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侠界掌管大耳刮子的神》来自www.aqtxt.net   《仙侠界掌管大耳刮子的神》作者:星群 文案: 我卷入神仙们的情劫中。 众所周知,情劫往往对女仙格外残忍,动辄挖眼剔骨碎魂;而对男仙,则格外怜惜他们丧偶后,空有万里江山的孤独。 我就是被四位仙君情丝牵住的冤种,被迫下界,司命还美其名曰一切因我而起。 小白,你既然是寿尾玄猫化形,自断一尾救王妃,本王便赐你侍妾之位,如何?红衣皇子慷慨许下一段虐恋开端。 我微笑,朝皇子勾勾手指。 他蹙眉,但为救心上人,耐着性子靠近。 啪—— 我一巴掌呼了过去,力气大得崩掉了他两颗臼齿。 皇子直接栽倒在地,嘴角淌血,脑内嗡嗡。 怎样,疼吗?我居高临下地用鞋踢他的脸。 疼就对了。 记住,我打你是助你修行,你得感恩。 第1章 下界后,我上了一只小猫妖的身。 寿尾玄猫,一尾可为凡人延寿二十年。 为了得其恩情,皇子沙夜让手下异士射伤了她,然后,自己一袭明艳的红衣,高调潇洒地把她从陷阱中救了出来。 小白,兰兰今天又咳血了。沙夜面色疲惫,推开房间的门,便将一只沾了血的帕子拿给我看。 她就要先我而去了。他目光哀怨地看着我。 我点头,宽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们孱弱的人族一ṪųṪũ出生就开始受罪了,她早走是命里有福气,你要这样想。 沙夜双眸瞪大,险些气得呛咳:你、你这是什么话? 大实话,我妖族向来心口如一。我目光坦诚,迎上他的目光。 你今天怎么了?小白? 沙夜蹙着眉:我知道你一直讨厌兰兰,但她已经是我的王妃了,你喜欢我,但你是妖,我金阕国是不可能让一只猫妖成为皇后的。 玄猫之尾,只有猫妖自愿割让,才能维持延寿的功效。 司命簿子的安排里,玄猫姑娘是要爱他一生的。 但他心里只有娇艳的未婚妻,玄猫只好默默付出,为了他的功绩,重臣,家人,不断献上一尾又一尾……直到身死。 他跪在她床前,幡然醒悟——原来,我最爱之人一直都是你! 然后两眼一黑,吐出一口血,从此孤独地活到去世,渡劫完成。 故事最后,仙君得到晋升,仙途开阔;司命被记大功,广结善缘。 而我这可怜的妖族小姑娘呢? 没人在意她的死活。 你知道吗,本妖有四尾,每一尾都要经过百年才能显化诞生。我微微而笑。 沙夜不自知地吞咽了一下,眸光炯亮,呼吸逐渐变深。 小白…… 这样吧,你先自断一尾,等我当了皇帝,便让你做我最喜欢的妃子,带你去周游列国,如何?沙夜绷着脸,努力挤出了一个温情的笑。 我勾勾手。 他把脸凑过来。 啪—— 地面上,爆出两颗带血的人类臼齿。 沙夜被我扇到了地上,他痛哼两声,两次想要挣扎坐起来,居然又倒了回去。 真是弱不禁风。 你……他眼冒金星,表情难以置信。 啪—— 见他坐稳,我便又来一下,左右对称。 这回,沙夜吐了口血,勉力撑在地上干咳。 我一脚把他踢翻,鞋尖直接踩在了他纤小的喉结上,他面色憋得紫红,连呼吸都要靠我施舍。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我居高临下,抬脚,给他喘息的时间。 如今,他看我的眼神从震惊变成了惊恐。 因为我是妖,真正的妖。 我缓缓俯下身,微笑:只要足够强,打不打你,只看我心情。 不过,你可真是听不懂人话。 四百年呐,我的寿数,比你们金阕国的历史还长久。 谁给你的自信,觉得情情爱爱能比拟日月恒昌? 第2章 从第一个巴掌开始,司命给我的通信金叶子就一直在响动。 白渊大人,您在做什么?司命尖叫。 他不是历劫吗?帮一把。 司命暴汗:您真的理解情劫吗?想要帮他,您得设法让他学会去爱。 他是什么巨婴吗?都出来当神仙了,连最基本的社会化都没做好,怎么不让我教他撒尿?我冷笑。 话不能这么说…… 司命明显底气不足:因情生困,心境上画地为牢,行为偏执,神思魔障,道心止步,正是仙者大劫。 他的劫因你而生,需你陪伴他参悟爱的真谛…… 您搞错了一点。我打断司命。 首先,这是他的情劫,不是我的,所有劫难、苦虐都该他一人去经历,与我无关。 什么参悟爱的真谛,狗屁。 是觉得我会为了这一厢情愿的爱,跟天庭那些尸位素餐的蠢货一样,爱生爱死,去搅扰得六界不宁吗? 还什么天劫易过,情劫难渡? 骗骗凡人散修的鬼话罢了。 一个既不看功德积业,也没有劫雷考验的上升路径,难易机制和判定流程全都不透明、不公开。 说白了,就是天庭贵胄开发出来,给不肖子孙镀金的玩意。 下三路的晋升手段。 巧的是,我手上现在沾了四人份的情劫。 既然他们的因果能遣我下界,就说明,命中注定,他们吃不了这碗裙带饭。 遇到我,他们最大的劫难就是我。 我弯唇:怎么参悟爱我不懂,但一定能让他们领教到…… 修为落后,就要挨揍。 第3章 金阕国注定是个短命的国家。 定都就不好,选在了一个贴近妖界裂隙的区域。 城郊妖气杂扰,道士游荡,狩猎妖怪,贩卖妖兽幼崽;也有小妖欺男霸女,在村镇上兴风作浪。 我不过闭关百年,妖界治下竟混乱如此。 好哇! 兰心王妃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一家磨坊前喝茶,这里是最贴近妖界裂隙的小村。 你这小妖好大的胆子,竟敢伤害皇子! 她气势汹汹,执剑而来,并未收敛身上的仙气。 我神色一冷。 司命的金叶子再度响起。 白渊大人!万万不可胡来!这位是凤凰族的兰心公主,前任天帝之女。 我笑了:怎么,她也是来历情劫的? 正是。 怎么她还有记忆和法力? 司命嗫嚅:……小殿下许是偷拿了家中宝物,但这并不重要,天帝之女,凤族帝姬,她身份贵重如斯,您莫要惹她不快。 可她不就是来历劫的吗? 历劫,居然连情绪上的不愉快都不用忍受。 我转了转手中杯盏,笑道:若没记错,上仙劫的时候,兰心渡的就是情劫,这次是上神劫了,还这么毫无长进啊。 ……司命这回沉默了。 罢了,遇到就是缘法。 王妃明明命不久矣,一天一张血帕子,还能这么有活力,敢一人孤身,从王府追到此地。我啜一口茶,含笑望向她。 你这忘恩负义的妖孽!王爷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将他打伤! 兰心白衣飘飘,身姿飒然,挽起一个剑花,剑气自带兰香馥郁,花瓣跟随她的衣裙翻飞,美如天人。 