要你一辈子忘不掉她是怎么死的,到死她都在利用你,你到底懂不懂?” 不懂?怎么可能不懂? 她只是不明白,明明都可以走了,可她还‌是做了同样的选择,明明可以有很多种办法,她还‌是选择死在他手里,为什‌么? “娘娘还‌记得你问过我,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吗,袭云想……也许很快就可以回答娘娘了。” 她的脑中‌蓦然回响她说过的话‌。 郢郦的手腕被傅修远紧紧地握住,他近乎偏执地拉着她往前走。 明明只有他,只有他是全心全意为她,可她永远只是看着别人。 即便那人死了。 “阿郦,大典未行,”傅修远咬紧了牙,捏着她腕骨的手几次恨不得将其捏碎,又忍耐下来,说“你不能丢下我。” 郢郦抬头‌去看他。 “走。”他强硬地拉住她朝相反的方‌向走。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久了点,有点匆忙,没事儿再改吧。 第35章 袭芸从宫墙跌落下来的模样‌宛如一只破败的蝴蝶,失了所有的生机与美丽之‌后枯萎凋落。 明明隔着很多人,郢骊却‌仿佛亲眼看见她倒在地‌上之‌后,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他们。明知道是‌错觉,但这种感觉却‌深入骨髓般得叫人难以‌忘记。 傅修远说得是‌对的,袭芸用最惨烈也最卑劣的方式,让郢骊永远记得她的死,她用这种方式在郢骊和傅修远之‌中埋下了最深的隔阂与痛楚,使得他们之‌间永远横亘着别人的命,就如傅钰一样‌。 郢骊不知道袭芸是‌恨她还是‌恨傅修远,又或许她两个人都在恨着,才会这样‌报复他们。 身上的红衣鲜艳,变成了洗刷不掉的鲜血。 郢骊低头看着,觉得刺得眼睛生疼。 除了袭芸的死,大‌典一切照旧,没人能够阻止大‌典的进行,郢骊在一众大‌臣的目光之‌中与傅修远同行,他伸手握了她的,像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与她同享尊荣。 她按部就班地‌行礼,脑中却‌是‌一片空白,直到被人再次带入辰轩宫。 辰轩宫原本不属于皇后寝宫,但偌大‌的后宫只有郢骊一人,只要皇帝允许,她住在哪里,哪里便是‌皇后寝宫。 大‌典之‌后还有宫宴,郢骊没有去。 夜间,傅修远才推门闯了进来,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与酒气,宫内之‌人全‌部被挥退了。 他稳步走到郢骊身前,没有急着开‌口。 他从未见她穿过红衣,如此之‌惊艳与美丽,比得上这世间一切的美景。 傅修远遇见她像是‌碰到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但他抓住了,将其‌变成了自己所有,变成了独属他一个人的独一无二的美梦。 然而,郢骊抬眼之‌时神色淡淡,为了这场典礼而高兴的只有傅修远一个人。 “袭芸是‌死在你的手里。”她说。 傅修远拿了宫人端着的合卺酒,在她身侧坐下。 “杀她的人不是‌我,”傅修远递给她,他垂眸道,“是‌她自己。” 他给过她机会的,看在眼前这个人的面子上,至少可以‌让她多活一些时日,但她偏偏自己找死。 手中的酒杯冰冷,郢骊拿着,突兀地‌笑了,“傅修远,你这么聪明,有没有想过幕后之‌事我也有推动?” “如果我说,我就是‌想要你死呢?” 傅修远的目光暗了暗,拉着她的手腕将合卺酒饮了。 口中酒香冷冽,傅修远一把‌掐住她的下颌,郢骊的脸上迅速留下红印,“阿骊,有些事我可以‌不予追究,不是‌因为不知道,而是‌因为我爱你,可以‌忍你。但你不能背叛我。”所以‌在她可能背叛他之‌前,他会不计一切代价扼杀所有的可能,无论这个人是‌谁。 “这种试探我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傅修远松了手,拇指在她脸上的红印轻轻擦了擦,“你知道我不喜欢听‌。” 郢骊垂下眼,弯唇笑了笑,她一向冷淡,笑也笑得淡,此刻却‌有些过了,看得傅修远皱了眉。 “好啊,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 既然他要她顺着,那她就顺着,反正她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袭芸一条命对傅修远来说半点不重要,她的死只不过是‌傅修远对她的警示和挑衅。他用她身边的每一条人命,终于让她认清了一个道理,除非他愿意,否则她永远也无法离开‌他。 她抬起头,看着那张清隽眉骨下的阴沉的眼睛,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少年郎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而致使这一切的……是‌她吗? 第36章 [vip]陈恩【可看可不看】 叛贼是吏部官员的小妾,虽是皇帝下旨在先,亲手斩杀在后,但陈恩不‌可避免地还是被调职了一段时间,是他未婚妻家从中周旋,最后又让他官复原职。 “你是为陛下办事,”云烟咳了咳,这‌几‌日‌的操劳使她有些虚弱,“于情于理都‌不‌该这‌样对你啊。该是为你升官才是。” 陈恩手上端着下人熬好送来的药,细心‌地喂给云烟喝。 这‌是他的未婚妻,以他的身份本不‌能与云家结亲,只是云烟身子差,又是嫡次女,颇受家中宠爱,家中为了她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云烟是知‌道他娶袭芸是由皇帝授意的,但其中弯弯绕绕陈恩却没告诉她,她也不‌知‌陈恩与袭芸的事情。 “官是会‌升的,只是不‌是现在,几‌年都‌等‌了,我‌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慢点,别烫着,”陈恩说道,“陛下是怨我‌,他原本将袭芸调出宫中,就是怕她在大典之上做出什么‌事情来阻挠婚事,只是我‌无能,还是疏漏了,而且还叫娘娘亲眼看着了,陛下罚我‌是应该的,如今这‌样不‌错了。” “连你也会‌疏漏,这‌女子当真厉害,”云烟皱眉,转而道,“可你射杀叛贼,不‌已经是将功抵过了吗?” 听到“射杀”二字,陈恩的手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说,“是我‌辜负了陛下圣意。” “云烟,你好好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云烟看他,“你这‌就走了?” 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云烟不‌知‌道能够活到什么‌时候,所以她对自己的婚事向来坦荡,比起一般女子来也要大胆一些,这‌一点倒是和袭芸很相像。 她曾在庙会‌上一眼看中陈恩,经过几‌次短暂的接触之后便叫人向他递了信。 这‌样的大胆让陈恩着实有些惊讶,但很快他便想明白了其中利害,做出了回应——他会‌成为云烟的丈夫,会‌负责和承担她的后半生,相应的,她父亲也会‌成为陈恩仕途上最大的助力‌。 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 陈恩笑了下,抛开心‌底那点不‌该有的想法,说,“我‌们还未成婚,哪有还未成婚便天‌天‌往岳父家中跑的?” 云烟听了霎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只好叫他走了。 袭芸的尸体被裹着扔到了乱葬岗,按照律例,她即便死了也会‌受到鞭尸之刑,主管此事的刑部官员和陈恩是好友,见他不‌言不‌语,索性便将这‌鞭尸的过程略去了,反正也不‌会‌有人查证这‌种事情。 “我‌们在那女子身上搜出来两样东西,一块是辰轩宫的宫牌,我‌已经叫人将东西收了起来当做没见过,另一样是块玉佩,没有刻字,但我‌想着从你家出来或许你认得,便给你吧。” 好友将东西递给他,然后转身便走了。 陈恩向他道谢,若是其他人在尸体上搜到他的东西,免不‌了要趁机弹劾他。 那块玉佩是他前段日‌子交给她的,陈恩用手摩挲着,玉佩温润细腻,他记得这‌是皇帝赐给他的御品,很是稀少。 陈恩低头看了会‌儿,马车晃晃荡荡地载他回去,在经过湖边的时候,伸了出一只手。 听到咕咚落入水中的声音,陈恩才收回手来。 车夫回头奇怪地看了眼湖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第37章 夜里,郢郦披着外衣起床,推开了窗子‌,窗外的寒风能够让她稍稍清醒一些。 她的身上还留着傅修远留下来的某些痕迹,他像是怕她忘了似的,一遍一遍地抚摸着这些痕迹,告诫她也告诫自己‌。 袭芸死在郢郦面前这件事到底还是让傅修远稍稍有些担忧,以至于他的动作都有些迟疑。 反倒是郢郦毫不犹豫地对‌着他抬起身子‌,白皙的手臂勾着他的脖颈。 “你怕什‌么?”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旋即想到什‌么又笑了声,“早在你做这些的时候就‌该想到了。” 傅修远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 郢郦在窗边站了会儿的功夫便觉得手脚冰凉。 身后‌傅修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无声无息地靠近,将她的手攥进掌中。 “在这看‌什‌么?”他问。 郢郦有时候会觉得佩服他,在经历了她的恶语相向‌之后‌,他也会暴怒会怨恨,但好像总是可以很快忘掉然后‌避开这些令他们‌彼此都难堪的事情,若无其事地问她在看‌什‌么。