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鸢鹿鸣》来自www.aqtxt.net 善鸢鹿鸣 作者:蜗牛 简介: 【古言+青梅竹马+双向奔赴】 【骁勇善战双面王爷&软萌可爱娇花郡主】 善鸢是功臣遗孤,皇帝为了表现出对遗孤的重视,封她为郡主,接进宫交贵妃抚养。 全京城都有默契,善鸢会是贵妃的童养媳,只有善鸢笃定鹿鸣根本不打算娶她! 直到十六岁,善鸢满心期待地问已经封王开府的鹿鸣。 “三哥哥,我有心悦之人了。你最疼我了,一定同意我嫁人的,是不是?” 谁料一贯冷静的荣王爷气笑了,点头道:“当然,本王同意你嫁人,但只许嫁给本王。” 第一章 荣王爷鹿鸣 七月流火,昼夜温差大,夜凉如水,在北境尤其明显。 杀虎口的茶马互市里,摊商已经摆了各式各样的皮子供人挑选,琳琅满目,随处可见摊贩和客人口沫横飞的议着价钱。 吆喝声不绝于耳,热络得不得了,人人都想趁着这一次的互市销出自己的货物,以获得最佳利益。 人群之中,一个相貌出众的男人穿过了重重人群,那男人身长九尺,就算在普遍高大的北境人里头,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虽身材高大,却是面若冠玉、目若朗星,鼻梁挺立,薄唇紧抿,虽身处喧闹的市集,却散发一种遗世独立,超然远举的气息,又如那高山上万年的积雪,高不可攀。 似乎为他的气势所震慑,他所经之处,人群便如退潮的潮水一般散开。 散开的同时,又忍不住紧盯着那男子的一举一动。 在北境,就没有不认识这位主的人。 “那是荣王爷呢,可真是俊俏出尘!”支茶摊的小姑娘兴致冲冲的与自己的兄长交头接耳,眼底的钦慕丝毫不遮掩。 生活在北地的姑娘,要比南方姑娘大胆多了,看到喜欢的男人,媚眼就抛过去了,只是那男人似乎对女子倾慕的眼神毫无感觉,这媚眼也等于抛给瞎子看了。 “别肖想了,王爷那般神仙人物,能回头看你一眼?还不去煮茶?”小姑娘的兄长很务实,对着自己妹妹上下打量了一番。 是个小家碧玉,不是天仙绝色,行了!人家看不上眼呢! 小姑娘咕哝了一声,“就想想还不成?”有梦最美啊! 那是荣王爷,南泱国第一个封王的皇子,这些年来战功赫赫,镇守着雁门关,北虏人对他是又爱又恨,虽然荣王曾一骑绝尘、深入敌营,亲取北虏大王子项上人头,落下了凶名,可也是荣王致力于北地民生,领军队开垦荒地,并且上疏今圣,说服文武百官开通了已经停歇近三十年的茶马互市。 荣王爷鹿鸣十五岁上战场,立下了汗马功劳,十六岁便封王,接下来就成了北境的守护神,把一切献给了北境安宁,到了二十一岁了,京城的太子从太子妃、侧妃、良娣、良媛到侍妾,后院充盈,孩子都会跑会跳了,荣王爷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相较于南方商人脸上的欢腾,北方人望着那男人的眼神则出自于忌惮,早先年南、北之间的争战还不少,可自从一次一次北打回草原之后,北虏人渐渐感到害怕,不再进犯。 古有卫叔宝,每每出入街市,为观其容,人群如堵,卫玠大感其劳,年方二七便被看杀。鹿鸣的盛名并不输卫玠,可众人只敢远观,却不敢贴近,鹿鸣也向来不在乎其他人的观感、不去理会周遭的骚动,他目不斜视,一路来到了茶马互市中最大的珍奇异兽的摊贩。 堆得老高的兽笼里,有熊瞎子、有豹子、有海东青……能想到的珍兽应有尽有。 众人望着那男人威武肃穆的背影,内心已经不自觉的有了定见。 王爷肯定是来挑猛兽的。 也只有达官贵人会以豢养猛兽为乐。 是要豹子? 还是海东青? 可都不是。 “本王订的狸奴可到了?”鹿鸣的声音淡淡的,不怒自威。 谁能想到,这个战功赫赫的荣王爷来到茶马互市,并不像一般贵胄,寻些稀罕的宝贝,他在找的……是小奶猫。 贩卖珍兽的贩子搓着手掌,脸上是尽是讨好的笑容。 “这是自然,王爷的吩咐,小的自然是办得妥帖!依照王爷的要求,小的找来了这五只狸奴,刚断奶的白色的小母猫。”这位王爷不是好唬弄的主,这已经是他来的第三回了,若非他身份高贵,给的佣金也丰富,这贩子还真不想做这笔生意了。 高大的男人屈下了高大的身子,不讲究的蹲在笼子前,盯着那五只断奶的小奶猫,小奶猫身上还有奶骚味,个性活泼亲人,见了有人趋近,一只只喵喵叫着,挤了过来,跌跌撞撞的。 鹿鸣没打算摸牠们,他带着挑剔的眼神凝视着这五只小家伙,左看看,右看看,总是不大满意。 “王爷,距离归京只剩五天的日子了,您要不就选一只吧,没时间可以耽误了。”开口的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左边的眉毛上有一条狰狞的巴,那是给鹿鸣挡暗器所伤。 蔚洕本是宫里的小宦官,小时候老是被欺负,瘦巴巴的像个扁豆苗,可偏偏长得很清秀。 有一回宫里的老太监欲行不轨,恰巧被鹿鸣遇见,鹿鸣就把人给要到身边了。 鹿鸣老嫌蔚洕笨手笨脚的,可偏偏就是这个蔚洕在他遭遇危难的时候以命相护,从此鹿鸣就让蔚荫跟在他身边,如今蔚洕也算有出息了,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得了个六品武职,成了鹿鸣的贴身侍卫。 “要挑给她的东西,不能将就。”鹿鸣皱了皱眉,站稳了身姿,对着珍兽贩子嘱咐了一句,“再找一批。” 珍兽贩子心里头叫苦不迭,可脸上依旧只能堆着笑。“是,小的再给王爷找找,只是小的不知王爷是否还有其他的要求?” 这整个北境能找到最漂亮的猫崽子几乎都已经献到这位爷的眼前了,这位爷却还是兴致缺缺、意兴阑珊。 他实在不知道这位爷到底哪里不满了。 鹿鸣寻思了一下,如此回应。“要有生命力,看着可爱讨喜,实际上顽强固执。” 珍兽贩子这下子是彻底懵懂了,这位贩子叫做兀尔蒙哥,从祖父辈就是专营奇珍异兽,他如今年过半百,这五十年来他看过、经手过太多的兽类贩卖,听过各种光怪陆离的要求,可这没有一个要求比眼下这个令他困扰。 实在是太空泛了! 他可以找到金眼的、只有一个黑点的、异色瞳的狸奴,可……有生命力,可爱又顽强是什么条件啊! 也太不着调了! 如果是其他客人提出这种要求,兀尔蒙哥大概拍桌不干了,可他眼前的男人是北境的守护神。 兀尔蒙哥收敛起内心的烦躁,脸上挂着一个谄媚的笑容,“是、是,包在小的身上,必定让王爷满意。” 鞠着躬、哈着腰,兀尔蒙哥亲自送着鹿鸣离开。 “喵——” 临去之时,一声略带凶悍的声响引起了鹿鸣的注意,鹿鸣踅到了声音的出处之前,眼前是一个被厚厚棉布盖住的四方物体,声音便是从那棉布后头传来的。 想来那棉布后头是什么兽笼或者兽箱。 “这里头是什么?”鹿鸣问。 兀尔蒙哥望了一眼,似乎这时才想起了还有这一碴,“回王爷,这是猎户送来卖的白虎幼崽。”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棉布拉开,“小老虎不好将养,母虎失去了踪影,想来是活不长了。”是白虎的皮毛太稀有,所以他才把小家伙留着,已经两日没有喂食了,等气一断,就是张好皮子,做张桌巾也是好看的。 鹿鸣掀开了那层棉布,底下的小虎崽子见了光,朝着他发出了嘶嘶的声响。 可爱、顽强有生命力。 很像牠未来的主人。 鹿鸣满意了。 “就它吧。”鹿鸣那张冷肃的脸上总算浮现了笑容。 “我的爷啊!那可是小老虎啊!不是狸奴,万一伤着了郡主,那可怎么办才好。” “郡主?”鹿鸣抬了抬眉毛。 “是准王妃。”蔚洕可乖觉了,马上改口。 鹿鸣满意了,他拍了拍蔚洕的肩头,“这小畜生就交给你了,万一倒时候王妃生辰时,生辰礼送不出手,本王唯你是问。” 王妃呢! 人家小姑娘摆明了没那个意思! 蔚洕为自家王爷的自作多情感到汗颜,也为了他无理的要求感到困扰,可他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说,毕竟鹿鸣是他的恩人。 毕竟,鹿鸣的心一直很苦。 如果能够讨好那个小姑娘,这也是一件好事。 鹿鸣已经走远了,除了在战场上,这个王爷随便得很,一点都不细致。 蔚洕付了一大笔银两过后,提着一个小笼子,里头是饿得发昏的小老虎,小老虎嘤嘤啼着,蔚洕叹了好大一口气,去羊贩子那儿牵了一批在出奶的奶羊,“别嘤了,活下去,以后有你享福的。” “嘤!”小奶虎奶凶的嘤了一声,露出了才貌间,像朱贝伊样的小虎牙,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第二章 郡主善鸢 时值立秋,应天府迤逦绿水,迢递朱楼,莫愁湖畔一座富丽堂皇的大院落如今正举办着诗会,奈何天公不作美,过了午后,翻卷的云层带来厚重的雨水,淅淅沥沥,带走了日珥的温暖,寒意侵袭人的骨髓。 这座私宅名为临水院,是一座私人的院子,平时供人赏玩,是京中子弟热衷的去处,平时要预订也是一位难求。 歌舞樽前、繁华镜里,临水居里头有五大景,其中两个在雨景之中最为动人,一为镜映楼,镜映楼为五层楼高塔,外贴金箔,称为金映楼太过俗气,沾染人间阿堵物,故作镜映。 镜映楼于雨中映照于绿水之中,于顶楼的观景台中眺望莫愁湖,此时水波荡漾,金楼交互辉映,三三两两游鸭划过水面,意趣无穷,又有话方船只,传来歌舞丝竹之声,令人乐以忘忧,实为莫愁。 另一雨景为飞仙台,飞檐台位于人工湖之中,利于其中宛在水中央,做八角尖檐,当雨水浇灌,四周形成漂亮的雨幕,在雨幕之中对弈,岂不快哉? 如今飞仙台中,两颗天上的星星流落凡间,成了长相精致的男女,如今两人各执黑白棋子,在那棋盘上面厮杀着。 飞仙台的路口,有着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和一个负手而立少年郎。两个小姑娘,一个直直地瞪视着前方,守护着主子,好像是大门前的石狮子,立志要守护家宅安宁,另外一个蹲在地上,哀怨地拿着小树枝戳着地上躲雨的小蚂蚁,除了那手以外,一动也不动,好似是蹲在屋檐上的屋檐兽,正好飞仙台上只有八个翘翘的角,那小姑娘蹲上去了岂不美哉? 负手而立的少年在心里嘲笑着两个姑娘家,可是目光又离不开两人青春洋溢的模样。 他们参,就是对弈谪仙的一双婢子和小厮,最近他们的主子走得近,他们参自然是凑在一块儿了。 “丝韵,别玩了,还不赶快帮忙看着?万一给人撞见了该如何是好?”竹声忍不住瞪了一眼在一边玩蚂蚁的伙伴,心中有几分恼火。 “不是有你和伴墨瞧着吗?”伴墨是那少年的名字,那是一个还显得有些稚气的少年,不过眉眼间是清秀的。 “别闹脾气了,主子的事情不是咱们能置喙的。” “喔……”丝韵又戳了一下蚂蚁,这才丢开了树枝。 “唉哟,你做什么呢!蚂蚁弹到我身上了!”伴墨掸了掸自己的衣袖,一脸嫌恶。 凉亭内,这一场博弈已经到了最尾声,少年的黑子落下,少女轻喟了一声,“是我输了。”执白棋的少女肤若凝脂,柳眉杏眼,玉鼻挺直,樱唇粉嫩,乌发如瀑,梳成了高耸的凌云髻,身着时兴的粉色宫装,眉眼含笑、气质温婉。 少女的声音娇脆,下棋输了,却不见她着恼,反而可以看出她有些意犹未尽。 “郡主棋艺高超,是我侥幸,才得以获胜。”姬洛轻笑了一声,俊秀的脸庞上面因为兴奋,而产生了一层薄红。 姬洛便是这一场诗会的主办人,是京城四大少之首,南昌伯府的嫡子,从小就显现出卓绝的天资,三岁能识字,五岁能成诗,十六岁便连中三元成为状元郎,如今十八岁,在翰林院担任修撰,又是桐山书院的授课先生,是是京中少女争相结交的对象。 善鸢眼角含着笑意,有着属于少女独特的韵味儿,是一股诱人的媚态。 善鸢是功臣遗孤。善家是开元皇后的母家,获封征国公,世袭罔替,并赐有丹书铁卷,世代相传,只可惜征国公一嗣子嗣凋零,到了善鸢的父执辈,更是只有善鸢的父亲善固一枝独苗。 善固又只得善鸢一个独女。 善家家风严谨,四十岁无子方能纳妾,加之善鸢父母感情甚堵,是以善固壮烈战死之时,独留善鸢一个孤女。 皇帝大恸失去肱骨重臣,亲自将善鸢领回皇宫,交由贵妃抚养,善家功在社稷,国公之位无法传承,是以皇帝亲封她为岁宁郡主,盼望她常乐无央,岁岁平安。 岁宁郡主非皇帝亲生女儿,亦非养女,可是受到的荣宠却是比嫡出的乐安公主还要更盛,皇上吩咐宫中敬她如敬公主,她的吃穿用度也与公主没有半分的差异。 一个女子,拥有公主的荣宠,可是娶她又不是尚主,还能保有官运,而且她的母亲也系出名将门,她继承了国公府和母家的财富,还坐拥有丹书铁卷,人人都知道皇帝那一点心思,是要让善鸢当皇家儿媳妇呢! 如果别人盯着岁宁郡主,可能会被嗤笑一声想吃绝户,但如果是皇家联姻,那便是佳偶天成、亲上加亲。 善家本就是皇家姻亲,善鸢的太姑姑便是开元皇后。 只可惜善鸢虽然养在贵妃的膝下,却与贵妃膝下的荣王并不亲近,在荣王赴边疆历练过后,两个孩子更是渐行渐远。 在皇宫里的时候,两人还同兄妹一样兄友妹恭,但在三皇子封荣王,立荣王府过后,两人一个在宫墙内、一个在宫墙外,几乎是断了联系,就连善鸢及笄这样的大日子,荣王都没有现身。 是以,从那一日以后,各大世家都把这个养在深宫的善鸢当成了联姻的香饽饽。 可惜的是,善鸢长年待在宫中,甚少出宫,直到同样养在宫中的岁敏公主出降以后,她才在公主的带领之下参与了一些诗会,引来了一阵狂蜂浪蝶。 善鸢便是和姬洛在三个月前的一场曲水流觞中认识。 善鸢除了几个皇子以外,甚少有机会接触到其他异性。 两个同样具有外貌和才情的年轻男女恨快地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 “在下赢了,依照赌约,郡主须得听在下说出心底话。”少年故正经八百的模样在情意脉动的时候也是特别的动人。 善鸢压抑着脸上的喜悦之情,故作镇定回应:“你说吧,听着呢。” “阿鸢,我已经跟我母亲提过咱们的事儿了,她同意了,等找好媒人,便会递牌子入宫向贵妃娘娘提亲了。”在盯着善鸢的世家不知凡几,有这个魄力逆皇帝的心思行事的却不多。 就是姬洛的母亲王氏,是琅琊王氏出身,就算世族的权力一再被削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王氏清贵,子弟受严格教育,不论朝堂上的势力,依旧受到文人墨客追捧,也是不容小觑。 王家傲气,王家的女儿受天下人追捧,却不曾有嫡系入宫为妃,这也得要有强大的家族底气,才能拒绝皇室的联姻。 善鸢的脸上一红,低垂着眉眼,好半晌才细声细气的说着:“我等着呢……”小女儿家的娇羞表露无遗。 丝韵被竹声从地上拖了起来,她频频地望向凉亭里的人。 不管是谁见了,都得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丝韵不这么认为,她心里燎火似的着急着。 郡主可不能喜欢那姬公子。 如果郡主喜欢了姬公子,那荣王爷可怎么办? 王爷这些年来太苦了。 如果连郡主都被人抢走了,那王爷和贵妃娘娘可真是太苦了。 第三章 宫闱之争 秋日里,天气多变如晚娘的脸,一下子雨下得令人生寒,一下子日冕又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晒得人头昏眼花。 时至申时正,善鸢这才依依不舍的与姬洛作别,在丝韵和竹声的陪伴下上了马车,这台马车是五皇子专用的马车。 也是有五皇子作陪善鸢才能够轻易出宫,五皇子是岁敏的胞弟,今年与善鸢同岁,善鸢和皇子女的关系一向不错,和岁敏姐弟感情是最好的。 车里有着女眷,五皇子便骑着马在一旁护送,在城门落钥之前要回到宫里,善鸢有些依依不舍,她悄悄的拉开了车窗,露出了一个小缝隙,从那个小缝隙,她望着外头的车马喧嚣,不禁有些闪神。 这一回出宫玩得还算尽兴。 也不知道下一回会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下一回已经是出嫁的时候了吧。 善鸢的额际出了一点汗,丝韵立刻趋上前将她披风取下,在取下那披风的时候,她故作不经意地抚了抚那滚在披风上头滚了一圈的狐狸毛,那狐狸毛质地极好,白色的,一根杂毛都没有。 “这狐狸皮毛可真好,还是去岁王爷寄回来的呢。” 善鸢的目光移到了披风之上,有着一瞬间的闪神。 她已经好一阵子没想到那个人了。 那个人已经离京很多年了,这些年来聚少离多,不过每一回回来,他都会带回来很贵重的礼物,把她的库房堆得满满的。 明明就不在。 却是霸道的想要渗入她的日常生活之中,可是她已经不是那个好哄的小丫头了。 “嗯,兄长的东西,没有不好的。”讲到鹿鸣,善鸢的脸色就微微沉下来了。她和鹿鸣的名字,很长一段时间都被绑在一块儿。 人人都道,他们会成亲。可实际上,就算这样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皇宫里却是迟迟没有动静,不曾订亲,也没有换过庚帖。 外人看不透,可是善鸢知道。 鹿鸣是不愿娶她的,他心高气傲,不愿意走着皇上为他铺的坦途,宁愿自己到苦寒的边境也要躲着这桩婚事。 善鸢是知恩图报的,稚嫩时期的那一点小心思快速消散了,她已决心与他各自婚嫁,各自婚娶。如此一来,嫁到宫外倒是个好选择,选个文官,门当户对,闹不出幺蛾子,或许有昭一日,还能帮衬到他。 至少不会像那人……选了最苦的路。 成了武将。 像她的父亲一样。 哪一天没了都不奇怪。 在她母亲随着父亲出征之前,曾经抱着她在床上垂泪。 这一仗不该这样随随便便地打。 可是她的父亲领了皇命。 他的父亲爱妻女,可也爱天下,他可以为妻女舍身,也可以为天下舍身。 母亲语带埋怨的对她说,“以后寻个文官嫁,千万不要当武官妻,提心吊胆的。” 其实善鸢的母亲自己也是将门虎女,从小就和母亲留在家里为着自己的父兄担忧着,她不希望女儿同她一般辛苦。 那时候的善鸢哪里听得下这些话? 她骑在善固的肩膀上面笑着:“阿娘别哭,阿爹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定然会取胜的!”可那时她没经历过战火,哪里知道生离死别的痛苦? 在那一战之后,她幼小的心灵、千疮百孔,终于理解了母亲的心情。 不做武将妻。 如今这般。 很好! 皇家的马车,车头挂了七彩琉璃灯,赶在了宫门落钥之前驶进了皇城,马车上面挂了善鸢的腰牌。 在这皇城里,善鸢的腰牌和已经封了王的鹿鸣是一致的,可以走玄武门,这腰牌甚至还比鹿鸣的还要更泛用,可以直接走大道,驶进后六宫之中。 马车驶到了驻车石,五皇子鹿向亲自给她搭了一把手,“阿鸢小心。” “谢谢五哥哥。”善鸢甜甜的笑了一下,她的笑容有着渲染力,能够把其他人的嘴角也带上扬。 “说什么客套话,不把我当兄长了?”鹿向龙章凤姿,长相不是那种特别出众的,但是笑起来特别有魅力,他有个浅浅的梨涡,瞧着会比本身的年纪在小一些,所以他总是特别挺着胸,好像是想让自己显得更成熟、高大一些。 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多在意自己的形象一些,因为笑起来显幼,鹿向老是板着一张脸孔,可是面对善鸢,鹿向就像冰雪遇上了骄阳,怎么都只能消融。 鹿向的母亲是贵妃的陪嫁,在潜邸时期被扶植为妾室,所以岁敏和鹿向姐弟俩和善鸢特别亲近。 “颂仪姑姑来接阿鸢妹妹了,那咱们就此作别了。”远远的,贵妃的另外一个陪嫁颂仪领着宫人浩浩荡荡地来迎接善鸢。 “感谢五哥哥今天给阿鸢蹭车,下一回还得麻烦五哥哥捎上我。” “你如今出宫的次数频繁,父皇那么疼你,已经着巧匠司给你打造一台平衡车马车了,我有幸看到图纸,那可真是一台好车,以后是哥哥要蹭阿鸢的车了。”善鸢这般荣宠,其他皇子女暗妒的可不少,不过光是这功臣之后的名头,在这深宫中就要比皇子女的身份更贵重了。 “哥哥哪里的话?我一个女子也不好独自出门,到时候还是得麻烦五哥哥了。” “不麻烦,三哥离开前,也是嘱咐过我要好好照顾妹妹的。”鹿向想到了鹿鸣,心情陡然间复杂了起来。 想起今日所发生的种种,总觉得有些对不住鹿鸣,正想要对鹿鸣劝上一句,却又想起了自己母亲的叮嘱。 异母兄长和生身母亲放在天秤上,天秤马上倾斜了,是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鹿向把到了嘴边的劝诫给收回了肚子里。 就这么会儿的功夫,颂仪姑姑已经来到了两人面前,“五皇子安,郡主安。” “颂仪姑姑。”鹿向朝着颂仪点了点头,接着温声对善鸢道:“我先回去了。” 当今的皇子之中,大皇子早夭,薨了,二皇子中宫嫡出太子居东宫,三皇子封王,已经在宫外立王府,其余皇子皆无功绩无封号,就连嫡出的四皇子亦然,都居于外五所。 外五所同样有宫禁,不过比后宫晚一个时辰。 “嗯,回见。” 善鸢与鹿向作别后便挽了一下颂仪的手。 如此亲昵的举措是不合宜的,可是善鸢和颂仪的情分并不一般。 “劳烦颂仪姑姑走了这一趟啦,我自己可以走回去的呀!”善鸢丧亲的时候是鹿鸣抱着哭到晕过去的她回到贵妃的长春宫。 贵妃虽然待她极好,可毕竟身份贵重,不可能事必躬亲,是以一直以来真正在看顾她的生活起居的人是颂仪。 “小祖宗,贵妃娘娘他舍得吗?你这一双小脚,等走回去都起泡了。” “颂仪,发生什么事了吗?”失去双亲的孩子,总是早熟一些,鹿鸣就算这失亲后的日子因为皇帝的庇护而顺风顺水,可还是比一般贵女更会看人脸色。 虽然颂仪脸上的笑容一如以往的温润,善鸢却是看出了那笑容背后不对劲的情绪。 “哪里的事?小祖宗想多了。”颂仪总是喜欢亲昵的喊他一声小祖宗,善鸢注意到了,颂仪悄悄摸了一下左耳的耳珰,这是贵妃和两个孩子跟颂仪这个心腹订下的暗号。 代表,“人多口杂,隔墙有耳,回宫再说。” 善鸢不动声色,但是仔细看着,就会发现她的笑容定格了,上扬的嘴角始终角度不变,眼底已经没有了笑意。 这是出大事了! 善鸢踩着杌子,搭着内侍的手上了软轿,因为心不在焉,脚底下一滑。 “哎哟祖宗啊!”颂仪惊呼了一声,只见丝韵眼疾手快,直接把善鸢扶稳了,这才免去了一场灾祸。 “郡主可要小心啊!”竹声在一旁空着急着。 丝韵是善鸢进宫以后长春宫配给善鸢的宫女,连善鸢都不知道的是,丝韵是暗卫,还是鹿鸣亲自给她挑选,万中选一的好手。 至于竹声,那便是从小在她身边伺候的婢子,原本叫阳春,进了宫以后重新赐名,是以丝韵私心不愿善鸢与姬洛走近,可竹声却觉得只要善鸢喜欢就好,两人都是忠心的,只是忠心给了不同的人罢了。 善鸢向丝韵道了声谢,一张小脸雪白,拍着胸口,有了这个变故,倒是方便她卸下笑容,忧心着长春宫里是否有什么不妥。 这样的小变故都有人看在眼里,一个小黄门一闪而过,便通风报讯去了,目标便是凤仪宫。 皇后和贵妃从潜邸时期便已经明争暗斗不止,善鸢也算是从小见识着两个女人的战争。 这一场战争漫长而且永无止尽,没有人明着说,却是会战到至死方休。 从皇帝把善鸢交给贵妃照顾,而非皇后照顾的那一刻起,两宫之间就再没有和平可言。 倒不是贵妃要争,而是皇后始终紧咬不放。 众人不是没有注意到那个小黄们的存在,而是已经习惯了。 皇后那边的一举一措,贵妃也是了若指掌。 善鸢无心去理会那个小黄门,她一门心思已回到了长春宫。 “义母。”一从软轿落地,善鸢便急急忙忙的提起裙子,往正殿起居室而去,通常这个时候差不多要摆膳了,这时贵妃应当人在起居室。 果不其然,此刻贵妃已经在了,除了贵妃,还有另外一人,“义父!” 南泱国皇帝始亲万机,励精图治,是人们口中的好皇帝,今圣早年登基之时,江山还不稳固,哀帝无能。 对外,长年只顾享乐不顾边防,引北虏南攻,险丢玉门关,割让北边五座城池,并向北虏岁贡,令公主和亲。 对内,哀帝子嗣单薄,仅有三个儿子,大皇子骄奢淫逸,二皇子野心勃勃有反逆之心,最后两个皇子自相残杀,留下的幼子先天不足,灵智有缺失。 今圣为哀帝子侄,于叔伯堂兄弟之间,靠着皇后母家固武侯府兵力成功夺嫡,是以皇后十分骄横。 今圣的后宫并不丰,因为皇后太过善妒,今圣鲜少踏入后宫。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第四章 妄念 堂堂一国之君,每到了官衙散值之时,便会偷偷的飞檐走壁,来到贵妃的宫里蹭饭。 在贵妃的宫里,约莫十天有八九天可以遇到皇帝。 在贵妃的宫殿里,鹿壑就是个普通的家翁,善鸢便唤他一声义父,他还乐呵着。 贵妃对着皇帝的神色淡淡,皇帝也不恼火,对着善鸢招了招手,善鸢内心颇为尴尬地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 很显然的,贵妃娘娘今天不想搭理人,可皇帝硬要来蹭饭,所以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大融洽,善鸢的眉毛抖了抖,之后在皇帝殷切的眼神下走到了贵妃的身边,当起了两人之间的润剂。 贵妃瞧见了善鸢,脸色和缓了不少,“怎么毛毛躁躁的?快坐下来净手。”舒染染拉过了善鸢,一双美丽的眸子轻轻地眨着,便让人觉得好似跌进了一汪春水之中。 舒染染独宠多年当之无愧。 就算已经年近半百,书染而依旧风韵犹存,看起来像个三十来岁的少妇,有着最动人的女人韵味儿。 “颂仪,吩咐上膳。” 在长春宫里,皇帝的地位还要排在善鸢之后。 有鹿壑在,母女俩也不多说话。正好,天家规矩大,食不言、寝不语。等到用完膳以后,贵妃这才正眼瞧了皇帝一眼,“今日是十五,还请皇上移驾凤銮宫,莫给妾身添堵。” 凤銮宫里那个不能对皇帝撒泼,对她可是不会手软的。 “染染……”鹿壑眼神透着哀伤,不过舒染染不为所动,最后鹿壑只得妥协,“明日我再来看看你。” “不必了。”舒染染冷冷的回应。 在善鸢记忆中,鹿壑和舒染染也是有关系平和的时候,只是在鹿鸣离开之后,这样的平和完全被打破了。 舒染染心中怨着鹿壑。 也只有她敢恨鹿壑。 因为鹿壑爱她,却无法护着她和她的孩儿。女人在没有孩子的时候,可以为了爱情一无所惧,可是在有了孩子以后,却发现男人的无能、无用,可此时已经没了离去的机会。 “阿鸢,多陪陪你义母,义父先走了。”鹿壑无奈,起身离去。 “儿臣遵旨。”这一声儿臣,也是皇帝对她的宠爱。 善鸢望着鹿壑离去的背影,在心中悄悄叹息。 想来,今日舒染染的心情一定很差,这绝对不是提起她婚事的好时机,毕竟皇帝和舒染染还寄望着她能给她做儿媳妇呢! 真要说起来,这样的话题,就没有一天是合适的!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善鸢很快的就忘了姬洛对他说的那些话,她心中还惦念着,在回到长春宫之前,颂仪似乎有话要说。 果然,在确定皇帝走远了以后,舒染染握住了她的双手,“囡囡,你三哥哥回来了,可是他在路上受到伏击,受了伤。”囡囡是善鸢的小名,只有舒染染和鹿鸣这么喊她,是个专属的爱称,听着特别窝心。 “兄长归京了?怎么受伤了?伤哪儿了?”善鸢知道鹿鸣定是要回来一趟的,毕竟先皇的国忌日也将至,今年没有战事,他若不现身,会引来弹劾的。 鹿壑的皇位说名正言顺也是,可总有那么点不顺的部分。路壑是先帝的侄儿,在登基的时候先帝已经只有一个智力有伤的孩子,所以鹿壑一嗣过继了一个孩子给先帝延续香火。 为了杜绝流言蜚语,鹿壑强烈要求子孙尊重先帝,以杜悠悠众口。 当年,皇后本来执意要过继的是鹿鸣,也还好鹿壑态度坚定,没让这事儿成了。 想到这儿善鸢秋便感到不平。 舒染染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善鸢的表现,善鸢那紧要、关切的模样实在不假,舒染染沉郁了一个下午的心情总算有所好转,“两个时辰前传来的消息,义母无法出宫,明日宫门开启,还得劳烦阿鸢出宫一趟,去替我瞧上一瞧。” 善鸢一心在路名受伤的事儿上面扑腾,丝毫没注意到舒染染探究的眼神,“明天城一开,我便去。” “那自然好,这是要办得隐密,你三哥哥受伤的事,不得外传。”不然真的要他命的人,可多了呢! 善鸢这一夜几乎是无眠的。 说起来,她已经将近一年没见到鹿鸣了。 上一回见面也是在先皇的国忌上,那一天她心里很委屈,因为鹿鸣错过了她的及笄礼,事后也没跟她道歉,在那之后,两人似乎一直没有和好。 善鸢瞪大了眼睛,瞅着她的床帐,她的床,是出自江南刘大家之手,刘大家的绣艺惊人,一年只绣一幅,那一幅是有价无市,就连皇宫里都只有三幅,一幅是山河图,在皇帝的库房里,一幅是小幅的孔雀开屏,挂在贵妃的床头,最后一幅则是她整个帐顶,那是千手观音绣样,当年连太后都想要,却被鹿鸣用军功讨去,挂在她的帐顶,只因为她那阵子常常梦魇。 鹿鸣对她太好了,好到她心中不断地生出妄念。 可她知道,鹿鸣并不想娶她!她亲耳听他说过的! 好不容易,她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她觉得能够相伴一生的男人,她本不该再私下见他了! 他们俩并无血缘关系,又孤男寡女,怎么适合这样私下相见?未来各自婚嫁的时候,岂不是给未来的伴侣添堵?可是一听到他受伤了,她又如何忍心不去看他? 她和鹿鸣第一见面,也是在先皇的国忌上,那一年,是先皇的第一个忌日,在那一日,先帝梓棺移入皇陵,同时……朝天女殉葬。 四十六条鲜活的人命,在众人的面前被夺去。 这是南泱国初代君主定下的老祖宗归规矩。 开国皇帝草莽出生,与皇后恩爱情浓,可这并没有阻止他广开后宫,绵延子嗣,开国皇帝在死前一道遗诏,把后宫除了皇后以外的女子都带走了。 这些女子被称为朝天女。 不管是曾生育的,不曾生育的,受宠的,不受宠的,一个个自愿,或者非自愿地殉葬,这变成了开国皇帝对子孙的规训,世世代代承袭下去。 凡举家族中有女子成为朝天女,母家就能得到可以传袭的官位甚至是爵位,作为对妃嫔的安抚,许多没落的世族甚至会在皇帝即将殡天的时候将家族女子送进宫作陪。 毕竟年竟还小,善鸢被一众女子一同上吊的场面吓得哭了出来。 年纪大的妃嫔那是认命了,可是年轻的那些美人、贵人,有一些是被生生吊上去的。 鹿鸣自己也吓得脸色惨白,却是将幼小的她护在怀里,他那时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她在他怀里感受到了他的战栗,或许就是在那一刻,两人之间的情感产生了共融,让他们之间多了一股亲昵感。 从那一天起,她就对这个温柔的小男孩很有好感,每每跟着母亲进宫,都喜欢跟着他。 那时她的父亲还手握重兵,所有的皇子女都喜欢跟她亲近,可她谁也不亲,就只喜欢跟在鹿鸣后头,像是鸭子的小尾巴,走路还摆呀摆的。 如今她已经忘记了当年的恐惧,记忆中似乎只剩下了那一年他的温柔。 也不知这些年发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两人之间事件行渐远,直到如今,似乎已经没了什么牵系。 只是,兄妹。 寅时刚过,天还未亮,善鸢便从床上坐起了身。 “郡主,可有什么要吩咐的?”丝韵从床榻上起身。 自从父亲战死,善鸢就浅眠,年幼的时候夜里还要人哄着睡,年纪大了一些能自己睡了,可是脚榻上总是要有人值夜。 这块脚榻长年由丝韵和竹声轮流睡,上头已经铺了暖和柔软的褥子和锦缎做的被子。 就算被褥很软和,丝韵也睡得很浅,几乎是在善鸢一起身,她就跟着清醒了。 “准备洗漱,等会儿请庆喜准备马车,咱们出宫一趟。”庆喜是皇帝鹿壑身边的庆忠公公的大徒弟,在长春宫当差,只要他一声吩咐,内务府马上会准备好马车。 倒也不是信不过五皇子,只是事关鹿鸣,还是得谨慎的处置,以免一个不小心,鹿鸣便要背腹受敌。 鹿壑毕竟是由王爷的身份登基,当年上位十分艰难,就算他有心和舒染染一世一双人,情势也不容许他这么做,他的子嗣以皇帝来说并不丰,可是如今已经临近成年的皇子也有七个了,鹿鸣身为贵妃之子,又是太子之下年纪最大的皇子,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他瞧,只要稍有不慎,迎接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是。”丝韵精神来了,只要能让两个小主子见上一面,她能高兴个一整天。 善鸢也不是不知道丝韵的心思,只能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第五章 相见 半个时辰过后,善鸢和丝韵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宫女衣装,低调跟着长春宫正要去浣洗的宫女的队列,此时颂仪追了上来,把一个漂亮的匣子交给了善鸢,“郡主,娘娘不方便走这一趟,吩咐了婢子把这个匣子交给郡主,请郡主务必转交给王爷。” “好的。”善鸢捧着那个漂亮的匣子,内心是一阵说不出的难受,这天家的母子也真是难,等孩子封王立府以后,要见上一面,是难上加难,等孩子有了封地以后,母亲就被留在京中,像是个人质一样。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匣子,却是万千母爱,善鸢拿着那个小匣子,只觉得这个匣子无比的沉重。 “我会把匣子好好的转给兄长的,让义母放心。” “就交给郡主了。” 善鸢徒步走了很长一段路,她也不喊苦,只是这娇贵的人儿,额际已经沁出了粉汗。 要出宫一趟对她来说并不难,难的是不能让人察觉,这偌大的深宫之中看起来富丽堂皇,可实际上底下黑暗的很,各种势力错杂,稍加错漏,都能引发腥风血雨。 善鸢跟了一路,却是在走到浣衣室的时候觑空拐了个弯儿落队。 在那小路的尽头,已经有人候着,那是一个带刀的护卫,隶属于羽林军,他的手腕上绑了个五彩的长命绳,这是今日的秘密信物。 善鸢跟着那护卫约莫两刻钟过后,那身材颀长、长相端正的带刀护卫对着善鸢道:“要委屈郡主了。” 对于美丽的小姑娘,男人都有着一种先天的保护欲,一想到要委需小姑娘搭上颠簸的货车,那护卫心里就不免难受。 既然是低调出皇城,那便无法搭上舒适的马车,而是必须搭上宫人补给货物的货车。 “不妨事的。”善鸢不是那么娇气的主,在这一点,皇帝把她交给贵妃是正确的,如果交给皇后,那怕是要被养歪了。 善鸢和丝韵一同上了马车,就着不是那么舒适的马车出了宫门,显然贵妃已经打点过,一路上非常的顺畅,马车一路通往上东市,善鸢在上东市下了车,走进了京城最知名的首饰铺子缘翠楼。 这缘翠楼背后的东家就是善鸢,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当朝女子以恭顺为美德,士农工商,士族又要重显家风,又需要大量的资金,所以小娘子们手上多半有一两家店铺,却不轻易透风,有时候连丈夫都弄不清妻子到底有多少家底。 缘翠楼日进斗金,却不是善鸢手下最赚钱的产业,她的产业能够业绩蓬勃、蒸蒸日上,左不过也离不开鹿鸣的鼎力相助,缘翠楼所有的宝石都是他让手下押送回京,用最实惠的价格算给善鸢的。 善鸢和丝韵熟门熟路的走到了柜台后方,猫下了身子,店里的掌柜对这一切似乎习以为常,处变不惊,在合适的时候敲了三下柜台,丝韵打开了柜台后方一个小暗门,两个人就这么钻了进去,掌柜的用后脚跟踢上了那暗门。 喀哒一声,门阖上了。 钻进了柜台后方的密道,里头倒是干净整洁,而且还很明亮,地面上镶嵌了上百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每一颗都是千金之数。 善鸢和丝韵一路往前走,在中途还有一张小桌子,摆了两张椅子,有煮茶的工具,这条秘道一直被鹿鸣用来传递消息,这张桌子却是特意摆给善鸢的,进了这条秘道却无法一口气走完全程的,也只有善鸢了。 说起来,善鸢这是第二次走这条秘道,上一回也是为了见鹿鸣,那一回她满腹委屈地到鹿鸣的府上,只为了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远赴北疆、为什么要躲着她、为什么要跟那群王子公孙说他不愿娶她? 那一日,他低垂着漂亮的眉眼,就这么静静的瞅着她,没有说什么,抿了抿唇,吩咐府里的管事好好的招待她、再好生把她送回宫以外什么也没说。 他头也不回地随着大军离去了。 他一个皇子,再怎么不济都不需要到前线去,难道他不知道皇后和太子都盯着他的命吗? 可也正因为皇城里头盯着他的人太多,所以他才选了这条路,如今他也成功了,成了皇后和太子轻易动不得的人。 所以他们暗中想要伤害他。 善鸢以为,隔了这么久的时间,她的心已经平淡如水,可是想起这个儿时陪她走过丧亲之痛的兄长,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揪心,一想到他又受了重伤,依旧还是发自内心的感到紧张。 善鸢轻轻叹了一口气,丝韵已经将茶水煮好,她轻啜了一口茶,虽然心急,却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自己的脚程,她自己也明白,勉强不来的,不如好好的歇一会儿,以免到时候走不好了,还累得丝韵得背着她走一路,就算丝韵不会有第二句话,她却做不了这样苛刻的主子。 丝韵拿出了干净的碟子,放了两个小点心,一口一个,刚好是善鸢的食量,善鸢心怀感激的将点心配着茶给用了。 她们俩是身负任务的,不是出来郊游的,可这也不减丝韵对她处处维护、处处周到。 她对丝韵的感觉特别的复杂,毕竟丝韵是他特意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就算想要忘了他,每一回接受丝韵的照顾,就会想起他。 以往不觉得,如今想来却觉得这个男人心机重得过分,明明说不娶她,在外头对她很冷淡,可又让她不得不惦记他的好。 