她扬起天鹅颈:本王妃来此,就是为了告诉你,法力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遵法旨,顺天意,才是你们这些小妖的正道。 兰心的情劫,是在丈夫意识到自己痛失所爱后。 成为一个不得夫君宠爱的皇后。 日日夜夜,虽然锦衣玉食,儿女双全,却只能从醉酒的丈夫口中听到另一女子的名字。 她付出再多,也比不过一个死人。 她得到再多,也没法弥补兰因絮果的哀痛。 哈,这就是大人物们的情劫和正道啊。 剑锋凌厉刺来—— 我抬手,两指钳住她劈斩而来的剑尖,气定神闲,举重若轻。 兰心咬着牙,两只手握住剑柄,依然没能拽开。 我指尖弯折,微微用力,柔韧的剑身化作一道弯弓。 啪—— 她剑身脱手,白刃回弹而来,伴随脆响的一声,兰心白嫩的面颊上被拍出一道红痕。 嗯,好听就是好脸。我拿帕子擦擦手指。 怎会…… 长剑摔落,兰心却只顾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指着我:你、你究竟是谁? 何必问我啊,王妃殿下。我笑着,往身后望了一眼,这话该您来解释。 兰心瞪大了双眼。 因为沙夜居然从磨坊里走了出来,他面如菜色,身上还沾着劳作时的麦麸。 王爷,您怎会在此? 沙夜难堪地看了看我,又转过头,神色复杂:兰兰,你不是卧床许久吗?大夫们都说你病入膏肓,你怎么还舞得起剑? 不!不是这样的!她心乱如麻地辩解着。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沙夜。 你必须切掉她的尾巴,这是命数,否则,你我都会被这劫数耗死…… 都是你!你怎么把王爷带到这里了?转头,兰心对我怒目而视。 你说得对,这些都是命数。我颔首。 当初,皇子沙夜为了狩猎寿尾玄猫,曾经用追灵箭误伤了一个百姓。那人正是这村中磨坊的主人。 如今,这磨坊主人因为残腿,行动不便,最后一头驴也累死了。 我获悉此事后,便把沙夜拴了过来,让他替这位磨坊主干活。 就因为这样? 兰心瞠目结舌:荒谬!他是王爷,有的是钱,怎么能给贱民当驴? 我呵呵两声:笑话,那是他的钱吗,他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税收? 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辈,占据高位却没创造过价值,资质平庸却连基础的生产劳动都没参与过,他能有什么钱? 除了吃喝交配,这种人为他的国家做过什么? 你、你放肆!兰心脸都气红了,羞愤欲死。 因为有记忆的缘故,她更听不得这种颠覆食利阶级的言语,遂抄起地上的剑,又要朝我劈刺过来。 沙夜想要阻止,但他一介凡胎肉体,如何能跟仙气护体的兰心帝姬抗争? 扑哧—— 沙夜被一剑贯穿胸口。 兰心面色瞬间白了好几度。 我歪头,看着他们笑,一切都恰到好处。 兰心僵硬地握着剑,半个身体俯趴在沙夜身上,闻言,她僵硬地扭过头:是你…… 对、就是你,是你刚才推的他! 啊啊啊啊啊!兰心尖叫了起来,疯狂薅着自己的头发,五官扭曲,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恐,流这么多血,他一定会死的! 那流出的是她情郎的血吗? 不不不,那是她碎了一地的上神前途啊。 现在可不是发癫的时候,兰心殿下。 这是上神劫,天庭才几个上神呐,哪怕您是帝姬,机会和名额应该都不好抢吧,他要是死了,您又得等多少万年啊? 我凑到她耳边吐息如蛇,循循善诱:但,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您得听我的话。 第4章 兰心自愿被我封住了法力,她带到下界的所有法宝,都被我收缴入囊。 我断一尾,给沙夜续了命。 我用她的法宝给两人易容,两张绝世容颜变得平淡。最后,我把他俩打包卖给了瘸腿磨坊主。 告别前,我含着笑,拍了拍两人的肩。 虽然,我打了你们、抢了你们,还把你们发卖给凡人当牛马。 但不妨碍我是你们的大伯乐。 正所谓,十世三生虐恋,比不上几十年隐入烟尘的锻炼。日后归天,无论成就,都要铭记我今日的点化之恩。 ……兰心感激得牙都要咬碎了。 司命听得麻木了。 从兰心挨打开始,他便爆发出陆陆续续的尖叫鸡音。 白渊大人,您不怕仙界报复吗?司命声音虚弱无力。那几位身份不凡,他担心被追责。 哦?他们能用什么旗号报复呢,还是说,天条反对纠正渡劫者的作弊?我懒懒地歪头。 司命,你我可都是雷劫中实打实蹚出来的。 看那些走情劫的水货一路高升,你真的开心吗? 司命沉默,他在天庭系统待得太久,很多问题已经很久不曾思考过了。 白渊……陛下,莫非妖界有意向天庭宣战? 听到这个称呼,我饶有兴味地笑了:你非妖族,倒也不必这样唤我。 难道,司命有意相助? 第5章 天庭协领六界千万余载。 神的概念便是天庭独创,祂们位格超然,被天道授予凌驾于六界众生之上的权柄,可司掌规则之力,威严不可违逆。 天庭本址,落于资源最为丰富的仙界。 凡界诸间便是他们最大的香火池,受供奉的道场。 其余四界,妖、魔、灵、冥,因修炼习俗各异,自治自家,但名义上都算作天庭的藩臣,出于心照不宣的历史原因,接受天条制裁。 但天条并不总是公平的。 上一个跟天庭开战的便是我母亲,妖界至尊,万妖之首——永寒君。 因我族一个移民到仙界的表亲,被人不明不白地挖走了妖丹,拔去了翎羽。 凶手尚未落网,那位表亲的零部件,却辗转在各个小众的权贵拍卖会中。 直到,那根最美丽、最显眼的翎羽出现在了天妃的头饰上。 她佩戴着招摇过市,奔赴群仙宴。 我娘作为藩臣入瑶池当天,见到她后,直接把贡品砸到了天帝脸上—— 自此,仙妖两界开战,持续百年……直到天帝陨落。 我,白渊,就是在那天降生的。 第6章 实际上,以司命的权法位格,并不能谴我下界。 真正引我入凡世的,是天道本身。 闭关百年,我距离大道正果仅有一步之遥。 凡大道正果之境,无复真宰,高渺超然,以虚空之空,包罗诸界。 只有传闻中,创立天庭的元初帝曾达到此境界,独得天道厚爱,获司命簿,代行天道法则。 然而,自从天道法劫被司命簿取缔,万万年来,一切渡劫者皆被天庭提前筛选淘汰了出去,不利于天庭发展者,皆被渡劫通道淘汰在外。 