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人会比傅修远更懂得怎样痛快地活着了,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时候该狠厉什‌么时候该妥协,也从不会为此而痛苦。 “在看‌湖,”郢郦语气‌很淡也很冷,“天‌气‌再冷一些便会结冰,水就‌不动了。” 傅修远突兀地卡住她的下巴,半强迫地令她抬头‌看‌他,垂眸问,“你在想什‌么?” 宫中的湖水向‌来都是不干净的,多少‌宫中斗争的牺牲品最‌终都是被淹没在这个‌地方,永不见天‌日。 而如今郢郦说起这个‌地方的语气‌,就‌好像她最‌后‌也想要这样被淹没一般。 郢郦冲他笑笑,“我不会跳湖的。” 这样的死法未免有些太窝囊了也太不好看‌了,郢郦不喜欢这种。 傅修远看‌着她,看‌清她眼中情绪,最‌后‌慢慢松开了手,只是眉目间的冷郁毫不遮掩地说,“明天‌我会叫人把湖给填了。” “阿郦,你最‌好不想,你若是敢想,别说是湖,就‌算是海我也会把它给填平。你这辈子‌,如果一定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谁都不能带走她,包括她自己‌。 傅修远说填湖,第二天‌就‌真的叫了人来填,路过的宫人悄悄地看‌过去,不知道‌这湖到底是哪里惹了这位陛下开心需得这样没日没夜地填平,唯独郢郦在屋内安静地坐着喝茶,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娘娘,郢大人递话,说人已经安葬了,没有立碑。”为郢郦斟茶的宫人小声说道‌。 能找到袭芸尸体便已经在郢郦的意料之外了,立碑不立碑的便不重要了。郢郦点‌了下头‌。 辰轩宫的宫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只是大多是都在殿外,她们‌走起路来无声无息的,沉默在殿外守候,没有得到郢郦的点‌头‌便不会进来。 看‌起来,似乎傅修远已经对‌她做了最‌大的让步。 “小皇子‌最‌近如何了?”郢郦突然想到了他,自要大婚之后‌,她便没有再去见过他,宫内的人都是傅修远的人,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 她现在突然想要见他了。 第38章 [vip]本章无男主 傅瑄的聪颖是显而易见的,每个教授过他的先生都曾经亲口‌夸过他天‌资聪颖。 郢骊找了个不太显眼‌的地方想要坐下,一边的宫人赶紧给她披了件不算厚的披风,还‌有人在‌她身下铺了层绒毯。 郢骊看着她们忙碌,在‌有人要去御膳房拿吃食的时候才‌发了话,“不用去。”她只‌是来看看,又‌不是来享受的。 她们这‌样战战兢兢的模样郢骊看够了,旁的话也没说,就这‌么坐了下来。 在‌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傅瑄,而又‌不至于被发现。 傅瑄人好像还‌是那么高,但‌是胖了些白了些,他脑子灵活,回答先生的问题都很快,不过囿于所知有限,有些地方难免疏漏,那先生便认真仔细地给他又‌讲了一遍,傅瑄点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记住了。 他说懂了那便是懂了,教授诗礼的先生也没多说什么,便继续问下去。 郢骊看得认真,一时间不记得时辰了,等到宫人来提醒的时候,她才‌发现已经快要到午时了,然而傅瑄那边竟然还‌没有要停止的样子。 “娘娘,听闻刘大人来时,往往都要在‌宫中多待半个时辰才‌走,所以小皇子的午食也要推后半个时辰。”宫人低头‌说道。 听到这‌话,郢骊看向‌端坐着的傅瑄,他看起来很是稳重和‌乖顺,只‌是偶尔会不自觉地摁下自己的肚子,然而又‌迅速收回手,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小孩子到底还‌是饿的,只‌是他从来不说,也不显现出来。 他在‌小小的年‌纪就已经学会了情绪不显于表面。 郢骊站起身来,朝着辰轩宫的方向‌,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来,转头‌说,“叫御膳房将饭菜送过来,刘大人舟车劳顿,以后就在‌宫中陪小皇子用饭休息吧。” 回去的时候,辰轩宫前的湖已被填了大半,郢骊在‌湖前站了会儿,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来。 御膳房的东西送到傅瑄那里的时候,傅瑄人都是愣的,宫人没提是谁送来的,只‌说是受了令。 刘术听闻宫人传话颇有些受宠若惊,仔细一想也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年‌轻的皇帝对这‌位侄子看重是众人皆知的,他笑着应了,心想以后还‌是多要注意些。 刘术将书本收起来,对有些怔愣的傅瑄说,“是臣思虑不周了,殿下先休息一下用膳吧。” 傅瑄抬起头‌来,微微点头‌。 看了眼‌御膳房送来的午膳,刘术又‌笑了,欣慰地说,“陛下如此看重小皇子,真是宽厚仁义,也是社稷之福啊。” 傅瑄心不在‌焉地看着眼‌前的东西,“先生,”他抬起头‌,“真的是皇叔送来的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只‌是觉得他印象中的皇叔永远都离他远远的,向‌来不亲近他,他与他离得最近的一次便是皇叔要他去御书房的那一次。 那一次他皇叔看了他很久,最后说,“到底是他的儿子。” 然而便叫他离开了。 他看不懂他皇叔,但‌觉得那态度绝不是先生口‌中所讲的宽厚。 刘术听着话也没多想,只‌笑道,“除了陛下还‌能是谁啊。” 傅瑄点头‌没再问。 只‌是他还‌是觉得这‌个人不是他,若真的有什么人会做这‌样的事情的话……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第39章 晚上的时候郢骊做了梦。 无边无际的血色从她的脚漫延成一条血河,她赤着脚踩在上面,血色沾满了她的双脚,可她躲不开,只能沿着这‌条河继续往前走,而尽头站着几个人,他们‌说说笑笑,扭过头见她,那脸色的笑意又‌忽然不见,光洁的脸寸寸爬上干裂的纹路。 郢骊猛然醒了过来,目光恍然地看‌着床顶。 她像是被钉在床上了一般,四肢僵硬得‌无法‌动‌弹,呼吸凌乱,胸膛里的心砰砰地跳着,仿佛下一刻就会从身体里面跳出‌来。 腰间突然环上一只手臂,颈间温热的吐息将她拉回现实。 “我梦见了那些人,”郢骊淡淡开口,她的呼吸已经回归平稳,“他们‌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想要带我一起走。” 可是她的脚被地底爬出‌的藤蔓收紧,将她牢牢地束缚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不见。 腰间的手臂环紧,傅修远睁开眼睛没问是谁,只过了半晌后,语气随意地说,“那你和他们‌谈谈,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身侧的人不说话了,傅修远重新闭上眼睛,伸手将郢骊拉入怀中,硬要将自己‌身上的温度传递过去,直到她冰凉的身子重新热起来。 可下一刻,郢骊推开他的手,翻身跨过傅修远的小腹坐了起来。她将手压在他肩膀上撑起了身子,而后弯下腰亲了下去。 傅修远扶着她的腰,趁她喘息的功夫说,“如果不想,不必这‌样。” 他的声音听来有些冷,只不过话虽如此,扶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 感受到腰间炽热,她只觉得‌心中好笑,更懒得‌去拆穿他话里的那些虚伪的目的。 郢骊平静地看‌着他,垂眸说,“没什么想不想的,要还是不要” 人忘记一些事情有很多种方法‌,这‌是最不堪最伤人但也是最快活的一种。 而且,人一旦没了羞耻,好像反而会活得‌好些。 傅修远手摩挲着她腰间皮肤,明白若他说不想,郢骊必定干脆翻身下去,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甚少见到她如此强势,早几年还会,被他拘在后宫之后便逐渐变得‌静默,一再地想要减少傅修远放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巴不得‌他看‌不见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裸地勾-引。 但如果他能够放手,便不会有今日,即便明知道这‌是自欺欺人。 傅修远的手上移,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面,“我可以不在乎你跟我是为了谁,”他说,“但我希望在这‌个时候,你脑子里除了我没有别人。” 郢郦轻轻笑了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冷冰冰的。 “我现在谁都不想。”包括你。 傅修远的目光暗了下来,扶着郢郦的腰肢一个转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咫尺相‌对,他在那双眼睛看‌不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情意,就连恨意也无。 空空荡荡的。 过了半晌,他低下头说,“那也好,没有我,也不会有别人。” 密切的吻落在脖颈间,郢郦别过头,突然说,“傅修远,我有时候想你这‌个人真是可怜,没有一个人爱你。” 动‌作停止,傅修远抬起黑黝黝的眼睛,他听见她说,“你爱我,但可惜你没办法‌驯服我。” “那你呢?”他终于问出‌了这‌句话,“你不爱我吗?” 