休憩了一会儿,两人继续在这底底下的密道里头行走,又走了将近三刻钟的路程,这才抵达了终点,丝韵扣了扣那沉重的铁门,敲了第二下门就开了。 “哎哟小祖宗总算来了!王爷又闹起来了,怎么都不肯好好听莫军医的话啊!”来人的声音极快,要不是听习惯了,那还真的听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安总管你冷静一些,我马上过去看看。”善鸢脸上带了一点点的笑意,虽然并不是应该笑的时候,可是再见到安德公公对她来说是一件特别温暖的事,老公公叨叨絮絮,呶呶不休的嗓子对她来说也是种安慰。 在她父母双亡刚到贵妃宫里的时候,安德公公也常常陪着她,每次见她掉金豆豆,便会小祖宗、小祖宗的喊着,还会吩咐徒子徒孙给她骑大马,整体而言,这个老公公善鸢是很喜欢的。 不过这安德的名字里虽然又有个安字,又有个德字却不是什么善茬,他是排名第一的大内高手,当然……这件事除了皇帝和鹿鸣之外,没有人知道。 皇帝偏心贵妃和鹿鸣,偏的心安理得、不加掩饰,早就已经把两人推到风头浪尖,所幸鹿鸣本身极有能力,这才不至于在皇后和太子明里暗里的加害中落马。 安德如今在荣王府里头当总管,是鹿鸣在京中的耳目,安德和掌管东厂的大掌印是双生兄弟,在上京也可以说是横着走了。 如此威风凛凛的安德公公遇到了荣王却是束手无策。 天生以一物克一物,那杀伐决断的荣王只有一个软肋,他费尽心思藏着的软肋。 “本王无碍,起开!” “王爷,您就赶紧把药喝了吧,您不赶紧好起来,贵妃娘娘可要寝食难安了。” “本王不是说过了,不许把消息往宫里传!” 寝房里头的争执声戛然而止,转为低沉不悦的嗓子,“你们把她叫来了?本王的吩咐都当耳边风了?” 鹿鸣从小习武,又在战场上培养出了绝佳的听力,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分辨出了门外的脚步声,一双来自丝韵,几近无声的暗卫,另外一双来自世家贵女那种慢悠悠的脚步。 而这样的步调又独属于那个人,令他魂牵梦萦,无数次在梦里响起,当他想要追上去的时候却又发现只是一场梦。 “王爷,不告诉准王妃,她怎么会心疼您呢。”蔚洕一阵挤眉弄眼,左眉上的疤像只扭动的蜈蚣,让他无端想要揪他的眉毛。 鹿鸣的心中一阵骚动。 确实,他很想见她,可他不想让她瞧见他如今狼狈的样子,也不想让身边的血腥吓到她。 “准王妃一听到您受伤了,马上就主动要求来探视您了呢!”蔚洕也是了解自己主子秉性的,虽然极难伺候,但有的时候也挺好哄的,尤其是涉及那位主儿的时候。 鹿鸣抿着唇,那失去血色的平直的像是被尺子画过,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丝韵在门口通传了一声,门马上被打开了,开门的是鹿鸣王府的小厮望水,望水的脸色紧绷着,在瞧清门前的善鸢之时,脸上明显的放松了。 鹿鸣耳边的脚步声一点一点的靠近,他的心慢慢的像是被融化了一般,不过他脸上的神色却是不彰显。 在北境上了战场,开始与敌军厮杀以后,他便染了一身肃杀之气,又冷又硬,有了止小儿夜啼的凶名。 善鸢走过外室,走进了寝间,她第一眼就望见了鹿鸣,从上一回见他至今过了多久的日子,她明明娴熟于胸,却只能故作不在意,就算他端着一张冷脸刺痛了她的心,她还是大步走到了床边。 第六章 想她喂 鹿鸣的寝房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冷硬,所有的摆设都金贵,可是简朴而充斥着一股孤索的味道。 他的床是一张巨大的架子床,床架的雕工是简单的方形图样,挂着玄色的床幔,床幔上绣了象征王爷身份的金蛟,那金蛟似乎是这整个寝房里唯一绚丽的颜色。 善鸢对鹿鸣的美学本也没有什么寄望了,连多看一眼都不费心。 “又不喝药了?以前是怎么劝我的,自己如今却不喝药,难道是怕苦?” 善鸢平时文文弱弱的,说话的声音可温柔着,可面对鹿鸣,脾气就大了起来,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自己这般的变化。 “不是怕苦,是不需要,我无事,不需喝药。”光是不需,就说了两次。 鹿鸣望着善鸢,虽然看似蛮不在乎,实际上心里却是近乎贪婪的渴望着与她更加亲近,他的十指悄悄的收紧,紧张得口干舌燥,脸上的表情越发严峻了起来,脸黑得像是锅底一般。 鹿鸣不喜欢吃药,不是因为怕苦,而是因为不喜欢依赖药性,加之幼时曾被人下药暗害,让他对药物敬谢不敏,这点善鸢是明白的。 她轻喟了一声,对着蔚洕说道,“你们先退下吧,有需要我会唤人。”这人好面子,有其他人在,还能跟她倔上一阵子,她必须得清场,速战速决。 蔚洕收到鹿鸣杀人的目光,可他深知鹿鸣的秉性,虽然事后免不了秋后算账,不过把善鸢引来应该也能功过相抵。 在善鸢在的时候,听善鸢的准没错,因为在鹿鸣这儿,善鸢不会有错,错的肯定是别人。 “是,如果有需要,奴才随时任凭郡主差遣。”话说完,蔚洕像是脚底抹了油一样,连忙和丝韵一起退到了耳房的屏风后面,寝房里头有一条拉铃,不需要扬声,只要拉了就能呼唤在耳房的侍者,有效的保护了主子的隐私。 鹿鸣脸上依旧是一片淡漠,不知情的人会觉得他很冷情,就算面对善鸢这么一个从小看到大的大美人儿也能用超脱世俗的心态去面对,就连善鸢都要给他骗过去了。 善鸢知道鹿鸣一直在疏远她,虽然对她依旧万般照拂,可在人前却对她十足冷淡,甚至在外头说了一些不动听的话,这些话总是会被有心人传进她耳里。 明知鹿鸣不可能讨厌她,可她还是心里觉得难受,曾经如此亲密无间,可是到了某一天,他却把她远远甩在身后,从来不曾给她只字片语的解释。 一边对她好、一边对她冷淡,让她想要放下他,却无法放全。 再见鹿鸣,善鸢心中产生了一股钝钝的疼,她在他身边落坐,蔚洕显然已经有蓄谋,脚踏上面放了一张精致的绣凳。 坐定以后,善鸢将一直拿在手上的小匣子递给了鹿鸣,“这是义母要我交给兄长的。” 她这么唤他,眸子直勾勾的瞅着鹿鸣不放,眸底带了一点不驯。 以往她总爱唤他三哥哥,或者鸣哥哥,从他封王决心赴北境投笔从戎的那一刻起,他就不许她这么唤他了,在公众场合,他要她喊王爷,在私底下,则是该称呼他为兄长。 多进一步都是逾越。 “嗯。”鹿鸣嗯了一声,收下了那个匣子,放在身子的另一侧,两厢便陷入了沉默当中。 善鸢对他有气,鹿鸣心里明白得很,他在心里悄悄的喟叹了一口气,明明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是每每见了她,却是笨拙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想说的话太多,不知从何起头,有多少次他想要把她搂进怀里,恣肆的疼爱,可是却怕自己只要抱住了她,就会耽溺其中,再也想不起自己肩负的使命。 他只能冷着她。 冷久了过分,两人之间却是生分了。 他也不知该如何弥补,如此骤然相见,实在出乎意料之外,面对她的目光,鹿鸣的声音有着讨饶的意味,“阿鸢……” “药再摆下去要凉透了,是鸣哥哥自己跟我说的,药要趁热喝的。”善鸢并不领情,她打断了鹿鸣的话头,显然不想听他说话。 善鸢拿起了药碗,碗身已经凉了,她拿起了药碗,递到了鹿鸣的面前,“不喝药,是要我喂?”她挑了挑秀致的眉。 鹿鸣瞬间有些哭笑不得。 这话,分明是以前他哄她吃药的时候说的呢! 风水轮流转,如今这话居然从她嘴里说出来了。 可那时她是乐意他喂的,如今她却不见得乐意喂他。 他想她喂他的。 可这样的话,他怎么好说出口? “……”鹿鸣不置一词,目光沉沉,一双黑漆漆的眼直勾勾的望着善鸢。 鹿鸣知道她有多坚持,如果他不自己动手,她便真的能动手喂他,他做梦也想给她喂,不是用调羹喂,是用嘴喂。 胸膛里面,仿佛有蝴蝶在飞舞,驱策着他,利用这个机会,与她更加的亲近。 果不其然,鹿鸣迟迟没有动作,善鸢终于忍不住了,她拿起了调羹舀了一勺,那药水黑漆漆的,随着调羹凑近,凑到了鹿鸣的嘴边,药味扑鼻而来。 鹿鸣紧抿着唇,怎么都不肯喝下,“兄长莫非是真的怕苦吧!”鹿鸣不喝药的时候,确实棘手,以往有贵妃在,做娘的掉掉泪还能逼他喝点,要不就是要她在那儿东哄西骗的,才能让他乖乖的把药服下。 所幸,鹿鸣身强体健,真的抱病的次数,屈指可数。 “伤口疼,不想喝苦的,除非……阿鸢愿意与兄长同甘共苦。”他的声音淡漠,可是对善鸢来说,听起来却有着不一样的意味。 同甘共苦,这样的话语他以前也说过,在她怎么都不肯喝药的时候,有那么一回鹿鸣含着药水,就这么对着她的唇哺了进去。 那时她年纪很小,只觉得这就像母亲哺喂孩子一样,可后来她才渐渐明白,这似乎是夫妻之间才会做的事。 那又如何? 反正鹿鸣也从来没有把她当对象看待,总归是她想多了。 善鸢心里头又是一阵酸涩,她低下头望着那碗药,只觉得鹿鸣是想借此让她知难而退。 她才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她今天一定得让他把药喝下去! 善鸢心里有了决断,她放下了调羹,低下了头,以口就碗,含住了一大口药,接着把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头。 鹿鸣实在比她高太多,她的双手搭着他的肩膀仰着唇,对准了他的唇就这么印了上去。 少女身上独有的馨香袭来,萦绕在他的口鼻之间,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起了强烈的欲求,更别说了,善鸢对他毫无防备,真的把他当兄长看,过分天真了一些。 软玉温香的身子就这么靠了上来。 她的气息很甜美,跟儿时胖嘟嘟的在他脸上香一个的那种触感相差太多了。 记忆在脑海里面快速地翻飞,她小时候的模样和现在的模样逐渐重合。 其实鹿鸣也就是抱着逗一逗她的心思,她再递来一汤勺,就算是毒药他都喝。 善鸢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鹿鸣也不好拿翘了,他配合地张嘴,药水从他的唇进入,流入了喉头,暖了胃。 善鸢在把药水哺进去以后,快速的后退,鹿鸣喉结上下滚动着,她仿佛听见他发出了一声轻喟,那声音让她脸上不知怎地一热,明明嘴都凑上去了还没有此刻这么害羞。 她没把鹿鸣当男人看,只当他是兄长,可在把药喂下去以后,她却突然有点心慌。 “药……不苦吧……”鹿鸣的目光灼人,善鸢只觉得,如果不说些什么,他连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不苦,这药很甜。”鹿鸣很少笑,不过他此时嘴角却微微扬起,呈现了上扬的角度,他的唇薄利,上唇尤薄,给人以冷厉之感,线条刚毅,唇峰线条分明,唇珠小巧精致,平时不笑的时候,像是用尺划过的一般,禁欲冷酷,如今这一笑,当真给人一股惊艳的感受,如同枯木逢春,什么都鲜活了起来。 比起那笑,更让善鸢心中躁动的,他说的那个甜字。 善鸢更局促不安了,“既然甜,那你能自己喝了吧……”他把药碗和调羹一起递给了鹿鸣,可鹿鸣没有接过。 “没力气,还是阿鸢来吧。”他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儿,好像等着善鸢再一次投怀送抱。 善鸢拧起了柳眉,不过想起这是她起的头,她没好气的又渡了一口药。 她的眉宇拧得更深了,从鹿鸣说甜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这要分明苦得很。 这一回,善鸢的动作可没那么温柔了,她飞快的把药渡进鹿鸣嘴里,仿佛啄木鸟在啄着木头那般,鹿鸣微微吃痛,却心情畅快。 反反覆覆了几回,药很快的被喂完了,旖旎的氛围也消失得差不多了。 就在善鸢渡过去最后一口,正要退开的时候,她纤细的腰肢被鹿鸣牢牢的钳制住。 第七章 我没事 在南泱,虽然没有前朝那般严格的男女大防,但对于男女敦伦之事,却是极其隐晦,在姑娘家出嫁前,多半什么都不明白,这也是年轻男女外出时,都要有小厮、婢子在身边的缘由。可即使千防万防,也偶尔还是会听闻有小姑娘家被骗了身子,等到肚子都大起来了,家人才知道她受到诱拐。 善鸢并不明白,可她小动物感知危险的能力在此时超常发挥,她挣扎得更厉害了,动作不意间的点燃了大火。 善鸢真的有些害怕了,她使尽了吃奶的力气用力地捶了捶鹿鸣的胸膛。 害羞的情绪慢慢的转化成怒气,善鸢柳眉倒竖,正打算要对鹿鸣发作的当头,却是见他嘴唇发白,额头都流出了涔涔的冷汗。 豆大的汗珠子顺着他的额角留下。 他没有吭一声。 善鸢这一捶,捶到了他的伤处。 也把他捶清醒了…… 他对她不是这样随便的情感,是他太孟浪了。 “抱歉……是兄长逾越了。” 这就是他讨厌喝药的原因,伤药里头都含有安神的成分,当药性一上来以后,他便会逐渐地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 如果没有喝下药,他如今还能强撑着,不让善鸢看出端倪。 如果没有喝下药,他也不会大胆唐突她。 “伤哪儿了?”善鸢本来心中有气,可是见了鹿鸣惨白的脸色以后,她根本没心思去关注自己的情绪。 她还不知道鹿鸣这个人吗?鹿鸣很能忍,能够让他面露痛苦的伤势,恐怕要比她想像中还要更严重许多。 “没事。”鹿鸣努力的克制着脸上的神情,一张脸变得无比的冷肃,锐眼一扫,一般人都要怵得退避三舍,可善鸢不会轻易的被他吓走。 “你说没事,肯定就是有事。”善鸢一点都不相信,她睨了鹿鸣一眼。 这个男人,脾气硬,浑身上下的肌肉硬,嘴也硬,跟颗臭石头似的。 “真没事。”鹿鸣又强调了一遍。 “你衣服解开,我瞧。”善鸢要比任何人都还要了解鹿鸣,他嘴里越是说无事,那便肯定有事。 身为皇帝最宠爱的孩子,他一向是箭靶子,这些年所受过大大小小的伤无数,善鸢还记得几年前有一回鹿鸣也是受了伤,那时所有人都瞒着她,若不是她调皮想要潜进他的房里给他一个惊喜,她绝对不会看到他换药时的惨况。 明明早上他还陪着她用早膳,那时看起来明明就好好的,可没想到解开了衣衫,他的腹部有一道深深的划伤,如果不是他闪得快,刺客险些将他开肠破肚。 如果和他在一起,应该随时有可能会失去他吧。 就算只把他当作兄长,善鸢都无法想像失去他的感受,遑论是将他视为恋人。 善鸢不知道方才和他唇齿交融、身子依偎对他来说算什么,她已经打定主意了,就当作是兄妹亲近,一不小心越过界了。 她不能再有痴心妄想,如今,他就是她的兄长。一个受了伤却不肯好好喝药、不肯好好养伤的兄长。 “兄长宽衣吧。”善鸢紧紧盯着鹿鸣的腰带,好似如果他不自己解衣服,她就会自己动手帮他解。 在善鸢凶悍的逼视下,鹿鸣终究还是投降了,“得,你想看就看” 鹿鸣轻叹一口气,这小姑娘打不得、说不得,虽然看起来乖巧可爱,可从小到大都是被千娇万宠、捧在手心上的,她小小的身体里面有着谁都无法违逆的执拗,如果他真的不给她瞧,怕她是真的能不管不顾的亲手剥了他的衣裳。 就如同方才,她能为了逼他喝药,直接用嘴来喂他。 如果再不顺着她,让她亲自来扯她衣裳,他怕一会儿他就真没把持住,在成亲之前,把人给办了。 鹿鸣一向不愿在善鸢面前显露出任何的软弱,如今却有着疯狂的想法,如果她看到了他身上的伤,会不会更怜惜他一些? 眼前的景象让善鸢倒吸了一口气,莫怪乎空气中总是有一股陌生腥咸的气味。 那是血腥味儿。 比起上一回见到他脱衣,他身上可以说是没有一块好皮了,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伤疤,有深、有浅,那只是裸露出来的部分,他上半身如今已经半被包扎起来了,白色的布料已经慢慢的被血水渗透,呈现令人心惊的色泽。 鹿鸣见到善鸢脸上的神情,心里头不禁有点懊悔了,他不该让她看见这些的,他已经在她的眼角看到了一点泪水的波光。 “你瞧见了,我没事的。”鹿鸣想要哄她,不过他这人当真是冷惯了,笨拙得很,明明是要哄人,声音听起来没有半分柔情,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在生气。 没事、没事、没事! 善鸢的心里头堵得很,她最讨厌鹿鸣强装没事的样子。善鸢心里有些赌气的想着,他自己都不在乎、不爱惜自己了,她又为什么要在乎? 善鸢眨了眨那一双明亮的眸子,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给逼了回去,扁了扁嘴,声音也冷了几分,“义母很挂念兄长,还请兄长多保重自身,莫要让义母担忧了。” “我以后会小心的。” 善鸢叹了一口气,替鹿鸣把身上的寝衣打理好,搀着鹿鸣躺下,“药喝完了就多歇息,别再任性,如果兄长再不好好养伤,义母怕是又要我来一趟了。”善鸢的语气听起来强硬,不过若是听仔细一些,却是可以感受到她的色厉内荏。 鹿鸣还想和善鸢多说两句话,可那药渐渐上来了,他的意识开始变得迷糊,他强撑着不让自己睡去,想争取更多和善鸢说话的机会,“阿鸢,我给你买了礼物,等会儿要不要去看看?” 善鸢望着鹿鸣眼下的乌青,心里头的滋味难以言明。 每次回来,他都会带礼物给她。 最近这几回,礼物都是由宫人转交的。 鹿鸣所准备的礼物哪有不好的? 只是比起这些礼物,善鸢更希望的是他能主动来宫里见她。如果不是这次鹿鸣受了伤,他们俩大概连说上话的机会都没有吧。 想到这儿,善鸢的语气变得不善,“等兄长的伤好了,再亲自把礼物给我,兄长快些睡,我等兄长睡着便回去。” 善鸢坐在床边,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垂眸望着鹿鸣。 鹿鸣的心跳得飞快,脸上潮红得更厉害。 “怎么回事,是在发热吗?”善鸢的手掌放在鹿鸣的额心,她的手掌偏冰冷,方才握过药碗,她的冷热感知有些迟钝,一时也抓不太准,于是她学着贵妃和鹿鸣以前照顾她的方法,她弯下了腰,用额心对准了鹿鸣的额心,就这么贴了上去。 药性实在太强,鹿鸣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了,可他实在不舍阖眼,眼见善鸢柔美的脸孔越凑越近,他的心跳骤然失序,直到他两四目相对,他跌入了她忧心的眸子,像是被一汪春水紧紧包覆。 心中思思念念的小人儿,就这么乖巧的倚靠着他,两人之间近到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吐息,她身上茉莉花梳头水的味道一清二楚地传来,鹿鸣的心都酸涩了起来。 “很烫。”善鸢轻喟了一声,“难受吗?” 鹿鸣脑子里头胀得厉害,不过他依旧摇了摇头。 “呵。”善鸢冷笑了一声。 问他的意见,本来就只能当作参考,如果她今天没来这一趟,还不知道鹿鸣能怎么折腾自己。 一想到他如此不爱惜身体,善鸢就有气。 她快速的起身,踩着重重的步伐离去,去了一趟耳房。 鹿鸣躺在那儿,回味起了方才的滋味,恋恋不舍,他心中带着甜蜜和不安,甜蜜来自善鸢的关爱,不安来自于她的怒意,他不想惹她不快。 顷臾过后,善鸢拿着一个小水盆踅回了鹿鸣身边。 她方才到耳房向丝韵要了一盆冰水,善鸢掏出了手绢,接着把手绢放进冰水中浸润,接着把手绢扭干、摊平,折得四四方方的,最后放在手背上试了试温度,这才放在鹿鸣的额头上。 “要你逞强!”善鸢骂了一句,接着双手环胸看着他,凶悍的目光仿佛再说,“还不闭眼?” 鹿鸣识相的闭上了双眼。 如果不是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疼,鹿鸣会觉得此时此刻,就是所谓的岁月静好了,如果可以,他好想再抱抱她。 可是如果再抱下去,他肯定会铸下大错。 等他俩成亲了,他一定要好好地抱着她,整夜、整夜地抱着,都不要撒开手了!鹿鸣本还想着要多撑一会儿,和善鸢多待一会儿,可他终究不敌身体上的疲倦和药性,呼吸一点一点平顺,睡了过去。 善鸢没有马上离去,反而在他身边多坐了好一阵子。 鹿鸣睡着的样子,很好看,仿佛是天上下凡的仙人。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光明正大的这样看着他,不必收拾眼底的恋慕。 这样的机会,想来未来也不会有了,两人都已经到了婚配的年龄,到时候各自嫁娶,哪还有这样的机会? 这么想着,善鸢的心变贪婪了起来。 第八章 再见了兄长 鹿鸣成为北境战神之后凶名在外,京里头的小姑娘提到他都发怵,人人都提到他满脸凶相,没有人会去描述他的长相究竟有多精致,在他睡着的时候,他的眉眼精致如画,高挺的鼻梁下头那粉色的唇,五官明明是柔美至极。 善鸢特别喜欢他的眼睛,睁开的时候是一种光景,闭上的时候又是别样风情,那一排又长又卷的睫毛也很好看,浓密的像把扇子,看起来就很好摸的样子。 鬼使神差的,善鸢伸出了手,在他的眉眼间轻轻刷了一下,那触感就像她想像中的一样,比鹅绒还要轻软,像把小刷子,刷过了她的心头。 “真是的……别老是让人担心啊……”从他第一天进军营,她就开始跟着贵妃、一起求神问佛,她求来了一个玉观音,每天早晚都向菩萨敬拜,祈求他能平安归来。 即使后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疏远,这样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在北境起战事时候,她还会日日抄经,想来这样的日子,也差不多到了尾声了。 这一回鹿鸣回京,想来便该要成家了。 善鸢想到这儿,站直了身子,抚了抚裙摆,环视了整间寝房一圈,心中涌升出一股化不开的悲伤。 以后,这儿有了女主人,就不再是她能轻易驻足的地方了。 她想起了方才喂药的情景,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她心中是带了一股说不出的苦涩。 这样的亲密,就当作是一场美梦,就当是最后的告别了。未来,当真就是兄妹了…… “兄长,再见了。”这一句道别,这一声兄长,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哀伤。 善鸢离开鹿鸣的寝房之时,蔚洕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劳烦郡主走这一趟了,小的送您。” “嗯。”善鸢点了点头,“兄长就麻烦您了。” “这是应当的,郡主小心足下。” 长春宫,在善鸢离去之后,迎来了不速之客。 皇后不知从哪儿得了风声,借故上门,想要一探虚实。 贵妃心中百般不愿,依旧是到宫门口相迎。 皇后身后乌泱泱的一群人,来得阵仗特别大,显然是来者不善。 “妹妹,瞧着今日天好,本宫来瞧瞧鸢儿,怎么不见鸢儿,也未曾听说过鸢儿今日出宫,莫非是妹妹把人给藏起来了不让见啊?”皇后从闺中时期就和贵妃不对付了,仗着母家有功,对贵妃说话向来是不掩饰的夹枪带棒。 贵妃已经习惯了退让,面对皇后咄咄逼人的态度,她也能够面不改色,脸上挂着恬雅的笑容,轻轻的抿嘴笑着。 “皇后娘娘怪会说笑的,妾身哪里是把鸢儿藏起来了?是管不住呀!左不过是小姑娘家嫌妾身这儿枯乏,一早就带着人串门子去了,皇后娘娘慈爱,特意来瞧她,妾身这就让人去把她唤回来。”话说完,她煞有介事的要呼唤宫人。 “欸,就是说笑的,妹妹别当真,这花朵般的小姑娘活泼一些也好,乐安也是一早就找了乐琪到太湖游船,下回让她们带上鸢儿,姐妹就是亲亲热热的才好,别生分了。”皇后挂着长长指套的手指滑过了贵妃柔细的肌肤,只差一点点,就要把那水嫩如豆腐的皮肤给划破。 “既说是小姑娘爱玩出门串门子了,那便别扫兴了,正好咱们姐妹俩许久没聚聚,你便陪本宫到御花园赏赏花朵,鸢儿向来离不得你,想来一会儿便归来,倒时候便一同到本宫那儿用膳,热闹、热闹,想来妹妹不会拒绝的吧?” “皇后娘娘相邀,妾身喜不自胜,自然是非去不可,娘娘不嫌鸢儿闹腾就好。” “瞧瞧你,什么皇后不皇后的呢!叫声姐姐才是。”皇后脸上堆着笑意。 “姐姐。”贵妃恭顺地回应。 皇后这哪里是真的要跟贵妃去逛御花园呢?这根本是变相的搜宫,她带来的人儿,那一双双的眼,都这么大方地在贵妃的宫殿里面探究着,火眼金睛着呢! 而贵妃被带离了宫殿,又不知道会不会被安放什么坏东西呢? 皇后如此大动作的行动,想来两宫之间的安宁,已经陷入了倒数阶段。 循着原路,善鸢回到了皇城里头,此时已经近午,在她正往长春宫返回之时,一个小黄们慌慌张张地拉住了她。“郡主,皇后娘娘那边怕是有了猜想,如今正拉了贵妃到御花园,郡主赶紧更衣,应付一下吧!” 那小黄门话说得飞快,善鸢和丝蕴飞快的互看了一眼。 今日逢大朝会,皇帝在前朝肯定无法脱身,如果此刻被发现她私自离宫,鹿鸣提早进京的事情就会被发现,鹿鸣如今是将领,进出京城不需要召令,可是一但鹿鸣进京的事情被发现,对他下黑手的人,就很有可能再对他出手,如今鹿鸣进京的事情,能瞒一天是一天。 善鸢的脚步立刻换了方向,她一路小跑步到了晨曦宫,在里头换上了一套宫装,接着飞快的指挥着丝韵和小黄门敲打起了构树,在最快的速度下集了一箩筐的构树果子。 接着她用泥抹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又用树枝勾破了自己的衣裳,她这才领着丝韵往长春宫而去。 “郡主,让老奴好找啊!” 善鸢这才走到半途,就遇到了襄湘公公,襄公公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人儿,他是一个特别精瘦的公公,还长得特别高,长了一张马脸,白白净净的脸上总是挂着牲畜无害的笑容,可是谁也不敢小瞧他,这深宫之中,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 有好几回鹿鸣遭到暗杀,背后都有着襄湘公公的手笔。 襄湘虽然是皇后的利刃,不过在早年曾经受过善鸢母亲的恩惠,对善鸢一向和蔼。 “襄公公找我何事?” “皇后娘娘惦念着郡主呢!这不就让老奴来请郡主到凤仪宫用膳了?”他那一双锐利的眼睛快速的在善鸢的身上逡巡了一圈,“郡主去采楮实子了?” “是呀,义母笃信佛法襄公公也是知道的,兄长不在京中,义母一片慈母心,日日为他抄经,都熬红了眼睛,这楮实子熬成的酱汁最是明目,还能补肾清肝,公公不嫌弃的话,待我把果浆熬出来,送一罐去给公公。” 善鸢脸上挂着笑,说法那是滴水不漏,“皇后娘娘慈心,让公公来寻我,我却是一身的泥,如此还真是贻笑大方,我这就回去换件衣裳,这才敢到凤仪宫,就怕玷污了娘娘的眼睛。” “郡主这是什么话呢!娘娘总说郡主知书达礼、温婉可人又懂得孝敬义父母,皇后娘娘哪里会嫌弃郡主,怕是盼着郡主天天随侍在侧呢!”这话倒也不是什么客套话。 当初皇后自告奋勇想要把善鸢养在身边,可是皇帝却越过了她,把善鸢寄在了贵妃的身边,这件事几乎已经是她心底的一根刺了,在善鸢的成长过程中,有无数次皇后使了手段,想要把她要过去,可是都以失败告结。 她和皇后之间的关系特别的微妙。 皇后看似非常的疼爱善鸢,可实际上却是为了让善鸢成为自己的养女。 皇后是贪心的,她不曾想过要善鸢当自己的儿媳妇,可是她却希望能够主导善鸢的婚事。 皇后一直希望善鸢能嫁给她的娘家子侄,以那善鸢手上那张丹书铁券,给自己的娘家多一层保障。 善鸢匆匆换了一件衣裳,这才来到了御花园,七月是荷花的花季,御花园里面已经摆上了数个水盆,水盆里面是各色各样的荷花,从最早盛放的金珠落玉盘,到色彩鲜艳浓厚的碧血丹心,还有那害羞不已的紫重阳,各种价值不斐的荷花放在昂贵的彩釉水缸里,水上上头描了十二花神,神女美得无可方物,与花朵相得益彰,干净澄澈的水是花房宫人们每日从太液池引来的活水,往缸子里面看,色彩斑斓的小锦鲤悠游其间,荷叶下还躲了几只小乌龟,生机无穷。 皇后和贵妃并行其中、有说有笑,在这后宫里待久了,每个人都是最顶尖的戏子,若是由不明就里的人来观,怕是会误以为两人姐妹情深。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安。”人人都是戏子,善鸢亦然,她挂着明媚的笑容,提起裙摆,小跑步的跑向了后宫里头最尊贵的主,略显稚嫩的嘴唇微微上扬,绚丽的笑容犹如阳光洒落,温暖了周遭的人心,让人不由自主的被她的笑意渲染,跟着露出了微笑。 “鸢儿来啦,可想死本宫了。”皇后拿出了手绢,亲亲热热的擦了擦她白皙的脸庞,“都出汗了,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嗓子微微压低,皇后嗔怪地眼神扫了一圈。 “是奴婢失职。”丝韵和竹声首当其冲,可善鸢见怪不怪,忙道:“还不是我太想娘娘了,她们追都追不上呢!”不知道从何时起,善鸢就以最娇憨的面貌面对着皇后,这是她的保护色,保护自己,也保护贵妃母子。 “一张小嘴这么会说话。”皇后捏了捏善鸢的脸颊,心情颇为愉悦的对着跪了一地的宫人吩咐了一声,“还跪着做什么?再跪下去郡主就要心疼了。” “谢皇后娘娘!”一地的宫人这时才纷纷起身,汗水悄悄的滑进衣领里,为躲过一劫而庆幸。 在贵妃的宫室伺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皇后时不时的会拿贵妃的宫人开铡,虽然不至于拿人性命,但是受点苦却是常有的事。 皇后母家壮大,就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这样的苦楚,贵妃通常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善鸢一到御花园,就使尽浑身解术逗皇后开心,今日是大朝会,皇帝没那么容易抽身,如果稍加不慎,就可能被皇后暗算,善鸢也算是应对如流了。 皇后年岁与贵妃相近,后宫里尊养的花朵,就算上了年岁也是保养得宜,可皇后却不如贵妃那般年轻貌美,带了一点岁月淬炼过后的痕迹,如同富贵牡丹,雍容大气,穿着一身华美的常服,她身上的美是张放的。 “鸢儿出落得可真好,一家好女百家求,好多夫人都在向我打听鸢儿了。”戴着长长护甲的柔荑搭在善鸢的手上,皇后的凤目带着光,扫向了贵妃。 “前些日子表嫂进宫倒是求到本宫这儿来了,说是俊儿有心求娶。本宫自然是拒了,只说鸢儿的婚事,本宫哪里做得了主呢?”皇后这话说得轻巧,可是背后却是带了一阵惊涛骇浪。 宫中所有皇子女的婚事,中宫都应该要有权力插手,可是皇帝宠爱贵妃,打一开始就讲明了,善鸢和鹿鸣两个孩子的婚事,他要亲自过问。 这是何等风光?谁人都听得出来皇帝背后的意思。 善鸢和鹿鸣的婚事,只有贵妃可以做主,毕竟贵妃的要求,除了后位和太子之位,皇帝无有不应。 面对这样的话题,善鸢和贵妃有默契地低下了头,没有人应声,皇后平时还会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不过这一回,她似乎有其他的盘算。 皇后突然间在这个时候找贵妃和善鸢,十有八九是得到了风声,知道鹿鸣回京了,更甚者,刺杀鹿鸣的人,根本就是皇后的手下,她这是在试探她俩鹿鸣的下落和生死。 皇后本来是预期能抓个现行,没想到依旧是晚了一步,她涂满丹蔻的长指轻轻刮过善鸢的表皮,声音也很轻柔,仿佛一把冷刀子,在善鸢的心尖拂过。 “再说了,淑妃前些日子才跟本宫说过,鸢儿和姬家公子两心相悦,本宫又怎好当那棒打鸳鸯的人呢?”淑妃是王氏支系的嫡女,就算只是支系,那也是琅邪王氏的女郎。也算得上是姬洛的姨母。 皇帝鹿壑当年对贵妃舒染染一见钟情,接着向沐恩侯府求亲,就算成了皇帝,鹿壑心意依旧不变,鹿壑的后宫不丰,有一后、一贵妃、四妃,嫔位仅有三人,贵人、美人各一,以历代君王来说,简直是克制得过分。 更别说皇帝的心只牵系在贵妃身上,舒染染几乎可以说是独占君恩,在后宫里头等着要拉踩她的人可多了,淑妃已经算是在里头和她交好的,皇后在此时提起淑妃,不禁要让人多想。 舒染染有着一瞬间的错愕,就算她很快的掩饰过去,依旧是被皇后捕捉到了她那一刹那的脸色丕变,皇后惺惺作态的说着,“哎呀!难道鸢儿还没有告诉妹妹吗?本宫还以为妹妹和鸢儿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呢!”她那狭长的凤眼里面充满了兴味,仿佛一只奸猾的狐狸,随时准备个要算计人。 “儿大不由娘,妾身不像娘娘那般有威仪,两个孩子都不怕妾身,有什么心事自然不会全都对妾身透露了。”舒染染已经和皇后交锋无数次,可是皇后这一回,可是真的抓住了她的弱点。 谁都知道,她一心想促成善鸢和鹿鸣的婚事,善鸢心有所属的事情由皇后嘴里说出来,当真是当众狠狠的扇了舒染染一个巴掌。 善鸢没有否认,因为皇后说的是真的,可是这件事她是打算自己对贵妃说的,她的目光怯怯的投向了贵妃,舒染染的神色已经恢复恒常,像是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的触动。 善鸢的心里微微的感到不安,可贵妃只是对她笑了笑,示意她心安。 舒染染的包容让善鸢心里头难受了起来,不过她还是佯装无事,“皇后娘娘,我可不敢瞒着义母,这种事情怎么好自己说呢?”她低下了头,作势踢了踢地板,散发出一些小女孩儿家家的娇羞,“我还小呢!还想多陪娘娘和义母几年呢!” 第九章 交锋 一般市井女子、官家小姐约莫一及笄就要议亲了,可宫里头长大的公主、郡主就不一样了,留到十七八岁的都有。 “说的是、说的是,咱们阿鸢还小呢!咱们皇宫里面养大的小娇娇,多留几年怎么了?”皇后顺着善鸢的话,眼底冒出了精光和算计。不管怎么说善鸢也好,甚至是鹿鸣也好,她身为六宫之主,怎么能够不插手他两人的婚事? “说起来,老三也二十了,在军中耽误了那么多年,瞧着轩儿都要两岁了,老三还连个知心人都没有,这一回回京也该张罗起来了!京中的好姑娘可不少,要不等老三回来,本宫半个赏花宴,把最出色的小娘子都邀来,妹妹你看如何?” 听到这儿,善鸢总算明白了。 在这等着呢!今日除了试探她是否出宫,也是引诱舒染染应下她赏花宴的事,如今人在御花园,到处都是眼睛,只要舒染染顶不住压力,接受了皇后的“好意”,就算皇帝想要插手,那也是无理无据。 “秋菊九月傲霜开,马上便是秋菊玉露初宴,妹妹听姐姐一言,就是男儿,婚事才拖不得的,老三的婚事太后也着急,嚷着老三也该为皇室绵延子嗣,给她老人家抱上曾孙了!这大宴上各家贵女云集,让大伙儿给老三掌掌眼,那也是好的。” 为皇室绵延子孙,为了太后尽孝,一顶、两顶大帽子扣上来以后,舒染染的立场就变得艰困了。 舒染染和皇后也不是第一回交锋了,在皇后的紧迫盯人之下,她依旧处之泰然,“皇后娘娘说得极是,只是鸣儿的婚事,妾身是做不了主的,皇上已经发话了,等这回鸣儿进京,皇上会亲自给鸣儿指一门婚事,妾身不敢擅作主张,就怕皇上怪罪。” “妹妹哪儿的话呢!皇上最疼爱妹妹了,哪里有怪罪妹妹的时候呢?”皇后眼底浮现了阴翳,可是嘴角却还是勾着,嗓子都冷了三分,善鸢扶着她的手,都要给她捏疼了,却只能兀自忍下。 皇后实在缠人,等皇帝派人来解救贵妃和善鸢,已经是一个时辰过后的事了。 善鸢不安地望着贵妃,她和姬洛的事情她本是打算缓缓图之,未料却被皇后直接在舒染染面前抖出。鹿鸣的婚事也再次被提起,只是这一回不是跟她,而是跟京中适龄的贵女。 善鸢以为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以后鹿鸣将不再是她一个人的鸣哥哥,可谁知道……当皇说起鹿鸣的婚事的时候,她的心里头难受。 她不禁回想起当年,鹿鸣和几个小公子喝酒,在酒酣耳热之际,他的伴读喝高了,大胆的问了鹿鸣是否会娶善鸢为皇子妃。 鹿鸣的回应如今言犹在耳、历历在目,仿佛狠狠刻画在脑子里,他的神态、语调、嗓子善鸢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是父皇和母妃的意思,善鸢年纪与本宫相差五足岁,本宫把她当亲妹妹看的,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鹿鸣应当是不知道的,那一夜她睡不着,想摘个桃吃,所以悄悄溜去桃园了。 在那一天之前她一心一意想过当鹿鸣的新娘的,可在那一日听了鹿鸣的话过后,小姑娘的自尊破碎了。 她反覆的告诉自己鹿鸣说的也没错,两人差了五岁,是真的差了不少,而且鹿鸣这人又拘谨、不爱笑,入了军营以后,更是凶名在外,嫁给他就要每天对着他那张冷脸。 久而久之,她便把鹿鸣当哥哥看,再也没有旁的心思了…… 可为什么一想到鹿鸣要娶亲,她还是觉得难受呢? 善鸢想了一路,却是怎么都无法得到答案,她最后只能把疑问塞回肚里去,因为长春宫已经近在眼前,比起继续思考无果的问题,不如想想该怎么向贵妃解释姬洛的事情。 善鸢的软轿跟在舒染染的步撵后头,两人一前一后的被抬进了主院内。 在皇后的人马闯进长春宫的时候,皇帝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只是皇后的父兄似乎是铁了心要绊住他,在朝堂之下拿着笏板反反覆覆、声音朗朗。 国丈一派的官员的启奏如同学雪花片片,小至地方官任免,大致黄河水患,官员好似在这一日都失去了判断的能力,事事都要皇帝来拿定主意。 