我实在惊讶:我怎会有情劫? 并非你的情劫,但与你有关,因果粘连不断,怎能成就大道? 虚空中,我的元神与我相对而坐,她承接着天道意志,直接点出我的瓶颈所在。 我明白了。 且谴雷霆温养我的元神,等我一时三刻,去斩个因果就回。 我不由分说,当即分出神识,直接投身人间界,身魂联系,随我心意。 天道意志在我背后狂叫:喂喂,温养个鬼啊,你就这样糟蹋你的元神?这可是荡魂摄魄的天劫雷,没神识引导,你会魂飞魄散的! 笑了,根本听不到。 因为我太快了。 我,就是整个妖界最快的女人。 脱娘胎就快,我娘还没开始喊疼,我就钻出来了。 往后,在修道之途,我一路疾如风迅如雷,勤勉刻苦千年如一日,是整个妖界史上,第一位不足千岁,就问鼎妖尊之位的大妖。 母亲陨落后,我以自己的灵威成阵,守住妖域结界,整个妖界都受我庇护。 我的追求者? 真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物存在。 沙夜居然是其一,还走情劫路线,变得更加愚蠢了。 沙夜他爹,就是那个零部件进了拍卖会的倒霉鬼。 天帝被我娘斩杀后,仙妖两界悬旗休战。 那扁毛小红鸡在仙界流浪了很久,还因为仙妖混血,在仙界受尽孤立与凌辱。 等我把他接回妖界,他依然阴鸷敏感,对周遭都充满敌意。 韶幽一直在照顾他,他是整个妖界最温柔的妖,也是我未婚的道侣,很擅长照顾幼崽。 在我后知后觉里,沙夜唯一一次算得上的勾引,应该是他脱下鞋袜,踏入溪水,露出足趾,非要缠着我,引我看他脚踝上新买的朱环。 那段时间,我正在练习天眼术,所看到的一切,都会化作原形。 所以,那天在我眼里,沙夜的脚其实是一条又长又细,黑红色的鸡脚。 尖尖的爪,在我面前晃荡着,一抓一放,一抓一放。 嗯,很配韶幽腌的那缸泡椒。 我不争气地吞咽了一下。 沙夜可能误会了,他开始变得十分得意,并且几次三番挑衅韶幽:哥哥,你老了。 韶幽懒得理他,面无表情地往我碗里夹了只鸡脚。 泡椒腌的,黑红黑红的一只。 沙夜怒瞪他,气得脸都绿了。 当时,我毫无所察,一口咬下,酸得舌头都快掉出来了,涕泪横流。 好吃吧~韶幽含笑,拿帕子给我擦脸。 嗯。我不忍心打击他的厨艺,含泪点头。 韶幽笑得更好看了:那以后,我天天给你做,你多吃。 啊?我大惊失色。 三个月后,我再也不想看到任何鸡脚了。 第7章 万万没想到,我那浓眉大眼的小师弟,白狐雪空,居然也是我要斩的因果之一。 小师妹? 雪空带着一队小妖巡逻,与正在研究结界裂隙的我,撞个正着。 哼,你不是进宫当王妃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他冷着一张俊脸,傲慢地哼笑。 看来,在这里,我倒是成了他的师妹了。 你听谁说的? 是你自己回来,亲口对我说,你要报恩,非金阕国那个废物皇子不嫁…… 雪空深吸一口气:当初,你我的订婚信物,就是那个时候被还回来的! 你我还有婚约?我诧异。 雪空双眸怒瞪:你怎么连这个都能忘? 当初,师父面前,你我可是发过誓,要相互扶持……你是被师父亲手托付到我这个师兄手里的! 这点,倒跟我们在妖界时的关系很像。 老狐狸临死前,也托付我照看雪空这个纨绔小子,但没有订婚这码事。 那时,我已经跟韶幽订过婚了。 由于我不会看孩子,平时又忙于修炼,雪空一直是被我扔给韶幽管着。 他素来顽皮散漫,修为不济,却总喜欢去大妖洞府捣乱,每次闯了祸都要让人去擦屁股。 但他笑起来乖巧娇憨,最喜欢撒娇。 每次看到他眼泪汪汪,一身狼狈叫师姐救命,我也就没有脾气了,毕竟他是老狐狸唯一的儿子。 韶幽应该也挺喜欢他。 大部分情况下,我闭关的时候,都是韶幽替他料理那些祸事,以及监督他修炼。 后来,他终于化形成人。 那天,韶幽久违地敲开了我修行的洞府,平日里,他很少来打断我的功课。 雪空化形了。 现在想来,他那天的神情非常冷淡。 他木着脸问我:这是他蜕下的狐皮,你想要个什么外套吗?我拿去做。 啊?既是给你的,怎么给我做外套,你留着做些什么吧。 韶幽愣了一下,但抿着嘴,没有说话。 我放下手中的心法,微微扬眉,赞许道:他真是长大了,难得能有这份心意,不枉你一直照看他。 韶幽定定地看着我,倏尔,脸上有融化的笑:这可是罕见的雪顶千尾狐,他们的皮毛没机缘可不好得,你真舍得给我? 瞧你说的。 我直接拉着他的手:你我是道侣,穿在你身上跟穿在我身上有什么两样? 再说了,这种亮银色月晖似的裘衣多好看,难得有这么衬你发色的,你素来畏寒,不如做件大氅?咱们有空去冰谷抓兔子,我记得上次你就很喜欢用花蜜烤小野兔,你穿着这个,它们绝对发现不了…… 韶幽被我拉着坐下。 他姿态温顺,环抱住我,额头缓缓蹭着我的颈窝,一头雪缎子般的银发散开,透出淡淡的寒香。 我贴近他,笑问:你好像开心了一些? 没有。 他笑着,抬头轻碰了一下我的头,双眸内星星点点,透着满足的小雀跃。 现在回想起来,那狐皮……该不会是雪空打算送给我的吧? 那时候韶幽来找我,肯定是吃味了。 唉,他还是这么懂事,让人心疼。 因为不想离间我跟师弟的关系,被欺负了也不告诉我,反而自己承担了所有。 第8章 我跟随雪空,回到了小妖们在人间的驻扎地。 这些流散在人间的妖族,都是在妖域结界破碎后,被迫滞留的小妖。 他们普遍修为不高。 虽然能在人间找到很多裂隙,但结界主体并没有崩坏,外界想要强行闯入,依然得有一定的实力保底,才能尝试。 结界因何被毁?我问一个小妖。 还不是天庭那些小人! 他们就是趁着陛下闭关,欺我妖界无人!小妖愤愤不平。 我眉头一挑:怎会无人?除了妖主白渊,不是还有副君韶幽,三位妖王,三十六元圣,七十二洞主,有他们在,岂能让天庭侵犯至此? 你怎么去了趟凡间,什么都忘了。 雪空冷冷地瞧着我,神色不悦:花瑶,给她倒杯茶。 给我端茶的小妖,一个不慎把茶杯掉在了地上。 她眼眸湿润,看我的神色像是见了鬼。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脸,微微抬眉,饶有兴味。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直接看向雪空。 让这只小狐妖,顶着一张跟我九分像的脸,神色受惊地给我敬茶。 这是我新任的未婚妻,很不错吧。 雪空傲娇地哼了一声,扬起下巴。 