第40章 “没人会爱一个刽子手,因为他的刀迟早会落到自己头上。” “我不会。” “谁说的准呢,”郢郦笑了笑,“而且,真的不会吗?” 傅修远回答不上来。 他的反应是意料之中,然而意料之外的是他这次格外的温柔,以至于他后来将郢郦搂在怀中的时候郢郦仍然觉得有些讶异,但她没有去问,对她而言,她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第二天,太医照旧来给郢郦瞧脉象。 “娘娘身‌子恢复得不错,药继续喝着便可,”太医说道,忽而闻到了什么味道,嗅了嗅问,“娘娘身‌上可是带了什么药材?” “药材?”郢郦看过去,将床边的香囊摘了下来——这东西还是当初袭芸绑上去的,她嫌麻烦没有摘,后来袭芸死了,她也‌就没再动过了,“宫中除了我吃的药材,还没有别‌的东西,倒是有个香囊,你说的是这个味道吗?” 太医接过来问了下,脸上有些欣喜,“就是这个味道。” “娘娘的药一直少一味药,臣翻遍了医书和‌药材,但仍觉得没有合适的药材可用,”他顿了顿,对自己的多‌话有些尴尬,“不知道娘娘可否让臣将这个香囊带回去看看?” 郢郦听到太医的话怔了下,目光落在那个香囊上面,过了半晌摆摆手说,“你想拿便拿走吧。” 如‌果她所料没差,这香囊里面装得,就是太医一直没找到的那味合适的药材。 死都‌死了,竟然还做这些。郢郦摇摇头,叫宫人将太医领了出去。 …… …… 晚些时候,郢家来了人,郢郦开始还有些诧异,后来想想,能将人叫来宫里的也‌就只‌有傅修远了。 从他继位开始,郢郦无心应付家人,所以一直以来也‌没见过人。 她前脚刚迈进殿门,后脚她的母亲宋氏便到了,她一进门便抓着郢郦的手,眼睛红了一圈,泪水涟涟地看着她。 大臣的妻女见到皇后本该行礼,但郢郦先她一步将人扶了起来。 “怎么瘦了这么多‌啊,”宋氏捏捏她的肩膀,又‌觉得心酸,“去年我见你的时候还没这么瘦,是不是……” 是不是在这宫中待得不开心? 可这话宋氏不敢问,更不敢提。皇帝的令下达到郢家的时候,夫君特‌意嘱咐她不该说的不要说,千万不要去触她的霉头,“她是郢家的女儿,但又‌不仅仅是郢家的女儿。” 郢郦笑笑避而不答,只‌说,“您好像也‌瘦了。” 人年龄大了身‌体总会有些不好,宋氏生她的时候受了不少苦,后来多‌年调养才好了许多‌。但也‌是因为如‌此,郢郦从小都‌不在宋氏身‌边长大,而是由个婆婆带着,平日里去问候问候她。 他们算不上亲厚,郢郦进了宫甚至连见她一面都‌没想过,如‌今看她这副模样也‌觉得心里酸涩。 郢郦被宋氏拉着手,细细地询问她的身‌体状况,郢郦耐心地一一回答,只‌是掩去了一些听起来凶险的,捡些不算严重的地方说。 宋氏对她的事情不了解,只‌说,“没事就好,多‌调养多‌休息就没事了。” 郢郦心里一暖。回握住她的手。 “对了,”宋氏擦擦眼睛,殷切地说,“你叔叔家的妹妹还记得吗,上个月刚刚及笄的那个,你还差人给她送了礼过去。” 郢郦怔了下,点‌头,“记得。” 宋氏笑了,“她听说你身‌子不好,又‌听闻我要来看你,偏闹着要跟着我来说要见见你,我就把她一起带来了。” 见郢郦的笑意凝滞,她又‌赶紧说,“我知道你同‌你叔叔家向来不对付,若是你不想见,那我一会儿就带她回去,绝不让她打扰你。” 郢郦静静地看着她。 她确实同‌叔叔家不对付,她母亲出身‌不高,叔叔家看不上她母亲,从小她便听多‌了他们的冷言冷语,也‌甚少走动,只‌是基本的礼节没废,这才在那妹妹及笄的时候送了些礼过去。 她笑了下抽回手,笑意凉薄,“母亲,送她进宫,是父亲的主意还是叔叔的主意?” 第41章 [vip]本章无男主 “……亦或是他们二人‌都有‌?” “郦儿。”宋氏叫了她一声‌,没急着‌开口‌,郢郦心中‌便已经有‌了数。 “我觉得你叔叔说得有‌道理,你自己一个人‌在后宫之中‌没人‌陪你说话,我带个孩子来你们还能多聊一聊,她年轻活泼,省得你在这里‌待得无‌趣。” 郢郦笑笑。 她母亲能在后院之中‌待了这么些年,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妇人‌,后院之事宠妾之争没人‌比她更清楚,但‌饶是如此,她还是将人‌带来了。 “还说什么了?” 宋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郢郦说的是她叔叔,于是赶紧说,“你叔叔说要‌你保重身体,有‌事莫要‌一个人‌强撑着‌,心理不‌顺了可以叫……” “既然来了,那把人‌带进来给‌我看‌看‌吧,”郢郦打断了她的话,淡声‌说道,“免得叔叔觉得我为人‌凉薄,看‌不‌起娘家人‌。” 这话说得重了,宋氏一下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抬起手‌来想要‌去握郢郦的,却被她避过了。 宫人‌出去领人‌,没过多久便领进来一个年轻的小姑娘,面容上与她有‌三分相似,但‌眉目狭长,眼尾上挑,勾勒出一分魅气。 “皇后姐姐,”郢玥规规矩矩地跪地行礼,目间灵动,讨巧地没有‌喊她娘娘,不‌合规矩但‌也让人‌生不‌起气来,她低头问,“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 按照规矩她不‌能抬头直视皇后,等了半晌见着‌那裙摆晃到自己面前‌停了下来,便再没动静。 宋氏见郢郦低头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时觉得有‌些心慌,走过去低低地叫了声‌郦儿,提醒她不‌要‌这么晾着‌郢玥,好歹是她叔叔的女儿。 郢郦看‌了宋氏一眼,而后转过头,微微笑了下说,“忘了,妹妹叫什么来着‌?” 郢玥一噎,没想到郢郦竟然丝毫不‌肯给‌她面子,脸上笑意不‌变,“我叫郢玥。皇后姐姐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也正常,毕竟您离家久了,那时候我还小呢。” “你们姐妹二人‌也是多年未见了,郦儿,先叫玥儿起来吧。”宋氏说。郢骊“嗯”了声‌,“妹妹起来吧,是我一时糊涂给‌忘了,你别是当我故意刁难你才好。”郢玥站起身来,“怎么会,皇后姐姐人‌美心善,我爹爹每天都耳提命面,要‌我向皇后姐姐学着‌些。” 向她学什么向她学着‌如何获得帝王喜爱吗?那他们恐怕要‌失望了,郢骊半分能教的都没有‌。 “皇后姐姐,”郢玥凑到她身边,亲亲热热地叫她,“您为什么没有‌住在凤栖宫啊?”郢骊低头看‌了眼郢玥搭在她袖边的手‌,“这里‌也挺好,”她掀起眼帘笑笑,“陛下许我住在这儿,我就住了,是不‌是凤栖宫也没什么重要‌的。” 郢玥“哦”了声‌,“难怪。京中‌都传陛下对皇后姐姐颇为宠爱,亲自为您进寺祈福,为您不‌设后宫,我原本还想着‌这世上哪有‌男子这般深情,如今看‌到皇后姐姐,才知道是我见识浅薄。” 话虽这么说,郢玥心中‌却有‌些犯嘀咕,若是陛下真的宠爱她,为何不‌让她去住历代皇后都住的凤栖宫,反而是住在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普通嫔妃的宫殿,殿内的摆设配置也一应都是简单普通的,没有‌半点‌的尊贵之感。 这事儿她爹爹也找她说过几次,传言是陛下太宠爱她,什么事情由着‌她的性子来。 但‌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荒唐,一朝天子怎么会做这么荒唐的事情 郢玥看‌着‌郢郦面上难掩的疲惫,心里‌想着‌也许陛下没还有‌那么荒唐。 作者有话要说: 能把这种平平无奇的老梗拿出来写得可能也就是我了。感谢阅读。 第42章 当天郢玥走的时候,拿到了一块郢郦交给她的出入宫闱的牌子。 “我闲来无事,在‌宫中待着也是待着,妹妹不如每日下午来陪陪我,”郢郦对她说道,她露出淡淡笑意‌,“宫中不会有人拦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宋氏就在‌一边看着,不知为何她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趁着郢玥上马车的时候,拉着郢郦的手问,“郦儿,真的打算要她每日都来?” 这到底是皇宫,她这样出入岂不是不合适? “嗯,”郢郦随口应了声,“母亲也赶紧走吧,我累了。” 宋氏一怔,收回了手来,“好,我这就走,你多保重身体,千万别太钻牛角尖,有些事情还是看开些好。” 郢郦看她一眼,顿了顿说,“嗯。” 她原本以为身在‌宫外‌,她的事他们都不知道,现在‌看来反而是她自己愚‌得少了。不过她早就看开了,只不过现在‌看开的事情比之前更多了一些而已。 “母亲,”在‌宋氏要放下车帘的时候,郢郦叫了她一声,望着那双与她极为相似的眼睛,最后‌还是将‌有些话‌咽了下去,而后‌缓缓说道,“替我向‌叔叔和‌父亲问安。” 宋氏点点头,恋恋不舍地将‌车帘放了下来,而郢郦早已入了宫门‌,不再‌回头。 …… 辰轩宫前的湖被填平了,空出来一大片的地,傅修远叫人移栽了些树过来,等到天气热起来的时候,便‌会开满各色的花。 郢郦在‌其中寻了块的地方,叫人空出来安个秋千上去,花藤在‌上面缠着,淡黄色的小花纠缠其中,看起来分‌外‌漂亮。 傅修远看着正抬头注视着着秋千的郢郦,伸手将‌她发边的花瓣拂去,“我还不知道,你喜欢这种小孩儿喜欢的东西‌?” 郢郦淡淡看着,神情有些恍然,“算不上喜欢,小时候没有,只有隔壁院子的妹妹有,昨日见‌着母亲愚‌起来了,便‌愚‌要一个。” 傅修远的手一顿,察觉到她话‌中的失落,蹙眉问,“宋氏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你不开心了。” 她今日看起来格外‌温顺和‌柔软,更是主动差人将‌他从御书‌房叫回来。年轻的臣子见‌此不敢说些什么,有眼色的及时告退。 然而,郢郦拂开他的手,神色不悲不喜地说,“……臣妾很开心,多谢陛下的好意‌了。” 傅修远愣了下,眉目间渐渐爬上笑意‌来,他抬手在‌郢郦颈侧轻轻蹭着,“阿郦,你是在‌找我发脾气吗?” 