偏偏当初是皇后的父兄让他站稳了根基,坐上了皇位,这国丈和国舅爷还是他的外祖和亲舅,就算心里憋屈,他也不能拂了他们面子。 好不容易下了朝,皇帝在第一时便敢到了长春宫,派了身边亲卫仔仔细细的搜宫,就怕皇后的人在长春宫留下了什么猫腻。 毕竟皇后意图栽赃贵妃,也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之前就曾经在贵妃的寝殿找出合欢香和巫蛊娃娃,两次都是鹿鸣警觉,在皇后带人来搜宫之前,把这些害人的东西给扔了出去。 “染染……”鹿壑的双眼微红,难受的望着舒染染。 舒染染别开了眼,漂亮的眸子里面有着一闪而逝的水气,本以为面对皇后的蛮横和刁难已经习以为常,可是心中的委屈却是怎么都无法散去。 当年还是陈王嫡次子的鹿壑随着父兄参加秋狩,第一眼见到沐恩侯府的嫡女舒染染便一见钟情,接着便求着父亲为他求娶。 沐恩侯府那时风头正盛,舒染染又貌美多才,想要求娶公子可以绕皇城一圈,嫁皇子都使得,可她偏偏选择嫁给了爱情,央着父亲允婚。 陈王的封地偏远,离京城很远,她不辞千里到了那穷山恶水之处,嫁给了心爱了男人。 两人有过恩爱情浓的时候,只可惜好景不长,陈王世子醉后纵马,掉入沟里头摔断了脖子。 陈王妃,也就是现今的逸宁皇太后心中大恸,而后鹿壑被迫娶了太后娘家侄女为侧妃。 逸宁皇太后本来对这个次子的婚姻不在乎,后来因为长子身亡,她便开始强势介入次子的后院,不让儿子宠幸心爱的女人,逸宁太后凶悍,鹿壑又不是太要强的性子,再加上孝字压在头顶,便让舒染染多年来承受着满腹的委屈。 最后在皇帝登基的时候,逸宁太后更是用母家的战功,逼着自己的儿子立侄女为后。 偏生,那时候沐恩侯府已经没落,沐恩侯是纯臣,在夺嫡之际没能成为鹿壑的后盾,在朝堂上也没有出彩的表现,沐恩侯女不堪为后的说法甚嚣尘上,新帝迫于压力,只能贬妻为妾。 鹿壑很爱、很爱舒染染,可是他没有能力保护她,更没有能力保护他们俩的儿子,所以他才把善鸢寄在贵妃膝下,盼着两个孩子结为亲家。 舒染染越过了皇帝,甚至没和善鸢说上一句话,直走向自己的寝殿,那殿门就这么在鹿壑的眼前阖上了。 鹿壑想要敲门,手却是停在半空中,“染染……”他的声音哀切,可是回应他的是里头的一阵无声。 善鸢走在鹿壑身后,望着那扇门,脸上的神情彷徨茫然,仿佛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 “你义母她怎么了?”鹿壑无奈地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居然和善鸢有些神似,只是他更近似是被主人抛弃了的小奶狗,无助的很。 善鸢大概猜得出舒染染为何心情低落,可却又不好说得太明白。 要说是因为皇后揭露了她打算嫁入世族?又或者该说是因为皇后对贵妃多年来的打压让她心里厌倦了? 其实鹿壑也该明白了,在这份爱情之中,舒染染已经受尽了委屈,没有当年那份深情了,是鹿壑苦苦的哀求着她嫁给他,却没能保住她正妻的身分不说,还得要鹿鸣这个当儿子的拼搏出一条血路。 鹿鸣越是成材,贵妃越是安全,可是这安全的背后是斑驳的血泪,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最深的愧疚和担忧。 鹿鸣越是成材,对鹿鸣就越是危险。 鹿壑并不知道,光是从边关回到京城,鹿鸣就因为刺杀而受了重伤,善鸢不过是浅浅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样的伤势十分严重。 舒染染身为母亲,孩子就是他的底线,她可以忍受皇后处处打压,却无法忍受皇后一脉的人隔三五差的伤害鹿鸣,“义父,义母想来是有些疲累了,恐怕是不想见您,您让义母静一静,隔几日再来吧……” 女子当以夫为天,就算是皇后也要想方设法讨好鹿壑,可是舒染染不用,在这皇宫里敢这样给皇帝甩脸子的,也只有最得圣宠的贵妃娘娘了,可是盛宠又如何呢?依旧只是个妾室,躲不过皇后这个正室的糟蹋,依旧得对皇后执妾礼,亲生儿子只能喊她母妃,却得喊那皇后一声母后。 鹿壑多想闯进舒染染的寝房,可他却不敢在他们越来越浅薄的情分上面冒险了,“那……鸢儿多宽慰你义母,义父还有奏章要批,先回太极殿了。”鹿壑垂下了眸子,都是上了年岁的人了,看着竟是苍老了几分。 鹿壑对善鸢一向疼爱,就算这份疼爱不是那么的纯粹,善鸢依旧觉得于心不忍,可几番张嘴,愣是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她行了一个礼,“儿臣遵旨,定会好好宽慰义母。”这一声儿臣应该要是臣女,可是在鹿壑的坚持下,她已经改口多年,如今想要再改也是难。 第十章 亲自开口 在皇帝离去以后,整个长春宫恢复了平时的平静。 长叹了一口气,善鸢和丝韵、竹声来到了小厨房,动手处理起她摘的楮实子,将那些果子熬烂做成果浆,毕竟话都说出去了,她还得熬一罐给襄湘公公呢来圆自己说的那些谎。 其实,也不完全算是谎言。 这些日子里,舒染染可以说是要为鹿鸣操碎了一颗心,都上了年纪,眼睛也熬红了,她瞧着是真的心疼,也早早有熬果浆的心思,今日的插曲,倒是让她提早把想做的事情给办了。 善鸢到了晚膳时刻才得到贵妃的召见,她那时已经把果浆熬好,她熬了三罐,一罐送去了襄湘公公那儿,另外一罐留给了贵妃,还有一罐她打算放上一放,等下回去路鸣府上的时候,送过去。 颂仪来找善鸢的时候,善鸢差点把手上的罐子给摔了。 今日皇后说出那番话的时候,颂仪也在,善鸢知道贵妃对他的期待,如今看着颂仪,她心里都有些发虚。 “义母找我?”她睁大了杏眼。 颂仪看他的模样,忍不住觉得好笑,“那当然,贵妃惦念着郡主,怎么可能不和郡主一起用膳?”好笑又心疼。 这些年善鸢没少帮衬着贵妃,一次一次在皇后的虎口下求生。 颂仪也照顾善鸢很多年了,一路看着她长大,哪里不知道她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她是个下人,不好置喙太多,只是柔声道,“贵妃娘娘如此心疼郡主,不管郡主做什么样的选择,她都不会真的怪罪郡主的。” 颂仪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善鸢心里便难受了起来。 她也不想让舒染染失望,可是感情的事情,那是最由不得人的。她也不能强按牛头喝水啊! 晚膳自然是色香味具全,可贵妃和善鸢两人满腹心思,这一餐用得多不多。用完膳以后,贵妃才开口问道,“姬公子的事,可为真?” 善鸢虽然早就有了觉悟,知道舒染染肯定有此一问,可真的被问到的时候,她还是有些难以启齿,“是真的。” 她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垂下了双眸,双手紧紧的攒着自己的裙子。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寄人篱下,又或者有其他原因,善鸢从小就极力地让自己当一个拔尖出众的孩子,半分不想给舒染染丢脸,每当有人称赞她,同时称赞舒染染很会教孩子的时候,她心里就特别高兴,与有荣焉。 她让舒染染失望了…… “你打算何时,才要自己对义母说?”舒染染脸上没有愠色,反而看着很温柔,她的语气也不带指责,可是善鸢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本来……是要等姬伯母进宫禀告淑妃娘娘,再由淑妃娘娘转知义母的。”一方面,婚姻大事本就该由长辈出面,另一方面则是淑妃和舒染染交好,她觉得透过淑妃,舒染染比较有可能会答应。 舒染染养了她这些年,也跟她亲娘无异了,她的婚事,还是得由舒染染作主,而如今舒染染被皇后打个措手不及,竟是因为她心存逃避所导致。 她不曾想过,或许淑妃已经悄悄投向皇后那一头也说不定。越是这么想,善鸢越是难受。 瞅着善鸢的模样,舒染染心口抽疼了起来,如果可以,她想成全善鸢的,可是她也是身为娘亲的人,她心中也有属于她的自私。 沉默了好半晌以后,舒染染才再度开口,她的嗓子年轻娇脆,里头透出了一股化不去的哀伤,“鸢儿,很喜欢位姬公子?非他不可吗?” 舒染染的问句,对于善鸢来说,有如千金之重。 其实,她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喜欢姬洛吗?无疑的是喜欢的。长相俊秀、风度翩翩、身家清白的儿郎又有几个小娘子真的不喜欢呢? 可是不是非他不可?答案已经在心里头隐隐约约的透出来了。 不是的……只要舒染染反对,她不会坚持的,所以并不是非姬洛不可。 沉默在空气里面弥漫,两人之间陷入了漫长的拉锯。 善鸢知道舒染染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可是鹿鸣的意愿对她来说也很重要,贵妃给予她的是母爱,可鹿鸣给她的更多。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他安慰她、保护她,在她难过的时候,他陪伴她,在她失去所有依靠的时候,他就是她的依靠。 这世上疼爱她的人很多,但是对她用心的,只有贵妃和鹿鸣,她受到他们的照顾和保护,所以她深爱着他们,她希望鹿鸣可以得偿所愿。 这一路上,鹿鸣走得艰难,处处受到掣肘,善鸢希望他可以在婚事上如意,至少能够娶一个他喜欢的姑娘。 既然鹿鸣明确的说了不想娶她,她就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徒。 舒染染不知善鸢的心情,只是她对善鸢的爱意,也不亚于善鸢对她的孺慕之心。 善鸢和鹿鸣,手心手背都是肉。 舒染染不想有所偏颇,可是她却又觉得鹿鸣过得太苦,她眼底闪过了一抹精光,心下有了决断,“囡囡,你的婚事,你知道的,义母是属意你三哥哥的,在义母心里,除了你鸣哥哥,没有人配得上囡囡。” “如果囡囡真的想要嫁给姬家郎君,那就由囡囡亲自对你三哥哥开口,若是他允了,那义母自然就不再管这事了,义母会亲自给你梳妆,送你出嫁,真心的祝福囡囡与夫君百年好合,岁岁长安。”舒染染神色温柔的执起了善鸢的手轻轻拍了拍。 只要鹿鸣同意,她就算不赞成也只会赞成,但……前提是鹿鸣得同意。 端看舒染染的态度,善鸢便知道这是她心意已决了,她也没有反驳的立场,这样的结果甚至已经比她预期的更好了。 舒染染一句话换一道圣旨,只是几息的时间。至少,舒染染给了她机会。只是这样的话要亲自对鹿鸣说,善鸢心里还是有几分难受的。 一想到鹿鸣,她心底便疼了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是希望鹿鸣答应多一些,还是期待他会拒绝? 他会答应的吧…… “囡囡啊,阿鸣身上的伤还没好,这些日子你且等等,别再见姬家公子了,等阿鸣身上的伤好全了,再对他说,好吗?”舒染染打断了善鸢的思绪,如此柔声问着。 “阿鸢听义母的。”这正合善鸢的心意。 她无法轻易对舒染染开口,难道对鹿鸣就能?善鸢忍不住要想,这样的事情,能拖一天,便是一天。 舒染染得到满意的答覆,握住了善鸢的手,亲亲的拍着,“如此甚好。” “你三哥哥的伤呢?可还好?” 话锋自然的转移,善鸢放松了许多。 “兄长精神不错,我离开之前,兄长已经把药饮下、睡下了。” 鹿鸣的伤,实在算不上好,善鸢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避重就轻了,舒染染是心里门清,她本就知道鹿名伤得严重,寻常人等根本劝不住鹿鸣,这才特别让善鸢了这一趟,没想到倒是歪打正着了。 贵妃想起了自己原本的盘算,不禁庆幸自己提早决定推儿子一把,如今就只盼鹿鸣自己能开窍了,“囡囡可把义母交代给你的匣子交给你三哥哥了?” “义母交代下来的事,自然是使命必达了。”善鸢不疑有她,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了。 舒染染温柔的笑着,眼底闪过一抹精光,“那便好、那便好……” 她该下定决心了,鹿鸣也是,如若再瞻前顾后,届时当真是徒留遗憾。 一步错,步步错,就如同她当年一般。女子嫁错人,就是一辈子的事。 她不想要冒险,也不想要善鸢走她的老路。说她自私也好,这天下的男子,她只相信鹿鸣,鹿鸣一路看着她是怎么苦过来的,不会去做伤害妻子心里的混帐事,而且由她来当婆母,定然把善鸢如珠如宝的捧着,不令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第十一章 走动 鹿鸣半坐卧在床榻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感攫住了他的心神,他的目光落在放在床边的精巧匣子上头,在善鸢离开以后,他已经把匣子打开来瞅过了。 令他心烦的原因,便是那个小小的匣子。 匣子里面放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绣了牡丹花的元帕。 鹿鸣知道那张元帕是做什么的。那张元帕,是成婚的时候证明新娘子的纯洁用的,鹿鸣完全明白贵妃的意思,这是在逼他下决断了。 他想娶善鸢的,每天都想,可是以往他不够强大,只能用疏离善鸢来保护她,就如同他疏离母妃一般。 鹿鸣是皇子,和被皇帝好好的保护在后宫里头的贵妃和善鸢不一样,他必须入国子监,必须和皇子们一起上课,很多时候,他需要与宁家的恶意面对面。 他曾经被刺杀、毒杀、慢性毒杀,背叛他的人不计其数,把他的心一天一天的砥砺得无比坚硬,他得把他的软肋藏着,他比谁都更不愿意远离善鸢,可是他必须让宁家觉得,善鸢活著有价值,让宁家觉得善鸢是他们可以利用的。 不管怎么样,在他足够强大以前,都不能让宁家觉得善鸢会成为他王妃,毕竟……他曾经亲手抓到意图伤害善鸢的宁家爪牙。 那人还是他的伴读,是他曾经以为的好友。 从那一天起,他就把他对善鸢的感情收拾起来,对外宣称他是怎么都不会娶自己的“妹妹”的,他开始蛰伏,等待着自己足够茁壮的那一日。 他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如今,他终于准备好了。 一切都照着他的计划走着,只是偏偏出了一点差错。 他终于准备娶善鸢做王妃的时候,他心心念念的可人儿眼底对他只有兄妹之情! 一口一个兄长,比谁都还要恭敬。如今,再也拖不得了。鹿鸣捏紧了那张元帕,拿出了那匣子里面的第二样东西。 那是一本册子,书封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层精美的绸缎,把那册子摊开以后,便能看到一帧一帧精美的避火春宫图。 贵妃似乎是担心自己的傻儿子不开窍,这避火图画得特别精致,一看就知道出自宫中绘师之手。 其实吧……这男人进过一趟军营,该听的、不该听的也听了满耳朵。 只是……这绘画当真玄妙。 善鸢及笄那一天,他悄悄的潜进宫看了她一眼。那一幕,就这么牢牢地记在他脑海里了。 鹿鸣有些口干舌燥,他下定了决心,待这一次光明正大地回京现身于人前,他就要让父皇速速给他们赐婚。 九月十六。 自从那一日被皇后邀到了御花园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月。 在事态发生的第三日,姬洛的母亲王氏进宫了。 姬洛的母亲王氏进宫拜会贵妃的帖子像是石沉大海一般,于是王氏便找上了淑妃,淑妃几番上门求见贵妃,可是舒染染却是有意避着淑妃,直接称病闭门不出。 善鸢也沉寂了下来,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足不出户,由于她的养母如今病着,她在长春宫侍疾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儿。 她和姬洛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不曾见面,这之间五皇子为姬洛捎来了三封信件,因着她对舒染染的承诺,她没有把信摊开来读,可是却让丝韵把信收了起来。 丝韵把这些信件收到她的妆台多宝格里面,用钥匙锁了起来,终究有私相授受的嫌疑,这信件收了便是烫手山竽。 可是善鸢也舍不得把信件退回去。她的父母之间,感情非常的良好,她对婚姻充满了憧憬,既然要和姬洛共组家庭,那么姬洛给与她的信件,她便会珍藏起来。 等到得到义母和鹿鸣的祝福以后,她再好好的回应姬洛的心意,接着便是在宫中安心备嫁。 姬洛的出身良好,而且家族清贵,不到四十岁无子不纳妾,想来能嫁进这样的家庭,于她而言是最好的结果。 善鸢坐在妆台前,一张漂亮的小脸上面有着期待。 一个月过去了,鹿鸣的伤终于养好了。 这一段时间,善鸢挺担心鹿鸣的伤情,可她却没再冒险去打探消息,那一日她出宫的讯息能走漏,那便代表长春宫这端,恐怕是出了细作。 舒染染会称病闭宫多半也有这一层关系在。 善鸢不得不去注意到,最近宫里似乎有几个熟面孔消失了。 她没有去问,毕竟她已经深谙深宫里的生存之道。 比起这些消失的宫人,她的心思全都在接下来的活动之中。 “可以了,不需要画得那么漂亮,给谁看呢!”妆台上面,各式各样精贵的首饰一字排开,整套的头面放在妆盒里,叠了十几层,善鸢都快要看不到镜子里的自己了。 “那怎么行呢!郡主好一阵子没出宫了,自然是要让郡主做那最亮眼的可人儿。”竹声这是卯足了全力,在给善鸢梳妆。 善鸢知道丝韵和竹声只是一片好意,也不好再制止她们,只好柔顺的任着两人捣鼓不休。 善鸢肤白胜雪,竹声便没有给她敷粉,精心调配的胭脂打在香腮上,更添媚意,口脂微微衬托出她的红润嘴唇,唇色如樱花般娇艳动人,修眉以螺子黛微挑,让她柔和的长相添了一丝丝的活泼的气息。 丝韵也是手巧的,一根金丝梳细密地梳理着善鸢乌黑如鸦羽的长发,长发垂至腰间,如瀑布般飘逸,接着精心编织起了活泼可人的发辫,最后把发辫书成了高高的发髻,其他宫婢则将头面一副一副的拿给善鸢选择。 善鸢对于这些闪亮亮的东西一向无法抗拒,这每一副头面几乎都是鹿鸣送来的。 善鸢没有太多心思挑选,遂随手指了其中一套粉色南珠配上血珊瑚打造的雁归头面。 她隐约记得鹿鸣似乎曾经说过,她的肤色用粉珠煞是好看,于是下意识的配合了鹿鸣的喜好。 鹿鸣伤好了,这才正式的在众人面前露面,虽然他暗地里早就已经在京城里面养了一个月,可是明面上,这却是战功赫赫的荣王爷从北境归来的日子。 北境战神如同定海神针,受到百姓的爱戴,早早就已经准备夹到相迎,晚上宫中还有为了鹿鸣准备的接风洗尘宴。 虽然两人在他人眼里看起来似乎没有儿时那样深厚的情谊,但兄妹之间的关怀却是一样都没少。 在鹿鸣第一次离京的时候,善鸢便强要他和她拉勾。 每一回,他都要活着回来。 每一回,她都会第一时间去迎他。 在城门口有一家三层楼的酒楼“迎华楼”,迎华楼的三楼有三间包间,面对大街的那一间包间,长年都是空置着,只有在善鸢到城门口迎接鹿鸣的时候会开启,善鸢会被奉为座上宾,毕竟那家酒楼的神秘东家,便是鹿鸣。 第十二章 静候阿鸢 高耸入云的城门巍然屹立,城门口汇聚了浩浩荡荡的百姓,其中不乏贩夫走卒穿梭其间,紧握着这份欣欣向荣的商机。 当马蹄声与战鼓声逐渐迫近,那庄严而雄壮的气势顷刻间弥漫开来。北境的神武军步履整齐划一,将士们身披铠甲,在朝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迈入了久违的京城。伴随着军队脚步的铿锵声,彩旗飘扬在空中,人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神武军本来隶属于征国公府,也就是善鸢家族,在善家仅剩下善鸢之后,变成了绝户,接掌的老将军云不破镇守北方多年,是善鸢的父亲善固的副将,在善固战死之后,执掌神武军。云不破有五个儿子,十二个孙子,通通战死在沙场上,可以称得上是个英雄,一个悲剧英雄。 六年前,高句丽王和北虏国王勾结,集结二十五万大军挥军南下,雁门关险破,宁家掌东南和西北重兵,却在此役选择袖手旁观,他们爱惜羽毛,不打没有把握的战争,不到紧要关头不放弃荣华富贵。 鹿鸣便是在那时找到了机会,自请领兵至东北参战。 如果放在寻常时期,宁家绝对不会让鹿鸣出征,可是在那个当头,人人都以为鹿鸣这一去,必定是有去无回。 宁家人甚至一力促成鹿鸣北上之行。 不只是宁家,朝堂上没有人觉得这个三皇子能够从战乱中活下来,就连皇帝自己都这么认为,还在鹿鸣身边安插了死士,如果情况危急,这些死士就会拼死把鹿鸣送回京城。 就连善鸢,她都哭红了双眼,她永远记得在那个大雪天里,鹿鸣长跪着求贵妃让他去,她也不会忘记,在鹿鸣离去以后,贵妃缠绵病榻数月。 “神武!神武!”那一声一声,喊着将沦陷的城池回归南泱的英雄,把善鸢那颗紧绷的心喊得松罚。 在更、更久以前,她也会等着军队凯旋,那时候是她和阿娘,等着阿爹。 那么久远的记忆,本以为都要消散了,如今却随着相似的画面如同潮水一般涌出,喜悦和辛酸同时涌升。 “荣王!荣王!” 人们嘴里呼喊的是北境战神、南泱的定海神针,能止小儿夜啼的荣王爷。 荣王爷一身黑甲,端坐在高大的大宛马背上,俊美的容颜、冷酷的神色,可还是不能减损他的风姿,他所及之处,都能听见小姑娘们娇脆的嗓音,她们兴奋之际,纤手一挥,轻巧的手绢在空中飞舞,犹如彩色的蝴蝶,花朵也随之洒落,绽放出缤纷的色彩和芬芳的香气。 纯真的笑容洋溢在小姑娘们的脸上,欢快的歌咏声回荡在空气中,余音缭绕,为英雄的归来献上最真挚的祝福。 荣王鹿鸣的爱马被取名为驰风,是一批拥有金色长毛的汗血宝马,价值抵万金,私下又被称为黄金城,宝马配英雄,相得益彰,让人心中不禁生出了敬服和向往。 鹿鸣的马飞驰了起来,在经过迎华楼之时,准确地抬头,就在此时他高举起他的佩剑,一阵欢呼声再一次响起,那一把佩剑准确无比的接住了楼上的小姑娘丢下来的红花,两人四目交接,虽然只有那么一刹那间,却是如此的默契十足。 “爱现。”善鸢脸上勾起了一抹笑意,嘴里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斥责,可是实际上却是充满了柔情蜜意。 他第一次凯旋归来那时也是如此,抓准了时机,用剑尖去接她从楼上落下来的花,他的时机抓得无表神妙,花朵就这么不偏不倚地停在剑尖,一丝一毫都没有受到损害,仿佛是杀人兵器上,开出了一朵充满生命力的红花。 那时她的心口甜甜的,也疼疼的。 如今亦然。 他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几百个日日夜夜过后,他又回到她和义母身边了,想到这儿,善鸢的心口又是一阵闷疼。 大军过境,直挺挺地往皇宫而去,过了一阵,接到总算回复到原先的模样。繁华也只是一时的,日常不会随着将军的归来而改变,这便是黎民百态。 善鸢在军队离去过后,关上了窗,偌大的包间里,只有她一人。 身为贵妃膝下养女,善鸢的身份无疑是尊贵的,但与她交心的贵女却不多,毕竟与她交心,就涉及了夺嫡,那是各大家族都不想轻易触碰的禁区。 善鸢对着丝韵和竹声招了招手,过来陪我吃点点心吧。 别家的姑娘都是几个手帕交三五成群而来,就只有善鸢形单影只,丝韵和竹声中就是不忍心,陪着她把剩下的小点给用了。 “阿鸢,你果然在这里。”在善鸢和丝韵、竹声走出包间的时候,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善鸢明显一愣,回过身来,只见姬洛朝着她大步走来。 姬洛身着一袭湖水蓝暗绣云纹的袍子,束发高擎,玉带轻拂,他举止文质彬彬,气度非凡。 姬洛和善鸢的记忆中相差不远,不……其实差了不少,本人比记忆中逊色了稍许。 “小姐,夫人说了……”丝韵一见姬洛便如临大敌,如果可以由她来做主,她大概会选择直接把善鸢拉走,或者干脆把姬洛打晕。 可丝韵做不了主,只能出声劝阻善鸢。 当他们在外头的时候,讲到贵妃便称夫人,说到善鸢,便是小姐,如果说到鹿鸣则称少爷。 善鸢当然知道她已经答应贵妃,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她不该见姬洛,可她并没有主动去寻姬洛,这只是……巧遇。 善鸢在心里这么说服自己以后,站定了身姿,目光投向了姬洛,她只飞快的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来,她记忆中的姬洛似乎更壮一些,更英气一些,更……像鹿鸣一些……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没能忍住就和姬洛搭话了,可话一说出口,便思及自己对舒贵妃的承诺,心中开始有些不安。 姬洛似乎看出了善鸢的心思,他一步一步靠近善鸢。 善鸢不走也不是,走也不是。 算起来,她和姬洛认识的时间并不长,满打满算也才三个月多,中间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面,在这段时间里,善渊的心情很复杂,刚开始思春的少女心,让她心里总是忍不住想起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思念如同涓流点点,在新填上开出羞涩的花朵,喜欢在胸口慢慢发芽,让心中悸动不已。 那是一种心中酸涩的感觉,喜欢在心中慢慢的发芽,在心口蠢蠢欲动,她还太青涩,难以处理这些因为时间慢慢发酵的情愫。 “前些日子母亲本欲求见夫人,却是听夫人身子抱恙,我心知你与夫人之间感情深厚,心中记挂,便请五公子传递书信给你……”知道善鸢不欲他人过分关注她的身份,姬洛十分的配合。 “一段时日不见,你也未回覆我的书信,我心中有些不安,便问过了五公子,五公子便与我说,每当大将军归京,阿鸢必定会到迎华楼观看军队游街,虽然今夜府上大宴,我与父亲受邀与宴,在宴会上亦能遥望一眼,可心里还是记挂,遂决定来迎华楼碰碰运气,我运气还不错……”姬洛笑弯了那一双好看的眸子,他的眼底还着细碎的光亮,承载着日月星辰。 记挂两个字,把他的思念直接又奔放的展现,他能在善鸢的脸上,看到一闪而逝的动容。 “阿鸢,我可是哪儿做错了?何以突然就不理会我了?”姬洛的声音是属于少年郎那种清澈悦耳的嗓音,悠然幽雅,似竹林之中流过之细水潺潺,似江南之春雨连绵,令人心感温润。 姬洛的个性非常温和,也非常爱笑,他没有展现出任何的怨怪,他越是这般表现,善鸢心里越是觉得对不住他。 “没有,你没有做错,我也不是不理会你……”善鸢不知道该怎么在不牵扯贵妃的情况下告诉姬洛一切,思来想去以后,她索性找了一个借口,“只是母亲的身子抱恙,我在母亲身边侍疾,一直抽不出时间回信,母亲如今身子已然大好,如果姬公子明日得空,我便到桐山书院的百年老松下与公子一叙,你看如何?” 善鸢垂下了眸子,心中突然间有一些凝重,在今日把话和鹿鸣说清处以后,就能够订下和姬洛的婚事,可为什么她心里的欢喜却不多呢? 姬洛望着善鸢,眼神温和。 姬洛从小便被称为仙童,三会就开蒙,能将千字文倒背如流不说,还能磨写下来,从小他便一心扑腾在书海之中,别的孩子在跑跳抓蚂蚱的时候,他躲在姬家的藏书阁誊写孤本。比起去和小女娘玩耍,他更宁愿一整天都待在藏书阁里头足不出户。 在家里的父母要求他去追求善鸢的时后,他心里是不屑一顾的,直到他看到了善鸢本人,他才知道书本中的慕少艾是什么样的情绪。 “一言为定,我定会如期而至,静候阿鸢到来。”桐山书院禁止女客,可是后院却是观光胜地,善鸢所说的那棵百年老松便在后院一条羊肠小道后头,不是书院里头的人,便不知道它的存在,那是善鸢和姬洛喜欢的幽谧之地,两人会在树下的大理石桌手谈一局,一起喝茶、吃茶点。 “那今日我便先告辞了,母亲还等着我回去,母亲总是记挂着兄长。” “你快些回吧。”姬洛有些恋恋不舍,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就唯恐自己唐突了善鸢。 “先告辞了。”善鸢福了福身,接着离开了酒楼。 第十三章 最尊敬的人 虽然耽搁了一下,不过善鸢抵达长春宫的时候,鹿鸣尚未归来。 上一回和鹿鸣相会,鹿鸣身上还带着伤呢。 当了那么多年的兄妹,善鸢心里是真的记挂着鹿鸣的伤势。 “义母。”善鸢来到了堂屋,舒染染已经在那儿候着了,舒染染没见到儿子的时间,要比善鸢没见到鹿鸣的时间长太多了,如今那张倾世娇颜上,有着最纯粹的喜悦。 “囡囡回来啦,如何?你三哥哥看起来如何?”在后宫之中翻云覆雨、纵横捭阖的贵妃娘娘褪去了精明干练的外壳,露出了里头纯洁如少女的芯子。 “兄长看起来好极了!端坐在马背上,勇武不凡,小姑娘都为他喝采,朝着他丢的手绢、鲜花最多了!兄长是南泱的大英雄,百姓争相欢迎他归京。” 哪个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被天下人赞许?舒染染在这块也不免世俗,听了善鸢的话,她脸上难掩喜色,可是这喜色背后却染上了轻愁。 怕也不是所有人都欢迎他回来。有人巴不得他死在半途上呢! 虽然鹿壑一向养身,目前身子还十分康健,可是成年的皇子年岁渐增,他们身边的人野心也大了。就算鹿鸣没有夺嫡的心思,朝堂上支持他的人还是有不少,毕竟有许多老臣都看不惯宁太后和宁皇后,私底下还有牝鸡司晨之说。 如今鹿鸣被迫站在风头浪尖,所幸他有立于不败之地的才德,但凡他再平庸一些,也不至于如此招恨,可他却是如此的优秀,如今他俨然是宁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宁家势大,舒染染难免感到担忧。 善鸢知道贵妃的心思,她也有同样的担忧,可有些事情并不是担忧就能够获得妥善的解决,善鸢拉着舒染染坐了下来,绘声绘影的讲起了路上那些小姑娘是如何为鹿鸣疯狂。 说着说着,善鸢心底都产生了一股酸涩。 舒染染垂眸笑看着善鸢,“这么多姑娘都喜欢咱们家阿鸣,那囡囡呢?” 善鸢心口一堵,这个问题她难以回应。 感情是双向的,鹿鸣对她很好,可那是兄长对妹妹的好,他从未对她表现出半分的男女之情。 善鸢的个性是倔强、带有一些傲气的。既然鹿鸣已经明确的表达不会娶她了,她也不会再投注更多的感情,即时收止住妄想,才不会令双方的情分减损。 比起虚妄的爱情,她更想掌握住已经在手掌中的亲情。 可每每想到两人不久就将各自婚娶,善鸢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丝的落寞,夜深人静的时候,心底还是会有这么一点的空虚。 “我当然喜欢兄长,兄长是我最尊敬的人了。”善鸢脸上挂着笑,那眼底的挣扎舒染染却似是已经看透了一般。 那薄薄的窗纸,似乎已经到了要被捅破的时候,可偏偏此时杀出了程咬金。 “阿鸢最尊敬你阿兄,那义父呢?”舒染染本来还想要再多说几句,外头却传来了鹿壑的嗓音。 鹿壑率先走了进来,鹿壑的身高昂藏七尺,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的鹿鸣却是还要比他高出了不少,两人走在一起,也算是一幅画了,没有人会看不出他们是父子,都是英武不凡的男子,不过鹿鸣的眉眼之间,揉入了更多的姝色,让他的五官更显得深邃漂亮,也因为这个关系,鹿鸣从小就端肃着一张脸,否则他实在是没有威严。 心中最偏爱的孩子终于归来,鹿壑心情极佳、喜形于色,不过他脸上的喜色在对上舒染染不虞的眼神时,慢慢地收敛了起来。 “义父那是不一样的,那不是尊敬而已,义父是天下之主,儿臣对义父的景仰是放在心里的。”这整个长春宫里的主子,就只有善鸢会给鹿壑几分薄面。 “得了,这张小嘴巴,就只会讨义父开心,明明一双眼睛都黏在你三哥哥身上了,可还有半分在乎义父?” 善鸢的脸上一红,有几分心事被拆穿的不堪,不过她很快的收拾起那一点点的小情绪。 她确实是在偷偷打量鹿鸣,方才离得远,瞧得不清晰,如今人就在面前了,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善鸢扁了扁嘴,想反驳却没有反驳。 鹿鸣还在。 鹿鸣在的时候,善鸢就特别的拘束。 “人皆有爱美之心,不看吾儿,看你?”舒染染一双美目朝天翻,露出大片的眼白,美人儿的眼睛黑白分明,黑是真的黑,白是真的白,就算动作不雅观,还是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是、是、是,染染说的都对,咱们的孩儿,自然是最好看的,看我做什么?”在长春宫,没有朕、没有皇帝,只有一个寻常的家翁,有著有点娇蛮的妻子,优秀的儿子,和娇养的女儿。 又或者……其实是娇养的童养媳。 善鸢低垂着眸子,心思有些远飏。 她很喜欢长春宫里面小家的感觉,可是这个小家要被拆穿了。 善鸢是看了鹿鸣那几眼,而鹿鸣,他的目光始终离不开善鸢,上一回见面的时候,身上的伤让他没法子好好和善鸢说上话,而今他的目光是如此的炽热,里面的感情都快要隐藏不住了。 他终于等到她长大,也终于足够强大。 “鸢儿,你三哥哥多久没回来了,今日义父给了他恩旨,可以在长春宫里头住一晚,陪陪你跟你义母,我和你义母有体己话要说,你带你三哥哥四处走走如何?” 这确实是恩旨,还偏心偏得没边了。封了王的皇子是不能在后宫留宿的,皇帝便是一头雄狮,后宫里面所有的母狮都是他的所有物,或者是身上流着他的血脉的幼崽,已经有能力竞争皇位的成年皇子,不得留宿,只能住在外五所。 除非皇帝乐意,愿意让儿子留宿。可这留宿,也就顶多是一晚便到了极限,多住一晚都能让言官用唾沫星子淹死人。 开朝以来,大概就只有文帝曾经留过五皇子,而这五皇子能有这样的恩宠,还是因为为了救驾,落了半身不遂,所以才留在他母妃处一夜,让母子之间可以叙一叙温情。 与文帝五皇子相比,鹿鸣留宿的理由似乎微不足道。 “儿臣遵旨。”善鸢想也知道,鹿壑这是想要给她和鹿鸣制造独处的空间,可是鹿壑的意思如此明确,她也不好随意拂逆。 “去吧、去吧!”舒染染乐意了,难得和鹿壑一条心,两人热切的目光投注在眼前像是一对璧人儿的年轻人身上。 “儿臣,告退。”两人的声线整齐划一。 时光让他们生出了隔阂,可有些事情似乎是恒久不变的。 鹿鸣看了善鸢一眼,仿佛回到几年前的光景,那时她还是个小小的小娃娃,被他捧在手掌心,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眼前。 善鸢和鹿鸣再向帝妃二人告辞过后,走出了堂屋,经过了抱厦,两人之间陷入了无声,最终是善鸢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她总是无法忍受沉默所衍伸出来的尴尬。 “兄长请随我来,您不在的这些时日,义母每天都着宫人为您的寝殿扫尘,如今宴乐殿就如同兄长离去那一日一般。” 鹿鸣大步的走过长春宫弯弯绕绕的回廊。 “确实都没变。”鹿鸣的眼神投向了一旁的漆柱,善鸢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那是一根朱红色的漆柱,上面记录着两人成长的岁月,他会给她刻身高,而皇帝会帮他刻,从小到大,一高一矮,直到他离去以后,她就被留在那儿了,贵妃舍不得修缮,是以那一条一条的刻痕都还很醒目。 “囡囡,你站着,兄长看看长高了没?” 善鸢本来要拒绝的,可是在他热切的目光下,鬼使神差的,她已经在漆柱前面站定了,鹿鸣离开了很久,一切都变了,如今他回来了,一切又好像没变。 他已经很久没有喊她囡囡了,这样熟悉的呼唤,让她眼眶有一些些的发热。 她高高的仰起了脑袋瓜,好似想要让自己再高一些。 这样不自觉的小动作落入了鹿鸣的眼底,他心里头软得一塌糊涂,只觉得她真是千万般的惹人怜爱。 高大的阴影落下,他的一双凤目下垂,两人四目相交的那一刹那,善鸢不自觉的屏息,虽然还有些不谙世事,可是她可是见过她阿爹亲吻她阿娘的,她也见过皇帝亲吻贵妃。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鹿鸣是要吻她的。 她的心跳如擂鼓,唾弃着自己的想法,可又不可避免的有几分的期待。 真是太不应该了。 明明都下定决心了,把要嫁人的事情告诉他,然后就要准备出嫁了。 可却还是贪恋着这若有似无的温存。 第十四章 狸奴 鹿鸣是想吻她的,他的心跳也随着体温升高而加速,可他不敢唐突,就怕大掌落在她的脑袋瓜上,不轻不重的压着,善鸢仿佛可以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声,鹿鸣开口了,“都没让你脱鞋了还仰脑袋瓜。” 他的嗓子低沉好听,对着善鸢,有着对外人不会有的柔情缱绻,善鸢很努力了,但她无法克制自己,不让自己脸红。 “好了。”鹿鸣拿出了小刀,飞快地在柱子上面画了一下,接着拿出了手指在善鸢面前比划了一下,“囡囡长高了这么多,是大姑娘了。”他的手指比的幅度是夸张了一些。 善鸢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也还好鹿鸣没有盯着她猛瞧,鹿鸣率先走在前头,“走,我给你带了礼物。”本来是要当生辰礼的,但一想到她会有多欢喜,所有的好东西,能带的他都一起带进宫了。 “嗯……”脸上还热烫着,善鸢慢慢地跟上了鹿鸣的脚步。 