你跟我退婚那日我便说过,既然要走,就千万别回头,我这里可没有回头路等你。 你以为回到妖族这边,还能有从前的待遇吗? 哈,待遇? 我笑了,一下子站起身,用拎小狗崽的方式,薅住了他的领子:我以前什么待遇?你是师父的徒弟,我也是师父的徒弟,你有什么待遇是我没有的? 这才当了几天师兄啊,飘成这样。 我松开雪空,看着他粉嫩白玉的面颊,心中叹气。 到底是一手看大的亲师弟,没舍得打。 白玄师妹,你因我心中有气,大可不必发泄在雪兄身上,至少他对你…… 花瑶努力跟我对视,眼神怯怯,却毅然挡在了雪空身前:是我不好,是我执意爱上了他。 你把爱给了一个不尊重你的人。 我抬手,指尖一点,花瑶面上的幻容之术,立刻消散。 这是狐族特有的秘术,施法者只能是雪空。 啊!别看我! 花瑶惊慌失措地捂脸,躲着雪空的视线。 我上前,一把扯下她颤抖挣扎的手:你躲什么? 作为容颜艳丽的花妖一族,你们一化形就比九成的妖精们貌美,你有你独特的魅力,当别人替身,一味委曲求全,只会白白磨损你。 花瑶哭得梨花带雨。 雪空站在一边撇着嘴,目光下瞥,一句话都不说。 我正要给花瑶擦眼泪,指尖探向小花妖的脉搏,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你还修炼了采补之术?我目光如箭,刺向雪空。 雪空下意识缩了下脖子,旋即,又找补般冷哼:你又不是我未婚妻,我如何行事,你管得着吗? 我记得,采补之法早在吞魇君白渊成为妖主后,便被列为禁术。我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 我辈妖修,想成为一方领主大能,只有发奋图强这一条正途,凡靠吸食下位者的灵根血髓填充自身者,一律废去其剥削所得全部修为,永久逐出妖界。 雪空目光一凛,冷笑:但这里是人间,你少拿这些条条框框压我! 妖界遭天庭攻打,妖主至今下落不明,你还拿她的那套吓唬谁呢? 雪空转而看向花瑶,看着她哭得发肿的眼眶,目露嫌弃:你自己说,你难道不是自愿的? 花瑶一个激灵,颤巍巍去拉我的袖子:是、是我自愿。 我看向花瑶的目光幽深起来。 花瑶抽抽噎噎:是雪兄帮了我,我娘被镇妖司的道士打伤,急需玉泽芝救命……可我、可我根本不具备冲破万阴谷瘴疠之气的实力…… 若无雪兄,我娘恐怕早已重伤身亡……我一介小妖,不过是做个替身,哪怕是纯粹当个炉鼎,能报答雪兄一二,也是好的。 这话像给足雪空底气,他仰起脸,看着我讽刺道:怎样,事急从权,难道你要为了维护所谓的教条,就要让生命白白流逝于眼前吗? 好高尚的论调,真是慷慨大义极了。我抬手拊掌,笑容却是冷的。 一株玉泽芝,对小妖而言确实难以摘取,但对大妖来说,却如探囊取物般轻易。 而你,仅用自己不甚稀缺的灵草,便让一个小妖甘愿舍弃一切可能性,为你当炉鼎当奴仆,还要反过来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雪空横眉冷对:这有什么错?世间之事,做什么不要付出代价?我用她要的东西,交换我想要的,很公平。 你听,这很有道理,对不对? 我看向花瑶,语气和缓:但这个道理成立的前提,是建立在你的全部价值,都与一株玉泽芝完全相等的条件下,包括被你放弃的未来。 花瑶咬了咬嘴唇,泪眸内闪烁出疑虑。 确实是这样吗? 这不重要,因为对主人来说,这样的交易就是公平的。 只是两个交易对象的关系不平等罢了。 很有趣吧,他能定义你的价值,为你制定规则,只给你服从这一个选项,却能自称是你的恩人。 就因为,他成为大妖比你早,比你年长,前期累积更多,他就能用一株灵草这么小的代价,让你永远成为他的灵草,从而彻底消磨掉你成为大妖,能够亲自摘草的机会。 正如六界在尚未被划分前。 不过是几个活得久的老东西,因缘际会,被天道点化,有了制定规则的能力。 他们建立天庭,占据了资源最丰沛的地域。 他们自封为神,将自己的居所称为仙界。 然后,他们把敢于反抗者打为魔,贬去极寒和酷热交替的苦地,让他们日夜不歇地劳作,开垦地脉,挖掘仙矿…… 魔族永远无暇修炼,世世代代都为仙族为奴,磨损寿元,却无法让自身得到丝毫进益。 倨傲不顺从者被定为妖,赶往毒瘴和沼气遍布的险地,使他们族群世代用自己的肉身,稀释环境中的有害之物。 数代后,再嘲笑妖族丑陋畸变的身体,以此彰显自己身为仙族的美丽高贵,天道所趋。 隐忍乖顺者被敕封为灵,那是凡人口中的修真界,能飞升上来的都是有机缘的凡人。 他们是仙家乖狗,为一个天庭编制,可以挥刀向自己老家,有着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 凡界,则是六界仅次于仙界的大域。 相当于神仙的养殖场,生产力发达到一定程度,就会被灵界选中,具备给仙界香火供奉的超然身份。 作为酬劳,他们的后代,便得到了踏上修仙之路的机缘。 冥界最为特殊,名为轮回之地,实为施展酷刑的机密拷问之处——六界之内,没有一个亡魂,能带着威胁天庭的秘密顺利轮回。 可以说,天庭能实现暴力独裁,冥界功不可没。 因为违抗者,下场永不超生。 哈哈哈哈—— 想到这里,我不由大笑起来,笑得眼泪几乎快出来:而这世间之事,竟都不过如此。 花瑶傻怔怔的,她极少见白日发癫的妖,被我的笑弄得惶恐。 雪空睁着清澈的双眼,什么都没懂,却依然天真地嘟着嘴,一副我没做错任何事的神情。 我收住了笑,第一时间给他来了一耳光。 清脆震耳。 第9章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我神色冰冷,第一次动了真火。 雪空捂着侧脸,疼得流出生理性泪水,转过头便咬着牙想要打回来。 啪! 我抡圆了,朝另一边来了下更猛的,他直接坐到了地上,这回是真被打哭了。 不是,白玄,你凭什么打我? 他哽咽着抬手,在花瑶和我之间比比划划:就因为一个外人,你对同门动手! 还是说,你嫌弃我跟她睡了,你吃醋? 他抬起袖子一抹脸,冷笑道:一身皮肉罢了,我们妖修何曾讲究过这些? 我直接把他踹翻在地,踩着他的丹田,怒极反笑:蠢货,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在为了别人打你? 雪空面色憋得通红,呼哧呼哧喘着气,几次想掰开我的脚都失败了。 