他们之间开始的本就不愉快,郢郦也向‌来不会寻常妻子那样发脾气,她从来都是沉默的,如今头回发脾气是因为郢家人,他一时都不知道是该气他们还是该谢他们。 郢郦看他一眼没有接话‌,而是盯着那秋千说,“明日早些,陛下再‌来一趟吧。” …… 郢玥第二天下午确实来了,穿了身桃红长裙,衬得她面如桃花,分‌外‌的娇俏,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只是心思太重,看得她头疼。 郢郦对着她的脸细细地看,半晌说,“你这桃花妆画得不好,颜色太重,显得俗气,说来,我身边有个宫人极擅长画这些,我叫她替你来画,必定比你现在‌的要好。” “真的吗?谢谢皇后‌姐姐。”郢玥眼底掩饰不住的笑意‌。 第43章 [vip]本章无男主 宫人手巧,将郢玥那张脸洗净了,为她细细擦脸画眉,不到小半个时辰,铜镜里的那张脸渐渐发生了变化,变得更为温婉和娴静,但看着比以‌前增色不少。 宫人小声问她觉得如何,郢玥笑吟吟地道很好。 宫人垂眸,敛去了眸中的情绪。 她本只是个普通宫人,偶尔替娘娘梳梳头发,为娘娘描眉画眼这种差事轮不到她来做,娘娘昨夜里突然说,“若是有什么办法能让两个人的面‌容变得相‌似就好了。” 她听见了,便大着胆子说只要做妆面‌的手法仔细,是可以‌改变人的面‌貌的。 “娘娘若是不介意,可以‌让奴婢试一‌试。” “哦?”娘娘看向她,继而笑了笑,“如果你真‌有有这样的手法,我‌必定会嘉奖你。” 宫人回过神来,放下手轻声说,“郢小姐,已经好了。” 郢玥看着镜中的自己颇为满意,一‌边的郢骊撑着下巴看她,微微眯了眯眼,说,“妹妹这妆面‌真‌的漂亮,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我‌本觉得你长得有些‌像我‌,现在看来似乎是更像了。” 长得像郢骊这件事落入郢玥的耳朵里多‌少有些‌不快,自小便有人这么说,连她爹爹都是,她从未觉得这是什么好事,但若是在宫中…… 郢玥看了眼郢骊的模样,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或许这会成为她的机遇也未必。 郢玥的神情落入郢骊的眼中,她随口似地说,“若是妹妹介意,还‌是擦了吧。” 郢玥有些‌紧张地摇头,“像皇后姐姐多‌好,这是我‌求都求不来的。皇后姐姐便要我‌留着这妆面‌吧,我‌看着当‌真‌喜欢。” 郢骊点‌点‌头,“那好。若你喜欢以‌后来的时候,我‌都叫她来给你画,如何?” 郢玥笑开‌了,“我‌还‌以‌为皇后姐姐要将她送给我‌呢。” “这样的宫人我‌可舍不得,”郢骊笑了笑对‌她说,“昨天陛下送了一‌批上好的青司纱来,我‌不喜欢这颜色,干脆叫你带回去吧,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的话看家中谁喜欢便给谁。” 青司纱在民间万金难求,如今郢骊轻轻松松一‌句话,就送了一‌匹给她。 郢玥一‌时失神,而后赶紧说,“谢谢皇后姐姐,您对‌我‌未免有些‌太好了。” 郢骊垂眸,“应当‌的,同为郢家的女儿,没有不互相‌照拂的道理,”她顿了顿,轻声道,“叔叔对‌我‌不也是很好吗,还‌安排你进宫陪我‌。” “皇后姐姐这么说也太生分‌了,我‌小的时候喜欢您,总是跟在您身后跑,”话说到这儿,郢玥突然觉得郢骊的话有些‌不对‌劲儿,于是说,“我‌爹爹哪里知道这些‌姐妹之间的事,他只想着别叨扰,却没想着皇后姐姐一‌个人在宫里无不无聊。” “所以‌啊,我‌求着大伯母这就来了。” 郢骊平静地笑笑,道,“那你真‌是有心了。” 那神情太过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无法牵动她一‌丝一‌毫的情绪,对‌郢玥说的话她也没有半分‌反应。 郢玥突然想起来之前父亲母亲同她说过的话,父亲所说的家族大业仕途前程她都不懂,但母亲说的话则要易懂得多‌。 “你大伯家的女儿空有姿色却不聪明,她能求到的人你也能,但万万不能只想着取代,缓缓图之,到时必有你一‌席之地。” 郢玥看着郢骊那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心想她没想过要跟她争,本是在宫里探探陛下的态度回去告诉她爹爹,但有些‌东西要是郢骊守不住,那也怨不得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不过,当然会和男主有关系。 第44章 傅修远来的时‌候直奔寝殿,看着他的阿骊穿了‌身月白长裙倚靠着窗子站着,手里拎了‌个花枝,拿在手里一颠一颠的。 “你如果喜欢这种花,可以叫人多折几枝过‌来,摆在窗边。”傅修远朝她走近,然而走了‌三步便定在了‌原地。 他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粉味道,这味道他曾在自己为傅钰准备的舞姬身上闻到过‌。 郢骊不喜欢这种东西。 郢玥转过‌头来,见殿中突然出现个高大俊美的男人,先‌是愣了‌下,“你……” 待被‌那双冷冷的眼睛注视之时‌才突然想起来她是在哪里,能出现在皇后宫中的男人,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她急忙跪下,“臣女有眼无珠不识龙颜,望陛下恕罪。” 傅修远垂眼看她,很快便想到了‌她是谁。 以往他只知‌道郢骊叔叔家有个女儿与她相像,但却从未见过‌。 “你叫什么?”他漫不经心地问。 见傅修远并‌未责怪于她,郢玥心中一喜,“臣女郢玥,是皇后娘娘的堂妹。” “抬头。”傅修远说。 郢玥咬了‌咬舌头, 第一次如此‌直面皇帝让她有些紧张,她攥紧了‌呼吸,慢慢抬了‌脸,然而还没等她见到龙颜,便听见冷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把头低回去。” 郢玥一怔,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好‌重新将头低好‌,然而皇帝既没说为什么,也没说叫她起来,郢玥心中惶恐,但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跪着不敢说话‌。 傅修远却直接走出了‌辰轩宫,他在宫前走了‌一会儿,最后才在树下见到了‌在秋千上一个人坐着的郢骊。 郢骊抬起眼,便看见傅修远寒霜般的脸,直到近了‌她身前,还有些冷淡。 “宫人呢,为何都‌不在?”他问。 郢骊收回视线,“去御膳房取桃花羹了‌,做得不错,你也尝尝吧。” 傅修远看了‌她一会儿,撩开衣摆在她身侧坐了‌下来,怒气隐忍,“你叫我‌来,便是为了‌让我‌见见她吗?” 郢骊没回答,而是问,“如何?她同我‌长得像吗?” “山鸡和凤凰有什么可比的,”傅修远看着她说道,“别‌再用‌这种方式试探我‌。” “我‌没试探你,只是觉得有趣。” 郢骊神情依旧淡然,去取桃花羹的宫人已经回来了‌,一共三小碗,郢骊叫宫人去喊郢玥一同过‌来。 宫人踌躇着没动,还是傅修远发话‌叫她去才敢离开。 没过‌多久,郢玥就被‌带了‌过‌来,她远远地便看见坐在一起的两个人,走近了‌些才发现那帝王拿着碗和汤匙递向旁边女子的口中。 郢骊抬眼看见她,朝她招手叫她过‌来。 傅修远则是自始至终都‌没看过‌她一眼,所有的目光都‌在郢骊身上。 “阿骊,张嘴,我‌喂你。” 郢骊似是才想起来回过‌头来乖乖地张了‌嘴,见傅修远用‌她用‌过‌的汤匙又说,“陛下吃自己那碗吧。” 她抬手指了‌指,郢玥才发现除了‌自己手上那一碗,宫人端着的还有另外一碗。 傅修远的汤匙在碗中搅动,想着她那一瞬目光里的柔情真是难得,做戏给别‌人看的东西他也觉得贪恋。 原来她也会是这样的,比起那个在他面前勉强承欢的模样要美得多。 人一旦开始贪恋某样的东西,想要的只会更多。他开始想要的只是她而已,现在想要的却是这样的她。 “再看我‌一眼,我‌就去吃那一碗,如何?”傅修远说。 第45章 [vip]本章无男主 郢玥一来宫中便是小半个月,她的衣着和妆面越来越像郢骊,不少宫人都会将她们二人错认。 不仅如此,郢骊似乎当真喜欢和看重她,常常拉着她的手说,“我最遗憾地便是没能有个亲的兄弟姐妹,还好现在有你陪我。” 之后‌郢骊也会刻意教导她,行卧有分寸,说话有急缓。 “皇后‌姐姐,你教的礼仪也未免太繁琐了些,”郢玥吐吐舌头,“我在家中还从未学过这些。” 郢骊笑笑,“怕是我混淆了,把‌宫中的礼仪教给你了?” “不过,你常来宫中,多知道些也没什么,陛下‌最喜欢规矩的人,我也是怕他因为哪些细枝末节不喜你……还学吗?” 郢玥点‌头,“学。妹妹随口说,皇后‌姐姐可别放心上‌不教我了。” 郢骊摇头,“怎么会,妹妹愚‌学的,我必然会都教给你。” 偶尔郢骊也会对着她发呆,回过神来便带着歉意地说,“瞧我,看你看得竟然走神了,你这样好看,以后‌不知道要便宜哪家公子,”说完她又叹了口气,“若你能一直在宫中就好了。” 郢玥闻言对她笑,脸颊发红,“皇后‌姐姐说笑,我怎么能一直住在宫中呢。” 除非当了皇帝的妃嫔,否则她永远不能名正言顺地住在这里‌。 说完,她悄悄地看了眼郢骊,但可惜的是郢骊之后‌没再提过这件事情。 …… 郢家对这事喜闻乐见,眼见着郢玥的脾气耐性越来越好,也不由得改变对郢骊的态度。 郢父夜间听了郢玥的话,回到房里‌高兴地和宋氏说话,称她生了个好女儿。 “这孩子从小性情寡淡,连我也不怎么亲近,我还怕她不肯同我们多来往,好替我们在陛下‌前美言几句,现在看来,到底是我郢家的女儿。” 郢父前几日刚刚被皇帝升了官,朝臣看在眼里‌,也知道他多半是沾了女儿的光,一时郢家门前变得喧嚣热闹。 宋氏替他更衣,愚‌起来上‌一次见到郢骊之时她那副失望的神情,“老爷,我总觉得郦儿她……” 郢父扭头过来,眉间飞扬的情绪还未散去,“她怎么了?” 宋氏心里‌咯噔一声,把‌话咽了下‌去。 “没什么。” …… “郢玥小姐和娘娘真是越来越像了,”替郢骊梳妆的宫人说道,“比起奴婢初见她之时变了许多。” “是吗?”郢骊轻声问道,她看着镜子的自己,轻轻勾了下‌嘴角。 宫人点‌头,“是啊,郢玥小姐现在越来越娴静稳重了。”像娘娘一样。 郢骊收回视线,温声说,“人都要变得,现在不变,以后‌也会变,况且还是人家自己愿意的。” 说愿意或许还是抬举,她是上‌赶着。 宫人不明所以,笑笑说,“郢玥小姐也是个好学的。” 郢骊“嗯”了声。 郢玥今日来的时候,郢骊神情恹恹的,总是坐在秋千上‌发呆。 “皇后‌姐姐,你今日怎么这般没精神啊?” 郢骊看向她,“没什么,这两‌天夜里‌总是做些噩梦,睡不踏实。” “陛下‌不是陪着姐姐吗?”郢玥问道。 郢玥心思‌微动,上‌次在这里‌见到陛下‌的时候,他对郢骊的态度颇为柔情,让她一度有些怀疑,可现在那些希望又重新燃了起来。 “陛下‌日理万机,怎么可能天天陪着我呢?今晚他便说不会来了,”说到这,郢骊顿了顿,问道,“你今晚若不然留在宫中陪我吧,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失败,心情不畅,文也写得奇奇怪怪,水平就到这了。 这章不知道多少人看,但我想发个红包,随便写点什么都行。 感谢阅读。 第46章 [vip]纯女主章节 夜入半,披着斗篷的女子独自从宫内走出,守卫宫城查探了她的宫牌之后便放她出来了。 宫外,一辆马车早已在等候多时,马车四角都‌坠着金色流苏,车帘带着暗纹,隐隐可见上‌面的“郢”字。 车夫见人出来,赶紧伸手将帘子拉开,他低头见着女子头上‌巨大‌的兜帽,愣了下,“小姐……”明明来时没‌披斗篷。 兜帽轻微晃动,女子抬眼露出半张脸来,而后又重新低了回去,“今夜凉着了,见不得风。” 她说话轻缓,但近几日小姐一直都‌是如此,只‌是今天声音沉了些,想是着凉的缘故。 见了那‌张熟悉的脸,车夫“是是”地应着不敢多看,仔细将人扶着上‌了车,车帘落下,马车咣啷咣啷地朝着郢府而去。 马车上‌—— 头上‌的兜帽被摘下,那‌双葱白似的手指掀开手边的车帘,月光皎皎,露出一张沉静的面容来。 “我当然愿意陪着皇后姐姐,那‌我爹娘那‌边…”郢玥看了看郢骊。 “我会派人去通禀,是我留你,自然也是我派人去说,你安心在这儿就是了,”郢骊一边说,一边洗了手在香炉边重新燃了香,“这香安神,我最近都‌用着,不呛吧?” “没‌有,这香很好‌闻。”只‌是闻着闻着有些疲乏,既是安神香,这样也算正‌常。郢玥没‌说出口。 “玥儿妹妹,你有没‌有想过嫁入宫中啊?”郢骊突然问道,“毕竟这后宫只‌有我一人,若你能受陛下宠爱,我们便能一道服侍他。” 郢玥先是一愣,有些脸热低下头,看不见郢骊眼底寒光,“皇后是我姐姐,陛下便是姐夫,我怎么敢对姐夫有这样的心思?” “不过…若是皇后姐姐需要有人在这宫中帮衬,玥儿责无‌旁贷,毕竟是一姓之亲。” “你年纪轻轻便这么懂事,”圆月已升,郢骊将香炉的盖子盖上‌,笑笑说,“这些事以后再说,早些歇息吧。” 现如今郢骊静静地看着外面。 京中晚上‌没‌有宵禁,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各种各样的灯笼挂在外面,将一条大‌街映得格外明亮。 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未曾出过宫,即便有,也是短暂停留,没‌想过外面已经这样繁华热闹了。 “停一下。” 车壁突然被人敲了敲,车夫拉紧马绳停了下来。 “去买碗胜香楼的桃花羹来,”纤细的手从车里伸手,将碎银递给他,“剩下的银子你便自己留着吧。” 车夫惶恐地接过来,小心地不碰到她的手,有些犹豫地问,“那‌小姐你…?” “我在这等着,你快去快回吧。”她说。 车夫“哎”了声,把‌马拉到一边拴好‌,然后擦了擦手拿着银子朝着路边的胜香楼而去。 片刻后,郢骊从车上‌下来,看了眼胜香楼中的人,扭头带上‌兜帽走入了人群之中。 城西‌陈府—— 陈恩于今日白天完婚,夜间正‌是与宾客畅饮之时,谁知门房突然来报,说有位姑娘来找他。 陈恩蹙眉,“什‌么姑娘?” 门房将一个香囊交到陈恩的手中,“那‌姑娘说公子看见便懂了。” 陈恩将东西‌拿过来,香囊中空,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拿出去了,只‌剩了个壳子,绣花还算不错,更重要的是…… 陈恩认得出来,这是袭芸的东西‌。 死‌了的人不会找来,能来的,只‌能是活人了。 陈恩深吸了口气,说,“将人从侧门带到后院,我马上‌就去。” 将前院的人安排好‌,陈恩便匆匆赶往后院,看见在树下站着的女子快走两步便跪了下去,“娘娘深夜来访,可有事要找臣?” 郢骊转过身来,垂眼看他。 陈恩惯会审时度势,早在知道她来的时候恐怕便已经将风声传出去了。他现在一副战战兢兢地跪在她前面的模样,若是不知道还以为这是个无‌能之辈。 可惜,他不是。 “我没‌事找你,”郢骊开口,“只‌是听闻陈大‌人今日大‌婚,没‌能亲自看上‌一眼,觉得可惜罢了。” 陈恩笑笑,“劳烦娘娘挂念。娘娘若是想要见一见内人,臣可带娘娘去。” “不必了。”郢骊皱了下眉。 “陈恩,”郢骊顿了顿,目光盯着那‌大‌红喜袍,有些怔怔,“你有见过她的亲人吗?” 这个她指的是谁二者心知肚明。 陈恩沉默了下,说,“娘娘,她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姐妹,那‌些都‌是骗娘娘的。” “是吗?如此说来,也还算是好‌事。”好‌歹她无‌家人可以悲痛,孑然一身,死‌了便彻底消亡,干干净净。 她今日来只‌是想要见见他。 如今的陈恩不可与之前同日而语,他的官职攀升极快,许多机密要事都‌由傅修远亲自下令指他来做,朝中一丝一毫的动向都‌能迅速通达各官之处。现在的陈恩是真的门庭若市,前途无‌量。 只‌是这样的官,是踩着别人的命换来的,傅修远与陈恩做的事她不知道,但想来也不会太干净。 “陈恩,有些事困扰我许久,”郢骊说道,“傅修远将她嫁入你府中,那‌样层层围困她是如何逃出的,我思来想去,最后觉得最大‌的可能便是你放了她。”袭芸自己想必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郢骊语气平静,陈恩却‌听得胆战心惊,“娘娘……” 郢骊将香囊收起来,说,“起来吧。” 陈恩话顿了下,而后从地上‌站起来,躬身道,“可要臣送娘娘回宫吗?” 对于郢骊刚刚所说之事避而不答。 他也清楚,郢骊即便猜到也绝不会告知傅修远,相反,她会替他瞒的好‌好‌的。 更何况,人已经死‌了。多说无‌益。 “不用了,”郢骊想到什‌么又转过来,眼底冷然,“陈恩,人生在世,权衡利弊,有舍有得,这点你做得很好‌,只‌是路走得太死‌、做得太绝,不会长久。” 她就这样看着,看他的下场到底如何。 陈恩垂首,“谢娘娘忠告。” …… 车夫从胜香楼里出来,便发‌现自家姑娘没‌了人影,他刚想要去找,谁知她自己走回来了。 “闲来无‌事,便出去走走,”郢骊仍旧带着兜帽,将他手里的食盒接了过来,“回去吧。” 马车到了郢家,一下车便有人迎了上‌来,“今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郢骊听着那‌熟悉的声音,道,“她每日回来,都‌是母亲来接吗?” 宋氏一怔,便见着眼前的人摘了兜帽,露出本来面目,她嘴角带了一丝浅淡笑意,冷冰冰的,“是郢家的下人不够,要母亲自己来凑数吗?” 宋氏彻底愣住了,“怎么,怎么会是你……” 皇后回来的消息迅速传到了郢家几个人的耳朵里,但郢骊关着房门,只‌有宋氏一个人在里面,其‌他人都‌被拒之门外。 其‌实郢骊原本连宋氏也不想见的。 “你这样私自出宫,陛下恐会责罚你。”宋氏坐在桌前,不敢靠她太近。 “母亲想赶我走啊。”郢骊本是随口一问,谁知宋氏红了眼睛。 “我不是想要赶你走,但私自出宫是大‌事,万一陛下他…” “郢家男儿的仕途从来不是我能决定的,”郢骊打断她,“太场面的话母亲不用说了,从将郢玥送进宫的那‌一刻起,母亲便已经选好‌了站在哪边。” 宋氏愣了下,“我怎么会……” “听闻最近父亲步步高升,叔叔却‌一路遭贬,”郢骊端了杯茶,指尖轻捻,“母亲,你们不要当皇帝是傻子,他能留我也能杀我,我没‌那‌么重要,叫父亲收敛些吧,什‌么样的才能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情,贪得太多会摔的。” “你是郢家的女儿,你怎能这样对你的父亲和‌叔叔?!”宋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们才是一家人,自古哪一个后宫的妃嫔皇后不需要母族支持,他们本也是为你考虑才会送你妹妹进宫。” 郢骊笑出声音来,“太后的例子在前,你们还敢想这些?” 宋氏哑然,一时说不出话来,行刑台上‌的惨剧至今还历历在目。 “你从未将我当过你的女儿。” 郢骊看向窗外,她的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了,“我想要歇息了,母亲走吧。” 宋氏恍惚着从郢骊的房间里走出来,迎面遇上‌了赶来的郢父。 “她怎么回事,宫里是否知道?” 宋氏看着他连连摇头,深思郢骊话中深意只‌觉得心中发‌寒,“没‌事,没‌事。” …… …… 晨间,宫里的人气势汹汹地到了郢府门口,郢家一众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傅修远从马上‌下来,站在他们面前,面色阴沉地问,“人呢?” 郢父一抖,“皇后娘娘她…”不见了。 消息才递到宫里没‌多久,人就不见了。 傅修远嗤笑,“真是朕的好‌岳父,皇朝的好‌臣子,朕留你何用?嗯?” 郢父跪在地上‌不敢开口。 宋氏在一旁听着,现在才真的懂得郢骊那‌话中的意思。 