一高一矮的身影往宴乐殿而去。 “小祖宗!小祖宗!别跑,哎哟我的小祖宗啊!”还没有抵达寝殿,长廊的尽头就传来了蔚洕的声音,蔚洕似乎追着什么东西在跑,刀疤的眉宇都要皱成麻花了。 鹿鸣的脚步停了下来,双手负在身后,只见一道娇小的影子跑来,鹿鸣眼疾手快、精准的拿捏,善鸢的眼前一晃,定睛一瞧,便看见鹿鸣顺手拎起了一只嗷嗷叫的小兽。 “喵嗷嗷!”小兽被固定住了颈后的毛皮,一时无法动弹,只能嘶嘶吼叫来表达牠的不满。 鹿鸣在茶马互市挑中的虎崽子如今三个月大了,山大猫的幼崽能跑了以后,可就不好应付了,倒不是牠跑得多快,而是牠聪明得很,很能钻,让蔚洕追得特别辛苦,又不能对牠使出太强硬的手段。 毕竟,这可是王爷托付给他的“小祖宗”。 善鸢仔细观察着,这小兽长得像猫又不像猫,白白的身躯,水蓝色的眼睛,还有一身黑纹,额心隐隐约约可以看出了一个王字。 “小狸奴!”善鸢可高兴了,她最喜欢这种毛绒绒的小动物。 蔚洕听了善鸢的话,微微一愣,接着又觉得似乎不怎么意外,这对兄妹,有时候意外的相像。 像是,都能把大猫当作可爱的狸奴。 小老虎一脸凶狠地朝着鹿鸣嘶吼,鹿鸣皱了皱眉,“还没驯好?” “小祖宗不挠人了,就是关不住,会自己开笼。”小白虎实在聪明,又不受拘束,什么笼子都能开,一眨眼,跑得不见踪影也是时有的事。 “得,那再驯驯吧!” “别这么抓牠,牠好可怜的!”善鸢在小老虎出现的那一刹那,注意力就完全被吸引住了,善鸢从鹿鸣的怀里把小老虎给接了过来。 三个月大的小老虎正要断奶,不过这一只当初体弱,还没断全,张开小嘴的时候,还可以看到虎龈上面沾了一圈奶垢,可爱得善鸢心都要化了,当下什么都忘了。 “你一直想养的小狸奴,兄长给你带回来了,喜欢吗?”善鸢很喜欢毛茸茸的小家伙。 在善鸢刚到长春宫的时候,长春宫养了一只猫,那是波斯商人献上的贡猫,浑身通白的柔软长毛,还有一双一碧一金的阴阳眼,在那可爱的脸蛋上镶嵌了两颗耀眼的宝石,后宫里面的女人无不引颈企盼,鹿壑却是一如以往。 毛茸茸的小猫被起名为宝珠,被贵妃如珠似宝的疼着,在善鸢丧亲的时候给予她很多的温暖,可两年后,宝珠却是不慎给皇后的人下死手毒死了,从此以后,在长春宫里面,再也不养宠物了。 善鸢虽然受到众人宠爱,可实际上她有寄人篱下的自知之明,她一向让人省心,就算心里渴望,也不会轻易说出来教人为难。 善鸢的反应,鹿鸣是看在眼底,疼在心里。 小奶虎不喜欢鹿鸣,不过似乎很喜欢正抱着牠的小姑娘,圆滚滚的虎脑袋朝着善鸢的怀里面拱了拱,鹿鸣的目光垂在小老虎的拱着的部位,眉头逐渐深锁,看着凶得很,所幸善鸢如今一颗心都已经扑腾在怀里的小家伙身上,没瞧见他那罗刹般的神情。 善鸢整付心神都被怀里的小东西牵引走了。 瞧着她发自内心高兴的模样,鹿鸣也梳里好心里头那么点的不是滋味儿了。 有了这个小家伙专美于前,鹿鸣带来的其他礼物都黯然失色了,善鸢趴在地上,和小家伙玩了起来,拿着一个小毛球想要逗逗牠,这才想起了,她还不知道小家伙的名字呢! “兄长,小狸奴叫什么名字啊?”善鸢问着,脸上的笑容灿烂,要比日珥更盛。 “还没起名,牠是你的,你起。”鹿鸣漫不经心的回应。 鹿鸣的嗓子低沉,听著有些不近人情,搭上那张神情冷酷的脸,一般人都怵得要死,就是善鸢一点都不怕。 “我起吗?”善鸢歪了歪脑袋瓜,看著有几分娇憨可爱,小虎崽子与她四目相对,似乎看上了她垂下来的珍珠耳珰,就这么跳了起来,一爪子想要把耳珰扯下来。 善鸢的耳珰就这么掉落在地面上,被小虎崽子玩弄着。 “就叫珍珠吧!”这个想法一闪而逝,马上被善鸢捕捉到了,“珍珠不可以,那个不可以吃,吐出来!” 他心爱的小姑娘笑得开怀,就这么近在眼前,伸手就可以触及,鹿鸣在北境变得冰冷的心房,有温暖的活水流过。 高大的男人在少女身边蹲了下来,把珍珠嘴里的耳珰解救了出来,他眉宇间的冷厉像是刀锋一般,小珍珠却是一点也不怕,还冲着他龇牙咧嘴了起来。 “果然跟她的主子一个样。”鹿鸣没有因为珍珠的反抗而生气,反儿生出了几分的愉悦。 当初他便是看上了这虎崽子像她,如今看起来,当真是像极了! 善鸢和珍珠玩疯了,整个宴乐殿里头全是她们两笑闹的声音,鹿鸣光是在那儿瞅着,内心里头生出了几分的满足,他已经能够想像他的王府里头,有了女主人的样子。 那样的情景,令人欣然神往。 “珍珠真的很喜欢郡主呢!之前珍珠谁都不亲近。”珍珠在,蔚洕和驯兽师一直在旁边伺候着,就算珍珠只是个虎崽子,也已经长出小虎牙,如果一口咬下去,善鸢这样的娇人儿可是丝毫无法抵抗的。 珍珠专注的玩乐了一阵,瞅著有些累了,毕竟年纪小。 善鸢依依不舍地目送珍珠离去。 “这么喜欢?”鹿鸣瞧她玩得入迷,心里头自然是高兴的,不过他还是难免有些失落,这么久不见了,他暗自冀望她能多放一点心思在他身上。 “喜欢。”善鸢笑得见牙不见眼,弯弯的眸子里面以着细碎的光芒,仿佛浩渺星空,编贝一般的牙齿,十分招人喜欢。 “鸣哥哥可真好!”一不注意,亲昵的称谓就脱口而出,“这是我收过最棒的礼了。”善鸢的心思细腻,很快的察觉鹿鸣的情绪似乎比来时低落了一些,虽然摸不清鹿鸣为什么不高兴,可善鸢却是挺能哄人的。 一句软话便快速的抚平了他心中那么一点的不满,他脸上冷硬的线条柔和了下来,“你喜欢就值了。”珍珠本身不昂贵,昂贵的是把他养活、养壮实所耗费的人力、物力。 对外人来说那可能是一笔天数,可对鹿鸣来说,只要能换善鸢真诚的笑容,那耗费再多银两都是值当的。 “只是……珍珠能养在长春宫吗?我怕义母会想起宝珠。”善鸢高兴的情绪没有持续太久,那一双低垂的眸子里头漾满了担忧。 宝珠是长春宫不可言说的伤痛。后宫里的日子是枯燥乏无味的,宝珠的娇憨、活泼、机灵,为整个长春宫注入了一股活水。 皇后毒杀的不仅只是一只小猫,她还毒害了长春宫众人的心,从上到下,每个人都因为宝珠的死亡而心里头伤了一块儿。 “别担心,养在我府上。”鹿鸣并不否定善鸢的说法。 长春宫确实不适合再任何动物了。 那一年宝珠死了以后,众人明知道是皇后下的黑手,却无法处置她,那时候,当时皇后的亲弟弟才在江南一代剿匪,立下了赫赫战功,就算知道是她,也只能打杀几个宫人做交代。 那一批打杀的宫人,有好几个是贵妃自己的人,他们吃了亏,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从那之后,贵妃和皇帝之间本就破碎的情感,更是跌落了谷底,拼都拼不回原样了,旁观者清,鹿鸣知道父母之间的情感早就是覆水难收。 善鸢想起了自己想要对鹿鸣说的话,心中的喜悦渐渐淡去。 第十五章 不见不散 是该养在鹿鸣的府上的,毕竟只有鹿鸣才有那样的财力,可以在府上豢养珍禽异兽,如果她嫁给一般士族,夫家能让她在深宅大院里面养大猫吗?怕是不能的…… 鹿鸣并不知道善鸢心中所想,只想着如若过几个月办婚礼,善鸢就可以天天和珍珠在一块儿了,届时珍珠应该会养得更成熟,不会再贪玩了。他想将珍珠养得护主一些,如此一来他不在善鸢身边的时候,也能安心一些。 鹿鸣鼓起了勇气,打算要对善鸢说,他已经准备好要向皇帝球衣到赐婚圣旨,他已经准备好了,现今他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护佑她。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口就涨得满满的。 “阿鸢,三哥有话要对你说。” “阿兄,阿鸢有会要对你说。” 同一时间,善鸢也打算开口,告诉鹿鸣,她已经有属意的结亲人选。 贵妃和她之间的约定,她一直记得,如果在这个时候开口,想来是最合适的,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你先说。” “你先说。” 想到即将说出口的话语,两人内心都是有些紧张的,在同时开口说话以后,两人皆是顿了一会儿,接着再次异口同声。 善鸢的脸上有些热,鹿鸣的亦是,这回两人都不敢说话了,沉默慢慢的延长。 “王爷、郡主。”外头传来了丝韵的声音,“贵妃娘娘有请,请两位主子准备赴宴了。” 善鸢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鹿鸣,“我……我……”她的眼神闪烁着不安的光芒,仿佛羞涩的花苞,蕴藏着无限的话语和思绪。她的喉咙微微颤抖,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其中盘旋,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困住,无法脱困。 鹿鸣的喉头滚了滚。 就在两人都没有开口的情况下,丝韵人已经抵达两人面前。 “等宴会过后,我听阿鸢说。”既然已经决定要向她坦白心意,也就不急于一时了。 善鸢的小模样像个小钩子在他心头上挠啊挠的,那一霎那间,鹿鸣是一阵心旌荡漾。 他心头酝酿了几分的期待,善鸢要对他说什么呢?他两三番两次齐声而语,这样的默契实在太惊人,会不会……他们其实心意相通呢? 没能在当下开口,善鸢失去了开口的勇气,尤其是在瞥见丝韵的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丝韵眼底的恳求。 今日,是为了鹿鸣接风洗尘,这才大宴宾客,如今的主角应该是鹿鸣,她不应在此刻拿自己的婚事叨扰鹿鸣。 在想清楚这一层以后,善鸢点了点头,“等宴会回来,兄长先说好了。” “我离去这么久,都没能好好听阿鸢说话,这一回,让阿鸢先说吧。” 鹿鸣的声音和神情都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善鸢仿佛从鹿鸣的眸底捕捉到了一丝的情意,这样的想法令善鸢的心跳失了几拍,她很快的把这种想法压抑着。 她可不要自作多情。 这么多年了,鹿鸣也从未对她有过什么表示,她还期盼着什么呢? 金阙千宴乐未央,天子座于首,他的身边自然不是贵妃,而是当朝的皇后,次一席是太子、太子妃、小皇孙和荣王鹿鸣,再次之是善鸢和贵妃,善鸢和贵妃的对面,则是皇后所出的嫡亲公主乐安和贤妃所出的乐琪公主,再来是贤妃和淑妃……依着身份入座,越是靠前,越是身份显贵。 待皇帝宣布开席以后,善鸢的目光朝着乌泱泱的人群往下看,她花了一下子才找到了姬洛的位置,姬洛属于世家,跟着他的父亲一起出席,席位并不算远。 姬洛并不是长子,他的两个哥哥也在身侧,在善鸢的目光投向远方的时候,姬洛也正好在看着她,两人的目光遥遥的对上了。 姬洛是守礼的,他没有任何出格的举措,只是对着善鸢微微一笑。 善鸢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不过下意识的扯出了一个微笑。善鸢并不知道,两人的互动落入了正一错也不错的盯着她瞧的鹿鸣眼底。 “三弟,北境得以长年安稳,多仰赖有三弟将才,冰雪凛凛之地,兄长心心念念,今得见汝回归,欣喜非常,此乃乐事,当浮三大白,兄长敬你一杯。” 太子和鹿鸣之间素有嫌隙,鹿鸣不爱搭理他,可太子却很刻意的和鹿鸣搭话,那祝酒的态度,仿佛他是君,鹿鸣是臣。 鹿鸣收回了目光,目光没落在太子脸上,而是落在桌上的酒觥上。因着鹿鸣总是不爱搭理鹿咸,朝中渐有三皇子恃才傲物、居功自傲的声名传出,鹿咸似乎以此为乐。 鹿鸣不屑解释,也不在乎他人的目光,这样的声名也就广为流传。 善鸢的位置离鹿鸣并不远,她的注意力立刻被太子的声音引走了,她知道鹿鸣向来不耐烦太子,不禁有些担忧。 鹿鸣又抬起了眸子,这一回他注意到了善鸢明显担忧的神情,他这才应付了一下,举起了酒杯,“太子殿下既然这么说了,本王就先干为敬了。”话说完,鹿鸣便拿起了酒觥,斟了满满的一杯,豪气干云的一饮而尽。 在这种场合上,这样不知节制的喝酒,实在十分危险,善鸢有些紧张的望向了身边的贵妃,贵妃轻轻摇了一下头,示意善鸢不要插手,让鹿鸣自己处理。 不久过后,善鸢已经听不清鹿鸣那一处的声响了,宫中乐师、舞娘上前来助兴,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热气上了身,善鸢有些坐不住了,找了一个由头,善鸢在丝韵的陪伴之下暂时离开了未央殿的主殿,善鸢熟门熟路的绕过了长廊,往偏殿的的方向走去,那儿有个隐蔽的抱厦,正好可以倚着栏杆吹吹风。 这四周有活水浅池,养了一些鲤鱼,最是清凉,不过蚊虫也多,善鸢身上带了驱蚊的香包,倒是一点都不怕。 “呼……”善鸢终于得以喘一口气,丝韵拿出了扇子轻轻为她扇了扇。 忽尔之间,丝韵有些警惕的回头,只见长廊的拐角走来了熟悉的人影,再过十步便到塔楼的楼 “郡主也出来透透气啊!”是姬洛。 由于进宫与宴,姬洛身边没有人,他身上穿的不是常服,而是六品文官的绯色官服,在月色之下他的影子迤逦了一段,随着他缓缓走近,这才慢慢看清他清俊的样貌,倒有几分像是月下谪仙。 善鸢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姬洛,心里头有一些的诧异。 “真巧。”善鸢挤出了笑容。 “是啊。”姬洛嘴里这么应答着,可心里却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他一直关注着善鸢的一举一动,就等着她离席,他才能靠近她。 在皇宫里头,善鸢并不想和姬洛多说太多。 姬洛痴痴的望着善鸢。 平素在宫外,善鸢总是一席常服,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穿宫装。 姬洛和善鸢的相处一向守礼,他自知唐突了善鸢,遂自行开口说道:“深宫中多有不便,明日未时,桐山书院,不见不散。” 善鸢点了点头,“不见不散。”她的嗓子细细的,弱得像奶猫。 姬洛正欲离去,未料却与鹿鸣正对面迎上,姬洛连忙拱手施礼,“微臣见过荣王爷。” 第十六章 艳曲 善鸢倚着栏杆远眺,从她的角度看不见鹿鸣,当她听到荣王两个字的时候,着实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她快速地回头,只见鹿鸣站在那灯火阑珊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善鸢却觉得他此刻脸上的神情必然骇人。 就算没有男女之情,有哪家兄长撞见妹妹和外男私会不恼火的。 姬洛修长的身姿因为下弯腰的动作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鹿鸣只要不说话,他就不能动。 善鸢和鹿鸣四目交接,随着鹿鸣缓缓走近,善鸢的心口开始失序,他开始挑拣着字句想要圆一圆场面,“兄长,我在此与姬公子巧遇……” “巧遇?”鹿鸣像是在品味着这二字。 “是……殿里头太闷了……”殿里头闷,此刻的气氛更闷,都要让人无法喘息了,善鸢本能的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凝滞的气氛,未料只是让气氛越发的干硬了起来。 “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滚!”鹿鸣的声音低沉,杀场上拚杀出来的杀气让人心惊胆颤。 “臣、臣告退。”姬洛用尽全身上下的力量,这才让自己没因为惊惶失措而失态,可他却是连多看善鸢一眼的余裕都没有。 善鸢望着姬洛的背影,知道这并不能归咎于他,在朝堂之上,就没有不怕鹿鸣的人,连太子都忌惮的人,又岂是姬洛能够轻松应对的? 只是姬洛匆匆离去的身影,还是让善鸢有些失落,即使鹿鸣是她阿兄,他是否也该…… 也该如何呢?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如今两人八字还没一撇,是这样的表现倒也不意外。 善鸢将那么一点不快抛诸脑后,注意力回到了鹿鸣身上。 虽然没有理据,但她却觉得鹿鸣此刻非常的不悦。 “阿兄怎会来此?”善鸢柔声问着。 这一处抱厦当真是偏远,是善鸢在长时大宴时最佳的去处,抱厦的角落还放了一盏六角琉璃宫灯,和一个放着驱蚊饵料的香炉,善鸢没有特意去注意到,不过这却是鹿鸣提早让人备上的。 天子大宴,少则两个时辰,多到三个时辰都是有的,一般官员想要随意走动的需要向姬洛那样偷偷摸摸的,去一刻、两刻都会被礼官记载,列入考核,也就只有像善鸢这样受偏宠的小姑娘敢随意进出,有时候一去就是小半个时辰。 鹿鸣注意到了善鸢饮下两杯果酒。 以往她年纪小,自然不会有酒水,可如今她及笄了,是大姑娘了…… “来瞧你。”如果不是来瞧她,也不会看到其他小郎君尾随着她。 鹿鸣心头似乎有什么在沸腾。 他可以理解,像善鸢这样的小娘子,一定有大批的追随者,就算母妃有意无意地把她拘在宫中,可她的美名已经远播,在他远赴边关的时候,觊觎她的人不会少,所以每当他回到京城,母妃总是各种明示、暗示,他有时都不大敢进宫看母妃,就怕哪天母妃想岔了,干脆下药成事。 可他看见了,他亲眼目睹了姬洛望着善鸢的眼神。抑或者,他观察了其他未婚小郎君的样态,危机感丛生。 鹿鸣拿出了一小包油纸,在掌中摊开。 善鸢不明所以的瞅着鹿鸣,鹿鸣拿了一块,就放在她唇边。 善鸢下意识的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比她想像中好很多,就如同她时常对丝韵说的,“阿兄的东西,没有不好的。” 善鸢咬果子的时候,柔嫩的唇瓣轻轻扫过了路名的指端,鹿鸣心情畅快了,“给什么,吃什么,也不怕被投毒。” 善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露出了眼白来表达她的情绪,连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鹿鸣特别喜欢她这样小模样,把她咬剩的果子丢尽了自己的嘴里嚼。 善鸢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脸上微微发红,只是在夜里看不清她的神色,应该是羞赧至极,即将跨入恼怒的程度。 他喜欢她因为害羞而情绪产生起伏,更喜爱这样的情绪因他而生。 “这是大理产的羊奶果,有解酒的功效。”在大宴上人人都要饮酒,如若一个没弄好,便成了殿前失仪。 这方子是他军中的军医带来的,那军医的老乡便在大理一代。 “我该回了,晚点有话对你说,等我。”鹿鸣深深地看向了善鸢,“先听你说。”他还记得他们的约定。 “照顾好主子,别让闲杂人等靠近了。”鹿鸣目光投向了丝韵,他看向丝韵的眼神可锋利了,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别吓唬我的人。”善鸢护短的很。 张牙舞爪的狸奴,就跟珍珠一样。 鹿鸣转身离去,一切恢复了宁静,可善鸢的心却再难平静了。 还好,鹿鸣应当是没听见她和姬洛说的话的…… 不过就连没听见他们说的话,他都如此不高兴了,他真的能同意他们成婚吗?善鸢如今不太确定了。 善鸢回到了大殿之时,殿内来了一批穿着大胆奔放的西域舞娘,她们的身材比一般南泱女子高大,体型也丰满婀娜,丝质的衣料贴着她的玲珑的娇躯。 几个皇子看得津津有味,连太子都在气氛的驱使下紧盯着舞女妩媚曼妙的身姿,太子妃在一旁眉眼低垂,看着端庄典雅,可心里有些难受,这舞码是皇后安排的,她早就知道了,毕竟皇后是她嫡亲姑母。 这些舞女是用来色诱鹿鸣的,可…… 太子妃有些苦涩的望向了鹿鸣。 一众皇子之中,偏生只有鹿鸣对眼前的舞女不为所动,眼观鼻、鼻观心,一人独酌,而鹿咸的目光始终不离这些舞女,鹿咸这人表面正经,可实际上好色得很。 鹿鸣没有分给这些妖娆的舞娘半点眼神,还能在善鸢回到坐上的时候,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她的身影,善鸢低着头,似乎有一些的心事。 善鸢在那之后便一直有些失神,连宴会到底是怎么结束的都有些记不清。 只知道最后鹿壑出现了醉态,皇后就宣布散席了。 散席之时,皇后做了主,令鹿壑至凤仪宫休息,鹿鸣身为儿子,被皇后支始着和太子一起扶着鹿壑上轿撵。皇后的性子一向如此,鹿鸣也不可能在百官面前下皇后面子,只得陪着太子做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模样。 善鸢心中有些疑虑,紧张的望着鹿鸣,舒染染却是握住了她的手拍了拍。“这么担心你三哥哥啊?别怕!咱们也归,你三哥哥能照顾好自己的。”舒染染冷笑了一声,她是看不上皇后的手段的,一直都是如此的小家子气。 是皇后太咄咄逼人,逼着鹿鸣因为生长环境不断地成长,既是如此,那么她就得自己承担因果关系了,还当鹿鸣是当年那个少年皇子不成? 善鸢回到了自己的寝殿,立刻拆了头上的头面、换下了身上的宫装,在她沐浴好过后,穿上了一套干净的常服,梳整了两条大辫子,拿出了话本子来打发时间。 “奴婢念给郡主听吧,郡主仔细伤了眼睛。”竹声自告奋勇。 善鸢想想也是,便让竹声给她读话本子。 丝韵照顾善鸢是细致至极的,说是无微不至也不为过,可竹声也有她的优点,她性子活泼,能把话本子读得绘声绘影、有模有样,这就是丝韵这种暗卫出身的人做不到的了。 竹声的嗓子抑扬顿挫,威武的将军、挑事的奸臣,到妖娇的花娘、苛薄的婆子,都是有模有样。 等到竹声说道一个段落,已经将近子时。 善鸢的门口才传来了通传的声音,“王爷至。”负责守夜的宫人来禀。 “可以了,你们退下吧。”善鸢淡声的吩咐。 “奴婢告退。”丝韵温顺的准备离去,眉眼间浮现了一点淡淡的喜色。 “郡主……”竹声有些不满的睨了丝韵一眼,“如今已是深夜,奴婢在一旁伺候着吧。” 善鸢有些诧异的望着竹声。 竹声有些大胆了,如果做善意的解释,可以说是她忠心护主,可如果严格去解读她的行为,善鸢会说她越权了,这样自作主张的行为,在宫里深存简直是大忌。 竹声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自然没有宫里调教出来的婢子那般柔顺听话,善鸢重复了一次,“退下吧。” 这时,丝韵才拉着竹声离去,竹声还有些不甘愿,直到远远看到鹿鸣的身影,竹声没胆子在鹿鸣面前造次,不过是跟在善鸢身边久了,有点狐假虎威,便宜行事罢了。 鹿鸣与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两人规规矩矩的给鹿鸣行了个礼,鹿鸣摆了摆手,示意两人赶紧退下。 鹿鸣走向了善鸢,在罗汉榻的另一侧落座,脸色很沉。 第十七章 嫁给我 “皇后娘娘为难兄长了?”虽然鹿鸣的表情一向冷淡,似是有人长年欠他银两不还,不过善鸢还是挺敏感,能够辨析出他的心情,她看得出此刻鹿鸣的心情不虞,那想来就是在皇后处受气了。 “她还能为难我什么?”鹿鸣轻嗤了一声,“她倒是想,不过……明儿个便能分晓了。” “不说她了。”鹿鸣望着善鸢,眼神专注,“阿鸢有什么事要告诉兄长的吗?”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此刻善鸢却是十分的紧张,“要不兄长先说吧……”她的跳得飞快,都快要跳出胸膛了。 鹿鸣摇了摇头,“你先说吧。”鹿鸣明面上要谦让于善鸢,实际上却是要掩饰自己的不安,到了要向善鸢诉衷情的前一刻,威武不屈的大将军内心充满了不安和恐惧,我喜欢你,想要娶你几个字,已经练习了千百回,却是说不出口。 越是紧张,鹿鸣的神色越是冷厉。 在鹿鸣凌厉的目光注视下,善鸢不禁有些口干舌燥。 已经拟好的说词,在开口时竟是如此艰难。 善鸢的手不自觉的压在心口,她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地把话说出口,“三哥哥,我有心悦之人了,义母要我问兄长的意思才许嫁,兄长从小最疼我了,一定同意我嫁人的,是不是?” “我有心悦之人了……” “一定会同意我嫁人的,是不是?” 这两句话在鹿鸣的脑海里面反覆回荡着,带来了强大的冲击,他的脑海中嗡嗡作响,坚强的心灵受到震荡,疼到他几乎要喊出声了。 善鸢的勇气用罄了,说到最后,更是把眼睛都紧紧闭起来了。 鹿鸣深深的凝视着善鸢,那一张漂亮的小脸和记忆中几乎完全一致,可是又似乎有一些的改变,她又出落得更好了。 在他在北境卖命的时候,她已经有了喜欢的男人了吗?一股强烈的妒意席卷而来,鹿鸣有想过,或许善鸢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没有男女之情也无妨,时下有几对夫妻在婚前是真的两心相悦的? 鹿鸣始终认为他有很多时间可以培养和善鸢的情谊,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那之前,善鸢居然还能够有心悦之人了。 心悦?如何心悦? 他心悦于谁?他俩的交集到了哪个地步?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在鹿鸣脑海里面浮现,扰得他心口泛疼,疼到生出了毁灭一切的欲望。 “是方才在抱厦遇到的那名男子?”男人也有敏锐、敏感的时刻,鹿鸣稍加思索过后,很快地得出了结论。 从在那儿遇到姬洛,他心里便有股说不出的烦躁,如今一切都说得通了,原来他们根本不是偶然相遇,而是必然! 他们背着他,偷偷私会! 一直得不到鹿鸣的答案,善鸢偷偷睁开了一只眼睛,眼皮轻轻抖着,睫毛扇呀扇的,如果放在平时,鹿鸣肯定觉得可爱极了,可在此时此刻,他的心如坠冰窖,这令他那张本来就冷漠的脸庞显得更加的冰冷,每一个线条都冷硬得像是凿出来的。 善鸢睁开了双眼,心中太过紧张,她没能听清楚鹿鸣的问句,也没能及时回应。 她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瞅着鹿鸣的表情,接着尝试性的开口,“兄长?” 瞅着善鸢那副无辜的小模样,鹿鸣只觉得有个小钩子钩着他的心,就算她如此天真的对着他说喜欢另外一个男人,他还是轻易的被她勾动情绪。 如果可以,鹿鸣也希望自己能够像他嘴里说的兄长那般,同意自己的妹妹嫁给心仪的人。 可他天杀的根本不是什么兄长,他把她看做想要厮守一生的妻子! “你喜欢的人,可是方才在抱厦的那名男子?” 善鸢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就像是相信着母鸟的雏鸟,她的眼底的光芒纯净得不带有任何一丝的杂质。 “兄长,一定会同意我嫁人的吧!”这句话,她问了第二次了,简直像一把钝刀子,狠狠的在他的心头来回地割着。 “是吗?” 鹿鸣笑了,是被气笑的,他不知道是气自己多一些,还是气善鸢多一些。他气自己没能早些让善鸢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气善鸢居然在他不在的时候喜欢上了别人。 他能够放手吗? 在边关的日子苦寒,是对着她的思念让他撑过了所有的苦处。 他能眼睁睁看着善鸢嫁人吗?不可能,死也不能! “兄长自然是会同意你嫁人的。”鹿鸣笑着回应她的问句,这一回,笑意到达眼底了,那墨黑的瞳仁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鹿鸣的手搁在善鸢的脸蛋上,放肆地摩挲着,他的动作带了几分缱绻的意味,丝毫没有任何克制,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他早就该这么做了。 善鸢有些懵懂的望着他,她感受到了不对劲,可是却不明白这样的不对劲究竟从何而来,“那阿鸢谢过兄长了。” “囡囡不问兄长,要对你说什么话吗?”鹿鸣的眸子微微眯起,善鸢觉得危险,想要退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兄长想要对我说什么?”善鸢眨了眨眼,心里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 “善鸢,我要娶你。”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在靠得这么近的时候,她才特别有感。 鹿鸣真的长得很好看,举世无双的好看,他的眉毛平直浓密,眼型锐利有神,鼻梁高挺峭拔,薄唇收势锋利,增减一分都会减少他脸上的美感。 在北方应当是受到风沙摧残,可是在两人靠得那么近的情况下,她才感受到,鹿鸣的肤况简直是比姑娘家还水灵,如果不是在这般诡谲的情况下,她都想伸手摸一把看看了。 “哥哥准你嫁人了,嫁我。” “可、可是……”善鸢的脑海里面是一片的混乱。 “怎么了?囡囡不是想嫁人了,那便嫁给我吧……” “嗯?怎么了?囡囡不想嫁给哥哥吗?囡囡告诉哥哥,如何心悦于那小公子?是因为皮相?还是因为才干?囡囡都和那小公子……到哪个地步了?男女相看,有婢子、小厮作陪嗯?还是……还做了旁的?” “三哥哥……”善鸢被吓傻了,眼眸里的雾气慢慢的凝聚成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了出来。 鹿鸣终究是见不得她掉泪,收敛了胸臆中的怒气。 “哭什么,三哥哥娶你不好吗?嫁给我,我疼你,你不会受任何委屈。”鹿鸣说这话的时候,内心是实诚的。 他会对她好。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好的那种好。所以她只能嫁给他。 “哥哥……” 第十八章 做我的妻 从兄妹之情,到肌肤之亲。 再也回不去了! 明明,她花了好大的心思说服自己不要喜欢他了,又或者说,她费了天大的劲儿,让自己装出不喜欢他的样子,拚了命去亲近其他人,就为了不给他添堵。 可如今这都成了什么事? 是他自己说了,这是父皇、母妃乱点鸳鸯谱,是他自己说,他怎么都不会娶自己的妹妹的。 那他如今又对自己的妹妹做了什么? 一颗一颗热烫了泪水从眼眶跌落,她太委屈了,抽抽嗒嗒的,肩膀也一抖一颤,像是受了伤的小狸奴。 鹿鸣并不知道善鸢的心思,在他的眼底,善鸢便是因为不情愿而哭了起来,这样的认知,令他心如刀割,不过就算觉得痛,这也是他该受的。 善鸢无心于他也不是她的错,他离开太久了,就算是为了他俩的未来拼搏,可是在这漫漫岁月之中,他确实对她疏于照顾,这是他无法否认的事实。 是他强求了,那便要承受后过,毕竟在对她出手已前,他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即使她不愿,也只能是他的妻子。 既然是他自己要走的路,那就算被怨怪,那也是他自己应当承受的,只是他没有想过,在这时候看到她哭,居然比被刺杀、被毒杀都还要更难受。 鹿鸣从以前就不会安慰人。而善鸢,在他的羽翼之下,就没有哭泣的必要,如今,他是当真手足无措了起来。 “别哭了,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善鸢没有理会鹿鸣,她迳自哭泣着,她这人娇气,哭起来都娇,细声细气的,无比的伤心,仿佛一把刀在他心口钻着,一把火把他架在火堆上头烤着,而他无力挣脱,只能拥抱这份煎熬。 “别哭了,囡囡。”鹿鸣叹息了,把善鸢紧紧的拥在怀里,一双健硕的手臂仿佛铁钳,使劲儿把她往怀里带,似是想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当中一般。 “你已经是我的妻了,这无法改变。”他也不容许这一点有任何闪失,“只要你愿意接受我,我会给你一切。”他这些话说得诚心。 善鸢没有理他,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化着她的他的悲伤,而他在她的世界外头守护着她,无法触及她的内心。 两个人贴得无比的近,此刻心却隔了千山万水。 鹿鸣忍不住低吼了一声,“该死!” 善鸢愣愣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之间,隐隐约约看见他懊恼的神情,善鸢的情绪平复了不少,也慢慢认清了事实,鹿鸣说得不错,她和他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如今除了嫁他以外别无他法。 哭也无法解决眼前的事态,不过在哭过以后,她的心意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在历经鹿鸣所给予她的一切以后,她的心理隐隐约约明白到了,原来成为夫妻,并不是她所想像的那般,每天吟诗作对、品茶手谈,夫妻之间还会有更亲密的一面。 这样的事情,她想都无法想像和其他人做,又或者说,这是她不曾触及的世界,如果是和其他人,那对她来说是讨厌的,可在如果对象是鹿鸣,她却是愿意的。 可越是如此,善鸢心里就越发的难受。 明明她是如此的心悦于他,可他呢?他这么过分的对她究竟是为什么?是因为他对她也有那么几分的喜欢吗?又或者是,这只是他身为兄长的占有欲作祟?只是因为妹妹要被抢走了,所以才先下手为强? 善鸢越是想,心情越发的低落,鹿鸣望着她的发漩,心里头一阵柔软,他低下头来,吻了吻她的头顶,以前他也这么吻她,以兄长的身份,如今他这么吻她,是以丈夫的身份。 “囡囡……”他收紧了手臂,轻轻地呢喃着善鸢的小名。 善鸢被摁在她的怀里,耳边传来他有力的心跳声。 “好娘子……”他又唤了一声。 “我才不认呢!”善鸢恼火的从他怀里抬头,眸底有着不驯的光芒。 “你是认也好,不认也好,最后都得认。”鹿鸣忍着苦涩,攫住了她精巧的下巴。 “你干什么”善鸢推了推他的胸膛,可他当真是巍然不动。 善鸢的气势弱了一些,眼神不敢与鹿鸣相对。 “当然是抱着娘子,准备就寝了。” 她隐约也知道自己大概是逃不过了,不过她也无法就这么乖乖就缚。虽然在心底对他有着感情,善鸢依旧无法轻易的让自己沦陷。 善鸢咬住了下唇,乜了鹿鸣一眼,“你就只会欺负我。”这一句话,她说得无比委屈。 如果善鸢继续抵抗,又或者是说出一些推拒的话,鹿鸣还能展现出强硬的一面,可善鸢这一句欺负,倒是真的打在他心口上了。 只是,终究是少了那么一点的意思。 他还是想要她的心甘情愿,而不是委曲求全。 她是他的王妃,是他要捧到天上的女人,是未来最尊贵的女人。 所以他不会欺负她,他是她最虔诚的信徒。 鹿鸣的手指滑过了她的下唇,“别咬。”他的本意,从来都不是让她受伤,只要是为了她好,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就只有眼睁睁看她嫁给别人这样的事,他实在是做不到,“不欺负囡囡,是疼囡囡的。”他的辩驳有气无力。 “囡囡,夫君以后会对你很好、很好,我会当整个盛京,不!我会当整个南泱最好的夫君,囡囡要星星,我不给月亮,所以囡囡……你嫁给我好吗?” 鹿鸣的眼神太真诚,善鸢的心里头忍不住一阵酸涩。 鹿鸣无疑是一个极度出挑的男子,如果要问善鸢,她会说,整个南泱,就没有他更出色的儿郎了。 即使嫁给皇子风险极大,想要嫁给鹿鸣的人依旧前仆后继。 她不曾让他知道过,她曾经是其中一人。只是那时候她年岁尚幼,她总自欺欺人,告诉自己,那时想嫁他,那是因为年岁小,对亲近的人产生依恋,可是其实不是的。 若要论亲近的亲人,她和五皇子也很亲近,可她却从来不曾想过要嫁。 最后选远了姬洛,都是因为……她认为嫁给姬洛是最不给鹿鸣添麻烦的选择。 为了他,她已经做到这样了。 为何要在此时搅动她心中的一湖春水?善鸢很想把一切问个清楚明白,可是她又怕问了以后,事情并不如她所想像。 如果他要娶她,不是因为喜欢,那她情愿一无所知。 第十九章 珍珠不可以咬人 善鸢睡得很沉,在她的意识慢慢回笼的时候,已经是卯时了。 不过善鸢平时本就起得晚,倒不算是太出格的时间点。 善鸢慢慢的从床上坐起身的时候,鹿鸣已经离去了,这令善鸢松了一口气,如果鹿鸣还待在她的寝殿里,在这皇宫里,大消息大概不胫而走了。 被子从善鸢身上滑下,慢慢地落在腰际,善鸢注意到了,自己身上已经齐整的穿了整套的寝衣,想来是鹿鸣帮她穿的。 这样的认知,让善鸢心里头的感受有些复杂。 鹿鸣对她,那是千万般个好,以一个兄长来说,他简直无可指摘,善鸢可以说,全盛京,就没有哪个兄长比他更好的。可是当两人跨过了兄妹的界线,一切都失控了。 夫妻之间、男女之间,比她要想像的疯狂太多。明明夜里他是如此疯狂,可是跨入了白昼,他又是如此的体贴。他到底是她的兄长,还是她的夫君,善鸢心底不免有些黄祸。 “郡主,你起了吗?” 床幔外头影影绰绰,传来了竹韵的声音,竹韵的声音十足的充满了担忧,昨夜夜里,鹿鸣叫了热水,竹韵虽然不太明白男女之事,却也知道这之中肯定有猫腻。 更多免费小说关注公众号:阿|乐|资|源|库 “嗯,起了。”善鸢一开口,便发现自己的嗓子居然有些嘶哑,想来是昨天夜里叫得哑了,她揉了揉喉咙,咽了一口口水。 昨夜鹿鸣用的药显然是有效的,除了身子有些备懒、嗓子有些哑之外,身上并没有其他的不适,“茶水。”她吩咐了一声,竹声立刻欸了一声,没一会儿便端着茶水过来。 “郡主,你还好吗?”素手纤纤,撩开了床幔,竹声的头探了进来,她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我没事。”