他委屈躺在地上打起哭嗝。 我知道他委屈什么,冷嘲:在你做一件事前,定是想不到这么多的,对你来说,花瑶姑娘不过是你用来呷醋和赌气的工具,她的性命和来日,从不在你考虑范围内。 你不过犯了所有上位者都会犯的错,不,这怎么能叫错…… 我笑了,抬眼往外看去,众小妖窥视着我们,一个个缩着脑袋,噤若寒蝉。 你的下属们是不会让你有错的,因为你是山洞里修为最高的妖,他们的生存必须依附于你,所以只说让你愉快的话。 我打你,是打你的信以为真,打你的天真烂漫,打你的惫懒取巧,打你蔑视妖律! 我缓缓蹲下身,怜惜地擦拭雪空脸上的泪。 他长成这样,都是我素日忙于修炼,疏于管教的错。 雪空,你是妖界贵族雪顶千尾狐,你生来就拥有权力,然而你年轻、天真,冲动,凭一己喜怒便肆意滥用你的权力,却不懂得它的重量。 从前在妖界,他从不敢把祸端闯到我面前,因为惧怕我罚他,怕他不乖就会被我厌烦。 这回历劫,倒是把问题暴露得明明白白。 我缓缓闭上眼,右眼流下一滴泪。 他是师父唯一的孩子,我不能让他被毁掉。 ……师、师姐? 见我落泪,雪空似乎觉得自己可以被释放了,他看我的眼神满怀希冀。 我揉了揉他的发梢:叫我师姐,是想起来了? 嗯嗯嗯!雪空连连点头。 看来雪顶千尾是关键词。 也好。 我抬手,掐起一道印诀,雪空的修为被我尽数封印。 师姐你干吗? 他连连后退,似有所感,恐惧地看着我。 小师弟,你是下凡历劫来的。 历劫,见天地,见苍生,见自己。 其本质,就是修者为了具足自身,勘破自身的局限,所必须吃的苦。 你过来。我随手指挥了一个小妖,他哆哆嗦嗦地走上前。 你带他下山,找个妓院去把他卖了。 小妖满脸错愕。 师姐!雪空嗓子破音,直接崩溃了,他明白,我向来言出必行。 他重新跪了下来,哀怨地拽我的衣角: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我可是你唯一的师弟啊。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让你误入歧途。 我眸光幽深,叹气:雪空,这是你命里的劫数,不是从我这里走,未来也会在别人手下栽跟头。 雪空泪眼婆娑,连连摇头:可你怎么能让我当娼妓? 一身皮肉罢了,我们妖修不讲究这些。我把他的话还给他,语气和缓却笃定。 雪空,你是三妖王之一,是未来会被我交付重任的左膀右臂……但在你真正掌权之前,你必须先学会,如何作为一个失权者去生存。 我掰开他的手,强硬地指挥小妖将他带走。 也许现在的你不理解,但等你历劫归来,师姐设宴,与你把酒论道三天三夜,到那时,你自能明白今日这一番道理。 雪空被套上了麻袋,由两只小妖扛着,下山发卖。 其间,花瑶一直在哭。 您不能这样对他,他是不好,但天下所有强者都是这样的,雪兄已经很仁义了,天庭还有更过分的上神,直接把替身女仙千刀万剐给心上人炼药…… 天庭是天庭,妖界是妖界。 我冷声打断她:上神的权力是天庭给的,雪空是妖族,他的权力源自妖主的授予,他没有去学天庭规矩来坑害自己人的道理,这是他应有的因果。 他回归了正途,你要为他高兴才对,花瑶。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吓得她一个哆嗦。 我挥手,眼都不眨,再次斩断一尾。 这个给你,拿去炼化可以修补受损的根基,算我替雪空还你的。 你、您……花瑶双手接过,神情不可思议。 她一直哭泣,无非是恐惧雪空走后,她和她母亲又回到受大妖欺凌的日子。 但现在不同了。 玄猫之尾在凡人那里只是增寿,但在妖修身上,能更大限度地用来滋补自身。 我抬了抬手,召出一面令牌:众妖听令。 令牌一出,其上自带的威压唤出滚滚闷雷,天空层云顿现,雷声隐隐。 众小妖畏惧之下,纷纷显出身形,下跪。 我踩着轰鸣的雷鼓,站在他们之中:我乃吞魇君白渊座下使者,如今奉命而来,将带尔等重回妖界。 真的吗?是陛下! 陛下还活着,她老人家并未放弃我们! 太好了,我们终于能回家了! 几位资历最年长的老妖,确认了妖牌上的金纹后,顿时老泪纵横。 我颔首,再次示意花瑶:去好好闭关吧,我会照顾好包括你母亲在内,所有老幼伤病弱,妖族绝不辜负每个流浪的子民。 花瑶哽咽了,她抱着黑色玄尾跪下,目光虔诚坚定,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花瑶得逢救赎,全凭使者大人,此生愿为使者与陛下肝脑涂地,百死不悔。 第10章 我重新收编了雪空手下的妖队。 将野狐狸旗,改成了印有猫图腾的妖族将旗。 我自号玄尾大圣,一路修复沿途遇到的妖界裂隙,朝东边的大褚国而去。 那里,是镇妖司所在的本部。 妖族结界破碎后,妖域内的邪瘴之气污染了人间,天庭便下旨设立镇妖司。 妖界本就是天庭的废物倾倒场,什么万年的垢秽污水、不灭的邪病疾根……天庭无法彻底处理它们,又不想污染仙界圣地,妖界就成了最好的去处。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是千万年前的同源族类,却在分界后,仙界光鲜如旧,妖界却越来越畸形丑陋的原因。 可怜那些被妖界邪瘴侵染的人畜生灵,都具有神志狂乱,身体畸变,发疯攻击同类的征兆。 镇妖司,专司治理妖瘴之事。 它的主体由灵界人修组成,却是天庭指派,如今的镇妖司总督,是一位叫作韶幽的青年道人,道行通天。 没错,不仅名字,他连长相都跟我那位未婚的道侣,一模一样。 某位洞主向我汇报,当初天庭能攻破妖域结界,就是副君韶幽里应外合、暗中背刺。 他曾被镇妖司抓住,修为大损,费了很大气力,才逃出道士们的罗网。 您想想,他本就来路不正,靠着勾引陛下才当上这个副君,若不然,他现在还是永寒君洞府里的一个炉鼎…… 够了! 我沉下脸:事实未明,不许妄议副君。 怎是妄议?这可是莲生殿下亲下的急诏……韶幽勾结天庭属实,如今身居镇妖司高位,给天庭当狗,扣押我族,可恨至极!洞主急了。 我蹙眉:莲生?他现在何处? 目前的妖界三王—— 沙夜,我五服开外的表亲,不太熟,性格阴郁,但不聪明的红毛小凤鸡。 雪空,我师弟,老师的独子,娇气混世鬼,不争气的小狗崽子。 莲生则是我徒弟,相较另外二人,他是最省心的,省心到……我对他没什么印象。 他是我跟韶幽在冥界边缘捡到的。 