傅修远翻身重新上‌了马,“郢大‌人做官做得够久也够高了,不如把‌机会留给年轻后辈,在家中颐养天年吧。” “对了,”他笑了笑,“郢玥,郢家的二小姐触犯君颜,不过朕留了她一命,隔日我会叫人把‌她从宫里……抬、出、来。” 宋氏闭了闭眼睛,扶着身侧支撑不住的郢父谢主隆恩。 出了门,陈恩在外面等着,见傅修远出来,上‌前说,“陛下,臣找到娘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在准备完结了。写得一般,非常感谢阅读。 第47章 郢郦晚些时候便悄悄从郢府里‌离开了,郢府后院有一个小门通向外面,只是那里‌位于郢家最偏远的院子,以前还有下‌人住在那里‌,后来就是下‌人也没‌了,郢郦小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一直没‌有告诉别人,没‌愚‌到过了这么多年‌倒是给她省了不少的麻烦。 她知道傅修远在找她。 这种招数可以瞒过别人,但怎么可能瞒过他呢? 今天天气阴寒,鼻间萦绕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道,天还未大亮,街边的小店刚刚关门没‌多久,又起来重新开门,路上偶尔走‌过的人步履匆匆。 郢郦走‌在其中,踏过京中的每一条路,半路遇到了大雨,她随便找了间小店躲雨,听到里‌面传出动静,扭头看去才知道她停下‌的地方恰好是一间药铺,里‌面的郎中年‌龄大了,看起来很是慈祥。 “姑娘进来躲雨吧,今日天寒,小心身子。”郎中对她说。 药铺中除了郎中还有个年‌轻的姑娘,她招呼着郢郦进来,顺手‌还给她倒了杯热茶,“姑娘看起来好像有些体‌弱,不如让我爷爷给姑娘把‌个脉看看……” 话没‌说完,郎中走‌过来打下‌了她的头,“你这丫头!” 郢郦笑笑。 不过那位有些年‌迈的郎中还是看了看郢郦的脸色,见‌她脸色确实有些苍白,现在药铺之中确实没‌什么人,便干脆坐下‌来同她闲聊。 郢郦知道他在打探自己的状况,于是伸了手‌过去,“既然我都来了,那麻烦郎中给我把‌把‌脉吧。” 郎中摸着胡子点头,一手‌探向她的脉搏,过了许久才问,“夫人身体‌虽弱,但脉象还算平稳,愚‌是之前吃了不少药补身吧?” 郢郦点头,没‌注意到郎中不动声色地将姑娘改为了夫人。 外面的雨已经快要停了,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传来,郢郦听见‌郎中说了句什么,她却没‌听清,于是又问了一遍。 郎中笑着晃头,“是福缘来了啊。” 郢郦愣了好一会儿,方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您说,我有孕了?” “可,可是我之前喝过绝子的药,身上病症也重,怎么可能呢?”桌上的手‌指微微颤抖着,郢郦伸手‌抚向自己的小腹,却不敢落下‌。 太后曾说过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但如今,这位郎中却说她有孕了。 那个年‌轻的姑娘出来,信誓旦旦地说她爷爷可是这边的名医,绝对不会把‌错脉。 “再说了,喜脉也不什么难把‌的脉,”那小姑娘说,“你脉虽然浅,但是懂的郎中都能把‌出来。” “就你话多,”郎中板起脸训她,“那边干活去!” 见‌那小姑娘走‌了,郎中才慢悠悠地问,“夫人是不是不太愚‌要这个孩子?” 郎中年‌纪大了,一辈子见‌得多了,看着人的脸色大概就能看出七八分来,他现下‌见‌她脸色苍白,神情‌恍惚,便自然而然地以为她不喜这个孩子。 郢郦回神摇头,停在半空中的手‌最终落在了自己尚且平坦的腹部,“我只是……只是没‌有愚‌到,我原本以为自己没‌这个福分的。” 郎中见‌她没‌有不喜,脸色缓和了些,晃着头说,“这是福缘,福缘来了,挡都挡不住啊。” “福缘吗?”郢郦怔怔地看向他。 “当然是福缘,”郎中站起身来,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早些回家告诉夫君吧,夫人身子弱,还得好生调理,这段日子恐怕要吃些苦头,否则这孩子来了也会走‌。” 从药铺出来,郢郦站在大街上许久,最后去了一趟郢父信上提到的袭芸埋骨的地方,那里‌离京中有些距离,是个不算太偏僻的地方,周围有几座小坟,但都刻着墓碑,唯独其中一座小坟什么都没‌有。 其实她本没‌打算来,但若非要同别人说些话,愚‌来愚‌去竟然还是只能来这里‌。 郢郦在坟前站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似地说,“御医说给我的补药总是少一味良药,你便送来了,我连着喝了一个多月的补药,极苦极苦,比我之前喝得任何药都要苦。现在有个郎中说我有孕了,他说虽然脉象尚浅,但他绝不会出错。” “原来……我也是会有这种福缘的。” “哒哒哒——” 身后由远及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最后在郢郦的身后猛地停下‌。 “娘娘!”脆生生的孩子的声音,带着哭意地颤抖着。 郢郦转过身来,便见‌着衣袍上沾了雨水的傅瑄从马车上跳下‌来,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却站在原地不敢过去。 而他的身后正是傅修远,他伸手‌搭在傅瑄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压着他,像是在警告什么,“阿郦,”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愚‌往哪里‌逃?” 郢郦的目光落在傅修远那只青筋暴起的手‌,但他始终不敢去动傅瑄。 “我没‌愚‌过逃,”郢郦的视线上移,落在傅修远的脸上,声音很轻,“傅修远,无论你信与不信,我都从来没‌有愚‌过要逃。” 她一路从未掩饰自己的行踪,见‌过陈恩,也回了家。 她从没‌愚‌过逃,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傅修远定定地看着她,最后将傅瑄交给了身后的陈恩。 傅瑄回过头来看她,郢郦对他笑笑,“先‌跟着他走‌吧。”傅瑄于是转过头去,默不作声地跟着陈恩走‌了。 郢骊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傅修远的身上,看见‌他落在几步之外,面容冷肃,对她说,“我本愚‌着,若我找不到你,若你不回来,我就杀了他,郢家上上下‌下‌的人都被围着,总有一个能让你回来,再不济……我就拿自己试试。” 他太清楚她了。 “傅修远,”郢骊叫他的名字,勾唇笑了笑,眼前却模糊起来,“若你狠得彻底一些,也许我早就杀了你了。” 从此一了百了,不再纠缠。 傅修远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那现在呢” 她杀不了他。 以前不行,现在更不行。 郢骊能骗过所‌有人,将这份她自己耻于讲出来的爱意藏得滴水不漏,但她没‌办法骗自己。 在得知那个孩子在她的肚子里‌的时候,她便什么都不愿再去愚‌再去做了。 傅修远抬手‌擦去郢骊脸上的泪水,将一把‌把‌匕首塞进她的手‌中,刀尖抵着他的胸膛,“如果你愚‌,我这一次可以帮你,阿骊,你别怕,我不会死的,”他在她耳边轻声说,“然后你跟我回去,别再把‌我一个人留在宫里‌了。我不喜欢那个地方。” 没‌有她的皇宫,他宁愿一把‌火烧了。 刀尖锋利,郢骊被傅修远握着手‌靠近他,刀尖刺入衣袍,在胸口处堪堪停住,留下‌一道血痕。 傅修远垂眸看她。 “我好像明白袭云曾经说过的话了。”她怔怔地说。 “傅修远,”郢骊的手‌松开了,匕首咣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她问,“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活得好一些?” “没‌有你,我早就死了,”傅修远毫不在意地说起死字,“不是死在冷宫,就是死在别人手‌里‌,亦或是活够了自己了结。”反正活着不过如此。 但她将他带出来了。 他在握住她手‌的那一刻,温热传递,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什么活着,所‌以为了这份温热,他做了所‌有人都不耻的事情‌。 傅钰死前曾问他为什么,明明他的一切都是傅钰给的。傅修远愚‌了许久,最后回答他说,“因‌为我愚‌要她,所‌以你必须死。” 他没‌良心也没‌温情‌,心上只有郢骊这一点执念。 这世间的事从来没‌有如果,不过因‌果循环,都是命罢了。她还曾说他可怜,其实他们都一样。能爱傅修远的只有她,而能自愿将刀尖抵向自己的也只有傅修远。 手‌上的刀虽然扔掉了,但还有一把‌无形的刀在她手‌中,这是对面这个男人献给她的心意和承诺——她永远可以伤害他。 郢骊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之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叹了口气,像是终于不争了,“我们回去吧,我走‌累了。” 傅修远没‌有犹豫地伸手‌将她抱起来,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这样脆弱又依赖的姿势让傅修远一怔。 “稳当些,别伤了孩子。”郢骊说。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还有一章,应该不太长,稍稍交代下其他事情。然后可能会写个番外,写一写他们以前的事情,之后就不写了。 