接过了茶水,她低头啜饮,在温暖的茶水入喉后,着实舒服了不少。 善鸢的脑海里头蓦然闪过了昨夜里羞人的画面,她不自觉的低垂螓首,在回应竹声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竹声傻傻地望着善鸢,只觉得一夜不见,善鸢身上多了一股妩媚的气息,她的容颜本来就极盛,如今是连她这个女人瞅着她,都忍不住有些脸热的程度了。 “贵妃娘娘那边来传话了,今日不必去请安,王爷已经在外室候着了,等着郡主用早膳。”竹声愣了一阵,这才开口说道。 其实请安只是个虚礼,母女俩相处那么多年了哪需要请安,不过就是在提醒她今日多陪陪鹿鸣罢了。 想来昨夜里的动静,也已经传到了舒染染那里去了。 善鸢虽然被养得天真,可是却不蠢笨,她很快就想通了。或许从一开始,舒染染让她自己去问鹿鸣的时候,就已经料想到这样的结果了。 毕竟她和鹿鸣成亲,一直是舒染染的心愿,如此长久以来的心愿,本就不可能因为三言两语而放下。 所以鹿鸣会有昨天的反应,是跟舒染染通过气了吗?是被舒染染说动了吗?那么他说要娶她,可是发自内心?还是依循着父母的意志? “郡主?”见善鸢失神,竹声出声呼唤。 善鸢这才回过神来,浅浅的看了竹声一眼,像是怕心是被看穿似的,目光落到了袖子口的绣花儿上,来转移心口的骚动感,“知道了,扶我起床洗漱吧。” 善鸢磨蹭了一会儿,这才换上了一套常服,简单的把脸洗净,用茶水漱了口,就在他把茶水吐进盆子里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骚动,一声沙哑低沉的 喵声过后,小小的身影朝她奔了过来,就这样一屁股坐在她的脚背上,明锦只穿了罗袜,和室内穿的软绣鞋,小家伙毛茸茸的触感特别的清晰,“喵!” “珍珠!”善鸢心底的阴霾在看到软萌的小家伙时,一扫而空,就连看到跟在珍珠后头缓步而至的鹿鸣时,都很难保持脸上的冷漠。 “小家伙在找娘,嘤了一个晚上,还不吃饭,任性得很,一个小祖宗。”鹿鸣经过的时候,弯曲着手指头,扣了扣珍珠的小脑袋瓜,珍珠冲着他发出了一阵嘶吼,显然不把鹿鸣放在眼底。 鹿鸣也不恼,就是不轻不重的又喊了一声,“祖宗。” 善鸢的心底有一抹奇怪的感受,她总觉得,鹿鸣嘴里的这一声祖宗意味深长,是呼唤着珍珠,可也是呼唤着她。 “喵!吼!”珍珠的声音本来就低,虽然是奶虎,听着也有几分大猫的气势,对着鹿鸣嘶嘶的叫的样子还挺有一回事的。 “当真是个祖宗。”鹿鸣轻嗤了一声,倒是像和珍珠较劲上了,伸出了手要摸珍珠的脑袋瓜。 珍珠恼火了露出了还有些圆润的森森虎牙,冲着鹿鸣的手掌便一口咬下去,这一嘴咬得挺狠的,虎牙都陷进皮肉了,还好鹿鸣皮粗肉粗。 鹿鸣的脸上神色淡淡,不过善鸢心里却有些痛快,只觉得珍珠像是在给她报仇,谁要鹿鸣爱欺负人? “珍珠,不可以咬人。”即时心里有几分畅快,善鸢还是斥责了珍珠一声,珍珠乖乖的的松开了牙,一双大眼眨巴着望向了善鸢,善鸢心里头一软,搔了搔珍珠的下巴,“就算是爱使坏的坏人,也不能咬人,知道吗?”一边教育着小家伙,嘴里也不忘说上鹿鸣几句,“咬了仔细牙疼。”善鸢睨了鹿鸣一眼。 含娇带嗔的,像是一把小刷子,在鹿鸣的心口挠了一下。 鹿鸣眯起了双眼,想起了自己是如何使坏的,倒也没什么反驳的余地,他舔了舔后牙槽 ,心里头已经有些期待下一回“使坏”的机会来临。 “祖宗。”他轻笑着又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喊善鸢,还是在喊珍珠,善鸢加快了脚步,耳尖开始泛红。 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起居室,起居室已经摆满了一桌好菜。 善鸢在桌子的一边坐下,鹿鸣则在她身边落坐,善鸢下意识的抱紧了珍珠,以往和鹿鸣在同一个空间里,总会让她莫名心安,可有了昨夜里的交集过后,和他共处一室,实在是令善鸢局促不安。 善鸢努力的把注意力放在珍珠的身上,不过见了一回,珍珠却像特别黏着她,小模样特别可爱,脑袋瓜在她怀里一拱一拱的,逗得她轻笑出声。 鹿鸣看着那虎脑袋蹭着的部位,眼神显得有些深邃,他伸出了手指头,戳了戳珍珠头上的王字,惹得珍珠又是一阵恼火。 “你别欺负他了!”善鸢本来打算不理会鹿鸣的,可是为了珍珠,她又忍不住开口了。 鹿鸣在善鸢的瞪视下,默默地收回了手。 可爱、顽强有生命力。 令他爱得不得了,主子也是,虎崽子也是。 鹿鸣把桌上的一小盘声肉推向了善鸢,肉香顺利的吸引了珍珠的注意力,她趴到了桌上,一双眼睛发亮,发出了兴奋声。 那盘是生的,而且切成了细块,显然是准备给珍珠的,牠看着那盘肉,那圆滚滚的眼睛里面有着渴望,善鸢哑然失笑,丝韵立刻把肉捧过来,摆在善鸢的边上,善鸢拿着银制的小夹子,开始投喂起了珍珠。 珍珠吃得飞快,用得很香,善鸢看着她可爱的模样,脸上笑逐颜开,鹿鸣支着颐,望着那一人一虎,眼神十分的温柔。 本该是剑拔弩张的清晨,有了小珍珠居中调和,倒是比想像中还要更温馨一些,直到鹿鸣似笑非笑的开口揶揄了一句。 “你娘喂的是肉,你爹喂的就不是?” 这一个爹、一个娘的称谓,让善鸢的脸一下子涮红了,她四下张望着,也还好只有丝韵在,竹声还在忙,不在身边。 “别胡说!”善鸢嗔怪的瞪了鹿鸣一眼,可鹿鸣只是耸了耸肩,一点反省的迹象也无。 “你是他娘,我不就是他爹了?”鹿鸣的嗓子低沉,声线冷冽,就仿佛是陈年的佳酿,有几分的醉人,就算是这样不正经的话语,由他嘴里说出来都有几分的动人。 善鸢的脸红了红,心里头恼火,却也拿鹿鸣没辄。 她还能封了他的嘴不成?善鸢拿起了箸,用起了早膳。 鹿鸣归来,宫里的小厨房也是卯足了全力,最新鲜的食材,最费工的珍馐一应具全,两人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安安静静的用膳。 只是每过一会儿,鹿鸣就会给善鸢添一点菜。 等两人都用完饭以后,闹腾了一晚上的珍珠已经在善鸢的腿上睡着了。 不得不说,毕竟是虎崽子,还挺沈的,而且一身都是毛,又实在太热了一些。 珍珠睡到四脚朝天,四条小短腿都蜷缩着,善鸢玩起了她还有些粉嫩的肉球,完了好一会儿,这才让人把珍珠给抱下去了。 鹿鸣一直没有说话,不过他的眼神始终紧盯着善鸢不放,善鸢不打算主动开口,只是在这样沉默的氛围中,她开始绞起了自己的裙子。 第二十章 拒绝 就在善鸢的局促赶来到最高点的时候,鹿鸣率先开口了。 “马车已经备好了,准备出宫。”鹿鸣的神色淡淡,话语间却是十分笃定,“再不出宫,就走不了了。”轻松的氛围好像随着珍珠的离去一并消失了,鹿鸣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有着无法藏匿的淡漠。 善鸢不明所以的瞅了他一眼,依据她对鹿鸣的了解,这是他心绪不佳的表现,善鸢实在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等咱们回来,你就知道了。”鹿鸣的回应没能解答善鸢的疑惑,反而带来了更深的疑虑。 善鸢知道鹿鸣的,如果鹿鸣不回答的问题,问了他也不会答,那便要迂回一点,问下一个问题,“我们要出宫做什么?”如果没有昨夜的纠缠,善鸢可喜欢跟着鹿鸣出宫了。 每次跟鹿鸣出宫,鹿鸣都会带着她到街上逛摊子、看杂耍、上点心铺子、上酒楼,凡举是她想买的,他会通通给她买下。 在他身边,她就是他最宠爱的妹妹。 只是如今这感情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她还没准备好就这么心无挂碍的就随着他出宫。 可鹿鸣没有给她更多时间思考,“你不是和姬公子约好了,要在桐山书院一叙?”鹿鸣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淡淡,平静非常,可善鸢的心底却不由自主的有几分的战栗。 她总算明白,鹿鸣为何心绪不佳了。 经过一夜,鹿鸣也查清了姬洛的身份。 她不该处于弱势的,可是在面对鹿鸣的问句的时候,她还是有一些些的心虚,或许是知道,未婚的男女,本就不该这样私自见面。 不过…… 她也没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有什么好畏手畏脚的? “是约好了,可那又如何?”鼓起了勇气,善鸢虎着一张脸,乜了鹿鸣一眼。 鹿鸣瞅着她,似笑非笑,“你不出宫,如何赴约?” 听到赴约两个字,善鸢明显一愣,她从来不曾想过,鹿鸣有可能会让她赴约的可能性。 “你想做什么?”善鸢的心头隐隐约约有了一丝的不安。 她直觉,依着鹿鸣的性子,没可能让她赴约,如果他提起要带她去桐山书院,那肯定是有其他的打算。 “囡囡既然已经认了我这个夫君,自然不需要其他的夫君了,那便回绝了他吧!”鹿鸣的态度太过顺理成章,仿佛他和善鸢在讨论的是天气那般的随性。 好似,她没有拒绝的余地。虽说经过昨夜,善鸢本就不可能再想着要嫁姬洛,可鹿鸣这么说,着实令她恼火。 鹿鸣看似随性,可实际上心脏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他不知道如果善鸢拒绝他,他该如何自处。 两人之间的气氛宛如一杯装满了茶水的茶碗,只要再一滴,就会让茶水四溢。 哐当—— 善鸢本想要出声抗议,可竹声偏偏在此时此刻打翻了手边的炉子,她和鹿鸣都愣了一下,往声源看去。 “王爷恕罪!郡主恕罪!”竹声听到了鹿鸣的话,太过惊诧,手一松,便把添了香饵的香炉给打翻了。 竹声连忙跪下来告罪,她打翻的香炉可不是普通的香炉,这个貔貅香炉是纯金制造,而且那是北方商人奉上的贡品,上面镶满了五色宝石作为貔貅的五官和花纹,那香炉在地上滚了好几看,经过强烈的撞击,上头镶嵌的宝石弹出了好几颗。 这个香炉是皇帝赏赐鹿鸣,因为善鸢看了喜欢,鹿鸣二话不说的便转赠予善鸢。 打坏贡品,在后宫里,那是天大的事,宫人的命都没有贡品值钱,宫里的主子多少都有这样的思维,可是善鸢不这么认为。 “做什么毛毛躁躁的?还不快收拾、收拾?”善鸢色厉内荏,抢在鹿鸣之前率先斥责了竹声。 “这婢子宫规也不知是怎么学的?看来是需要到米嬷嬷那儿报到了。”鹿鸣不在乎香炉,可是却在乎善鸢身边的人毛毛躁躁的,今日是打翻了自家的炉子,还不至于惹上杀身大祸,如果是在皇后面前出了错,怕是连善鸢都要被连累。 米嬷嬷是长春宫里头的掌管宫女的老嬷嬷,专门、训练礼仪,一把戒尺丝毫不含糊,所有小宫女都怕她。 善鸢知道竹声这一回当真是闯祸了,打坏了这种独一无二的宝贝,遇上再怎么心慈手软的主儿都免不了要挨板子的,善鸢想着要转移鹿鸣的注意力,不经思索的话语,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兄长不是说要出宫?那便早些出发吧,丝韵,把我的斗篷和帷幕带上。” 鹿鸣起身,虽然没有继续追究竹声的失态,不过却是暗暗地把一切记在心底了。 夜里,竹声劝阻的言语一字不落的入了鹿鸣的耳,无意间敲响了他心中的警钟。 他的直觉一向敏锐,此刻他是对竹声起了一些疑心。鹿鸣的疑心向来准确,他就是靠着这份敏锐,在后宫里平安长大的。 如果是其他人,他会选择让暗卫拉下去拷问,不过如果是面对竹声,总是要多几分的注意,毕竟竹声从小就跟着善鸢,竹声有个万一,善鸢肯定难受。 “马车已经备好了,尽快上车吧。”鹿鸣的语气带了一点敦促。 善鸢穿戴整齐,踩着绣凳,略过了鹿鸣伸出来的手,径直的坐到了窗边。这台马车属于鹿鸣,用得是南泱最先进的技术打造,外观平凡无奇,可实际上整个马车车体坚固耐用,马车的车身有着鹿鸣军队的腾蛇图腾,拉马车的两匹马,都是毛皮乌黑的大宛马,可以日行千里。 这台马车得了恩旨,可以在皇城里头可穿梭自如,不需要接受盘查,搭着这辆马车,一下子便马畅通无阻的驶出了青龙门。 正如鹿鸣所料,就在他们的马车驶出青龙门过后不久,皇后的人马已经把整个后宫封了起来,内外三层守得像个铁桶似的,量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可皇后的动作终究是晚了,鹿鸣的人早已经不在宫中。 善鸢并不知道宫里头当真出大事了,她心中对鹿鸣还有气,抱着胸,整个人都要贴在车壁上了,仿佛在用身体的行动,来告诉鹿鸣她对他的抗拒。 鹿鸣见她如此,心里并不好受,可他知道昨夜终究是他强迫了善鸢,善鸢心里有气,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囡囡,过来夫君这儿。”鹿鸣声音轻柔缓慢,就坐离善鸢约一人之距,言语间稍带谨慎,仿佛语气重了,就会把人给吓跑了一般。 善鸢听到了他的呼唤,别过了头,扁了扁嘴,一点都不想理会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抗拒的气息。 见善鸢如此,鹿鸣心里头有一丝丝的不安,又喊了她一声,“囡囡,过来。” 从小到大,他都是无畏的,可这份无畏在善鸢面前形同虚设,只要面对善鸢,他就会忍不住患得患失。 从先帝大行的葬仪上,四十六名朝天女在众人面前活殉,照理来说,像鹿鸣这样年岁的孩子应该会被安排在大人的后头,可是因为宁皇后有心吓唬他,便把他排在了最前头,那个领着他到位置上的老太监,在他耳边小小声地告诉他,“以后等皇上走了以后,就要换贵妃来当朝天女了。” 那时鹿鸣年岁还小,当下都快要被吓哭了,在那儿看着那些殉葬的女子挣扎着面临死亡,想着自己的母亲未来可能也会有如此凄惨的下场,那样的恐惧几乎要将他给淹没了。 那样的场合下没有人敢哭的,可是善鸢却因为宫人管理不善,凑到了跟前哭了起来,他第一牵起她软绵绵的小手,也是他第一回拥着她入,在那一瞬间,他从善鸢的身上得到了勇气。 在那之后,他就喜欢善鸢了,从喜欢家人的喜爱,到喜欢女人的钟情,他已经离不得她了,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能够保护她、保护母亲,可他却好像不小心把她给丢了。 没有什么比善鸢的冷待更能伤害他,就算是皇后的毒杀、暗杀也不能。 他需要和他亲近,才能够排解胸臆间那股说不出的疼痛。鹿鸣实在无法忍耐了,他一下子的缩短了与善鸢之间的距离,猿臂一伸,轻而易举的把人给捞到了自己的怀里,一双强健的手臂将她牢牢箍住,令她无法轻易的动弹。 “你放开我!”善鸢从上车以后,第一次正眼看他,却是语带恼怒,“放开我!我不要你了!” 那一张他最喜欢的小嘴化成了刀子,朝着他丢来了最锋利的利刃,轻易的让他感到疼痛,痛彻心扉的疼痛。 鹿鸣的唇覆上了善鸢的唇,将所有伤害他的言语通通封缄。 第二十一章 喜欢你 所有谩骂的话语都被吞没了,善鸢没有错过鹿鸣受伤的神色,她心里再怎么生气,都无法真的因为鹿鸣的痛苦而感到畅快。 再怎么说,都是她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即使到如今,她都还不能欺骗自己,说自己并不爱他。 只是那份兄妹情和男女情犹在她心里拉扯着。 鹿鸣的气息充斥善鸢的感官世界,他身上洋溢着一种清干净爽利的气息,宛如雪松的芬芳,能令人心旷神怡。这样的气息最能使善鸢心安,稍有不察,便易沈溺其中。 善鸢突然开口,咬住了男人的肩膀。鹿鸣一身的肌肉,被善鸢这样咬非但不疼,反而感到一股说不出的酥麻,他的心彷佛被小狸奴给挠了一下,只觉得善鸢可爱得紧。善鸢的贝齿陷入了他的肌理,发狠的咬着,苦大仇深,恨不得从鹿鸣身上咬下一块肉。 被咬了鹿鸣一点也不恼,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高兴轻轻摩挲着她的脑袋,“别咬了,仔细牙疼。”他的语气饱含着宠溺,有几分的纵容和无奈。 “囡囡乖,你别嫁别人,嫁给哥哥好吗?”心中酸胀到了极点,鹿鸣坚硬的心房被击碎了,所有的自持和自尊都被打碎,他的语气带了恳求。 他小心摸过了她的嘴角,她还使劲儿的啃咬着,在听到鹿鸣的问句的时候,善鸢瞪大了眼睛,慢慢的松开了嘴。 善鸢听得出来,他在求她。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再是命令,而是恳求,虽然鹿鸣不曾开口说出对她的情感,可她却隐隐约约可以从他的眼神、语气之中品尝出那一点不寻常的情意。 她一双眸子黑白分明,里面纯净没有一丝杂质,鹿鸣以往总是觉得,光是被她这么瞅着,内心所有的苦痛都会被她治愈,可如今,被她这样瞅着,他的心底竟是生出了一丝的惊慌。 善鸢眨了眨水灵的眸子,松开了鹿鸣的肉。她的目光悄悄移到了鹿鸣的肩膀上,她是真的咬得很狠。 一丝丝铁锈的腥咸味儿窜入了口鼻之间,善鸢的心里头终于有了一丝丝的不安。 早先她才训过珍珠,要她不许咬人,结果她自己咬得比虎崽子还要狠。 “凭什么,非要我嫁给你不可?”对着鹿鸣,善鸢不管何时,总是有几分的娇蛮,就算鹿鸣欺负了她一整夜,她依旧把鹿鸣视作她可以撒泼的对象。 鹿鸣没想到善鸢有此一问,他愣了一下,表情显得有些痴傻,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善鸢肯定会嗤笑出声。 鹿鸣知道善鸢肯定在心里笑他,他有些无奈的捏了捏善鸢的腰侧,“囡囡,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喜欢你了,你别嫁给别人好吗?” 鹿鸣嘴里的喜欢,让善鸢愣了一下,在那一瞬间,善鸢心中涌升了一股说不出的委屈。 他怎么这个时候,对她说出喜欢呢?就在她已经决定要放弃他的时候,说出了喜欢。那她之前的克制和难过又算什么? “囡囡,嫁给三哥哥好不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鹿鸣也是顺势而为,就这么再问了一次。 他的心就这么提在了半空中,期待着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覆。 善鸢陷入了沉默,品尝着心中的百味杂陈。 他可把她欺负得惨了,凭什么事事顺应他的心意。如果他真的喜欢她,又怎么可以晾着她这些年?她还记得那一年听他说出绝不娶她的话语,她心里是多么的难过。 善鸢就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看着就是很难哄的样子。 鹿鸣轻轻叹了一口气,光是看善鸢这小模样,他就知道,这下子难哄了。 “小祖宗、祖宗啊……”他感叹了一声,心中苦涩,可却也一股酸甜,他又用鼻尖拱了拱善鸢的脸颊。 他知道,要从善鸢嘴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怕是难了。为今之计,便是先令那姬家的郎君知难而退,再慢慢捧在掌心哄着了。 总归,他这次能活着回京,就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到他头上,不管是母妃还是善鸢,他都会护着、宠着、爱着。 “囡囡,不许喜欢别人,只许喜欢我。”这句话听起来霸道,可善鸢居然从里头品味出了一丝丝的委屈。 想来,他是真的很在乎她心里可能有别人这回事。 善鸢也是喜欢过人的,她知道喜欢的感觉,她对鹿鸣无疑是喜欢的,可是对于姬洛,那却还没有达到喜欢,或许在日积月累下总会有喜欢上的一天,可如今却是还不到。 若是嫁给姬洛,从一开始对姬洛便是不公平的吧! 毕竟善鸢知道,姬洛是真的喜欢她的。 “囡囡……我喜欢你……” 鹿鸣察觉到了善鸢的心不在焉,他贴着她的耳边一次一次的覆述他的情意。 善鸢没有开口,鹿鸣也保持着缄默。 越是靠近桐山书院,马车里头的气氛越是诡谲,当马车的速度趋缓,马儿慢慢地踏蹄子,整台车也完全停住了。 马车里头的氛围,似乎随着马车的静止而产生了一股妙不可言的变化,空气之中弥漫着凝重的气息,令人彷佛被无形的压力所笼罩,这样的气氛它沉默无声,却能够在每一次呼吸中让人感受到压迫,令人忍不住屏息。 这样沉重的源头,来自于鹿鸣,自从进入桐山书院的范围过后,鹿鸣便是神色不善,一张脸像是高山上的万年寒冰,冷得冻人,让人忍不住想逃离。 善鸢下意识地起身,自然地想要逃脱这样的压力,可她没能成功脱离,就在她起身的一瞬间,手就被鹿鸣拉住了。 “你这是想要去哪里?”鹿鸣的嗓子很冷,尾音拉长了不少,像是一把钝刀子,在善鸢的心头划过,伤不了人,却颇具有威胁性。 鹿鸣这样冷戾的一面,向来是刻意掩藏的,这是善鸢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鹿鸣。善鸢心里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为何鹿鸣会如此凶名在外,这是她第一次亲储的感受到,鹿鸣给予人的压迫感。 在这样的近似胁迫的注视下,善鸢心底的委屈又涌升了。 “当然是下车去见姬公子了。”委屈成了善鸢的力量,让她的嗓子都提高了不少,“不是要我跟姬公子说清楚?不是要我向他表明婚事作罢?”善鸢来了一点气,口气带了一丝丝的讥诮。 也只有善鸢,敢在鹿鸣明显发怒的时候这样回应他,放肆的激怒他。 也只有善鸢,在意图激怒鹿鸣的时候,却是引来了他心中的怜惜, 鹿鸣善鸢,嗓子要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态度却是软和了不少,他轻轻的捏了捏善鸢的手,像是有意讨巧却拉不下脸,“以你的身份,不必下车会他,当是姬家的郎君来拜会你。” 鹿鸣的话语巧妙地将两人之间的身份划分。 善鸢处于一种站不站、坐不坐的尴尬姿势上,迟疑的目光投向了鹿鸣,“可是,这样的话还是得当面说清楚吧?” 鹿鸣的反应,倒是和她想像中并无不同,她也不认为鹿鸣还能让她见上姬洛的面。她就不懂了,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带她来这一趟,总不会就只是为了在马车上头欺负她吧! “坐下。”在善鸢还在犹疑之时,鹿鸣强势的将她拉到了身侧,占有性十足的搂着善鸢的腰,两人的上半身贴得很近,善鸢想要拉开距离,却是屡屡被他带回身侧。 “什么话,在车上说就好。”鹿鸣心中郁闷至极,心里都乱成了结,仿佛是被珍珠玩过的毛线球,里都理不清。 第二十二章 拜会 一切都乱了,从一开始就乱了。从他回京以后,一切都和他想像中不同。就如同方才,鹿鸣本来没打算在车上碰她的,可一想到她和姬洛私下约在后山相见,一想到他俩将在那后山私定终身,他便无法克制自己心中的冲动。 如果不是要让善鸢亲自拒绝姬洛,他不会带她来,可如今把她带来了,他却不想她见姬洛,就连让她和姬洛说上话,都令他无法忍受。 他就不该带善鸢来桐山的! 鹿鸣平时是个坚定的人,一但做了决定就绝对不会更改,可是在此时此刻,他却是有了打道回府的冲动。 可他没能来得及付诸实行,马车的暗门便被敲响了。 鹿鸣的马车隔音效果极佳,只有一道暗门能从外头与里头传递消息。 在暗门被敲响过后,鹿鸣打开暗门的的锁扣,外头才传来了蔚洕的嗓子,“王爷,姬家三郎在外头候着了。” 鹿鸣身边的人,嗓子多半有一种贴近主子的清冷,而且说话言简意赅,这才能在鹿鸣身边近身伺候。 鹿鸣不喜欢咋咋呼呼的人,只有善鸢永远是他的例外,不管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他都是喜欢的。 “知道了。”鹿鸣关上了暗门,开启了了马车边上的暗窗,暗窗的设计精妙,半开的状态下,外头只听得见里头的声音,却看不见里头的样貌,从里头却是可以透过缝隙看见外头的样貌。 暗窗打开过后,外头传来了姬洛的声响,“姬家三郎在此,拜会郡主。”他的声音清朗,仿佛一轮清辉一般超脱俗世,姬洛恰巧站在靠近善鸢那一侧,视线越过了善鸢柔美的侧脸,鹿鸣可以看见姬洛挺直如松的身姿,光是匆匆一瞥,鹿鸣就能看出,姬洛确实是个相当俊美的公子。 不只是俊美,他身上还有一股文人墨客特有的气质, 在涅贵不缁,暧暧内含光。 姬洛拥有的可不只是出众的外貌和气质,他的才能也是赞誉如潮,备受肯定,年纪轻轻,就已经有在翰林院当差,还能在最富盛名的桐山书院担任授课讲师,那可以说是万里挑一的才俊了。 夜里,在善鸢睡过去以后,鹿鸣支使了他手下最得力的十三支暗队,对姬洛进行钜细靡遗的调查,那调查的仔细程度,已经到了姬家后院养了几只猫都一清二楚的地步。 鹿鸣还盼望着能查到姬洛有什么不妥,可是他失望了。不得不说,如果是要给自己的“妹妹”招婿,姬洛确实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儿郎,就连他故意放大检视过后,都不得不承认姬洛当真是个完美的人选。 和姬家联姻,甚至对他和贵妃都是有利的,姬家有着好名声,儿郎们都十分出众,姬家家风清正,后院里头没有那些弯弯绕绕。 在京中想嫁姬家三公子的小娘子不知凡几,可姬洛便如天边摸不到的星子,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所有贵女都遥望的星子如今却先班落凡,化作流星,甘愿让善鸢拥入怀。 可他并不把善鸢当妹妹看待,善鸢是他的爱人,是他要紧紧握在手里的女子,他不会让给任何人,任凭对方再怎么优秀,他都不会放手。 鹿鸣注视着善鸢,心里的滋味难辨,他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仿佛没攒紧了,她就会消失,就会跟着姬洛双宿双飞。 他的阿鸢就是如此美好,就算是天边的星子也得为她坠落。 “姬公子日安。”善鸢温声回应姬洛,夹在两个极优秀的男子之间,她的心中难免有一丝的难安。 在鹿鸣告白之前,她的心湖已经乱了。 本来就该好好的和姬洛说清楚、讲明白,就算不能成就姻缘,那也该好聚好散。 可如今她心中却是生出了歉疚,她在心里有鹿鸣的时候决定接受姬洛的追求,如今也因为鹿鸣的关系,要和姬洛划清界线。 善渊低垂着眉眼,不发一语,姬洛也安安静静地在外头候着,沉默带来了无尽的想像,也让鹿鸣心中难安,他揽住了善鸢的腰肢,将脸埋在她的脖颈间,呈现自我防护的姿势。 鹿鸣心里头的酸涩来到了最高点,他只觉得自己像是那棒打鸳鸯的恶徒,可他却无法在此时收手。 在他的情感世界里面早已经没了退路,除了善鸢以外,没有人能够撩动他的心思。 “郡主可愿下车一叙?” 马车之外,姬洛率先开口,他的语调平静,可是心里头却是一片波涛汹涌,他一早就在那后院的百年老树下等着,满心欢喜却充满忧虑的等着。 在夜里见了鹿鸣以后,他心中隐约不安,只觉得他和善鸢之间的婚事,恐怕有着变卦。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这句话本可以用来形容姬洛,除了追求知识真理之外,他对身外之物没有太多的欲望,善鸢是他第一次的追求,为了善鸢,他还想要一搏,就算面对的是荣王,他依旧不打算放弃。 京中的贵人很多,要说贵不可攀的,便是太子和荣王了,关于荣王的婚事,众人议论纷纷,毕竟荣王已经二十一,却尚未议亲,一般男儿二十一,孩子都已经能绕着膝喊爹了,荣王的状态着实不寻常。 最常被与荣王相提并论的,便是岁宁郡主善鸢,可人们总说荣王对岁宁郡主仅有兄妹之谊。 正因为如此,他当初才敢放胆追求善鸢。可昨夜里,他见到了鹿鸣,虽然只是擦身而过,他却能感受到荣王施加的强大压力,身为一个男儿,他隐约可以感受到那是一种雄性竞争所释放出的威压。 要说荣王对善鸢无意,在那一刻,他是不相信的。 在松树下等了好一阵子,姬洛便动身到了驻车处,在看清下马石前头华丽的马车,他的心口便是一个咯噔,上头的图腾,便是荣王的象征。 在看清那图腾的转烛间,他便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 或许一心恋慕、情窦初开都要成为竹篮打水一场空。 郁郁葱葱的古木参天,日光透过交错的枝桠,筛落在姬洛天青色的衣袍上,姬洛因为等待而心中焦虑,俊美的容颜上带了轻愁。 不分男女,美人含愁那都是一番动人的情致,只可惜善鸢瞧不清,他在车厢外,她在车厢内,一堵墙已经将两人之间隔了千山万水。 姬洛已经有了今日恐怕见不着善鸢的心理准备,不过他依旧心中抱持着一点点的奢望。 当初他本一心扑腾在课业之中,风花雪月之事于他而言,那是不必要之事,可在见了善鸢以后,他才发现他以往的人生是墨彩浓厚的画卷,而有了她的日子却是在那黑白的画卷上增添了一抹亮色,在体会到缤纷的色彩过后,又如何回到原本晦涩单调的生活? “今日实在不宜下车,还请姬公子有话便在这儿说吧。” 善鸢不愿去看鹿鸣此刻的表情,此刻的鹿鸣便像是个孩子,拼了命地想要捍卫自己的存在感,就连善鸢多说几个字,都能引得他心中一阵炽烈的妒火。 “行,那我便在这儿说了,前些日子贵妃娘娘身子有恙,母亲递的拜帖都给娘娘退回了,母亲已经与我说了,这些日子会再一次递拜帖给娘娘,商讨尔我的婚事。”姬洛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无比的认真。 婚事两个字再一次被提出,善鸢的脸上出现了可疑的嫣红。 “郡主?”姬洛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却说不上哪里不对。 第二十三章 白首不离 鹿鸣依旧定定地盯着善鸢不放,两人的目光交流着,虽然没有言语的交流,可他们之间的对话,要比姬洛和善鸢之间的对话更深刻,鹿鸣很喜欢这种感受,令他心中涌升一股扭曲的优越感。 鹿鸣没有说话,没让姬洛知道他的存在,不过他随时有可能会出声,如果拒绝姬洛的话语从鹿鸣嘴里说出,那不只是伤了姬洛,也是伤了她和鹿鸣之间的情份。 虽然心里头对鹿鸣有气,可善鸢心底却也不希望因为姬洛的关系和鹿鸣生分,对她来说,鹿鸣可不只是她曾经的一点爱慕,他还是她的兄长,还是她的家人,还是在他最彷徨无助的时候,给予她支持的人。 就因为鹿鸣对她来说就是这么重要,所以此刻她身心才会如此的纠结。 善鸢清了清喉咙,“感谢姬公子的抬爱。只是这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义母并不同意你我之间的婚事。姬公子博古通今,吾心中钦慕,却是不能匹配。” 这是最保守的拒绝了。 不管在前朝还是当代,不管民风开放还是严谨,一对男女要订亲,首先要过的便是双方父母的那一关。如果过不了父母那一关,那不论有多深的情感,都无法促成良缘。 聘者为妻,奔者为妾。对女郎来说,父母的意思,大过于天。 鹿鸣是如此的喜欢她,可她呢?却告诉自己她有心悦之人了,就连现在,都已经成了自己的人儿了,却舍不得对那姬洛说上几句重话。 越是想,心底越是酸涩。他所有的挫折感。 善鸢是他放在心上的心尖尖,打不得、骂不得,舍不得她哭、舍不得她生气,只要她难受,他心里比她更难受,只有感受着她对他的渴望,可以稍加缓解这份不安和疼痛。 两人之间保持着缄默,却是用眼神在交流。鹿鸣瞅着她,仿佛在问着她,“什么时候要告诉他,你不喜欢他?”他的眼神强势,不过藏在强势的背后,却是内心卑微的乞求。 善鸢当然知道鹿鸣想听她说出什么的话,可她偏偏不愿如他的意,凭什么他在让她伤心难过以后,她还要顾忌他的心情呢? 姬洛当然听出了善鸢的推辞,他直觉这一切并没有善鸢说的如此之间单。 选择放弃,对他来说其实是最容易的选择,可放弃其他东西很容易,放弃善鸢对他来说,却不是这么的容易。 “阿鸢,你别拒绝的这么早,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想办法说服贵妃和荣王殿下的。”姬洛如此之聪慧,哪里会不知道问题真正的症结点? 他甚至猜测,荣王可能就在车上。 他的猜测是对的。 那一声阿鸢,带了一丝挑衅的意味,也成功的让鹿鸣发怒。 “你倒是试着说服本王看看。” 他的嗓音低沉而慵懒,带了一股不可冒犯的天家贵气。 善鸢逐渐迷离的意识因为鹿鸣低沉的嗓子而陷入战栗。 她并不想让姬洛知道鹿鸣在车上,只因为心中实在对姬洛有愧,不过在鹿鸣开口的时候,她心里也有些不争气的产生一股心安。 姬洛一直以还表现得像是谦和君子,朗润温和,姬洛开口要一个机会,她做不来拒绝他的人。 鹿鸣在此时介入,确实也解了她燃眉之急。 “姬三郎见过荣王爷,荣王爷安好。”虽然鹿鸣不一定看得到,姬洛依旧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有你在,便不能安好。”鹿鸣对待姬洛可不可能好言好语。 “姬某素与王爷不相识,如果王爷肯赏光,下车一叙,相信有过相处,王爷也能对姬某有更深的了解。”虽然心中有所不安,姬洛依旧是鼓起勇气相邀。 不得不说,如果不是站在情敌的立场上,鹿鸣或许会愿意和姬洛知交,光是他这份不卑不亢,便让鹿鸣感到钦佩。 鹿鸣见的人多了去,面对他,下位者多半是两种反应,一是逢迎谄媚,二是恐惧戒慎,姬洛的态度谨慎,却不过分恐慌,礼貌,却不流于拍须溜马。 鹿鸣久征沙场,是个战争英雄,世人对他的印象,总停留在他一身武勇,多次击退北虏,可他们并不知道,当年在国子监,鹿鸣也是成绩斐然,君子六艺样样拔尖,只是他的表现太过锋芒毕露,成了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受到太子母家打压、投毒,九死一生。最后为了生存,只得藏锋,投笔从戎。 鹿鸣思索了一阵,他确实有话想对姬洛说,不过那些话,让下人去敲打一下即可,没有必要在今日说出口,遂道:“有话直说,本王长时在北地驻守,能够陪伴亲眷的时间并不多,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说服本王,如若不能,此是休要再提,如若再提起,或较旁人知晓,本王必定拔了你的舌头。” 世道对女子总是更加苛刻,虽然善鸢和姬洛之间清清白白,每次相会都有婢子小厮守着,可传出去终究是对善鸢的名声有碍。 姬洛听着鹿鸣的语气,便知道这一回,恐怕无法如愿以偿,他的心中难免染上的浓浓的失落,“姬某与郡主无意间相识,郡主巧夺天工的画技慑服了姬某,如此有才华的女子,姬某心生好奇,在与郡主知交过后,姬某心怡郡主,不只是品貌才德,更钦慕郡主的善心以及体贴人的蕙质兰心。” 别人称赞善鸢,总会着重于她国色天香的样貌以及她传承自贵妃的画艺、琴技,甚少有人能注意到她的善心和体贴,善鸢的这颗赤子之心,才是鹿鸣喜欢善鸢的原因,他喜欢善鸢,可不只是因为她生得好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追求郡主者众,姬某不才,仅有一颗真心能够奉上,如果王爷和贵妃愿以明珠相许,姬某必定将明珠捧在掌心,不令其受到任何伤害,姬某身边没有婢女通房,未来也不会有妾室,愿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 今时之男子,不纳妾者简直是凤毛麟角,在皇室里头更是不存在,能够点得出来的屈指可数,姬洛许下的承诺,确实对女子来说十分诱人。 如果姬洛求娶的是鹿鸣的亲妹妹,鹿鸣或许就允了,可他求娶的是善鸢。这一番真情流露当真是让鹿鸣感到芒刺在背。 鹿鸣不禁有些担忧,担忧善鸢会被这些漂亮的言词吸引了,他的视线投向了怀里的小姑娘,善鸢的脸上果然有着一丝丝的绯红,这令他心里头煎熬不已,语气不免带了几分凶悍,“你口中的明珠,是本王父皇和母妃用天才地宝珍养大的,你一个臣下,如何供得起?此事不必再议,姬夫人也不必递牌子进宫,本王既不允许,贵妃娘娘也不可能应允。” 也不管一刻钟到了没,鹿鸣敲了敲车板上的暗门,车辕上的马伕得了传令,立刻一甩马鞭,马车车轮骨碌碌的转动了起来,绝尘而去,留下了一脸失落的姬洛。 姬洛心知,鹿鸣如此表态,便代表这婚事是彻底的黄了。 虽然还不到生死相许的相爱,可毕竟曾是真心的喜欢,从没遭受过挫折的少年郎,脸上有着明显的失落。 “少爷,咱们该如何跟夫人交代啊?”伴墨有些心急的望着自家少爷。 姬洛有些莫名的望着自己的小厮,“为何要跟母亲交代?” “哎呀!”伴墨拍了拍额头,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家少爷解释那背后的弯弯绕绕。 第二十四章 不要喜欢别人 从鹿鸣和姬洛开始对话以后,善鸢便有些茫然惶惑,待车子逐渐驶离,她才意识到,她还没能和姬洛道别。 这离她心中所想的善始善终始终有些落差,善鸢回过了头,伸手想要推窗,却是被鹿鸣从身后牢牢地抱住,“囡囡,我知道你很向往一夫一妻、一世一双人的婚姻,姬洛能许你的,我也能许你。”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别人,可是却不能宣之于口,在姬洛坦荡的对着善鸢真情告白的时候,他不得不去想,他自己有多少不足。 虽然晚了姬洛一步,他也得让善鸢明白他的心意,即时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因为晚了姬洛一些,听着都有拾人牙慧的嫌疑,但他还是希望善鸢明白他的情意。 鹿鸣的嗓子低沉,可以明显的感受到他的心情是低落到了谷底。 