当时,莲生被封印在一个宝瓶里,只有声音能虚弱地传出。 他许诺,如果谁救了他,他就用一生的眼泪,来偿还恩人的再生之情。 嗯……我俩本想把他直接丢了。 但莲生哭着说,他是冥鲛一族,眼泪能化为夜光珠,而他天赋异禀,眼泪比族人还要更大颗。 我寻思这个可以有。 韶幽不喜欢洞府的东海天珠,嫌亮得刺眼。 他早年吃了很多苦,积累下病根,畏光却又怕黑,只好燃阴魂脂制成的冷烛,虽然光晕柔和,但平日里阴气幽幽的。 他长久住着,皮肤越发冷白,人也清减单薄,总爱恹恹地贴在我身上,没力气也没精神。 我们这次冥界之行,目的之一,便为了捕捞没意识的浮魄,来炼制冷烛。 这下倒好办了。 可以收集这个小鲛的眼泪珠子,大而圆的留着串成珠帘子,小的用来磨粉砌墙。 你又要塞人给我养? 对此,韶幽倒是意兴阑珊:呵,我费心费劲地带,他们倒都只记你的好,一个两个反要隔三差五给我添堵。 都是没娘没爹的小崽子。 我唉声叹气,颇为恨铁不成钢:没事,敢惹你,你就打,把我当初修炼的经书拿给他们,练不完不许出关! 他们要是吃得了这个苦,还用我盯着? 韶幽撇过脸去:只怕还要四处宣扬我虐待他们。 他们敢! 我轻哼:再说了,说你虐待跟说我有什么两样?敢生事端就凭他们去闹,小小年纪不安分修炼,又菜又作,谁惯他们这样的脾气? 这回,韶幽倒笑了起来。 他主动与我十指相扣,深青色的眼眸弯起,像是含了一捧生机勃勃的翡翠圣泉。 莲生被安排在韶幽的寒池洞府。 他每天只需要切一个洋葱,其余时间便做个童子,跟在韶幽身边学点东西。 韶幽说他悟性极佳,尤其能吃修炼的苦。 莲生经常借阅我批注过的修炼手札。 同时,莲生嘴甜心细,颇懂得讨韶幽欢心,日日产出满满一匣夜光珠,无比自律。 一来二去,莲生就成了我的弟子。 所谓妖界三王,并不是他们实力在妖界最拔尖,而是我闭关前,给予他们各自一滴我的魂血。 只因他们是我的族亲和弟子,与我修炼同源的功法,有这层联系在,一旦妖界有变,他们可短暂供我神降,施展我巅峰状态的妖力。 不说驱赶外敌,但封锁妖界,看顾好自家族人是绝对没问题的。 但这些小趴菜真的,我哭死。 洞主咬牙切齿:结界被破坏之日,许多族人被裂缝吸出,流落人间,便是韶幽封锁了妖界主要的通道,禁止族人们自由进出…… 莲生殿下则带领部分族人避入凡间,与镇妖司对峙。 我冷笑着听完:那还真是辛苦他了。 第11章 如那洞主所讲,韶幽曾是我母亲的炉鼎。 确切说,他是被献给永寒君疗伤用的补品。 我是早产儿。 在仙妖大战结束后,被永寒君在战场上生下。 她本就受了伤,生了我之后,更是境界大跌,修为不稳。 记忆里,她总是在闭关疗伤,我见她的次数极少。 永寒君可能也不太想见我。 毕竟,我的原形实在太丑陋了。 作为一个不知品类的妖,我生有鳞片、羽翼和皮毛,却不像任何一类的飞禽走兽游鱼,似鬼似怪,错落狰狞的红白鳞羽下,还能伸展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触手无数…… 像个嫁接了万兽的杂球团子,巨丑无比。 化形前,没有妖类不怕我的本体。 启蒙阶段,我去过念经堂听讲,为了清静,也多半蹲在不显眼的角落,假装一只黑色垃圾桶。 因为我经常吓哭别的小妖怪。 我的幼崽时期,全靠母亲的几十房面首,轮流抽签过来照顾我。 据说,有几位宠夫曾为我的降生满含期待,而当我的形貌显露之后,又纷纷对我弃之不及。 怕被母亲降罪,没人敢冒认我父亲的身份。 更有甚者,对我这丑陋的怪物,占据妖尊长女的位置,感到不忿。 那些穿红戴绿,摇曳生姿的小男妖常常抱团欺负我。 在我体型不大的时候,给我起外号菜球。 他们克扣我的大肉丸子,喂我素菜糊糊,非要我捧着他们,叫他们小大王、菩萨哥哥,他们才肯把我的伙食还回来。 后来,我吃得像是小山一样高壮了,黑压压一大尊,每每趴伏在地上,昂起脑袋,张大嘴,连呵口气都有磅礴的气势。 我的小爹们,不能再用轮流制照顾我了。 那几十个细胳膊细腿的娇贵精,必须齐齐上阵,才能拉来一车车足够分量的食材,每日骂骂咧咧地用投石机来喂我。 于是,我的新外号就变成了垃圾蛋子,这是个有屎壳郎习性的小妖宠给我起的。 他曾很自豪地对我母亲撒娇说,能把我从一个菜球养到这么大一蛋子,特别有成就感。 我气得差点冲上去咬他。 可恨啊,我老娘偌大的后宫,近百号人物,挑不出一个好东西。 近些年,她洞府又陆续添了好几批炉鼎,且有越来越频繁的趋势。 青荔,就是那个给我取外号的面首,在所有妖宠里,他算与我打交道最多的了。 他掩唇轻笑:就是看你太丑了,陛下赶着再生一个好看的呢。 我偏过头,轻哼:我不好看也是赖生我的人不行,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标致了,我还这么丑,可见永寒君本体也漂亮不了多少。 韶幽,就是这个时候被送来的。 那时我刚满百岁,尚未化形。 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升腾出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因为,他有张必定得宠的脸。 只一副未加修饰的苍白病容,便集了月色的清冷,雪色的光艳,玉色的雅澈,合三色之自然融于一处,昳丽而清绝。 伟大。 以己度娘,那甚至是张会成为继后的脸。 不行不行不行,他漂亮得吓人,简直给我一种能覆盖我母亲基因的那种恐惧感。 若他生的崽子比我更美……那,那个永寒登岂不是更不会多看我一眼了? 跟韶幽同一批的炉鼎,只有他,脚踝上被拴了锁链,不能大迈步行走,脖颈上也用特制的驯奴环勒住。 同样制式的素色衣物,白发少年走起路来,身形颤颤,镣铐叮当。 我格外留意他,出于好奇,伸出一条触手拉动那根锁链,害他摔倒。 韶幽像是被折磨得麻木了,目光疲惫,墨绿瞳眸如宝石蒙尘,生气颓散。 在监督的催促中,他忍着痛,吃力地爬起来,却看也不看害他倒霉的原因。 好一个美丽的短命鬼。 我心中叹息,绕过他,继续往洞府深处游走。 第12章 瞧瞧,永寒君难得出关一次,妖界事务问也不问,张嘴就要炉鼎,真是勤勉。 怎么竟是些木水属相的小豆芽,没有冰属相的?啧,修为都太低了,是拿来打发我的?高高在上的妖界君主沉着脸,语气森寒。 执事小妖抖着腿跪下:陛下息怒,实在是,域内与您属性相合的冰系妖修,都已经送尽了…… 真是不中用。 