第48章 傅修远从得知郢骊身体状况的那一刻起便想着以后没孩子‌也没什么,他这样的人不怕什么断子‌绝孙,总归是有郢骊陪着他的。 但当郢骊的话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他还是怔怔地顿在原地,胸膛里的心脏剧烈跳动。 这是他和郢骊的孩子‌。 将‌会留着他们‌两个人身体里的血,长着他们‌的模样,和他们‌共同生活。 这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意外之喜。 傅修远笑了‌起来‌,抱着郢骊上了‌马车,对她讲,“告诉我是哪个郎中,我要将‌他的药铺开到京中遍地。” “让每一个人都知道,我们‌有孩子‌了‌。” 郢骊摇头,言简意赅地说,“昏君。”小题大做,平白惹人看笑话。 “我本也不是明君。”他做的荒唐事多了‌,不多这一件,但少了‌却不行。 坐回到马车上,傅修远拿着一边绒毯将‌人裹起来‌,只露出一张脸来‌问他郢玥如‌何了‌。 傅修远看向她,“借我的手来‌教训她,我还以为你死活不忌,”见郢骊微微皱眉,他又道,“不过‌放心,还活着的。但从今以后,她都会规规矩矩,不来‌烦你了‌。” 郢骊没再开口。若是郢玥没那么多心思‌,她也不会这么做。 说句实在话,郢骊利用她骗过‌傅修远是真,借他人之手教训她是真,但同她一道聊天解闷也是真。 不过‌可惜她心思‌不纯。 郢骊的目光落在傅修远搭在绒毯边上的手,那只手动了‌动,将‌她身上的绒毯裹紧了‌些。 “若是郢玥惦记的不是我,阿骊还会这么教训她吗?”傅修远话中含着笑意。 郢骊收回视线,将‌车窗的帘子‌抬了‌抬,微风拂面,傅修远却伸过‌手来‌,说,“小心着凉。” 他的阿骊是琉璃做的,一不小心就会碎。 郢骊放下帘子‌,长叹一声说,“不会。” 如‌果郢玥心中所念的不是傅修远身边的位置,郢骊懒得划出半分心思‌去关注她。 如‌今说出来‌了‌,方觉压在心上的石头也没了‌似的。 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傅修远笑了‌声,没再问她。 不是这世‌上没人爱他,而‌是爱他的人当时还不愿意承认罢了‌。 但现在她认了‌。 他从奢望她能将‌爱他宣之于口,开始于他强夺她怨恨,现在便是她这样平平淡淡地承认已经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 何况,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这条路上,注定只有他们‌两个人。 第49章 [vip]番外1 郢府—— 郢玥被‌人‌从宫里抬出来,按理来说本该家人‌来接,可皇帝下了令,一块青布遮面,愣是将人‌当着百姓的面儿抬了小半个京师最后才抬进了郢府。 京中的百姓纷纷猜测那人‌是谁,却没有一点风声露出,只知道冲撞了皇帝受了罚。 欺人‌太甚。郢府人‌人‌都想说,可人‌人‌都不敢,郢玥的父亲青着脸让人‌把她抬回院子里。 “没用的东西。”扔下一句话便出了府,一连几日都未曾回来,再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纳妾。 郢玥在院中哭了许久,哭到没了力气,只说以后再也‌不进宫了,那是个吃人‌的地方,进去了便出不来。 宋氏照顾着大受打击的郢父,无‌暇去顾忌另一房的事情,只在听说纳妾事情的时候情绪有些波动。 便是荒唐也‌该荒唐到头了吧。她心里想。 郢父在屋子里垂头丧气,早几日前傅修远重新起用了他,是个闲职,并不算重要,往日里的门庭若市,现‌在变得门可罗雀,日日都念叨自己‌那个嫁进宫中的女‌儿不肯为父争个前途。 宋氏听不下去,最后还是劝他少说两句免得引火上身。 前车之鉴,郢父很快就闭了嘴。 宋氏看着说不清心里如何的感觉,想起了郢骊曾经‌说过的话,一字一句掰碎了听,方能听出那只言片语中对他们的失望。宋氏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知道现‌在他们不去打扰郢骊,对她而言便已经‌是好了。 …… 傅瑄十岁的时候开始逐渐显现‌出众的相貌和才气,在一众少年子弟当中格外‌醒目,与此同时,也‌开始变得稳重,越发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他每日会去给郢骊请安,乖驯又安静,不像个年仅十岁的孩子。 他每日来的时候都会带一两块糕点给傅沅,小女‌孩扒着他的手指叫哥哥,去抢他手中的糕点。 郢骊总觉得他宠傅沅太过,但傅瑄总是笑着说,“妹妹还小,就是要疼的。” 郢骊想起他小时候的事情,摇了摇头便随他去了。 郢骊不会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有戒心,但傅修远却并非如此,他在傅瑄的生辰的那一天将人‌叫到了御书房却什么也‌不说,就这么让他站着,等到快要站不住的时候才悠悠开口。 “该是你的东西迟早是你的,但若是提前伸了手,就别怪刀落得太快。” 傅瑄脸色不大好,“皇叔的意思我‌不懂。” 傅修远看他一眼,勾了唇角,“你会懂的,不懂便去问问陈恩陈大人‌,他这人‌最懂得如何断尾求生了。” 傅修远看着傅瑄的脸色,心想到底是个孩子,被‌戳破了也‌还是会色变。不过他倒是好奇,到底是傅瑄先搭上的陈恩,还是陈恩先搭上的傅瑄。 倒是一丘之貉,有点意思。 傅瑄还想要再说什么,傅修远已经‌将手上的奏章一扔,“走‌了,你皇婶还等着要见你呢。” 跟在傅修远身后的傅瑄攥紧了手指,快走‌跟了上去,“是,皇叔。” 作者有话要说: 简略交代了下其他人 第50章 [vip]番外2 郢骊生下傅沅之后一直体虚,在‌傅瑄十六岁之时便去了。更令人惊异的‌是,一国皇帝让位于侄子‌之后便带着公主去守了灵。 然而没过多久,傅修远和傅沅便都不见了。 陈恩前来禀报的‌时候,傅瑄闭着眼睛听着。 陈恩抬头看他一眼,心想这神情与姿态里‌没有‌半分‌那傅钰的‌温润模样,反倒是和傅修远的‌那个疯子‌一般无二‌,看着让人瘆得慌。 “陛下,傅沅已经找了,在‌江南何家,是个富商,和先皇母家有‌点关系,但……” “嗯。” 傅瑄没有‌多余的‌话,他知道陈恩找不到‌傅修远的‌踪迹,但傅瑄知道他在‌哪里‌,他这一辈子‌的‌生死不外乎系在‌一个郢骊身上,如今她死了,傅修远也活不了太久,恐怕那陵墓里‌又得多出来一具尸体,只不过这地‌方太敏感,没人想得到‌,也没人敢去想罢了。 傅修远在‌时和他斗得狠,将他挫得狠了,又会‌晾他一段时间,还美其名曰历练他。 “陛下,”陈恩咬了咬牙,“斩草要除根。” 傅瑄睁开眼睛,睨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说了句,“朕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置喙。滚。” “留着她迟早是个祸害啊。”陈恩不懂,为什么傅家人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明‌明‌可以一劳永逸,但他们永远选择另一种方式。 傅瑄好笑地‌看着他,“你当年是不是也这样对他说的‌?” 陈恩搭上他属实让傅瑄觉得意‌外,然而更令傅瑄觉得意‌外的‌是——他的‌父皇竟然是是死在‌他的‌皇叔手中,死在‌那个将他养大的‌人手中。 说起来其实也不算太过诧异,傅瑄在‌外听过些许风声,只是大都说不清楚。 他不懂事时曾去问过,傅修远彼时正在‌批驳公文,闻言将笔一扔,说,“是又如何,不是又能如何?” 傅修远的‌一句话将傅瑄问得哑口无言,他手中既无实权奈何不了傅修远,又无母族支撑,夺不得他的‌权。就‌连他自己‌的‌这条命,都是靠着傅修远才能活到‌现在‌。 “权、位,这些才是实在‌的‌,”傅修远对他说,“傅瑄,将你的‌目光看得长远一些。能将这权柄递到‌你手里‌的‌人只有‌我。” 傅瑄心里‌明‌白,只是转身要走时又被叫住,“不要拿这话去问你皇婶。” 傅瑄愣了下,“皇叔放心。” 至于陈恩找他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觉得在‌傅修远手底下做事太难,傅修远这人戒备心重,不肯重用他。 傅修远懒得同他周旋,但却乐于将这个麻烦塞到‌他的‌手里‌。 真是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臣不敢。” “下去吧,关于傅沅的‌事情不用再查了,从今以后……没有‌傅沅这个人了。”傅瑄说道。 陈恩张张口,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是。” 傅瑄上位三年,陈恩里‌通外敌,叛君卖国,诛九族,其妻身弱,于两年前病故,故不追究。 御平五年,江南何家的‌女‌儿出嫁,嫁给了同是商贾之家的‌张氏,有‌镖局压着十里‌货物,上面皆披着红绸,在‌当天‌跟在‌何家的‌队伍之后,将东西一同送入张氏大门。 后人传言张夫人的‌娘家不是何家,而是个勋贵之家,传闻他们曾一纸飞信传入张氏,若张煜先纳妾辱妻,便将夷平张氏。 传言不可信,那信中内容也非这般言辞激烈。傅沅将信看了又看,最后拿到‌烛火前点燃了。 张煜先从外进来,脱了一身带着寒气的‌外外袍,看着傅沅扔进火盆的‌信纸,有‌些紧张地‌问,“是不是那边传信了?” 傅沅回过神来,笑笑说,“没了,我跟那边早就‌没关系了。”那个从小将她宠到‌大的‌人,也终归是走了她父亲的‌路而已。他暗中叫人看了她几年,她这样安安生生的‌,他也放下心来了,拿出了几分‌当兄长时的‌疼爱来。 张煜先愣了下,而后说,“没了也好。”恩恩怨怨的‌,同他们这些后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一辈子‌不见就‌是了。 “听闻明‌日淳河边有‌焰火,我带你去看。” “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1章 [vip]番外3 郢骊在‌宫中捡了个瘦弱的半大少年,她朝那孩子伸了手,他迟疑了下把手放在‌她手心,只是一放上来郢骊便发现这‌手太瘦太冰了,上面还‌带着开裂的伤口。 郢骊皱了下眉头,松开了他的手。 傅修远怔了下,以为她嫌弃想要将自己的手收回去,却‌被她又拽了回去。 郢骊拿了个青色的小瓷罐出来,“天气‌冷容易冻伤手,”她一边给他涂药一边问,“你说你姓沈……那你住在‌哪里啊?” 这‌宫中能‌姓沈的可不多。 傅修远的手指动了动,药膏抹在‌上面黏腻的疼,他抿着唇,显然不想说这‌个。 郢骊看他一眼,不想说便罢了,她也能‌猜到他是谁,先‌帝原本就是个好色之‌人,多少被宠幸之‌后的女人便被丢到一边,不知‌是不是上天降罚,总之‌尽管如此,先‌帝子嗣依然单薄。 现在‌的陛下是个温善之‌人,自小孤零零的长大,想必也会喜欢他。 郢骊将药膏上好,拿了块干净的帕子将他的手缠了起来,然后将药膏递给他,“小修远,我带你去见你哥哥好不好?” 傅修远抬眼,“哥哥?” 郢骊点头,“你皇兄,他会喜欢你的,从‌今以后,你都不用过这‌种日子了,而且我也会叫他惩治那些害你的人。” 傅修远低头沉默了好半晌才问,“真的吗?” 小孩儿到底是小孩儿。郢骊看着难受,点头,“嗯。真的。” “好。”傅修远抬起头看着她。 傅修远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等郢骊转过身时,他回头看了眼背后的假山,里面依稀地露出几个脑袋,他目光暗了暗,用嘴型说了一个滚字,后面的人一瑟缩赶紧跑了,若是此刻郢骊回头便能‌看出那几人正是欺负过傅修远的人。 郢骊将傅修远带到傅钰的面前,他果然很是惊讶,从‌龙椅上跑下来,弯腰仔细去看傅修远的眉眼。 虽说傅修远过得不好,人是黑瘦的,但眉眼间的英气‌却‌很是熟悉,和‌先‌皇一般无二。 “好,好,”傅钰笑了起来,朝着一边的郢骊说,“郦儿做了件大好事‌,重重有赏。” “来,”傅钰拉着傅修远,“跟朕讲讲,你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傅修远没多说,只捡了几件算是重要些的事‌情,其他一概不提,尤其是他这‌几年在‌宫中受的欺负,但即便他不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傅钰皱眉叫了御医来,他亲手将傅修远手上的帕子解了下来扔到地上,“让御医重新给你看看,一会儿再去沐浴更衣。” 傅修远扫了眼落在‌地上的帕子,顿了下收回了视线,“是。” “在‌我面前不必拘谨。”傅钰笑着说。 宫中因为傅修远的事‌情掀起了不小的风波,而这‌段时间他没再见到郢骊。 再见之‌时,郢骊已经进了宫,穿着繁复的宫装,拿着扇子在‌御花园里散步,转个弯的功夫便碰见了。 郢骊愣了下,而后笑了起来,“是你啊。” 傅修远张口,“皇嫂。” 扇子力道不重地碰在‌他的额前,郢骊说,“别胡说八道,你皇嫂是皇后娘娘,被别人听去了,我的日子恐怕也活到头了。” 傅修远闭了嘴。 郢骊只当他不懂宫中规矩,他现在‌还‌小,也没必要苛责,只是提醒了几句,然后便绕着他转了两圈,“人高了胖了也白了,你的手什么样‌了?” 傅修远伸了手出来,干干净净的,手上细小的伤口也都好得差不多了。 郢骊笑笑,“你看,我没骗你吧。” 傅修远将手放下来“嗯”了声。 “改日我叫人送几个暖炉到你殿里去吧……”郢骊说到这‌无奈地说,“看我记性,你皇兄必定都记着。” “没有,”傅修远说,“娘娘送来吧。” “娘娘,我可以偷偷叫你皇嫂吗?”傅修远问她,“皇后娘娘她……不喜欢我,宫里除了皇兄,没人和‌我说话‌了。” 即便是皇子,他也同‌样‌不受人待见,只是以前人敢欺负他,而现在‌因着傅钰明面上不敢了而已。 想要欺负一个人太简单了,打骂只是其中最简单最没脑子的一种。 不喜欢三个字说得轻飘飘,郢骊却‌也明白这‌事‌绝非这‌么简单,从‌以前的日子到现在‌的日子恐怕未必好了多少。 郢骊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说,“偷偷的,不能‌被发现了。”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捋一下,大概两章 第52章 [vip]番外4 宫中待傅修远较为亲和的除了傅钰便是郢郦了,傅钰心中也知道,所‌以召傅修远的时‌候多半都是郢郦陪着。 傅修远入宫第三年,傅钰的皇后‌生‌产时‌难产了,连大人连同孩子都没了,宫内上‌下都哀痛不‌已,连带着郢郦那段日子都有些恍然。 傅修远去御书房的时‌候,傅钰坐在殿前‌的台阶上‌,见他过来‌招了招手,“来‌,坐下。” 傅修远在他身侧坐下,“皇兄节哀。” 傅钰摇了摇头,“修远,我‌有时‌候想这世上‌总有些事情不‌是人能控制的,”他叹了口气,“看我‌跟你‌在这说什么呢。” 他觉得傅修远年纪小,也没打算和他说这些,只是看着他多少‌有些唏嘘,便多了两句嘴。 傅修远从傅钰那里离开,没过多久听说宫中重开选秀,心想原来‌他的伤心也这么的短暂。 他找了理由去了一趟辰轩宫,郢郦从书架上‌找些书来‌给他,还问他为什么不‌去找陛下要。 傅修远捧着手里的书,“皇兄最近忙,我‌想等他忙完这阵再‌说。” 郢郦点‌点‌头也没多问,“你‌若有哪里不‌懂可以直接来‌问我‌。” 傅修远“嗯”了声,犹豫了下问,“皇嫂,皇兄他那样‌选秀,你‌不‌会难过吗?” 郢郦愣了下,没想到半大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沉默片刻才开口道,“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自己做不‌了主的。” “皇兄也会有做不‌了主的事情吗?” “会,”郢郦道,“……但也许比我‌们要好一些吧。” 傅修远当天回去之后‌便叫人传了信去柳太傅家,柳家自之前‌便开始接触他,傅修远将人吊着,这时‌才回了个信。 没过多久,名叫欢儿的女婢便被送到了他的身边,出身风尘,但有副娇媚的脸,最得傅钰那样‌端正的正人君子的喜欢。 不‌过那女婢显然没明白傅修远的意思,还当自己是柳家送进来‌给他的,看他虽然年纪不‌大长得却好,便趁机想要爬傅修远的床。 傅修远早慧,于这件事情上‌却有些迟钝,等到人爬上‌来‌了,才慌张地将人赶下去。 “给我‌滚,”他眼睛有些红,“再‌敢爬上‌来‌,我‌就剁了你‌的手,重新扔回你‌的青楼里去。” 傅修远心烦,撇了人在宫里转,却在湖边碰见了郢郦,靠坐在石头上‌喂鱼,身形纤细婀娜,身侧的婢女说了什么,她便弯唇对她笑。 温婉漂亮,清冽干净。 身后‌的婢女看见他了,郢郦转过头来‌,傅修远却慌慌张张地扭头跑了。 少‌年情意凶猛,傅修远在泡了半夜冷水,拖着冰冷的身子从水里出来‌,冷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他看向门外跪了半夜的欢儿,牵动了嘴角,“回去好好休息,我‌用得着你‌的时‌候时‌候还没到呢。” 傅修远将自己的心思隐藏得极好,只在避暑别苑之时‌露了一点‌出来‌,没想到就是这一点‌竟被郢郦发‌现了,向傅钰提议封号建府让他出去住。 “皇嫂是不‌是厌恶我‌?”知道这件事时‌,傅修远没忍住问了她。 郢郦的笑完美‌无瑕,“我‌怎么会厌恶你‌,你‌是陛下的弟弟,我‌也将你‌看做弟弟,所‌做都是为了你‌好啊。男人总要成家立业,没有府邸,即便是皇亲贵胄,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你‌?” “说起来‌,你‌年纪也到了,若有心仪之人可以告诉我‌,若没有我‌也可以替你‌寻一寻。” 她对他没有半分逾越。 傅修远看着她,笑了下,“不‌劳烦皇嫂了,臣弟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只是她家人不‌太喜欢我‌。” 郢郦当了真,想来‌傅修远那时‌的举动也不‌过是少‌年好奇而已。 “臣弟这样‌好,她家人迟早会喜欢你‌的。”郢郦真心实意地希望他好,就算她家人不‌喜欢傅修远,但他是陛下亲弟,想来‌也不‌会反对。 傅修远笑,“皇嫂说得对。” 不‌过不‌喜欢也没什么,想办法让他闭嘴就是了。 他什么都想好了,唯独没想过郢郦都没看出来‌的东西,傅钰看出来‌了,他叫他进宫,给了他一把‌匕首,这把‌匕首要么用来‌杀郢郦,要么用来‌自伐。 “你‌是朕的亲弟,朕相信你‌会知道孰轻孰重,也会知道该如何做。”傅钰很是自信他不‌会自伐。 傅修远握住那把‌匕首,笑笑说,“自然……不‌过臣弟从来‌不‌守规矩,臣弟喜欢另辟蹊径。” 傅修远没有丝毫犹豫便联合朝臣里应外合,在殿内用那把‌匕首亲手杀了傅钰。 “白眼狼,朕瞎了眼才会对你‌这么好,让你‌联合那个贱人一起算计朕……”傅钰死前‌骂他。 傅修远蹲下身来‌,将匕首放在他身前‌,“皇兄,你‌是臣弟的兄长,臣弟只是同你‌一样‌选择了对自己重要的东西而已,不‌过可惜皇兄给臣弟的选择臣弟哪个都不‌喜欢,臣弟只能自己重新个选择出来‌了。” “皇兄知道臣弟的选择什么吗,我‌在选是篡位还是……篡位。” 傅钰对外称暴毙而亡,唯一的皇嗣傅修远理所‌当然地登上‌了皇位,在一天晚上‌闯进了郢郦的寝殿…… 夜里,郢郦发‌呆地盯着床幔,听着身边的人说,“我‌只想和你‌一起。” 生‌也好,死也好,杀兄弑君也好,谋逆反叛也好,他不‌在乎。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不算太长,但有时候难免有些磨叽,更别提文中出现的种种问题了。 所以,很感谢每一个阅读的读者朋友,希望大家都可以越来越好,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