善鸢没没有想到,她能从鹿鸣的嘴里听到这些话。这样的事情,小姑娘家多半想过,却没有人敢去提出,因为只要提出了,就会被说善妒,这样的事情,都得是男人自己的主张,否则还能成为休妻的条件呢! 就这么一闪神的时间,马车已经驶远了。善鸢终究没有去推开窗子,没能结成姻缘,那便不该给姬洛留下念想,善鸢收回了要推窗子着手。 鹿鸣的唇靠着她的颈背,在上头呵出了灼热的气息。 “囡囡,我也喜欢你,喜欢你的样貌、声音、性子,你的好我比他更知道,你别喜欢他,你喜欢我好不好?”别喜欢他,喜欢我。 从昨夜夜里,这一句话就在他心头盘桓不去,如今终于脱口而出,那是一种释然的感受,混杂着强烈的期待。 企盼着能够得到一个肯定的答覆。 “我会对囡囡很好、很好,所以囡囡只要喜欢我就好了。”鹿鸣在她颈背上蹭了蹭,带来了一阵麻酥酥的感受,他的话同时在善鸢的心里引起了一阵骚动。 她确实是向往一夫一妻的生活,这也是她考虑姬家的缘由,姬家的男子四十无子方能纳妾,这在京中,已经是对女子顶顶的好了。 在她想要嫁鹿鸣的时候,其实是避免去思考这一块的。皇家的孩子那是要开枝散叶的,能够做到对王妃专宠已经是极少见,若要身边干干净净,怕是很难,就算是不好色的皇子,一个王妃,两个侧妃也是最基本的,如果没有两个侧妃,那便可能是受到皇帝的厌弃了,那是要被废、被圈禁的前兆啊! 鹿鸣这人重诺,只要不是为了欺敌,他说出口的话,便是一言九鼎。 善鸢相信鹿鸣说的一世一双人,这令她怦然心动,却也令她更不明白了。 为何鹿鸣当年会说不娶她?她只觉得鹿鸣这前后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一些。脑海中灵光一闪,起先是一个模糊的想法,她试图抓住那个想法,接着那个想法便越来越具体,善鸢几乎可以猜出鹿鸣当初为何会那么说了。 那些年,他们表面过得风光,可实际上他们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如果鹿鸣当初不是对着他的伴读这么说,善鸢也不会轻易相信,不过说来也奇怪,当年鹿鸣的伴读是死在宁家人的手下的,那时鹿鸣还为此消沉了一阵,至此以后,善鸢再也没见过他和任何人亲近,也不爱结交朋友,莫非这背后还有文章? 善鸢没能够细究下去,鹿鸣把她转了过来,让她面对着他,坐在他的怀里,他低垂着眉眼,“囡囡?” 他柔声问着,善鸢的心思慢慢拉回了他的身上。 昨夜里被他来势汹汹压制住了,可如今回过神来,善鸢可就得拿捏着鹿鸣了。 嫁不嫁鹿鸣?那当然是嫁的! 从小的愿望意外实现,不必做出折衷或将就,谁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鹿鸣瞅着她,目光里头有着深意,善鸢不甘示弱地盯着他瞧,没有人说出口,却能够从那交缠的目光中得到提示。 善鸢不是不知羞的人,可如果对象是鹿鸣,她胆子就特别的大。从以前就是如此了,只要有鹿鸣在,就算是天塌下来了,她也不怕,总归在压死她之前,鹿鸣都还挡在她前头呢! 只要她的三哥哥在的时候,她就是无所畏惧的,谁都无法欺负她。 向来如此,他护着她,她也护着他。 每当皇后和太子有心刁难,则由她来保护他和贵妃,利用她的身份来护着他们。这些年来,他们就这样互相依存着,其中的情感深不可测。 因为他说不娶她,她就忍痛隐藏她的情感,如今又岂非他说一声喜欢就能一笔勾消,好歹得给他吃点教训! 谁要他口是心非! 可鹿鸣是珍惜她的。 从她及笄以后,他的父母就急着要他把亲事订下,可他从来都不愿,在他能好好的保护她之前,他不愿做这样的事。 可等他到终于打算和她求亲的时候,他却被她的言语给激怒,罔顾了她的意愿。 在那之后,他没有片刻不是自厌的。 鹿鸣的歉意,是真挚的,善鸢能够感受到,她心中的怒意,终于被抚平了一些,不过也就只被抚平了一些。 “那以后三哥哥,可得都听我的。” 善鸢的语气有些娇蛮,不过听在鹿鸣耳里,那都是可爱的。 “自然,都听囡囡的。” 听善鸢的,他心甘情愿,“只要囡囡不离开我,我什么都听囡囡的,嗯?”鹿鸣的语气带了一点点的哄。 “囡囡,我心悦你,一直以来都心悦你,我喜欢你,比他喜欢你更久。” 鹿鸣炽热的光芒中蕴含着满满的情意,他眼中的火焰能融化一切冰冷,也能抚平善鸢心里的伤痛,将她对他的怒意冰消瓦解,余下的那一星半点,已经无法伤害两人之间的情份。 “囡囡我错了,我太害怕失去你了。”他将所有的灵魂都倾注于他的话语之中,除了言语,每一瞬的眼神的交汇,都有着无声的誓言,将所有的距离消融,将那两颗键行渐远却两互倾慕的心一点一点的拉近,“你原谅我……”他的眸底蕴藏着对她的热爱和珍视,犹如星辰点亮了黑夜,不可抗拒。 善鸢能在他眼底看见自己的倒影,她能感受到他的真诚和情深,这种炽热的眼神仿佛撩拨起她内心最深处情感,让她回想起了那些年对他的恋慕。 胸口又是胀又是酸涩,善鸢移开了眸子不去他,用一种佯装生气的嗓子说道:“原不原谅,那得看你的表现。” 疼她、爱她、珍惜她,对鹿鸣来说,是一个选择。鹿鸣的忍让让她感受到了他口中的喜欢,这份喜欢是真的存在的,不是随意的空口白牙。 “还生气吗?”鹿鸣轻抚着她,像是在给狸奴顺毛一般。 小小的动作,无意识的依赖,都令鹿鸣的心口一阵温暖,都快要被她融化了,如今只要善鸢能亲口告诉他,她不生他气了,告诉他她会试着喜欢他,那他也就没有任何遗憾了。 在善鸢心里,气已经消散得差不多,可她可不愿让他知道,道了歉,没有改变,那就失去了道歉的意义。 虽然没有给予鹿鸣一个很确切的答案,可是却很迂回的让鹿鸣知道了,他们俩是有“以后”的。 鹿鸣也是知道善鸢性子的,就算他伤了她的心,远赴北境几年来没回京几回,她依旧每天拨冗帮他抄经,这些年来已经抄了上百卷。 就算他错过了她的及笄礼,让难过的夜里掉金豆豆,在他受伤的时候,她依然赶着来瞅他,就算嘴巴上利得很,心却像豆腐一样。 即使他不顾她的意愿强占了她,她也没有对他说过分离的话语。 这样的姑娘,要他怎么不喜欢? “囡囡,我好喜欢你的,你……”鹿鸣话说到一半,脸都红了,憋了半天,这才问出了口,“你不要喜欢别人,喜欢我好不好?” 这句话,鹿鸣已经说第二回了,第一回听到的时候是感动,第二回听到的时候,心里却有些好笑。 善鸢也不曾想过,原来在一段感情里,鹿鸣居然是如此的不安。 鹿鸣恐怕不知道,想嫁他的女郎有多少。 喜欢文人的女郎是有的,但喜欢大将军的也不少,加之鹿鸣确实在战乱之中守护了上京,当他是英雄的小姑娘,端看那一日在城门撒花的人有多少就知道了,在鹿鸣的座骑路过以后,路上的红花可是捡都捡不完呢。 善鸢从鼻子发出了一个不置可否的鼻音。 在鹿鸣热切的目光之下,善鸢才道,“你若一直对我好,我便考虑。”考量到他昨夜里恶劣的行为,善鸢决定不给他直接的答案,就令他纠结去吧。 鹿鸣的心被吊得老高,可却又拿善鸢没办法,谁要善鸢是他的祖宗呢?“祖宗!”他莫可奈何的捏了捏善鸢的脸颊。 “饿了吗?”鹿鸣问。 鹿鸣不问,善鸢还没什么感觉,这一问之下,还真有些饿了。 “饿了。”她的嗓子听着有点委屈, 鹿鸣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好,带你去吃好吃的。” 第二十五章 给个面子 马车下了山,驶进了皇城,此时正值晌午,鹿鸣便让马车停在城门前的迎华楼。 车门打开,在善鸢正要下车的时候,南衙军左骁卫正领着一队人马迎面而来,来到鹿鸣面前后,左骁卫在五部开外下跪行礼,显然是不敢冲撞到善鸢,他拱了拱手,朗声道: “王爷、郡主,皇后娘娘有令,要卑职寻王爷和郡主速速回宫。”此人声若洪钟,若是在安静的情况下,他的嗓子约莫可以传到隔一条街了。 善鸢明显受到了一丝的惊吓,鹿鸣为此不悦的蹙起了眉头,左骁卫不禁低下了头,为鹿鸣的气势所震慑。就算鹿鸣年纪不大,可是他在军中积威深,军中老将在他面前都不敢造次。 南衙军十六卫是守护京城安危的禁军,里头的将领多半已经向鹿鸣靠近,左骁卫吴宣却不同,吴宣是宁家的部将出身,从祖父辈便为宁家效命,是宁家安插在禁军里头的人。 吴宣年约而立,是个五短三粗的男子,面上浓眉大眼,脸盘有棱有角,虽是个粗汉子的长相,可是粗中有细,他身上的铠甲闪闪发光,红色的领巾一丝不苟,如今他还跪在地上,背已经被汗浸透。 鹿鸣没有回话,他每一息的沉默都带了吴宣精神上的压迫,那汉子的额际都沁出了汗珠子,一颗一颗地滴落了地面上。 “可有懿旨?”鹿鸣终于舍得开口了,却是给了一句诘问,吴宣的头都快要埋到地上了。 善鸢在一旁观察着鹿鸣。如果不是面对她和贵妃的时候,鹿鸣确实就是人们口中那个冷酷无情的活阎王。宁家人曾经制造谣言,说是荣王天生冷情,造太多杀孽,是修罗之身。 善鸢此刻望着鹿鸣的背影,心里却有些的酸涩。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天生血冷的人?如果出生富贵,可以像太子一样享受大家族庇荫,金尊玉贵的被捧在掌心长大,又何必像荣王一样在战场上九死一生? 鹿鸣能够如此桀骜不驯,全都是他用自己的力量,一点一点拼搏出来的,他会这么做,不过就是为了护着她和贵妃。 “回王爷,是口谕。”吴宣心中乱麻麻的,有着即将空手而归的预感,这宁皇后可不是个好性子的,没能把鹿鸣和善鸢请回去,他是要挨罚的。 后宫不得干政,皇后的权力看着很大,可实际上,皇后是不能随便召见一个王爷的,皇后如今只能下口谕,但是要不要遵从,那还是给看鹿鸣给不给她这个面子。 给了,未必能够相安无事,可若不给,那必定是撕破了脸。 宁皇后母族强大,外戚的势力不容小聚,已经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横行霸道多年,她不曾想过会有人不给她这个面子,可鹿鸣敢,在外筹谋了这么些年,鹿鸣已经有了不受牵制的底气,此番回京,他就是要让宁家人知道。他鹿鸣,不是好欺侮的!也要让皇后为这些年给贵妃所天的每一道堵付出代价。 这个面子,他是不给了。 “那行,本王和郡主尚未用膳,待用过膳,本王便携郡主回宫。”鹿鸣的语气十分强硬,不给任何分说的机会,话一落下,他便转身面向善鸢,“囡囡,仔细足下,待会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问什么,也可以问。” 善鸢是上京贵女,自然知道宁家背后代表什么样的势力。鹿鸣如此果断地回绝宁皇后,着实让善鸢心底惶惑不安,鹿鸣知道善鸢心中肯定有很多疑问。 这酒楼不仅止是鹿鸣的产业,也是鹿鸣私下开设的情报交易组织,有着酒楼生意当作外皮,葫芦里卖了什么膏药,那只有鹿鸣和他手下养的一批心腹能娴熟于心,其他人不管怎么打探,多半只是管中窥豹。 有什么话想说,当在迎华楼说,迎华楼的安全性,可要比皇宫里牢靠的多,不必怕隔墙有耳。 “王爷!”吴宣心中一急,便这么扯住了鹿鸣的袍角,鹿鸣大脚一踹,毫不留情地把人给踹飞了好几圈。 “放肆!”鹿鸣冷笑了一声,“你什么身份,也敢碰本王?”话说完,他便护着善鸢,走进了迎华楼,迎华楼的掌柜早早就已经候着了,一路便领着两人上了包间。 “皇后娘娘那儿……”善鸢知道宁皇后的性子,这些年她已经谨慎惯了,自然显露出了一些不安。 善鸢显露出的不安,点燃了鹿鸣心中的火气,“咱们囡囡饿了,就不必为了那老妖婆赶回宫了,又不是不回去了。”鹿鸣这人正经八百的,不过他也有他的一些小性子,对于皇后,他是当真很难说得出好话,老妖婆也是他儿时调皮捣蛋的时候,给皇后取的浑号,随着他年龄增长,这孩子气的称呼也很少从他嘴里吐出。 听到老妖婆三个字,善鸢当真是心里觉得好笑,再怎么说,鹿鸣也曾经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少不更事也是可以理解的,髓然有一瞬间觉得好笑,不过忧虑却更盛,就怕鹿鸣真的把皇后得罪得狠了,届时被皇后出手打压。 “你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听鹿鸣这么说,善鸢更加不安了。 鹿鸣觉察出她的不安,软声道:“囡囡,你信我,这一回,我不会再令人欺侮咱们了。” 鹿鸣的语气坚定,善鸢不自觉的便信了几分他的话,她不再提起皇后这败兴的存在,跟上了鹿鸣的脚步。 包间里头,已经摆上了楼里最时鲜的食材做成的料理,光是闻着味道,就能令人食指大动。 善鸢这一路上也是被鹿鸣折腾得够呛的,闻到了味道,小巧的鼻头就皱了皱,鹿鸣领着她入座,桌上是全蟹宴。 虽然时值九月,还不到秋蟹最肥的日子,但鹿鸣名下的庄子,已经把第一批收获的贡蟹挑过了一遍,肉最肥美、膏最多的都上了桌。 善鸢很爱吃蟹,却不爱剥蟹,倒不是因为她娇气,而是因为她皮肤太柔细,一个不留神,就会留下血痕,弄得满是伤痕,久了她也就不爱自己动手了。 鹿鸣离京之前她的蟹都是鹿鸣给她剥的,后来鹿鸣不在,丝韵、竹声也会给她剥,可不知道为什么,善鸢总觉得没了原本的滋味,就很少吃了。 如今看到那一桌黄澄澄的谢,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小馋猫。”鹿鸣轻轻笑了起来。 在包间的门关上以后,包间里头就只剩下鹿鸣和善鸢两人了。 善鸢望了一下圆桌周边,发现那儿居然只放了一张椅面能容纳两人的剔红夔寿纹宝椅,椅面上还摆了富贵牡丹蒲团,要和她挨着坐的意图可真是明显。 鹿鸣也不掩饰自己的意图,他率先坐下以后,拍了拍自己的腿,“囡囡坐哥哥腿上,哥哥剥蟹给你吃。”一边说着,他一边用菊花水净手。 善鸢哪可能坐他腿上? 她从鹿鸣的另一侧落座,坐姿端正、优雅,丝毫不忸怩,也跟着把手净了净。 在她净手过后,鹿鸣亲力亲为,帮她把水盆往旁边的置物架一放。 “快剥吧,我饿了。”她也不客气,朝着眼前的蒸蟹努了努下巴,鹿鸣驾轻就熟地拿起了蟹八件,挑了一只肚子最厚实的蟹,迅速的拆解了起来。 这一道是酒糟蟹,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尝项上之一脔,嚼霜前之两螯。 善鸢的酒量浅,鹿鸣特意吩咐人用比较薄的薄酒去蒸蟹,因此带了清香,却又不醉人。 去蟹壳的声响清脆,鹿鸣的神情专注,不知不觉间,善鸢就这么看得有些入迷了,直到她的盘中被放了两只完整的蟹螯,鹿鸣剥蟹剥得漂亮,只留下一小块蟹壳,让善鸢可以拿在手上吃,周遭恪手的尖刺,还被他顺手给剔除了,两只将近善鸢巴掌大的蟹螯,让善鸢的眼睛都亮了。 这秋蟹鲜甜,入口汤汁即化开来,带着最鲜的鲜味儿,这放在嘴里,简直是销魂,善鸢吃得很急,鹿鸣瞅着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慢点,没人跟你抢。”善鸢的饭量不大,而且有些偏食,喜欢吃的就吃得又快又急,如今又没有舒染染管束着,自然就有些放纵了,连嘴角都流出了一点蟹汁。 鹿鸣给善鸢舀了一碗蟹肉蛋羹,蟹肉蛋羹就是道功夫菜了,厨师得完美的把蟹肉剔出来,做成蛋羹,这之中只要火侯掌控不当,那表面就会有着难看的坑洼。 这也是善鸢很喜欢的一道菜,只要是不用剥的蟹肉料理,她都很喜欢。 桌上就摆了两道,包含了蟹肉羹和蝤蛑签,蝤蛑签是将蟹肉剁成丝,再裹成网油卷,油炸过后变很像庙里的签,一根一根呈现棒状,也很好食用。 鹿鸣又帮善鸢把酿橙蟹给剥了,这才开始弄自己要吃的,鹿鸣的动作始终优雅,进食的模样也好看,带着皇室独有的贵气,他和善鸢一道,就像是一幅最美好的画作。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恪守着教养和规矩,安安静静的用饭。 鹿鸣久居军营,已经习惯了凡事都要求迅速,就算比善鸢晚开始用餐,两人却是几乎是同时用完。 善鸢擦了擦嘴角,心里当真是满足。 第二十六章 老妖婆 用完膳以后,鹿鸣摇响了铃,立刻有人进入包间,把桌上的饭菜给收了,接着上了甜汤和饭后的甜点。 甜汤是冰糖雪蛤燕窝汤,每一盅都用了最顶级的血燕窝。 甜点倒是很特别,是一串冰糖葫芦。 一般的酒楼哪里会有糖葫芦这样的甜点,那是善鸢爱吃,鹿鸣又怕路边卖的沾了灰,所以在酒楼的厨房里面特别做了糖葫芦,整串糖葫芦从里面的串签用的都是黄梨木。 善鸢欢快地舔着糖葫芦,鹿鸣不爱吃,所以只上了一只。 看着善鸢这样舔着糖葫芦,鹿鸣的心思有些远飏,只想化为善鸢手里的糖葫芦。 善鸢小口小口的吃着糖葫芦,小模样实在勾人,鹿鸣忍不住问道,“就这么好吃?”他从来不觉得糖葫芦好吃。 “好吃!”善鸢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鹿鸣皱了皱眉,揩去了善鸢嘴角的糖粒,“吃着不腻?” “不腻呢!”善鸢摇了摇头。 有时候她当真觉得,鹿鸣的生活太过板正,就拿他那死气沉沉的王府布置来说好了,明明可以放慢脚步,观赏两道的风景,可是鹿鸣从来没有这样的闲情,他总是不断的往前迈进,仿佛只要停歇下来,就会被人给追上。 “很好吃的,三哥哥你尝尝。”善鸢把糖葫芦递给了鹿鸣,这糖葫芦是四个一串,如今已经给善鸢咬去两个,第三个上面有个小小的牙印。 鹿鸣平素不爱吃这些东西,可是瞅着那小小的牙印,他却是鬼迷心窍的咬了一口。 糖衣的甜和山楂的酸同时入口,倒是没有他想像中那么不堪,大概是因为参杂了她的味道。 鹿鸣咬下了一颗糖葫芦,仔细的品尝着。他在品尝的不是糖葫芦,他在品尝的是善鸢眼中的世界。从这个角度去发想,他嘴里的糖葫芦味道就变了,变得甜在心里。 这是他头一回,品尝出了真正的甜美。 “你瞧,很甜是不是?” “很甜。”他的嗓子像把刷子,在善鸢的心湖刷过,诱发了阵阵的涟漪。 善鸢的心脏跳得飞快,她想过嫁鹿鸣以后会是什么样的生活,鹿鸣这人平时不苟言笑,也不说好听的话,甚至连话都不多,她以为如果和鹿鸣成亲,大概便是过着相敬如宾的生活,别想听到什么情话,也不会有那些风花雪月。 谁知鹿鸣这人面冷,可是私底下对着爱人,心却是热的,一张嘴也挺会说,这种区别对待,对她来说很是受用。 “贫嘴。”善鸢当真是又羞又窘了,她微微的别开了头,不去看鹿鸣脸上的神色。 “说的是实话。”鹿鸣把人抱到了怀里,握着她的手,把玩起了她的手指头。 善鸢任他把玩着她的双手,几乎是把十根手指都摩挲了遍,等心中的羞怯消退,善鸢这才把放在心中的疑惑给问了出口,“一早,三哥哥就说再不出宫,就走不了了,可是因为老妖婆的缘故?” 善鸢下意识地相信着鹿鸣,有鹿鸣在的环境,她便认为是安全的,这说起话来,嘴也没个把门,老妖婆三个字,却说得特别小声,眼底闪过了一丝慧黠的光芒,瞅着特别的喜人。 鹿鸣捏了捏善鸢的鼻头,“囡囡聪慧,一猜便是。” 善鸢对鹿鸣的态度,着实是大开眼界了,“三哥哥这是换了个芯子了?怎这般油腔滑调?” 鹿鸣知道善鸢是在挖苦他,可也不以为意,“这便是郎君和兄长的差别了,囡囡给我当娘子,那我自然当祖宗一般哄着。” 鹿鸣主动回应善鸢的疑惑,“皇后和太子如今是自食恶果,怕是想找你我撒气了。” 自食恶果这四个字,很值得玩味,身在其中,善鸢也算是熟知后宫里的水有多深,她的眉宇间,不免染上了一抹愤恨,“那老妖婆又想害你?”皇后对贵妃母子的打压可不是从成为皇后开始,早在她还是侧妃的时候,就仗着自己是鹿壑的亲表妹,事事压舒染染一头,甚至在宁太后的放纵之下,害死了舒染染的长子,那个孩子,也就是鹿鸣的亲大哥。 舒染染当年嫁给鹿壑,看上的是鹿壑外表不凡、知书达礼、允文允武,更重要的是鹿壑是次子,上头有嫡长子,又与兄长兄友弟恭,他不必袭爵,后院也不会有压力,就算有一两个侧妃,那也压不过正室。 刚刚嫁进王府的那会子,当真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直到她的大伯出了意外,公爹又在同年撒手人寰,她的人生几乎是毁于一旦。 那时她已经怀了身孕,闲云野鹤惯了的丈夫成了王爷,还被迫娶了侧妃,那侧妃还是他亲表妹,根本怠慢不得。在那样的环境之下,她抑郁寡欢,最后产下了一个无比孱弱的孩子,那孩子被取名为鹿吉,就是希望他能吉祥如意,平安长大。 鹿吉没能活过满月,鹿吉虽然孱弱,可也不至于就这么死了,他的死是被当今皇后宁则云换了汤药导致的。 照理来说,鹿吉不能列族谱齿序,可鹿壑心中悲痛,让那孩子成为长子,那时宁则云也不敢闹,毕竟宁则云那时也不如现金那般心狠手辣,第一次害死一个孩子,夜里也是会做恶梦的。 在孩子夭折的时候,舒染染就该和离归家了,可偏偏京中生乱,和离的事儿便耽搁了,后来陈王府在宁家的撺掇下出兵擒王护驾。 府中正逢多事之秋,舒染染虽想离去,却没想过要给鹿壑添乱,就怕乱了鹿壑心神,谁知……这一仗过后,鹿壑成了真龙天子。 这史上,还没有能够与皇帝和离的例子,更别说舒染染成了妾室,就更不可能离去了。 鹿壑只要不放手,舒染染就只能一辈子囿于深宫之中,再也踏不出半步。 宁皇后忌惮鹿壑与舒染染之间的情谊,这些年来对舒染染和鹿鸣母子不只一次下黑手,通常只要不涉及人命,逸宁太后总是向着自己的侄女,迫于孝道,鹿壑都只能让舒染染母子把委屈吞下去。 从小到大,善鸢无数次的为舒染染和鹿鸣感到不值。 也还好,随着神武军慢慢的壮大,鹿鸣逐渐可以和皇后抗衡,皇后便收敛了不少,最近很少作妖了,大抵是鹿鸣归来,带着军功和声势,他的存在,简直就是在昭示着被宁皇后捧在掌心的太子有多平庸。 皇后所出的太子平庸,四皇子则是她特意养出来的纨绔,就如当年的逸宁太后一般,用心培养着长子,如果不是长子出了意外,鹿壑这个次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鹿鸣这才回来一天,皇后就迫不及待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善鸢心里头忐忑,只想早点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等回到宫里,她才知道该怎么帮衬鹿鸣。 “昨日夜里,皇后把自己侄女儿留在了凤鸾宫,还让太子把我留下,要灌我酒。”鹿鸣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善鸢已经想明白了,猖狂的宁皇后是什么意思。 宁皇后留宿的侄女,当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嫡女,只是她那风流的兄弟不入流的庶女,若是成了事,或者给人抓到把柄,还未成亲的鹿鸣的婚事就黄了,这样失德的王爷,又有哪个家族愿意把嫡女嫁给他?最后就算不可能娶那宁家女为妃,恐怕也是得纳为侧妃,娶不到高贵的王妃,怕是要惹人笑话不说,支持他夺嫡的人恐怕也会伫足不前、反覆三思。 “那老妖婆肯定给酒下了药,三哥哥你…….”善鸢想起了鹿鸣昨夜里的失控,内心不禁出现了猜想。 鹿鸣端是瞅着善鸢脸上的神情,仿佛就能知道她心中所想,善鸢的心中有他,为了他找了借口,可昨夜里的一切不能赖在皇后身上,那是他个人的意志,虽然手法卑劣,可如果重新再来一回,他也不会做出其他选择。 第二十七章 人心易变 “那是个阴阳壶。”鹿鸣揉了揉善鸢的手指,“按下开关,就能倒出掺了药的酒,我趁着鹿咸那傻子大放厥词的时候,把酒杯给换了。”在北境的那些年,鹿鸣可以说是吃足了苦头。 一个没有军功的小皇子随军,年纪如此的轻,自然是无法服众的,那时候鹿鸣学着和他们喝酒吃肉,一起摇盅赌钱,除了沾女色的事情他不做以外,其他什么都做了,最后和那群将是打成了一片,也学了不少奇技淫巧。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那杯混了大量春药的酒水被心情大好的鹿咸给喝下去了,鹿咸喝下那酒以后浑身发热,当下就把衣物全给脱了。 不过太子这么一锅,也正好省了事。皇后手下的人没能及时发现,那男人根本不是鹿鸣。 “他们把侧殿的大门给锁起来了,里头就是那个宁家的小姑娘,还有今天那些不入流的西域舞娘。”鹿鸣的语气里头多了一点讪笑的意味,“老妖婆手下办事不够仔细,把自家小主子锁进去了也不知道,倒是省了我不少力气,就不知道今日打开殿门的时候,老妖婆脸上是什么神色!”皇后恶劣,可不单单是想毁了鹿鸣的婚事,还想彻底毁了鹿鸣的名声。 借着恩旨留宿后宫,却在皇后宫中非礼了皇后的小侄女,同时还玩弄了西域来的舞娘。 如果鹿鸣真的不幸落了套,那当真是把他洁身自好的名声全给污了,人们会认为他道貌岸然,这样被拉入深潭里,还比原本就是个纨绔的四皇子更令人唾弃。 如今善鸢也不是那一无所知的小姑娘了,鹿鸣才会告诉她这些。 善鸢脸上的浮现了一股快意,“太子没有恩旨却留宿后宫,这已经是大罪,这次恐怕连宁家都没办法让他全身而退了!”如果说单这事件要把太子拉下来,善鸢是不信的,可是让他遭点罪,那却是必然的,宁家能够让太子不要被废,却不能堵住那悠悠之众口。 玷污母家表妹、淫弄西域舞娘、无视后宫规矩留宿,这些罪状可大可小,说小了就是德行缺失,说大了就是数点忘祖、藐视皇权,够皇后和太子喝一壶了。 更别说了,皇后狠毒,太子怕是还不知道,他母后那一壶酒,已经让他失去了身为男人传宗接代的能力了,虽然他已经有了儿女,可这终究是被自己的母亲给害惨了。 那小皇孙,倒是成了太子的独苗,谁要宁家出产的女子都善妒,太子妃没让任何其他妾室成功生下男娃。 “莫怪皇后急着召咱们回去,怕是想给三哥哥扣个帽子,说是三哥哥的暗害。” “咱们囡囡可太聪明,不过这一回她怕是难以如意了,这次闷亏她必须得吞了。”皇后之所以如此蛮横,仰仗的就是母家的光环和太后的眷顾。 她与鹿鸣没有血脉关系,太后却怎么说都是鹿鸣的亲祖母。早在皇后害死鹿吉的时候,太后就曾敲打过皇后,在那之后,皇后怎么磋磨贵妃,太后都是束手旁观,却是不会坐视皇后戕害皇帝的血脉。 皇后如何购入那害人的药,罪证都已经经过十三支的手整理成两份,一份放在皇帝的御案上,另外一份放在太后的手上。 太后手边的那份罪证,包含了皇后这些年如何伤害其他的庶子女,皇后所做的这些,对于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来说,是不可饶恕的。 善鸢点了点头,心里头却是说不出的惊悸,如果不是鹿鸣警觉,今日一早,或许被抓到和宁家女苟合的就会是鹿鸣,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性,她就觉得噁心至极。 鹿鸣对她做的那些事,不能和其他女人发生,就算只是挨个手指,对她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 瞅着善鸢苦大仇深的模样,鹿鸣还得安慰她,“这不就没事了?” 善鸢压制住了鹿鸣的手,“我话还没问完呢!” “三哥哥,我曾听到你对宇文聪说过,你我之间只是长辈之间的一意孤行,宇文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对他的男女情分,就是在那一日被掐熄的,虽然她可以闭上双眼,佯装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她却不愿如此不明不白的过下去。 鹿鸣的好心情,因为乍听到故人的名字,荡到了谷底。 宇文聪是鹿鸣心中的一根刺,从宇文聪死了以后,再也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 宇文一族,与贵妃的母家沐恩侯府是姻亲,在朝堂上同气连枝,共同抵御宁家的势力,宇文聪应当唤贵妃一声姨母,他与鹿鸣是表兄弟,与鹿鸣同年同月同日生。 贵妃在生下鹿鸣以后伤了身子,再难有孕,宇文聪不仅止是他的伴读,也是他的手足。 鹿鸣有不少同父异母的兄弟,可是他真心当作手足的,只有这个表兄,在书院里,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在鹿鸣搬到外五所的时候,宇文聪还得了恩旨与鹿鸣同住,两人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直到后来,宇文聪失足落河,鹿鸣心中悲痛。 虽然没有人敢说出来,但是知情的人都猜测,这宇文聪是被皇后害死的,而且皇后本来想害的人是鹿鸣,宇文聪是代替鹿鸣而死的,从宇文聪死去的那一天开始,鹿鸣变得比以往都要更加的冷漠,听不得任何人再提起这个人。 鹿鸣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如果今天提起宇文聪的是别人,他怕是要发怒。 除了因为听到宇文聪三个字,也因为惊觉到,原来善鸢听到了他那一日的违心之论。 在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对他来说当真是锥心刺骨,而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他当年算计着说出来的话语,都被善鸢给听去了。 宇文聪硬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借着酒意打趣他,“有了小媳妇儿,就是不一样,喝酒都放不开,莫非是怕善鸢妹妹生气?” 在那时候,鹿鸣已经对宇文聪有了戒心,遂回应他,“那是父皇和母妃的意思,善鸢年纪与本宫相差五足岁,本宫把她当亲妹妹看的,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囡囡,你那日怎么会在那儿出现?”鹿鸣不解。 事情已经经过了几年,不过那一夜所发生的一切是牢牢烙印在善鸢脑海里的,“那一夜我有些饿了,闻到了一股桃香,突然特别想吃桃子,我想起了仙草姑姑跟我说桃园的桃树结果了,就想溜去摘两颗。” “仙草吗?”这一切都说得通了,仙草是皇后的人,虽然善鸢并不知道这件事,她却是知道后来仙草在后宫斗争中死去了。 想来是皇后知道鹿鸣曾表态不娶善鸢,特意要让善鸢死心的,毕竟善鸢的小女儿家心思,本就已经人尽皆知,除非善鸢也死心了,否则这桩婚事很难作罢。 “宇文聪和仙草姑姑,都是皇后的人?”善鸢心里几乎已经有了答案,却因这样的事实而感到震惊,她心里头是一阵麻痛,她为贵妃和鹿鸣感到心疼。 仙草是从小照顾舒染染的贴身婢子,当初是陪嫁,过了成婚年岁也不愿意离开,这才成了管事姑姑,她一路陪伴着舒染染,就和颂仪一样,是舒染染的左膀右臂,失去仙草,如同斩断舒染染一臂,可谁曾想过,那一臂居然就是病灶! 宇文聪和鹿鸣亲若亲生兄弟,善鸢儿时也是跟在他俩身后,三哥哥、宇文哥哥的叫不停,怎么他们就成了皇后的人? “囡囡,别难过,这就是人心,这世上……人心易变,能够始终如一的,极难。”鹿鸣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闪过了一丝水光。 那一丝水光来去得快,快得像是错觉,可是善鸢却是捕捉到了,正因为明白鹿鸣对宇文聪的感情有多深,所以善鸢更能体会他心中有多痛,想到他当时所承受的疼痛,她便为他感到鼻酸。 被背叛,最大的疼痛,来自对背叛者的信任和爱,付出的情感越多,受到的伤害越大,善鸢无法想像,当年他是如何独自舔拭这份伤痛。 “宇文聪是怎么死的?”善鸢无意揭开鹿鸣的伤疤,可是她从鹿鸣的反应能够体会到,鹿鸣还没有从这段伤痛中走出。 第二十八章 逆鳞 “他要杀我,却反被我所杀。”鹿鸣的声音异常的淡漠,可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捏紧了拳头,靠在他的怀里,便能感受到他浑身上下都在微微的颤抖着,即使他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动作,依旧无法掩藏。 他想起了那一日,在点了宇文聪的穴,要将他推落水的时候,宇文聪对他苦苦哀求,“阿鸣,皇后他拿捏住了我娘,她手上握有我娘放印子钱的证据啊!如果不是因为姨母和你,我们宇文家会这么艰难吗?如果不是因为跟沐恩侯府是姻亲,我们会举步维艰吗?” “阿鸣,咱们是几年的情份了?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怎么下得了手啊?我是你阿兄啊!” 这么多年的淬炼,鹿鸣早就已经练就一颗冷硬的心,要杀个人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可偏偏他眼前,是他最亲近的表哥。 “那你呢?你怎么能够对囡囡下手?囡囡才几岁?”他可以忍受宇文聪意图杀他,却不能忍宇文聪对善鸢动过杀念。 “你、你知道了?”宇文聪似乎有些诧异,“善鸢不过是个外人,有必要为了个外人为难阿兄吗?阿鸣,阿兄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 在那一刻,鹿鸣便明白了,他记忆中的那个宇文聪早就已经死了,那个体贴、疼爱他的阿聪哥哥已经死了。 “囡囡不是外人,你才是。善鸢是我鹿鸣的媳妇儿,你只是一个外姓人。”话说完,鹿鸣毫不犹豫的将宇文聪推下了船。 宇文聪总以为鹿鸣对自己的情份足够深重,可他万万没想到,善鸢就是鹿鸣的逆鳞。 触碰逆鳞者,杀无赦。 鹿鸣并不懊悔杀了宇文聪,他只恨自己当初心软,没有早点动手,早在宇文聪动了伤害善鸢的心思之时,他就该狠下心来除掉宇文聪,如此一来,也不会发生后续的事件。 “呜呜……”善鸢趴在鹿鸣的怀里,哭了起来,鹿鸣不能哭,所以她代替他哭出了声音。 “别哭了……”善鸢的哭声,一下子把鹿鸣从悲伤里面待了出来,取代悲伤的那种情绪,是怜爱和懊恼。 鹿鸣不喜欢善鸢哭,也舍不得她哭。 善鸢终于明白,鹿鸣为什么会说出那些戳心的话语了,原来他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为了要保下她,可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遭逢了生死关、不明白他惨遭亲人背叛,她怨着他好多年了,可他亲口对她说了喜欢,她能感受到那些情感的虚实,这因为如此,她心里更加的难受了,“阿鸣哥哥,我喜欢你,我想嫁给你的,一直都想,只是我以为,你不想娶我的!” 一个阴错阳差,让他们彼此差点错过,一想到这里,善鸢内心就后怕不已。 本想把这份情感悄悄收着,不给他知道,想要让他尝尝苦头,可是在明白他的苦衷以后,她怎么舍得他再难过?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幸福与甜美悄然而至,他的眼眶微微薄红,就连嗓子都带了一点沙哑。 “夫君,我可喜欢你了,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那是你说不娶我,当我是妹妹,我才……”她才把所有的小女儿家心事都给藏了起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鹿鸣垂着眉眼,唇凑近了善鸢的唇,善鸢迎上了他的吻。 “囡囡,我心悦你。”满怀情意的话语,以往不能明说的爱恋如今全部倾泻而出。 “我亦心悦你。” 两个人,两颗心,本以为相隔千里,未料所有的隔阂,却是源自对对方浓无法说出口的在意,两人都自以为为对方好,以至于走到了后头,险些错过彼此。 一但想到这个可能性,两人都难免有些后怕。 就在两人走到门口正要上车之时,宫里来了第二拨人,这一回已经不是皇后身边的人了。 这一回被派来的是鹿壑身边的庆忠公公,皇帝都亲自派人来迎了,鹿鸣也不可能继续逗留。 “请王爷、郡主随奴婢回宫。”庆忠公公压低了声音,显然是鹿壑那儿快要兜不住了。 皇后是个蛮横的,仗势着母家强盛,助鹿壑顺利夺嫡,平素里对鹿壑都不是那么的客气,如今更是屡屡气焰嚣张,越过了鹿壑随意召见皇子,也算是坐实了许多老臣心里牝鸡司晨的形象。 鹿鸣在心中冷笑了一阵。 这害人之人还要做贼喊捉贼的事情层出不穷,羞耻这两个字,在皇后这儿好像从来不曾存在。 善鸢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即使鹿鸣信誓旦旦,善鸢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难以摆脱对皇后的忌惮心态。 在她不安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鹿鸣,这是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小动作,鹿鸣却是注意到了,他很喜欢这种被依赖的感觉。 “别怕。”鹿鸣用眼神回应善鸢的凝视,两人四目相交,没有多说一句话,可是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数年来的默契能让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马车返抵宫门之时,已是接近申时下三刻。九月天,即便是临近酉时,那天边依旧是一片光亮明媚,丝毫也瞧不出,再过一个时辰,宫门便要落下。 鹿鸣挑了这个时刻送善渊回宫,多少也隐匿了一丝小心机。 两人如今入宫,定会遭到皇后刁难,在皇后兴师问罪过后,多半已经来不及离宫。