永寒君一拂袖,无形威压散开。 众妖心惊胆战,齐刷刷跪了一地。 陛、陛下,这个是南风洞主亲手献上的宝物,冰属相的极寒之体,请您检验……执事妖满头冷汗,指向角落里的韶幽。 闻言,众妖纷纷跪伏着移道,将韶幽让了出来。 少年跪在殿中,身量消瘦,色如冷霜。 直到与永寒君对视后,他才像活了过来,隐忍的怒气如火焰,自那双苍翠的眸中喷涌而出,刚烈锋锐。 永寒君定睛一瞧,双眼微微睁大。 ……哦,韶幽?青云师妹的独子,你还活着。 托您一纸议和书之福,我白腾幽蛇全族葬送于仙妖战场。韶幽声音滞涩,如泣血的残琴。 后来我才知道,当年开战,天庭一方势颓后,曾胁迫青云君与妖主议和。 母亲假意同意,却发动了一场奇袭。 最终,妖族大捷,而青云君全家,却被天庭推出来挡枪,除韶幽外全部殒命。 永寒君露出毫无笑意的笑。 一口雪亮白牙,森冷如钢刀,仿佛下一刻就要吃人。 不用谢我,你母亲身为副君,众妖王之首,却私带秘典,举家迁徙天庭,是她背弃我、背弃整个妖族的命运在先,这都是你们应得的。 她走近两步,靠近韶幽,欲要捏他的下颌。 呔!无德老妖太。 我退去隐形术。 瞬间,庞大身形如黑云盖顶般,填满了大半的洞府空间。 我怒气冲冲:也不看看你这寒酸的府邸,连养我一个妖都养不起了,饭都不给吃饱,你要生第二个出来一起饿肚子吗? 我还没化形呢,可不能给她生二胎的机会! 谁把这个混账东西放进来了?永寒君蹙眉,直接问责当值的面首。 这……对方结结巴巴。 是我自己找来的,不关他们的事! 我嚷嚷着,努力把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 永寒君冷笑,左右环顾,发问:青荔何在?他平素喜欢与这崽子待在一起,许久未见了,人呢? 两个妖宠对视一眼,惶惶然摇头。 我问最后一遍,青荔呢?她加重了语气。 所有人把头低了又低,没有人应声。 永寒君这才施恩似的,把目光放在我的身上。 我僵住了,被她淬冰的眼神一冻,头皮发麻,眼不自觉下移,身形庞大如我,气势也陡然下落。 吐出来,阿渊。她声音没什么情绪。 我努力抬起头,扛着压力与之对视。 吐出来。她靠近两步,周身寒气灵压逼人。 我睫毛裹上了一层霜,眼泪实在不争气:不…… 啪—— 永寒君抬手便是一个大耳刮子,用力极猛。 我往后飞出十几米,口涎溢出,一个穿红衣的面首被我吐了出来——不是青荔。 永寒君挑了挑眉头。 我正试图往逃跑,一只蛟皮骨靴便踩在了我的触手上,直接将我定住。 紧接着,噼噼啪啪,一个又一个巴掌落下来。 一个又一个的面首,也三三两两,陆陆续续,被我从嘴里吐了出来。 足足有小百之众。 都是曾派遣去照顾过我的菩萨哥哥。 离开兽口后,他们无一不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抽泣着,不时将惊慌的目光投向挨打的我。 终于,一个穿青黄色羽衣的面首,被我吐了出来。 他大惊失色,还未回过神,就被永寒君一把吸了过来,捏住脖颈,骨骼咔咔作响。 我哭得呜呜咽咽,身上的触手全都伸展开来,颤巍巍去抓永寒君的衣摆—— 母、母亲,你不能再吸了,再吸几次,他们就变得跟虹纱一样了,又老又丑然后要死掉…… 虹纱曾是颇得宠的一个……炉鼎,也是最开始起哄叫我菜球的家伙,资历比青荔更老一些。 从他发丝开始斑白,光洁的皮肤变得松弛、暗淡开始,就很少再来看我了。 我以为他只是病了,好转后还会回来跟我斗嘴说笑,但,青荔却说他已经不中用了,很快就会被送出永寒君的洞府。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毫无希望,告诉我,都是这样的。 包括他自己。 包括每一个按时来给我喂食的妖宠。 他说,我用不着担心没人来送饭,没有他们,也还会来新的人ṭuťu。 你才是真的小大王,没人能欺到你头上。 青荔笑了一声,别过一缕发丝在耳后。 我惊恐地发现,那是几根代表生机丧失的白发。 可怎么会这样呢? 炉鼎…… 原来不是为了生孩子的意思吗? 我说怎么趁手的人越来越少,都藏到这里来了。永寒君语气阴冷。 唔……青荔吃力地掰着他主人的手。 你想庇护他们?为什么?永寒君深深望着我。 我含着泪,被她踩在脚下:他们……好,我不要他们死,为什么一定要有炉鼎呢? 永寒君笑得残忍:因为这么做,是最快完成力量聚拢和原始累积的行为,天庭一向如此,我既要与之相争,岂能不用? 我继续要上前,却被一脚踹飞老远。 第13章 这是……欺天之器? 我摔得眼冒金星。突然,听到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竟真的被造出来了? 我痛得没有力气坐起来,只好勉力让触手上长出一只眼,便见韶幽的目光是前所未见的炽烈炯亮,燃烧的不知是愤怒还是惊惧,直逼永寒君: 你真的疯了,为达目的,不惜用子嗣的魂魄做此禁术的魂眼! 欺天之术。 是当年青云君研究出来,由妖界牵头,六界异士都有参与的,针对天庭的一项秘术。 六界众生苦天庭久矣,包括一些仙界中人。 历任天帝都握有天道授予的司命簿。 六界众生的姓名与命数,都受制于天庭。 什么时候历劫,什么时候遭难,什么时候飞升,自你一诞生,便早有定夺。 想要掌控更强的术法,获得更久的寿元,只有成为天庭神仙这一条通道。 想要成仙,就得让自己去五界化。 天条之下,除了仙界的道,其他都是邪祟魔障,是左道旁门。 于是,为了飞升,妖要拔除妖骨,魔要削魂净煞,老虎拔牙去爪、鹰隼剔喙除羽……你原本的神通、特性、天赋,全都要剥离掉。 终于,你入籍仙界,但也变得平庸了。 只能任凭调遣,毫无反抗的能力与底气。 因为随意一个贵胄家的子弟,拿出点什么法宝,都能置你于死地。 而那些,正是用你们五界生灵为原材料,炼制的法宝啊。 你们为成仙,自我割舍的代价,摇身一变,却成了天庭神仙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驱使的大神通之物。 他们大肆挥霍着,从你们血肉中摘取的天赋与灵根,一边还要嗤笑——看,这下面飞升上来的就是不行。 你不甘于此,可若想更进一步,就得彻底使自己变成天庭的喉舌,成为附庸,跟着他们骂。 骂得越凶,越没有退路,晋升的希望才越大。 