凭着鹿壑对他的宠爱,他便能顺理成章的留宿,如此一来他便能又在善鸢身边多留一天。 男女有别,若非昨夜得了恩旨,鹿鸣已经有多年不曾夜宿长春宫,如此说来,这也是老天爷帮了他一把。 因为皇后的设计,善鸢误以为他对她无心,已经看上了别家的儿郎,若不是昨夜里的阴错阳差,他很有可能真正的失去她。 好不容易确认了彼此的心意,他恨不得能够马上成亲,可是却不能,只能抓准了机会,多留在她身边一刻是一刻。 马车还没到伫车石,已经有人在那儿等着了,其中包含了贵妃颂仪姑姑,和皇后身边襄湘,以及庆忠公公的徒弟庆喜。 庆喜带着皇命,清了清喉咙,“皇上有旨,请王爷到太极殿一叙。”庆喜点名了鹿鸣,却没有传召善鸢,显然是不想让善鸢搅和其中,这一点是合乎鹿鸣心意的,可善鸢却不这么想,与其在外头干着急,她宁愿与鹿鸣一道。 也还好皇后便是想要拉着她下水,总归是她不痛快,所有人都不得痛快。 “皇后娘娘口谕,也劳烦郡主移驾太极殿,娘娘有话要问。”襄湘公公开口了,省去了善鸢的麻烦。 鹿鸣眉宇间一拧,正待开口,善鸢却抢先了,“我去。” 善鸢都表明了自身的意愿,鹿鸣也不好阻止了。总归今日,他是不会让那老虔婆讨到便宜的,这些年的帐,该一一还清了! 第二十九章 整顿 一听闻皇后传诏善鸢,颂仪难掩忧色,又听到善鸢干脆的应了,她心里更是发愁,不过身为一个下人,她却是一句话都不能说。 颂仪向来安分守己,她深知舒染染的日子过得艰难,断不会再不该开口的时候贸然开口,让主子惹上麻烦,她自知奴婢的一言一行都会牵累主子,如果行差踏错不但让主子面上无光,还。 舒染染可不是皇后,有娘家、有底气,怎么横怎么来,连带着她手下的宫人都有几分的嚣张跋扈。 颂仪无力阻止善鸢被皇后传诏,她能做的只有本份内的事,那便是准备好软轿,让善鸢可以一路舒舒服服的被抬到太极殿,至于之后所发生的事儿,也不是她能插手的,她只能在心里为自己的主子们祈祷。 “没事的。”鹿鸣平时不多言,所有的柔情全都给了善鸢,也因为颂仪平时对善鸢特别用心,鹿鸣这才安抚了一句。 这一句对颂仪来说是宽慰,可对襄湘来说,却形同挑衅,襄湘的目光投向了鹿鸣,眸底有着显而易见的锐气,鹿鸣坦然回视,如今他的眼中没有任何身为人应有的温暖,淡漠而无情,襄湘身为大内高手,立刻感受到那股铺天盖地而来的杀意,襄湘上一回感到如此战栗,已经是他还是学徒的时候,面对自己的师父,他的师父是他无法跨越的大山,如今也无法跨越了,毕竟他的师傅已经成了一堆枯骨,坟头草都要比他高了。 襄湘也是识时务的,他收回了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在心里头却是九弯十八拐的,开始盘算了起来。 他该如何向他的主子言明,这之前一向隐忍的三皇子,似乎已经被压制到了极限,即将产生反弹。 善鸢坐在软轿上,一路上谁都没再说话了,直到来到了太极殿,此时天色已经慢慢暗下,可太极殿依旧是灯火通明。 在宫门前,善鸢落了轿,到了太极殿的宫门,就连皇后、贵妃都得下地,一步一步地走进这象征皇权的殿堂。 善鸢和鹿鸣没少进入这介于前朝和后宫之间的宫殿,倒是不怎么拘谨,两人相视了一眼,步态闲适的走进了正殿。 正殿首座,鹿壑撑着太阳穴,闭上了双眼,头疼不已。 在首座之下放了两把太师椅,一边是贵妃,另一边是皇后,贵妃舒染染神色麻木,似乎已经对这种可笑的场面见怪不怪,皇后宁则云面目狰狞,气得浑身发颤,她现在是有一口恶气无处可发。 在御案的正前方,一对男女跪在那儿,女子畏畏缩缩的,掩面啜泣不已,男子跪姿随性,一点正形都没有,那女子便是皇后本来要塞给鹿鸣的宁家女,而那男子便是太子鹿咸。 鹿咸跪坐在那儿,意识还不太清明,他的记忆也有些零星,片片断断的,起先是他拿着阴阳壶给鹿鸣倒酒,里头是让鹿鸣意乱情迷,血气汹涌的猛药。 在他下药之前,他母后千叮咛、万交代,那药性极猛。母后也知道他的秉性,也知道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老爱寻医问药,让太子妃气得要死,怕他走了歪路,还特意警告了他,这剂猛药下了以后,会导致男人不孕。 鹿咸从小就平庸,不管是读书还是习武都不及鹿鸣,就连皮相也不如他,除了他是嫡子之外,他没有任何赢得过鹿鸣的地方,他心里对鹿鸣,早就已经是恨极了。 在看着鹿鸣黄汤下肚的时候,他是痛快的,那一睹砌在他面前的高墙,终究要倒下了。 可那杯酒,怎么又回到他这儿来了? 鹿咸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如今,他还是没能从药性里面解脱,如今他可是用全身上下的力量克制着自己,不要在殿前真正的丑态百出。 一开始被关进房里他也是有些印象的,那娇娇柔柔的表妹准备要色诱鹿鸣。 当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宁家庶女当真长得极好,要比他的太子妃好看得多。宁家的男人都好色,那庶女的生母必定是长相极美,才会被纳为妾室,生出了如此漂亮的女儿,不只颜色好,就连身段也是玲珑有致,令人回味无穷。 “放肆!”一声怒吼,也没能唤醒鹿咸的理智,鹿咸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伸出手便把跪在一旁的女子拉近了自己的怀里。 “咸儿!你这是怎么了!咸儿!”皇后心急如焚,想要上前制止鹿咸,谁知鹿咸力气极大,竟是把自己的母亲推倒在地。 善鸢是怎么都没想到,太极殿内居然会是这样的情状。 所幸善鸢离鹿咸离得远,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善鸢也不想看到什么污眼睛的玩意儿,她不由自主的靠向了鹿鸣,鹿鸣也不避讳地背过了身,用高大的身躯阻绝善鸢的视线。 受到的惊吓太深,善鸢并没有注意到她和鹿鸣此刻的动作有多暧昧,倒是舒染染注意到了,她一改脸上百无聊赖的神情,兴致盎然的望向了自己的儿子和准媳妇,脸上勾起了难得轻松的笑意。 善鸢轻轻颤抖着,手脚也发冷了起来,这些反应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如果不是鹿鸣警觉,今日在大殿之上丑态百出的就是鹿鸣了,一想到这事如果发生在鹿鸣身上,善鸢心里就隐隐作呕。 皇后的心实在太歹毒了,如果这事情发生在鹿鸣的身上,鹿鸣就毁了,鹿鸣可没有一个强大的外家可以支持着他。 鹿鸣心里头一阵暖流流淌,他知道善鸢为他打抱不平,这对他来说比什么都还要受用。 鹿鸣又说了一次,不只是要她别看眼前的景象,更是要她别去看人心的脏污。 一切都要结束了,未来他会打造一个干净优雅的环境,让善鸢能够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活着。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必须把眼前的阻路石去除,并且翻越眼前的高山,走上登峰造极的那条道路,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 “是你、是你害了吾儿!”这一回,宁皇后听到了鹿鸣的声音,她一听到鹿鸣的声音,全然失了平素的端庄优雅,拎着裙摆小跑步向鹿鸣,市井泼妇似的指着鹿鸣的鼻头大喊。 “贱种、贱种!”她双眼崩发出深深的怨恨,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了。 鹿鸣保持着守护善鸢的姿势,微微侧首望向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冰冷如深潭,一点情绪都没有,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死物。 宁皇后心中的气无处可发,几乎是要将她给吞没,想起一早所受到的屈辱,她简直是心塞、羞愤欲死。 昨日夜里,大宴至夜深,三品以上官员都在宫里留宿,内外命妇一早便到她的凤鸾宫请安。 为了要确实让鹿鸣被钉死在耻辱墙上,一击让他死而无法翻身,她刻意领着内外命妇到侧殿花园赏菊,赏那朵她为了菊玉露初宴耗费大量心血才养活的凤凰振羽,那朵凤凰振羽颜色极正,没有任何杂质,每一个花瓣都完好无缺,是百年难得一见上品。 就在侧殿里,传来了极其淫乱的声响,小娘子们被宫人带到了正殿,黄是里面最有威望的大长公主和几个三品大员家里的一品诰命老太君陪着她进殿查看。 她满心痛快,总算可以除去那个声势水涨船高的小贱种了! 谁知道当长公主怒不可遏的命人拉开那放肆狂徒之时,愣愣了喊了一句,“太子?” 她这才猛然的注意到,那男子不是鹿鸣,是鹿咸! 她当下明白了,她被反将一军了。 鹿鸣果不愧是鹿鸣,就算她极力的否认,心里却已经承认了鹿鸣的优秀,如果鹿鸣是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就好了,可偏偏鹿鸣是舒染染那贱人的儿子! 明明当年就是她先喜欢上鹿壑的!宁则云从小就心系鹿壑,她以为自己一定会成为鹿壑的妻子,谁知在某一年秋狩过后,他居然爱上了别人! 不管她怎么寻死觅活,都无法让姑母松口,若非后来世子死去,姑母也不会想到要让她成为鹿壑的侧妃。 自从成为鹿壑侧妃以后,一切都顺遂她意了,可怎么偏偏,鹿壑给舒染染的孩子就是这么完美?又生得俊美,又聪明伶俐,事事都压她的咸儿一头不说,命还特别得硬,就像那野草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宁则云气急败坏,手掌高高举起,眼见就要落在鹿鸣的身上。 “放肆!宁则云!你眼底还有没有朕!” 就在那一掌落下之前,鹿壑怒吼了一声。 “那皇上眼底,又有妾身吗?”宁则云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恋慕了大半生的男子,挑衅似的,那一巴掌就要往鹿鸣脸上招呼。 可鹿鸣已经不是那一年能任她打骂的孩子了,一股钻心的痛从手腕腕部传来,鹿鸣就这么紧紧捏着她的手腕,之后狠狠的甩开她的手。 “皇后,请自重。”连母后都不喊了。 第三十章 恩怨 鹿鸣眼底的杀气令宁则云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她此刻深刻的感受到,以往那个被他捏圆搓扁的小崽子已经成长成了她无法控制的猛兽了,只要是妄图接近,便要有被反扑的觉悟。 宁则云已经在后宫叱咤风云多年,这是她头一回打从心底眼感到胆寒,令她忌惮的,居然是一个年纪大概是她一半的青年。 在这之前,她不曾真正把他放在心上,只觉得解决他,只是时间的问题。 宁则云自觉在鹿鸣这儿讨不了巧,便把目光放回鹿壑身上,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太精明的人,碰上鹿壑更是屡屡犯混? “皇上,不是妾不把您放在眼底!是您太过偏心,难道荣王是您的孩子。太子就不是您的孩子吗?您从以前就是如此的偏心!”宁则云这辈子最爱的人便是鹿壑,明知争不过贵妃,可她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放弃。 她还记得儿时跟在鹿壑身后,一声一声壑哥哥的叫着的那些时日,她把他当心仪的儿郎,可偏偏那时他心中没有风花雪月,仅仅把她当作一个妹妹看待。 她明明为了他做了这么多,不惜放下身段,放下身为宁家嫡女的骄傲,成了他的妾室。 宁则云也是被捧在手掌心长大的,她这辈子就是栽在鹿壑的手上了,只要能够得到鹿壑的爱,宁则云什么都愿意做,可偏偏鹿壑在被迫那她为妾以后,再也不曾对她笑过,每一次说话都次夹枪带棒的,但凡他愿意哄哄她都好,可鹿壑抵也死不愿和她好好说上一句话,给她一个好脸色,就连每次临幸都是草草了事,成亲这些年以后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初一十五他便躲在太极殿批奏折。 鹿壑瞪着宁则云,眸中有着深刻的厌恶,“你怪朕偏心?你不看看你教出个什么混帐东西?平庸无能不说,整日花天酒地!” 宁则云双眼发红,跺了跺脚,“咸儿是妾一个人的孩子吗?皇上从小抱过他吗?问过他功课吗?教过他舞剑吗?咸儿是嫡长子,是太子,你对他漠不关心,还放纵鹿鸣害他!” 宁则云说到这儿,泪水已经溃堤,她此刻当真是恨不得挖开鹿壑的胸腔,看看鹿壑有没有心。 “皇后娘娘这话,可得讲讲道理,皇太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德之时,鸣儿根本不在现场,你却说是鸣儿害了太子,好不讲道理啊!即使您是皇后娘娘,也不能如此血口喷人。” 对于宁则云,舒染染觉得自己退避得够了,在场还有谁不知道,太子会中猛药,本就是宁则云本要害鹿鸣,却因错阳差害了鹿咸。 “你!你不过是一个妾室,凭什么这样跟本宫说话?”宁则云这人向来如此,不占理的时候就用闹的。 “这一切都是向侧妃娘娘学的,您在做妾室的时候,不就是用这般的态度与妾身应对?”舒染染冷冷的看着宁则云,“容妾身提醒侧妃娘娘,皇上的嫡长子并非太子,是鹿吉。”侧妃、鹿吉都是皇后心里头的禁字,舒染染一次提出,让皇后气得浑身上下都颤抖不已。 在鹿鸣被刺杀受伤过后,母子俩已经有了共识,接下来是一步不退、直捣黄龙。时机已经成熟,该是让宁则云认清自己的斤两的时候了。 鹿壑有些诧异的打量着舒染染,显然是没有想到舒染染居然会反击,她的性子一向谦和柔顺,不会与人直接争锋。可早在鹿鸣远赴边关的时候,鹿壑就已经被屏除在母子俩的生活之外了,无法庇佑儿子反被儿子护着的无力,将那个温顺谦和的舒染染永远的被抹杀掉。 眼见场面即将一发不可收拾,鹿壑赶忙在皇后发难之前开口,“贵妃说的也没错,你说是鸣儿害了咸儿,可有证据?”他轻飘飘的略过了舒染染对宁则云的不恭敬。 宁则云心中暗恨,可因爱子心切,她只能强忍着满心的不悦,“妾身自是有证据的。”宁则云每次害鹿鸣,都想好了推拖的手法,这一回并无例外。 她本来就已经把下药的人证备好,如果今日被发现的是鹿鸣,她就会把证据栽在淑妃身上,淑妃与舒染染交好,却向她投诚,她假意接受了淑妃,利用淑妃的人引荐那调配猛药的江湖郎中,如今只需要反向操作,把证据指向是舒染染和淑妃利用鹿鸣下手害太子。 如此一来,也是一箭双鵰,不但能处置舒染染和鹿鸣,还能够把善鸢抢到自己身边养着,虽然太子已经废了,不具有生育能力,可她还有四皇子……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虽然太子是她怀胎十个月生下的亲骨血,可是却也不是无可替代的。 太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犯了如此大错,又冒犯了数个身份高贵的女眷,不单是令她面上无光,更是损及自身,但凡鹿咸生母位份低一点,被废黜是必然,被贬为庶人都是可能的。 鹿咸被废黜已经是近在咫尺的事,一但被废黜,便是鹿鸣得利,鹿鸣有军功又有良好的声誉,怎么样都胜过那一无是处的四皇子,这是宁则云怎么都不乐见的。 宁则云这是走上了宁太后的老路了,当年宁太后怕两个年纪相近的儿子会为了世子之位而自相残杀,总是刻意打压着次子,这也造就了鹿壑这种优柔寡断的性子。 如今太子当真是无望了,她只能想办法扶持自己的次子,可这四皇子还不如平庸的太子,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为此……为四皇子谋求一个强劲的联姻对象便是要务,由于宁家坐大,朝臣对于外戚十分忌惮,善鸢父母双亡,又是有食邑和丹书铁券的忠义之后,是嘴好的选择。 在今晨之前,宁则云只想着善鸢不能嫁鹿鸣,可如今她却是有了别的想法,宁则云以前不觉得鹿壑能把善鸢指给她那刻意养废,不得与长兄争衡的次子。可只要除去鹿鸣,难道鹿壑还会便宜了其他的世家子弟?如此想来,与善鸢年纪相近的四皇子,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三哥哥……”听了宁则云的话,善鸢难掩担忧,轻轻地拉了一下鹿鸣的衣角。 宁则云说的证据多半是栽赃陷害,可朝堂之上,要揭穿上位者的谎言,要自证清白并非易事。 “别怕。”鹿鸣的手指轻轻的点了点她攒起的眉心,长年没有笑意的脸上,是一个笨拙的笑容,不知情的人,可能以为他这是嘴角抽搐了。 善鸢忍不住掩唇轻笑了一笑,两人旁若无人的举措实在不合时宜,所幸皇后如今心思紊乱,没有心思去挑鹿鸣和善鸢的刺。 鹿鸣领着善鸢,好似没听到宁则云的话,慢慢的走向鹿壑,“儿臣见过父皇。”鹿鸣和善鸢的动作十分齐整俐落,两人之间的默契十足。 鹿壑在看向鹿鸣和善鸢的时候,脸上终于添了一丝的笑意,再怎么不待见太子,鹿咸终究是他的子嗣,出了这样的事,他心中也是疼痛的,宁则云的指控多多少少也让他心里有些难受。 对于宁则云,他的感情很复杂,他是恨她的,可是在恨她的同时,也不免会想起当年那些两小无嫌猜的时光。他是真心的疼爱过宁则云这个表妹的,这才会造成如今痛苦的局面。 宁则云说的没错,他是真的偏心,他偏袒鹿鸣不是一两天的事,鹿咸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他身为父亲,不能说一点责任都没有的。 “赐坐。”鹿壑自知自己有缺失,可是他要怎么不偏心呢?鹿鸣是他心爱的人的孩子,都说爱屋及乌,就够他偏疼鹿鸣了,鹿鸣本人又优秀,又长得俊,比起鹿咸,他自然更喜欢鹿鸣一些。 “你说有证据,提上来吧。”在善鸢和鹿鸣坐定过后,鹿壑的目光才扫向了宁则云。 鹿壑眼底的疲累,让宁则云的心跳漏了一拍,只觉得自己的算计,似乎都已经被看穿了,可她依旧不能在此时露怯。“妾身有人证和物证。” 鹿壑眼底的疲累,转换成了失望,“行吧,这一回又是哪里来的证人了,传上来。” 事情才发生多久,人证物证都齐全了,这便是栽赃陷害,只因为她是宁家人,所以他才必须跟着她起舞。 鹿壑的态度令宁则云捏了捏手掌心。 宁则云倒是想故技重施,可鹿鸣却是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他站起了身,来到了鹿壑面前,“皇后陷害儿子已经不是第一回,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儿子也是后怕了,如今儿子也有人证物证,恳请父皇给儿子一个自证的机会。” 宁则云的心提了起来,指着鹿鸣的鼻头大骂了起来,“你放肆!”居然敢把她比做贼! 鹿壑的目光在皇后和鹿鸣之间逡巡着,在情感和理智之间摆荡着,情感上,他想支持鹿鸣,理智上,他认为应该给宁家面子,好一阵子过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这一回情感占了上风,“鸣儿,你先说。” 第三十一章 证据 “皇上!”宁则云不可置信地瞪着鹿壑。 鹿壑轻叹了一口气,“每一回,朕都让你先说,可每每到了最后,都是误会,那不如……这回就让鸣儿自证清白吧!如果皇后对自己的证据深信不疑,又怎么会怕鸣儿自证呢?还是皇后,对自己的所谓的证据,根本没有把握?” 鹿壑虽然心是向着鹿鸣母子,可是对于自己的外祖家,他却是保持退让的态度,就算最后让鹿鸣母子受了委屈,他也不敢开罪母族。 舒染染瞟了鹿壑一眼,抿了抿唇,说是误会,还当真是客气了,分明就是刻意的诋毁污蔑,她也早就习惯了,每一回都是这样,他们母子俩受了伤,而他鹿壑,却只会不断地道歉。 道歉能够解决问题、抚平伤痛,这世上就不需要执法者和医者了。 他们母子总是被泼了一身脏水,还得想尽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有好几回提不出证据,又得面临被禁足的窘境。 “父皇圣明,那么儿臣也有人证、物证,便让支隐卫把人证传上来吧!”鹿鸣拱了拱手。 在听到支隐卫名号的时候,皇后的嘴角动了动、眼皮抽了抽,心底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支隐卫是皇家暗卫,仅有皇帝血亲能够支使,而且必须得拥有军功,才有资格拥有这样一批暗卫,支隐卫完全效忠于皇室,能传递情报,也能暗杀、保护,是宁家都要忌惮的组织。 鹿鸣被授予十三支的时候,宁则云大闹了一场,可依旧没能阻止,朝堂上的老臣都是支持的,毕竟领有军功的皇室血脉,就应该被授予属于自己的隐卫。 “宣。”鹿壑点了点头。 第一个被宣上殿的,是宁铨,那是宁则云胞弟的幼子,今年十六岁,当真是京城中着了名的浪荡子弟了,一个月里,大概十天半个月都眠花宿柳,宁则安的幼弟也是同一个样子,靠着宁家的势力捐了一个六品官,数十年如一日的接受家族庇荫,做着欺男霸女的事。 “姑姑,救我啊!”宁铨一见到宁则云,那便是哭喊了起来,即便是哭喊,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声音也低低的。 宁则云这才发现,侄儿的十指居然都鲜血淋漓,显然是遭了大罪,如今用染了污血的布料草草包着,如果卸下了那些脏布,就能看到那之下,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已经被拔下。 支隐卫有皇家的认可,可以对嫌犯动刑,而且手法残忍至极。 “鹿鸣,你这是什么意思?” 鹿鸣没有理会宁则云,他的话是对着鹿壑说的,“在归京的途中,儿臣曾经遭受到刺伤,伤得很重,于是便命令支隐卫暗中调查,未料居然查到了,在一个月之前宁小公子曾在醉月楼夸下豪语,说是要让本儿臣在外头,直着出去,横着回京,谋害皇室是重罪,于是儿臣便让十三支把小公子请回来茶叙了。” 醉月楼是京城高级的一间花楼,来往者都是达官贵人,醉月楼背后的金主是鹿鸣,里头的姑娘有许多都是精心培养的细作,专门在床笫之间为鹿鸣骗取情报,这京中怕是哪个官老爷被娘子踢下床这种私密事,都逃不过鹿鸣的耳目。 宁则云脸上一黑,没想到鹿鸣这一回居是要连之前暗杀的帐都拿出来算了,她看着侄儿满身是伤,实在是怒不可遏。 “鸣儿受伤了?”鹿壑这可真的是后知后觉了,“伤哪儿了?”鹿壑的关心溢于言表,恼恨的目光立刻锁定了宁则云。 事情就是宁则云做的,可她不会承认,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做了,她还有几分理直气壮呢。 小贱种就是该死!宁则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鹿鸣避开了父亲关心的眼光,冷静地继续说道:“儿臣的伤都好了,话还是说回宁小公子吧。”鹿鸣轻蔑的看了宁铨一眼。 宁铨不只一次透过母亲,想要皇后撮和他和善鸢的婚事,也真不知哪里来的癞蛤蟆,还敢想着要吃天鹅肉呢! “支隐卫本意是要调查宁小公子是如何暗害儿臣,可却意外的得知,宁小公子一直在寻药,寻的是能够让人金枪不倒的秘药,而这些药,都是献到宫里来给太子殿下的。” “此事可为真!”鹿壑盛怒,大拍龙案,天子威严令宁铨忍不住瑟缩了一阵。 宁铨平时借着家中权势欺男霸女,可本质上他就是个胆小鬼,给鹿壑这么一吓,一下子就慌了,“皇上,草民确实是有给太子寻药,可草明也就只是给太子介绍郎中,买药的事情,草民一点都没插手啊!” “荒唐!”鹿壑又大拍了一下桌面,桌面上的笔都滚落地了,也没人敢去捡。 宁则云脸上一片死灰,事情已经完全失控,鹿鸣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已经无法评估事情的走向,她的嘴唇抖了抖,脑海里面飞快地思索着该如何解套。 太子随意让人在花楼寻淫药,若是坐实了,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难逃问责的。 鹿壑脸色阴沈,“你给太子介绍了什么郎中,买了什么药,都据实说出来,说出来,朕还能饶你一条狗命!”鹿壑脸色黑得像是锅底,眼神阴鸷,显然是动了杀心。 “皇上!”宁则云有些慌了,她平时对儿子宠爱、纵容,儿子在外头惹的祸事,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归不要闹到台面上,她也不会为此去破坏她和太子之间的亲子关系。 以往靠着母家的关系一手遮天,如今这和平的表象,却是被鹿鸣毫不留情地揭穿了。 “父皇,那个江湖郎中儿臣也提来了,可要宣他进殿?”鹿鸣准备具全,他和皇后不一样,他没有失误的余地,他必须一击中的,让皇后无翻身的余力。毕竟只要皇后翻身了,必定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宣!”鹿壑当真是气急败坏了,虽然鹿鸣一个字都没提到太子害他,可这桩桩件件却都在指向着,皇后和太子意图暗杀鹿鸣,还打算用猛药让鹿鸣出丑。 太子今日子丑态,鹿壑是亲眼所见,他完全无法想像,如果今天换作是鹿鸣会是什么情景?宁家会如何咄咄逼人?怕是会要他赐死贵妃,将鹿鸣贬为庶人。 太过了!宁家实在是太过了!就算看在他的外祖的面子上,今日之事也不能姑息下去。他们今日敢用这么恶毒的手段对付鹿鸣,谁知道下回会做些什么? 鹿鸣看着鹿壑的神情,知道自己这回事赌对了。宁家欺侮他,他向来是能忍则忍,为的就是有招一日,可以数罪齐发。 鹿壑虽然一直被宁家把持在手中,可也不完全是蠢的,如果他没有培植心腹、利用老臣掣肘宁氏,如果他没有私下把鹿鸣托付给善固的旧部照顾,或许鹿鸣已经成功被陷害或养废,或许这国家就已经改了国姓。一想到这些,鹿壑心里有股深深的怨气。 “草民商觑见过皇上。”一个年约四十,浓眉大眼,鼻梁宽、唇厚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灰色的布衣,背着一个药篓。 皇后看着那个走进来的江湖郎中,当真是花容失色了。 这便是当初淑妃引荐给他的那个郎中,再给她配了药以后,她已经让人下手除去,照理来说,那人应该已经死了。而且那个郎中被引荐给她的时候不叫什么商觑,分明是叫贾不真。 贾不真,假不真!当初她就觉得这名字取得诡异,如今想来,居然是对她的暗讽? 心口抚过一把冷刀,皇后此时此刻领悟到了,这个商觑根本不是淑妃的人,这个商觑是鹿鸣的人!她这是落入鹿鸣的圈套里了。 “你就是那个帮太子配药的郎中?”鹿壑的嗓子充满了压迫感,商觑的头都埋在地上了。 看似是不敢直视龙颜,实际上是要藏住脸上仇恨的情绪,他颤声回应,“草民便是。”听起来是因为畏惧死亡所以颤抖不已,实际上却是因为即将大仇得报而浑身震颤。 “你究竟给太子配了什么药?你可要说清楚!若有半句不实,朕让你挫骨扬灰、朕诛你九族!” “回禀皇上,臣给太子配了一味百花衰,百花衰是一种让男子催情的药物,能使男子失去理性,被欲望支配,除此之外。使用百花衰过后,会使人失去生育能力!” 话听到这儿,鹿壑已经紧紧捏住了拳头,拳头上是满满的青筋,随时都能下令让人一刀了结了商觑。 第三十二章 毒妇 就在这个时候,商觑抬起了头,眼底充满了恶意,他的目光直勾勾的对着皇后,“百花衰之所以叫做百花衰,那便是取自花无百日红,用过百花衰的男人在百日后会逐渐虚弱,五感渐失,直到死亡。” “你胡说!你分明说过,这百花衰只会让人失去生育能力的!”皇后一听到百花衰会让人丧命,再也沈不住气了。 虽然打算放弃鹿咸,可宁则云没想过鹿咸会死,如今一听说这药会令鹿咸在百日后五衰而死,她冲上前拉住了商觑的衣服,使劲儿摇晃着商觑,过了好半晌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是间接地承认了,她是对于这一味百花衰是知情的。 这也是间接承认了,这药是他们母子自己下的,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最后把药吃下去的,居然是鹿咸。 害人害己、自食恶果。 她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伶俐的人,以往没闹出什么大事,不过都是母家帮她兜着罢了,如今真的摊上大事了,她话都说不全了,“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宁则云看着鹿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只会?”只会失去生育能力?这是什么恶毒的话语?“你这毒妇!”鹿壑此刻是真的生出了掐死宁则云的心思了。 “事已至此,你总不会想说,这是鸣儿害你的!他让你去配药了?他让你去害人了?”鹿壑气急败坏,拿起了桌上的砚台就往宁则云身上扔,“你这疯妇!居然想这样害吾儿!”宁则云口口声声的说爱他,却用这样恶毒的手法害他的孩子,这是哪门子的爱? 鹿鸣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想着:“是的,母后……这一回,就是儿臣害你的,可是任你有几张嘴,都说不清了。”宁则云这一回是如同那为了私欲点燃烽火的周幽王一般,彻底失去了众人的信任。 就算是真的是他鹿鸣害了宁则云,也没有人会相信她,也没有人会为她伸张。 “他说谎!”宁则云情绪失控,指着鹿鸣的鼻头,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他说谎!他说谎!” “还在那边愣着做什么?皇后疯魔了!快把她带下去,带回凤鸾宫,即日起收回皇后宝印、宝册,褫夺管理六宫权力,禁闭反思己过。” “鹿壑!你不能这样对我!” “是他说谎!”宁则云还不死心。 “还愣着做什么?拉下去!” 鹿鸣面上没有触动,却在心里暗自嗤笑了一阵,他是说谎了,可那又如何? 只要其他人信了他,谎言也能够变成真实,这件事,他还是从宁则云身上学到的,就是有宁则云以身作则,他才能够学到其中的精髓,这样说起来,他还真应该感谢宁则云的教导。 话里有真、话里有假,真真假假让人雾里看花,这才容易令人相信。 他知道能宁则云想要害他,于是就率先找上了商觑,商觑家中三代从医,商觑的父亲是个投机取巧之辈,曾经在十年前提供了宁家毒药,让宁家投毒毒杀了政敌。 宁家人本就心狠,依照约定给了商觑的父亲一大笔赏金过后,却私底下派出了杀手,商觑那一日正好出外采药,等他回到家的时候,一家人已经被屠戮殆尽,商觑的运势说好事很好,说差却也是很差,在那一日,他的发小正好来到他家找他去河边捞鱼,那无辜的孩子就这么被当成了他,代替他送命。 他活下来了,天地间却无人知道他还活着,他孤苦无依,只剩下满腔的仇恨。 商觑本就该死在那一日,在那一日过后,他躲躲藏藏了那么多年,以江湖郎中贾不真的身份走动,经手了各式各样害人的药品,他就是在等着这一天,等着能够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河边走久了,哪有不湿鞋的?皇后今日不过就是还了当年宁家所造下的孽。鹿鸣不过就是找到了那些痛恨皇后又已经失去求生意念的人,和他们做起了一场交易。 “好、很好!你这阴毒的东西!居然做出这样害人的东西!来人啊,把这阴祸拖下去画押后斩!” 鹿壑这是急着要把人给灭口了,他也知道宁则云的性子,如果没能在这个时候斩草除根,等天一亮,宁家父子进宫以后,又能想办法找人来翻供,不如先让犯人画押,再把人给杀了,如此反倒清净。 这种先声夺人的作风,这也是宁家一贯的做法,如今倒是被鹿壑学去了,再怎么说,鹿壑身上都流着一半宁家的血,此倒是不假。 “谢主隆恩。”明明是被判了死刑,商觑却是对着鹿壑深深一叩首,他的眼角流出了解脱的泪水。有人求生,有人却是求死,人各有其志。 在商觑被拖下去过后,大殿里面弥漫着一片寂静,想来是无限的唏嘘,尤其是鹿壑,经由商觑的嘴,他得知了次子及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 一百日,不长。 鹿壑此时当真是怨极了宁则云。宁则云害死了他的鹿吉还不够,如今连鹿咸都因为她而折了。 “儿臣还有一事禀报。”鹿鸣沉着的嗓子打破了这一片沉寂,也拉回了鹿壑的心思。 经过这么一折腾,已经入了夜,都到了夕食的饭点了,如今太极殿内只剩下鹿壑、舒染染、鹿鸣和善鸢。 面对着鹿鸣,鹿壑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不少。 “有什么事就说吧……”放下了天子威严,鹿壑就像是一个寻常的家翁,他的眼神温和,可是语气里头却有着说不出的疲惫,经过这么一闹,他看起来像是添上了十岁,憔悴了不少。 “儿臣要请父皇为儿臣赐婚。”今日来到太极殿,重伤皇后只是顺道,对鹿鸣来说,最重要却是这档事。 鹿鸣执着善鸢的手,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柔情,“儿臣想娶囡囡为妻。” 善鸢的脸像是被火烧过了一般,“义母和义父在看。” 她小小声的嘟囔着,想要把自己的手收回来,可鹿鸣却不让,反而用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 “父皇、母亲看得很欣喜,就让他们多看看,嗯?” 心中的阴霾几乎是一扫而空,“太好了、太好了……” 本朝有殉葬的风气,不论宫嫔是否有生育,在皇帝大行时,能够掌握生杀大权的是皇太后,届时舒染染的生命就会掌握在皇后的手里。 皇帝宠妃在皇帝大行过后因为清算而被生殉朝为朝天女的例子可不少,起先鹿壑只能是想着如果他先舒染染而去,可以借由婚姻关系利用善鸢手上的丹书铁券来保下舒染染的性命。 如今鹿鸣要比他想像中更争气,挣下了军功又斗垮了太子,他现在就只是单纯的高兴。 高兴儿子总算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囡囡可愿意嫁给我这个傻儿子啊!”面对善鸢,鹿壑向来不是天子,虽然无法取代父亲的位置,可却也是肖似父亲的存在了。 在鹿壑和舒染染殷切期盼的眼神之下,善鸢害羞的点了一下头,“我愿意的。”她可以感受到鹿鸣的眼神有多灼热,她是半分都不敢迎向他的眼神。 “如此甚好!甚好!”鹿壑抚掌大笑,脑海里已经在想着,要如何将儿子的婚礼风光大办。 第三十三章 赐婚 在九月的夜里,夜凉如水,却不至于过度寒冷。 月亮高悬于天空,如今是十七,月亮却依旧又圆又亮,清澈如水,像是一个浑圆的白玉盘高挂空中,越到柳梢头,羞云来相掩,星星点点,闪烁着微弱的光辉,静静地守候在夜幕中守候着那一轮明月。 善鸢和鹿鸣自然是被太极殿留膳,鹿壑今夜的情绪特别高昂,拉着鹿鸣喝了不少酒,就如同鹿鸣所预料的一般,他又得了恩旨,留宿在长春宫。 鹿鸣不愿上步辇,就这么跟在善鸢的身边。 舒染染被留宿太极殿,今夜的长春宫里,就只余下她和鹿鸣了,一思及此,善鸢心里竟是莫名地打起鼓来。 “囡囡怎么了?怎么脸那么红?”虽然是在黑夜之中,可善鸢身旁却有六个执着琉璃宫灯的宫娥,在琉璃灯彩的辉映下,鹿鸣敏感的察觉到了善鸢脸上有着红晕。 善鸢的目光猝不及防的对上了鹿鸣的眼,那打鼓的感受更深了,俯伏行军的战鼓一般激昂,善鸢都要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她低垂眉眼,小猫呢哝似的回应着。 鹿鸣脸上挂着轻松惬意的笑意,返抵长春宫之时,鹿鸣扶了善鸢一把,宫人们已经候着了,“给郡主备水。”鹿鸣态度自然的对着丝韵这么说着,接着脚步就这么顺势的往善鸢的寝殿而去。 善鸢心中羞赧,不过几番挣扎之后,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端看鹿壑今日有多欢喜便能猜出,这赐婚的的旨意绝对是不远了,在这长春宫里头,避嫌也只是欲盖弥彰了。 “囡囡先去沐浴,等我。” 在宫人们没有注意的时候,鹿鸣凑到了善鸢的耳边,他的嗓子像是带了钩子。 善鸢软绵绵横了鹿鸣一眼,鹿鸣也不以为意,他揉了揉善鸢的脑袋瓜,柔声说道,“乖,快去,明日起,我会有好一阵子无法进后宫……” 接下来的话鹿鸣没有说出口,不过善鸢却是从他的眸底看出了他未竟的话语。 今日是成功的解决的太子和皇后,可是他俩背后的宁家还没倒,在今日的骚乱过后,鹿鸣必定得面对来自宁家的压力。 就算鹿咸无法继位,那还有四皇子,宁家是不会轻言放弃的,鹿鸣如今看起来是取得了一场胜利,可他却没有时间停下来品尝胜利的滋味,反而需要继续步步经营。 善鸢很快地想明白鹿鸣所说的话,内心也忍不住产生了一些失落感,两人好不容易互通心意,要能够如今日这般相伴的时间却马上要被剥夺了。 就算赐婚在即,要等到正式完婚,也要小半年的时间。 一想到这小半年无法随心意时时见面,善鸢心里那一点的挣扎和矜持也被抛诸脑后了,她点了点头,先回到了寝房。 才刚走近寝房,善鸢就听到了门后传来了喵嗷嗷的声响,她这才想起了可爱的珍珠。 宫婢才打开了房门,就看到小家伙跌跌撞撞的撞到了善鸢的脚边,翻出了粉嫩的肚子,前肢在脸边磨蹭着。 定睛一看,原来是小家伙被线团给缠住了,在跟她求救呢! 小老虎白日里睡得多,晚上醒来以后精神奕奕,宫婢一个没注意,这小家伙便偷跑到善鸢收藏线团的竹篮里面去探险、玩耍了。 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小家伙已经被线团缠住,可小家伙又不喜欢让生人碰,这让奉命照料牠的宫婢弦音一个头、两个大。 “郡主,奴婢实在碰不到珍珠小祖宗,请恕罪。”弦音也是鹿鸣安排给善鸢的宫婢,平时主掌着善鸢身边的内务,也因为如此,珍珠就被交到她手上了。 弦音有一张小圆脸,眼睛也圆圆的,今年已经十六了,看起来却只有十三四岁,虽然看起来稚嫩,可是做事情颇有手腕,善鸢挺喜欢她的,自然不会为她,“无事,是这家伙调皮,不怪你。”善鸢把小老虎给捞了起来,拿起了剪子,准备把这调皮的小祖宗从线团里头营救出来。 善鸢耐心的挑掉了小家伙身上的线团,拿着梳子给她理毛,珍珠舒服地打起了呼噜,在她腿上翻过来,又滚过去。 善鸢本来就喜欢小狸奴,珍珠是鹿鸣送她的,她自然是更喜欢了,善鸢搔着珍珠的下巴,珍珠眯起了双眼,沉醉于其中。 “郡主,浴水放好了。”丝韵走了进来。 善鸢对着丝韵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原来是小家伙体力用罄,就这么在她怀里睡过去了。 珍珠的年纪太又小,确实也支撑不了太久,善鸢轻手轻脚地把她放了下来,放在一张迎枕上,小家伙已经睡得很沉,一下子睡得四仰八叉的。 看着珍珠可爱的睡像,善鸢抿嘴笑了一下,揉了下她粉嫩的肚子以后,这才让弦音把她带下去睡了。 伸了一个懒腰后,善鸢踢了踢腿,踢掉了绣鞋,换成了棉鞋。在丝韵的服侍之下,她的外衣被褪去,身上只剩下一件兜衣和绸裤。 她走向了湢室,一边伸着懒腰,一日这么过去,身子有着说不出的疲惫,这个时候泡个澡就是舒心。 长春宫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可以说是后宫里头独一份的华贵,从椒房到引活水沐浴、莳花养卉,到白玉砌池、花瓣沐浴,历代君王有什么宠妃的伎俩,长春宫一应具全,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鹿壑登基的时候,朝中百废待兴,长春宫是唯一一个大兴土木的宫殿,所有的工钱,都是鹿壑私库里面掏出来的,说是对舒染染的爱意也是,说是对她被贬妻为妾的补偿亦是。 长青宫就连偏殿、侧殿也极尽奢华,本来是要打造给舒染染的儿女的,谁知舒染染生鹿鸣的时候伤了身子,就这么一个独子,这奢华的偏殿就给了善鸢,善鸢的湢室里头有一个青玉打造的浴池子,里面的大小大概可以容下三五人,十分的奢华。 如今浴池里头已经放满了浴水,水面上则是大量的花瓣。 善鸢每日用花瓣沐浴,身上自然是极香的。 丝韵望着善鸢那一身白皙又富有光泽的皮肤,心里头只觉得莫怪乎鹿鸣会如此为善鸢心折,这样美好的皮相,就连她身为女子,有时看了都难免有些脸热。 “奴婢退下。”善鸢沐浴的时后,不喜欢有人盯着瞧。 再说了,如今有了那一位,就更不适合 善鸢扶着池缘慢慢下水,温暖的浴水慢慢的活络了她的气血,洗去了一身的疲倦,她就这么趴在池边,愉快的踢了踢腿,整个身子都浮了起来。 鹿鸣在走进湢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他的脚步极轻,缓缓的走向了善鸢。 善鸢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留下了扇子似的阴影。 善鸢并没有注意到鹿鸣的到来,双掌合拢,捧了一捧浴水,就这么往脸庞上洒落。 夜里,湢室里头点了四盏宫灯,在摇曳的灯火之下,那一张素白的小脸因为热气而有着薄红,随着水滴洒下,那薄红的脸蛋闪烁着如星子般的光辉,那星子是流星。 鹿鸣又往前了一步,几乎是挡住了善鸢头上所有的光源,落下了一片阴影,善鸢终于觉得有些不对,睁大了双眼,便对上了鹿鸣深沉的眸子,那一双眸子里头欲色已经完全无法掩藏了。 鹿鸣在她身边蹲了下来,用大掌撩过了水面,捕捉了大量的花瓣,花瓣汗水,一起被浇到善鸢的肩头,他的动作轻缓,连续几次捧水,略带薄茧的指腹滑过了她的肩头。 “你、你怎么进来了?”身子在颤抖,连带着嗓子都有些发颤,听起来无比的可怜。 “囡囡不是答应说会等我,那我如今不是来了?”鹿鸣的嗓子低沉有力,传进了善鸢的耳里,让她耳根子都红了起来。 “不、不是……”她是有说会等他,但她以为是在房间里等,她还没想过要和他共浴的! “所以囡囡是哄我的了?我可真难过……” “我、我没有骗你……”善鸢下意识地反驳。 鹿鸣轻笑了一声,“那便好,我来帮囡沐浴。”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了起来,温热的浴水飞溅出的水珠子,有不少打在善鸢露出水面的肌肤上,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那一张小脸,善鸢闭上了双眼微微偏头。 善鸢像是猫儿洗脸一般来说,用手臂刮去了脸上的水痕,接着瞪了鹿鸣一眼,双手捧水就往鹿鸣脸上一浇。 这战场上的杀神到哪儿都让人忌惮三分,可是在善鸢这儿,是真的丝毫不怕他,还敢在他眼前撒泼呢! 鹿鸣被浇了一头的水,乌黑如鸦羽的黑发都贴在了那俐落有型的脸颊上,一双眸眨也不眨,在水气和氤氲之气之中,平添了一股邪魅之感。 鹿鸣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善鸢不放,善鸢被盯得有几分发毛,立刻踢了一下浴池边缘,想要远离鹿鸣,可还没能离开他身边,他已经猿臂一伸,把人儿整个拉回自己怀里了。 “囡囡真是越发调皮了,都是本王惯的,不好好管束一下,要爬到本王头上了。” 第三十四章 细作 善鸢睡着后,鹿鸣将人放在床上以后,他细心的替她盖上了被子,躺在她身侧,他就这么撑着头,痴痴的望着她,即便到了此时此刻,他还觉得一切美好得像一场梦一样。 她本来就是他的梦想,是他的心之所向。 鹿鸣理了理她调皮的发丝,卷起了一小缕,放在唇畔落下了一个吻,又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囡囡,哥哥会保护你,会让你一辈子无忧。”外头或许有许多风风雨雨,可是她不必去面对,他会撑起一片天,让她能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 为此,他必须把路上的阻路石都除去,让她一路走得顺畅。 眼底闪过一丝暗影,鹿鸣轻叹了一声,“但愿所有的糟心事,囡囡都不要知道。”这一辈子,他被太多人背叛了,对此他已经心若坚石,再不起波澜,可善鸢却不是这样的,她在他和贵妃护佑之下,还保有至善的一面,就如同她的姓氏一般。 鹿鸣真心的希望,能够抹除世间所有的黑暗,可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能尽可能的保留她身上的善意。 在她的额心落下了一个吻之后,鹿鸣悄悄的起身,夜宴那一日,皇后的耳目并不知道他在长春宫,所以他才能留宿在善鸢的身边,如今他已经在皇帝面前请旨赐婚,估摸着如果留宿善鸢的殿内,明日他们就能参奏一本。 一方面能说荣王失德,另外一方面,可以说岁安郡主婚前失贞。 前者,他是男子,又拥有赫赫军功,就算被泼了一身脏水,那还有太子在他前面顶着,可如果是善鸢有了婚前失贞的名声,就算他不介怀,那一人一口唾沫,光是唾沫星子都能让善鸢惨遭灭顶之灾。 比起自身,他更在乎善鸢的喜乐,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他又替善鸢拢了拢被子,善鸢肯定是累极了,不管他怎么折腾,都没有转醒的迹象,鹿鸣实在觉得她太可爱,忍不住掐了掐她的琼鼻,她轻轻皱了皱眉,摇了摇脑袋瓜,依旧是没醒。 鹿鸣收手,刮了刮她的脸庞,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鹿鸣在离开善鸢的寝房以后并没有朝着自己的寝殿而去,而是往主殿去了。 除了人言可畏之外,他也有一些事情,必须趁着善鸢睡着的时候去处理。 离了善鸢以后,鹿鸣身上人性化的色彩淡去,又成了那个铁血、杀人毫不留情面的 “人呢?”鹿鸣淡淡的瞟了颂仪一眼,脸上的神色冰冷。 颂仪姑姑已经在那儿候着了,“秉王爷,已经押下来了,果然是沈不住气,一见王爷往姑娘那儿去,就想偷了东西,往外递,那接头的小黄门也拿下。竹声在里头,那小黄门如今暂时关在柴房。”颂仪是宫中的老人了,她知道这世上,几乎没有收买不了的人,只要价钱够了,有什么买不到? 不过颂仪本身就是那种无法被买收的人,是以她对于如今发生的事情,当真是深恶痛绝。 鹿鸣手负在身后,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她会很伤心的。”好半晌,他才落下了这么一句,“小黄门直接交给十三支,竹声……本王要亲审。”话说完,他抬步走进了殿内。 在大殿内,竹声跪在那儿,双手被缚起,浑身上下止不住的发抖着。 鹿鸣一步一步的走向她,她那是越抖越厉害,在竹声面前是一叠书信,那叠书信就是善鸢命令她和丝韵收起来的书信。 “什么时候开始的?”鹿鸣的声音低沉,低沉得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蕴含着肃杀之气,令人闻之不禁心生寒意。 天生上位者的威压,让竹声抖得像筛糠一样,加之她本就心虚,她牙关已经颤得回不出话来了。 鹿鸣的目光没有留给竹声,他就这么冷冷着负着手,等着竹声的回应,如果竹声不是善鸢的人,他绝对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他会让十三支动手拷问。 竹声不是宫里出身的人,从前就跟着善鸢,除了服侍善鸢以外,她没有做过什么重活,如果遭到拷问,大概不需要太多的手段,就会竹筒倒豆子的把事情全部说出来了。 可竹声是善鸢身边的人,就算他想处置了,也得顾虑善鸢的心情,如果善鸢知道这个从小陪着她的侍女居然背叛了她,怕是会大受打击。 沉默在空气间蔓延、开展,竹声的汗水已经浸透了她的衣服。 她是个婢子,从小就是个婢子,入宫前是,入宫后则是更体面的婢子,可那又如何?她依旧只是个下人。 她是善家的家生子,她的祖父母、她的父母都是下人,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的孩子也会是下人。 在跟着善鸢进了宫以后,她的命运可能会跟多舛,宫女要二十五岁才放出宫,那都熬成老姑娘了,找不到什么好对象,运气好的就是主子赐婚嫁个侍卫,运气差的……一辈子也就到头了。 她聪明伶俐,五岁就被选作善鸢的婢子陪着她,说是婢子,更像是玩伴,她跟着善鸢读书学理,人有了学识,就会产生想要向上的心思,这不正是读书上进的道理?她开始有了妄念,想要得到更多。 善鸢心善,她早早就除了奴籍,善鸢的善意给了她希望,同时让她生出了私心,她对未来有了更多的规划,在宫中没有什么大开销,贵妃和善鸢又都是大方的,就是皇帝也时不时地给赏,她已经存了一笔可观的存款,她不想要熬到变成老姑娘。 她没有什么坏心思的,她不曾想要害善鸢,她只是想要借由善鸢,多为自己谋取一些福祉。 “奴婢、奴婢没有背叛郡主……奴婢只是不希望郡主嫁给王爷。”心头一定,她悄悄握拳。 牙一咬,她破罐子破摔的说着,“只要这些书信呈到了皇上面前,那么皇上就不会为王爷和郡主指婚。” 天皇贵冑的婚姻,对女子的德性、闺誉都是极有要求的,那些书信里头虽然没有什么露骨的情话,却也是一个男子对女子表现了思慕之意,善鸢不但把信收了,还被贴身侍女拿出来,如此一来,除了姬洛以外,她谁都不能嫁了。 如此世态,当真是十分严重,可竹声却还是做了。 竹声和其他害怕鹿鸣的人不一样,她所看到的鹿鸣,是在善鸢跟前的鹿鸣。 鹿鸣对善鸢很好,爱屋及乌,对善鸢身边的人也宽和大方,逢年过节还会给她们红封,以致于竹声忘了,眼前的人富贵泼天,只要他动了心思,要捏死她,只是动动手指的事儿。 鹿鸣神色淡淡,听了她说这些话却没有任何反应,竹声都要怀疑他出神了没听见,于是她又重复了一次方才所说的话语,这一回鹿鸣还是没有回应,他只是把目光投向了竹声。 鹿鸣无疑是极俊美的,可那一双眸子如今像是刀一样锐利,令竹声心里头忍不住害怕。 竹声的心跳很剧烈,鹿鸣越是不言不语,她越是感到紧张,一紧张起来,语速就越来越快,想到什么辩说什么,“王爷是富贵之人,未来必定与太子龙争虎斗,郡主早年失去双亲,日子已经够苦了,如果嫁给王爷,必定会受到皇后娘娘的打压,郡主性子天真,怎么受得了?郡主已经与姬家公子相看过,这也是事实,奴婢便想着……” 越是说着,越是觉得有道理,竹声都快要被自己说服了。 “嗤!” 竹声还想继续说,却是被鹿鸣一声嗤笑给打断了,“如此一来,我还得赞你一声忠仆了?” 鹿鸣脸上有一点笑意,可是笑意完全不打眼底,他抬起手,往那空无一人之处示意,殿内便忽尔间多出了一个人,那个人浑身上下都是黑,如果在黑夜之中,定然可以完全融入在夜色之中,他跪了下来,双手举过头,手上捧着一条染血的帕子。 竹声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向了那人手上的东西,在看清那条帕子以后,竹声的神色大变,“你对他做了什么?”她的声音不自觉的提高,却在看清鹿鸣脸上的神色时,收了声,她心跳飞快,终于感受到了深刻的恐慌,汗水慢慢浸透她的衣衫。 “说吧,是谁指使的,意欲为何?本王不会对你动刑,但本王不知那人能在十三支的手下撑多久。”他不能对她动刑,不代表他不能审问她,竹声中就是错判了情势,如今将要陷入万劫不复。 第三十五章 原因 她有了心上人,那心上人便是姬洛身边的伴墨,那黑衣人手上捧着的那一条帕子,便是她亲手绣给他的,如今这帕子却出现在这黑衣人手上,那便代表她和伴墨之间的私情已经暴露,如今她再矢口否认,也无事无补。 竹声低垂下眉眼,泪水无声的滑落,她心中是惊惧,也是悲伤,人一出生便分了三六九等,像她这样的人便是身不由己。 她有喜欢的人了,可是她的姻缘却不是她自己能做主的,唯有善鸢嫁给姬洛,那她才能顺理成章的和伴墨成亲。 虽然伴墨是奴籍,但姬洛这么善良的公子,只要他们两能好好服侍主子,总有一天可以脱奴籍的,那时他俩就可以用他们攒的钱,买个小铺面,做点小营生,生一两个孩子,挣钱让孩子去读书求取功名,如此下来,过个两代、三代,日子定能过得越来越好。 这本就是竹声一开始的打算,可是鹿鸣的归来打乱了一切,在鹿鸣留宿善鸢寝殿的时候,竹声就已经开始在绸缪了,今日一早她被留在宫中,便寻了个由头把匣子的钥匙给取了出来,再把书信偷了出来。 竹声总是要想,凭什么有人生来富贵,有些人却非得要为奴、为婢呢?可人都要讲求一个正正当当,竹声跟着善鸢读书学礼,自是知道如今不管她话说得好似一切都是在为善鸢打算,可实际上都只是她自己的私心。 她也知道,一旦这样的书信流传出去,那么善鸢的名声基本上是毁了,就算嫁到了姬府,那还不是得在背后给人说三道四、戳脊梁骨?那姬洛是第三子,在老姬大人过世前,一家子住在一起,依善鸢这样被娇养大的性子,要如何不受欺侮? 这些她都知道的,可她的心已经倾斜了,里头装了伴墨,不管是谁和伴墨相比,那都是不能比了,就算是待她如亲姐妹的善鸢也一样。 想到了伴墨,竹声的心底生出了忧虑,她只能暂时欺骗自己,鹿鸣多半是在唬弄自己,他不会真的伤害伴墨,如今她是骑虎难下了,只能把一切和盘托出,以祈求鹿鸣能够放她一条生路,也别去为难伴墨,其他的……都只能暂时抛到一边了。 心定了定,竹声的额心重重的碦在大理石制的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王爷,是奴婢给猪油蒙了心,这不关伴墨的事,奴婢会吐实,还请王爷放过伴墨,不要为难于他。” 鹿鸣看着很平静,可心里却是为善鸢生出了一丝怒气,这刁奴到现在,似乎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也难怪会给人利用了个彻底。 “是淑妃娘娘身边的春融跟奴婢说了,皇上要赐婚了,要婢子拿出郡主和姬公子曾经相看的证据,阻止圣上赐婚,这一切都怪我,不怪伴墨,他丝毫不知情的!”竹声急着吐实,同一时间还不忘要为伴墨澄清。 “你可知,那伴墨,早已经有婚配了。”一般家生子,十六七岁有婚配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主子之间也是会有交易的,这些家生子就像牲畜一样,会为了一些主子的私心而定亲。 虽然姬洛为人正派,可姬家的主母可不是什么善茬,几个儿子身边的常随小厮,都已经跟她从娘家带来的家生婢子定亲,为的就是要在儿子的后院安插人手,不教那新进门的主母对他们的婚事上下其手,这也就是寻常主母拢络人的手段。 那也就是善家当真心善,这才让婢子跟主子一道学习,这份善意倒是生出了令人胆寒的恶意。 即使如今竹声的脸色苍白的像纸一样,鹿鸣也当真是生不出几分的痛快,已经习惯被背叛的他,如今只为善鸢觉得不值,他宁愿今日被背叛的是他,也别是善鸢。 “你是识字的,这份供述书,你自己瞧吧。”这竹声的聪颖不假,不但识字,还能做文章,又写得一手好字,就是走上了歪路,把自己的一切给断了。 无声无息间,又是一道黑影闪过,另一个玄衣暗卫手中捧着一份按了指印的自述书。 这些人便是隶属于鹿鸣手下的十三支。 竹声拿着那份自述书,泪水慢慢的叠出了眼眶,这竹声的字,她认得可清楚了,她还私下临摹过,化成了灰她都认得出来。 那份自述书里头写清楚了他是如何拐骗竹声死心塌地,为的就是要让善鸢和姬洛能够更加亲近,这一切都是姬家主母的盘算,姬家主母会如此盘算,那当真是无耻了,看上的无非就是善鸢手上的丹书铁卷,也不是说姬家有什么不妥,这一切无非就是一个贪字罢了。 “本王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鹿鸣淡淡的看了竹声一眼。 竹声不明白地抬头看着鹿鸣,只见鹿鸣神色冷漠,可又可以看出其中的柔情,那份柔情自然不是给她的,是给她的主子的。 “你照常把书信传出去,除了今夜被抓的那个小黄门以外,淑妃必定留了后手。” 竹声脸上的神色灰败了起来,这下是明白了,自己所有的小动作,都给鹿鸣摸清了。 淑妃是留了后手没错,今日如果那小黄门被抓了,长青宫里还有一个暗桩,那便是在后罩房照看花草的宫婢仙草,她手上的书信不是全部,还有一半留在花圃里,也是她怕被抓,想着能够拿来做谈判筹码。 善鸢当真是身心具疲,这一夜睡得非常踏实,醒来的时候,倒是精气神十足。 “郡主醒了?奴婢给您准备洗漱。”床帐外传来了丝韵的声音,她坐起身来,独自一个人,倒也不觉得奇怪,鹿鸣不在才好呢! 善鸢并没有觉察到自己心态上的改变,她这是一睁开眼,脑海里想着的便全是鹿鸣了。 “什么时辰了?”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气,慵懒地问着。 “回郡主,今下是辰时下三刻。”帐外传来了竹声的嗓子。 善鸢一听,眼睛诧异的睁圆了。长青宫的规矩没那么大,不会严格要求她一定得规规矩矩的在卯时起身,不过睡到辰时下三刻,确实也是太懒惰了一些。 “怎么不唤起呢?”善鸢忍不住问了一句。 “王爷吩咐了,让郡主多睡一些。”竹声的声音闷闷的,不过善鸢因为他的话心里有些害羞,便没有注意到她的感情变化。 “快扶我起身吧,义母可回来了?”都已经这个时间点了,想来皇帝也上朝去了,那么舒染染大概也归来了。 虽然舒染染嘴里总是说着不必,不过善鸢可是日日都会去向她请安,共用朝食的,如今鹿鸣已经向皇帝情求赐婚了,她的身份已经要慢慢转变为儿媳妇,怎么可以如此怠惰? “王爷已经治贵妃处请安归来,郡主别担心。”竹声毕竟也跟了她这么长的日子了,自然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这些话本意是要安慰善鸢的,可是却没起到安慰的效果,反倒是另善鸢是又羞又恼,不禁有些怨上了鹿鸣。 “竹声,你怎么啦?怎么眼睛红红的?”等善鸢披上衣物从脚踏下了床,这才注意到了竹声的异状。 竹声没了平素的活力,沈声回应,“回郡主,奴婢这是有些想家了,前先日子,家中来了家书,奴婢夜里便没睡好,还请郡主恕罪。” 善鸢本就是个心肠软的,对自己人更是如此,竹声的话令她有些难受了,“这些年辛苦你了,入宫以后要出宫一趟不容易,等我出嫁了以后,便让你回家瞧瞧。” 竹声的父母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妹妹都还在善家旧宅里头当差,以后她嫁给鹿鸣,便会住在荣王府,要出入可就比现在方便多了。 “奴婢先谢过郡主了。”竹声心中却是道不能了,她如今瞅着善鸢,心中着实是有着浓浓的歉意。 终于从那一叶障目之中回过神来,竹声这才发现自己以前有多愚蠢。冷静下来以后,竹声也意会到了,她所犯的错误,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轻易被原谅的,她以后是不能继续在善鸢身边服侍了,这样想着,她每一个动作都比以往更用心了一些。 丝韵是鹿鸣派到善鸢身边的人,此刻望着竹声,只觉得她不管做什么,都是惺惺作态,背主之奴,在她心里就是该承受三刀六洞之苦,若非顾忌善鸢的心情,她定要手刃竹声。 对丝韵来说,竹声不啻是背叛了善鸢,也是背叛了她。 “喵嗷嗷!”门口传来了抓门的声音,以及一声凶悍的嗷叫,善鸢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她是真的喜欢珍珠,他恨不得能搂着珍珠睡觉,不过鹿鸣自然是不会让她开先例的,他可不想以后成了亲,床上还多了一只成虎。 虎崽子能当崽了时间不长,再几个月,那可就成了一只熟虎,届时再多加训练,让善鸢带着珍珠,走到哪儿都威风,还有谁敢欺负她,咬死变得。 “是珍珠,快放牠进来!”善鸢的嗓子难掩兴奋。 第三十六章 圣旨 门边的宫婢把门开了,没想到门一开,珍珠撒开腿冲进来的同时,鹿鸣也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王爷安好。”宫婢赶忙行了宫礼,竹声和丝韵亦然,就是善鸢,毫不客气的摆起了脸色,鹿鸣也不气恼,脸上虽然没有笑容,却是温和的。 “你来干么?”善鸢弯下腰,把扒着她腿的小家伙抱了起来,没好气的睨了鹿鸣一眼。 “自然是来看看囡囡,来陪囡囡用早饭了。”鹿鸣自然的走到了善鸢的身边,把她怀里的虎崽子接了过去,“别老惯着她,每天只知道吃和玩,沈得很。”鹿鸣倒也没有冤了珍珠,珍珠确实不轻盈。 “喵嗷嗷!”珍珠颇通人性,大概是听出了鹿鸣在说牠坏话,一口就咬在鹿鸣的虎口上。 “珍珠,不许咬他,他糙,仔细牙疼!”善鸢这回可不阻止珍珠了,她脸上的笑容可爱又可恶,让鹿鸣的心骚动了起来。 那被咬了的虎口掌着了善鸢精巧的小脸,把她拉了过来,老不客气地在她的脸上印下了一个吻,善鸢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下。 “鹿鸣!”她是真的恼了,连鹿鸣的全名都敢喊了。 鹿鸣脸上浮现了一个很可恶的笑容,搂着他的腰肢,“别恼了,吃点东西,不然都要变午膳了,懒猫。” 长春宫的膳食向来精致,对于钟鸣鼎食娇养大的善鸢来说,这就是每一日正常的生活,今日唯一不寻常的便是她起得晚了,而且身边多了一个人,这人的存在感强烈的很,丝毫不让人有任何忽略他的可能性。 “退下,郡主这儿,有本王照看着。”鹿鸣只差没把照看两个字,说成伺候,就算是以未婚夫妻来说,他俩之间都太亲昵了一些,这么做一点都不合适,可是在这长青宫之中,又有谁敢质疑鹿鸣的决定呢? 宫婢一下子退去,室内就只剩他们两人一虎,善鸢心里头有几分不自在,她本就是那种被前呼后拥、照看全面的人,不过鹿鸣不喜欢周遭有太多人,善鸢想着,自己以后大概都要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了。 有没有人照看着也不是这么重要的事,只是鹿鸣该收敛一些的,赐昏的圣旨都还没下来,就这般明目张胆,要知道……就连太子那般有强大的母族做后盾,失了德行一样是要教文武百官唾弃的,想来今日的早朝定然是一场腥风血雨。 “三哥哥不必早朝吗?”善鸢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这回事,心理不禁有些紧张。鹿鸣有才干,十二岁就第一次上朝在旁学习听政,为此没有少受到后族的刁难,为此他比任何人都刻苦自励。 “春宵苦短日高起,不早朝了。”鹿鸣还有心思逗善鸢一逗,善鸢便知道自己多考虑了,鹿鸣自己就有百八个心眼了,哪里还需要她来为他操心呢?就是瞎操心了。 善鸢朝着鹿鸣翻了一个白眼,只觉得饭都不香了。得了,自找的、自找的!食不言、寝不语,她就不该主动开口说话的! “囡囡,可别老是翻白眼瞪人。”鹿鸣叹了一口气。 善鸢这是打算不理会他的,不过还是投过去疑惑的一眼。 “你这样,仿佛在朝人抛媚眼似的。” 善鸢听了鹿鸣的话,闹了一个大红脸,发出了一声软绵绵的抗议着。 本来安安分分趴在女主人腿上的虎崽子一下子用四肢站了起来,弓起了背,一抬前爪,迅雷不及掩耳的给鹿鸣来了一下,还配上了悍猛的嘶鸣,“喵嗷嗷!”珍珠恐怕是想表达出她的气势,不过毕竟还是幼崽,听起来便是奶呼呼的,令人发笑。 珍珠当真大胆,这都出爪子了,也幸得鹿鸣皮厚肉粗,这才隐隐约约是一点红痕,如果是抓在善鸢的身上,那可不得了,毕竟还是个野的,训练了这些日子,也只有在善鸢面前稍微安分一些。 “珍珠,不可以这样!”善鸢赶紧把虎崽子给拘在自己怀里,看着是在阻止珍珠,实际上却是在护着她。 鹿鸣面无表情的望着善鸢怀里的珍珠,“给我吧,爪子太长了,万一伤着人就不好了。”鹿鸣这话没什么问题,不过就是带了点私心,觉得这虎崽子在这儿特别的碍事。 善鸢摸透了鹿鸣的心思,不过却不得不认同,看着他手背上浅浅的血痕,她把挣扎不休的珍珠交给了鹿鸣。 鹿鸣抱着珍珠暂时离开了一阵,显然是出去好生交代了一番,善鸢则是在这段时间里,认真的进食。 鹿鸣去而复返之时,他亲自捧了给善鸢洗漱用的托盘,见善鸢用得差不多了,便放下了托盘,走到了善鸢的身边,“小花猫,嘴角沾到了。” “哪儿?”善鸢听了鹿鸣的话,下意识的伸出了舌头,在嘴角扫了一圈。 算算时间,圣旨该要到了。 赐婚的圣旨。 鹿鸣拿起了梳子,开始给善鸢梳头,他所预料的马上便是成真。 这才刚下了朝,拿着诏书的公公已经来到了长春宫的门口。 鹿鸣时间点倒是掐得很准。 “王爷、郡主,庆忠公公在殿门口了,还请王爷和郡主至大殿领旨。”如果是别人来,丝韵不会入内通传,可庆忠公公亲迎,多半是来传达重大的旨意,如此一来,就不能轻慢的对待了。 其实,皇帝是想亲把圣旨赐给儿子的,无奈这般不合礼法,就连太子当年娶太子妃,那也是规规矩矩的让人送了圣旨过去,再由太子亲自到太极殿谢恩,次一日则由准太子妃入宫谢恩。 鹿壑这诏书早就已经拟好了,就等着这一日。 即使历经了今晨混乱至极的朝会,他依旧在一下朝,便在内阁的面前提出了要为荣王与岁宁郡主赐婚。 有了太子失德被废、皇后失仪圈禁且剥夺掌管六宫权力这样的事情在前,给荣王赐婚这件事便引起了两派论战,宁家的人自然是大力反对,就连岁宁郡主家族没落这样的理由都拿出来反对了,可这次鹿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坚持要给两人赐婚,这不立刻让庆忠公公来宣旨了? 一听到是庆忠公公来,善鸢大概也猜到了是为了何事,她瞟了鹿鸣一眼,这才轻声回应,“知道了。”话说完,便抬脚要离去。 昨日夜里他把竹声抓了个现行,如果不是如此,那姬洛写给善鸢的书信便会全部流散出去,在朝堂之上被宁家人给拿来做文章。 说来人心还是最难掌握的。 当年淑妃以王氏支系的身份入宫,身份高贵又相貌姝丽,很快的就遭到善妒宁皇后针对,那时是贵妃舒染染伸出了援手,从此之后,淑妃成了舒染染在后宫里唯一的至交,就连当初是她陪嫁的恪嫔都无法比拟。 淑妃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了本家的儿郎,本想着嫁给表兄是亲上加亲,谁知道本家悄悄宇宁家靠拢,上了太子的船。 淑妃本人是刚直的,可是牵涉到自己的女儿,淑妃很快的做出取舍,暗自投靠皇后,不只是淑妃,就连恪嫔也早就不敌诱惑,支使自己的儿女带着善鸢,刻意去认识姬洛。 善鸢和姬洛的相遇,本就是一个局,只有身在其中的两人浑然不知,鹿鸣有些时候都会觉得害怕,如果他的布局稍微慢一点,很有可能等他回到京城,善鸢都已经嫁人了,那他这些年来的隐忍,岂不都成了笑话。 昨夜拦下竹声过后,鹿鸣让竹声照样把书信放了出去,可书信里头的内容,已经被他替换成对淑妃的警告,如果淑妃识实务,他还能与他相安无事,可若是不然,他便要让淑妃后悔。 如今淑妃那儿还安安份份的,想来是知道大势已去,这才有今日的赐婚。 听到鹿鸣说了得来不易四个字,善鸢心里头是认同的,她也不免去想到鹿鸣这些年来所受到的委屈,心里头柔软了不少,“那你少说几句,少贫嘴。”像以往那般高冷有多好? 不过转念一想,如今鹿鸣能对着她说这些,也是不容易了,如果不是彻底除去了隐患,他又如何能够这般轻松?想到这些,善鸢主动拉住了鹿鸣的手,“走吧,别让庆忠公公等了,那赐婚的圣旨,你还领不领啊?” “自然是要领的。”鹿鸣紧紧回握善鸢的手,两人十指交扣,走向了正殿。 第三十七章 成婚 两人携手来到正殿之时,舒染染已经正坐在主位之上,在看到两人交扣的双手时,她轻轻点了点头,显然是很满意的,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如今终于达成了了。 庆忠公公用那威严肃穆的嗓音说道:“荣王接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善鸢和鹿鸣并肩站着,整齐的跪地叩首,嘴里直呼万岁。 圣旨到,如同皇帝亲临,礼不可废。不只是鹿鸣和善鸢,所有的宫人,甚至是舒染染都站了起来,不过舒染染没有下跪,她是有皇帝恩旨,不必行跪礼的。 庆忠从徒弟那儿慎重的接过圣旨,小心翼翼的摊开,接着以那宏亮却有些掐细的声音朗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召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必立元储,以绵宗社无疆、安定四海。朕夙夜兢兢,仰惟祖宗昭垂,付托至重。朕三子鹿鸣,天子聪颖、文武双全、战功赫赫,仰皇太后慈命,载稽典礼,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鹿鸣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衔万年道统,钦此。”多年传旨的经验,庆忠咬字清晰,声音能传到殿上每一个角落,如果屋檐上有老鼠,估摸着连那老鼠都听得一清二楚。 “谢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鹿鸣深深叩首,接着接过了册宝和圣旨。 “恭喜了,太子爷!”庆忠那一双老眼里头,蓄着一点泪水,他是忠于皇帝的,他知道这些年来,鹿壑的心里头有多么的煎熬,一边是爱人,另一边是扶养自己长大的母亲,以及帮衬自己良多的舅家,他无法取得平衡,一直夹在双方当中,动弹不得。 “多谢公公了,颂仪。”长青宫的宫人接过了册宝,颂仪接触到舒染染的眼神,立刻心领神会,给了一个沈甸甸的荷囊当作辛苦费。 舒染染已经在深宫中浸淫多年,她能隐藏着心中的惊诧,可善鸢毕竟年岁还小,一双杏眸当真是睁得老圆。 善鸢心里头对鹿鸣当然是充满了信心,她知道鹿鸣迟早有一天会登上那个位置,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昨夜太子才刚失势,今日他就能被封为太子,这似乎太急切了,简直像是赶上去和宁家撕破脸,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不似贵妃和善鸢那般惊诧、担忧,鹿鸣可以说是处之泰然,这一切和他所料想相差无几,他也算是摸透了自己的父亲,长年以来,鹿壑一直受到自己的母亲及舅家的压制,明明是个皇帝,可是连心爱的女人和孩子都护不了,简直是窝囊至极。 鹿鸣这些年便是卧薪尝胆,隐忍不发,私下搜罗宁家的罪证,等着反击的机会来临。 早就在遭到刺杀的那一段时间,这些资料就已经送到了鹿壑的手上。鹿壑被养得优柔寡断,一直不愿意面对现实,直到太子下了狠药却误伤自身,毁了一辈子过后,他才下定决心要反抗。 这一道圣旨,是鹿壑漏夜去向太后求来的,严格说起来,鹿鸣身上也留了四分之一的宁家血,他是宁太后的亲孙。 宁太后不能忍受皇后残害她的亲孙,在鹿鸣把所有的罪证都放在宁太后眼前的时候,宁太后不得不认命了。 宁家人不争气,非得要用这种阴险的招数来夺权,如果这些罪证流出去,宁家人怕是要一同获罪,被流放千里。 如今在朝堂上,鹿鸣的声势本来就浩大,加上鹿鸣手上的军队实力非凡,如果当真有一战,已经避战多年的宁家子弟兵,根本不是鹿鸣的对手。 即使宁家有意用四皇子一争长短,可没有人比居于后宫的太后更了解四皇子有几两重,如果四皇子继承道统,这江山当真要易主了。宁太后最终也必须盱衡时事,作出选择,这一回她选择了他的夫家。 鹿鸣是有心让太后作出选择的,三个多月前,皇后和宁家的恶行已经都呈到太后面前,鹿鸣知道宁太后心中难安,便让人在太后的茶水里面投药,在夜里,太后总是会梦到亡夫,她与亡夫感情甚笃,这几次的梦中相会,让她记起了自己在是宁家的女儿前,还是鹿家妇。 庆忠公公喝了口茶以后,拿起了托盘上的第二份圣旨。 “岁宁郡主接旨。” 善鸢这才回过神来,盈盈下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征国公超品骁勇大将军善固独女善鸢毓质名门、品貌无双,朕躬闻之甚悦。今太子鹿鸣年已二十有一,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善鸢待宇闺中,与太子堪称天设地造,仰皇太后慈谕,特将善鸢许配太子为太子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善鸢接下了圣旨,心里头还有些不真实。 受了这么多委屈以后,鹿鸣终于要回到他应有的位置上了,而她,即将成为他的太子妃。 鹿鸣眼底带着笑,用嘴型对着善鸢说道:“太子妃。” 善鸢羞赧的低下了头,眸子里头是洋溢的幸福。 在立了鹿鸣为太子过后,朝堂上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连着两个月才终于平息下来。 宁家终究是狗急跳墙,捅了马蜂窝,不知道何时开始,废太子在皇后宫中淫弄表妹、一夜驭女无数、使用禁药的流言在京城街坊甚嚣尘上,一发不可收拾。 墙倒众人推,宁家欺男霸女的恶形恶状一一被揭露,太子爷亲审亲查,查出了宁家贪墨数十万两、豢养私兵一万。这是杀头的大罪,可皇帝终究顾念血缘亲情,宁国公被削了爵,宁氏贬为庶民,三代内不得科举为官,流放千里。 太后自请到皇觉寺为先皇祈福,皇后被废幽禁冷宫,废太子因重药,生命进入倒数计时,鹿壑不愿放弃废太子的性命,为此寻医问药,不过废太子终究是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值得一提的是,后位就这么空了下来,众人本以为这后位肯定是落在舒染染头上,就连鹿壑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未料舒染染却是回应鹿壑,“帝后死后同穴,可妾身却是不愿了,妾身生平所求皇上皆是辜负了,就盼着皇上能给妾身最后的几分自由吧!” 鹿壑红了眼,却是知道,舒染染早就已经累了,他们的感情,从很久以前就是他单方面的强求。 终于成功肃清了宁家党羽,已经入了冬,京城下了初雪之时,太子终于要娶亲了。 一般来说婚礼准备十分繁琐,可舒染染盼着这一天,可盼了多少年了?所有的聘礼和嫁妆,她早早就备好了,就连善鸢的嫁衣,都是她一针一线亲自绣出来了。 钦天监和礼部赶着讨好这未来的储君,挑了一个最近的日子举办婚礼。 十二月十二日,黄道吉日,宜嫁娶,百雪盖过了屋瓦,呈现一个白色的梦幻世界,黄昏之时,娶亲的长长人龙是一片火红,照亮了整个京城的街道,迎亲队伍足足绕城三回,这才回到了太和宫,太和宫乃天子和太子大婚的宫殿。 经过了漫长的婚仪,善鸢被送进了太和宫正殿,坐在百子千孙被上头,等着新郎倌的到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