欺天之术便在这种背景下,为反抗而生。 那又如何? 永寒君一拂袖,嘲弄:青云她觉得,带走了秘术后半部,我便没有办法接着做下去了?笑话。 她冷嗤一声,居高临下地睨着韶幽。 一个子嗣罢了。 便是抽空整个妖界,我也要把它全部完成! 可你如今所行之事,与天庭何异?韶幽毫不避讳,冷冷地迎上她的目光: 永寒君,您确实杀了天帝,但天帝的残忍暴戾、独裁偏执,视臣属与众生如草芥工具般的态度,也全被您继承下了…… 现如今,您有资格站在您曾最恨之人的位置上,却也让那人的卑劣和傲慢,复生于己身。 这样的反抗,意义何在? 韶幽的反问掷地有声,字字诛心。 大殿内,一时沉静下来。 ​​‌​‌‍‌‍‍​‍‌‌‍​‌‌​‍‌‌​‍‌‌‌‍​‍‌‌​‍‍‍​‍‌‌‌​‌‍‍‌​‍​‍‌‌‍​‍‌‌​‌‍‍‌​‍‍‍​‌‍‍‍​‍‌​‍‌‍‍​‌‌‍‍‍​‌‌‍‍‍​‍‌‌‌‍​‌‌‌‍‍​‍‍‍‌‌​‍‍‍‍‌​‍‌‌‌‌​‌‌‌‍‍​‍‍‍‌‌​‍‍‍‍‌​‍‍‍‍‍​‍‍‍‍‍​‍‍‌‌‌​‍‍‍‍‌​‍‌‌‌‍​‍‌‍‌​‌‌‌‌​‌‍​‍​‌‍‌​‍‍‍​‍‍‍​‍‍​‍‌‌‌‍​‌‍‍​‍‌‌‍​‌‌​‍‌‌​‍‌‌‌‍​‌‌‌​‌‌‌‍‍​‍‍‌‍​‌‌‍‌​‌‌‍‍‍​‌‌‍​‍‌‌​‍‍​‍‌‌‌​‌​‍‍‍‍‍​‍‍‌‍​‌‌‍‍‍​‍‍‍‍‌​​‌​‌‍永寒君神色冷凝,阴了又阴。 好。 倏尔,她扯动下嘴角,透着癫劲儿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鼓掌。 很好,说得好极了! 在场众妖,都被她吓得大气不敢出。 你呢?永寒君不看别人,直直将视线投向我,笑意中透着压迫,你也这么觉得? 我勉力翻了个身,爬起来。 发现不仅仅是永寒君,韶幽,还有那些被我吐出来的炉鼎们,同样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或审视或希冀。 我心跳如鼓,吞咽了下喉中腥甜,吸了吸鼻子后,看向永寒君,坚定地说道:是,母亲,他说得有理。 世间不该有炉鼎的。 天庭不该视五界生灵为炉鼎,但妖界倘若用同样手段来夺位,焉能保证,自己日月换代以后,不会重蹈覆辙,新瓶装旧酒? 毕竟,老路太诱惑、太暴利了。 可悲的是,对于掌握大权之人来说,想走这条老路并不艰难,只需要一点点懒惰和放纵就足够了。 我悄悄往青荔的方向看去,他正紧攥着袖口,用十分惊慌的眼神示意我:不要说了。 我深呼吸,更加坚定道:让原本鲜活的生命坐视自己困于窄小之地,日渐枯萎、衰竭,丧失一切,这太可怜了…… 陛下!小、小主人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还是个没化形的稚子,不懂这些的!青荔神色焦急,跪行着往前。 因刚才的冲突,他被永寒君甩飞,受了伤,勉力维持着人形,衣袍下还是露出两只青爪。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不是屎壳郎精,只是个喜欢筑起巨大巢穴的青腿小鸟。 他沦为炉鼎后,一无所有。 每日投喂我,打趣我,为我梳理毛发和鳞羽,看我从一团小球,长到了小山这么大,是他枯乏等死的人生中,不多的乐趣。 求陛下,不要迁怒小主人。又一个炉鼎跪上前,他咬着发抖的牙齿,强行镇定,躲在她腹内,是我等有意引导,小主人心思单纯,绝没有忤逆陛下之意。 是啊…… 陆陆续续,那些跪了一地的炉鼎纷纷上前,试图将我遮挡在身后。 他们都是看着我长个头的人。 他们的生命日日流逝,而我能吃能喝,一日更胜一日强壮起来。 久而久之,他们便将我视为自身生命的灌注之物。 我才不是什么小主人。 我只是这些卑微入尘的失权者们,用仅有的余力,筑起的一个精神避难所。 而我太弱小了,弱得连一个巴掌都挡不过。 你以为,将这些人藏进体内,就能庇护他们? 永寒君语气温凉:你即便吞下一百个、一千个又能怎样?孱弱受难的是我们整个族群,难道你还吞得下整个妖界? 哦不,妖界之上还有天庭,受天庭盘剥凌虐的是整整五界生灵。 你又能如何? 永寒君语气逐渐狰狞,朝我步步紧逼:不同流、不化恶、不蚕食弱小,你什么都做不到。 我死死咬着牙,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未必。一旁,观摩许久的韶幽突然站出来。 他神色晦暗,垂下长睫:如果她成为欺天者,修秘术至大成,便大有可为。 永寒君挑眉:怎么,你们白腾幽蛇一族,回心转意了? 韶幽冷嘲:一个纤尘不染的稚子……呵,您费心将她展示在我面前,不正是为这一步? 我可不是在跟你商量。永寒君一指我,冷笑道,百年内,助她化形。 若做不到,你同这些炉鼎一样,被压榨成灰扫进地缝里,也没人在意。 永寒君用实际行为告诉我:凡所求皆有代价。 我想救青荔他们,得在百年内顺利化形。 韶幽要摆脱炉鼎的命运,必须全力助我。 妖界,知晓我原貌的妖怪极少,即便我曾经在讲经堂吓过几个人,他们也不知道我是妖主之女。 我一直住在妖主洞府后的山谷,母亲下了禁令,她闭关期间,只有送饭的炉鼎可以往返。 对我来说,那里实在太小了。 除了几座硬邦邦的小山,便只有一个水坑,只够泡到我的小腿。 韶幽毫不客气地说,这是圈养牲口的行为。 在他的提议下,永寒君将妖域西部一大片荒僻的无妖区,划给我当了修炼场地。 她则亲自守在无妖区之外,闭大关。 第14章 幸好,我是个理想的学生。 做什么都能沉心静气,一点就悟,现在有了法门,更是修行极快。 但韶幽并没有太多喜色。 他觉得我奇怪。 你想过吗?你做的这一切,不过是让自己变成一个更趁手的器物。 为什么还这么高兴? 相处熟了,韶幽给我的感觉变了。 也许,他并没有那样正气凛然,也没有视天庭为死敌般义愤填膺。 那日与永寒君的对峙,义正词严,只是他的表演。 他在演,演他母亲青云君——那位真正德高望重的前辈。 韶幽吃准了永寒君的性子,虽然嘴上不饶,心中对她那叛徒师妹,依然怀有敬意与旧情。 他需要继承永寒君对他母亲的情谊,让自己好过一点。 你难道不为自己想想?韶幽退后两步。 想什么? 烈日当头,我训练累了,一头扎下水,直接喝干半个湖泊,这才仰起头,抖了抖身上的鳞片和毛。 想想不用被人宰割的日子。 韶幽收起了雨伞,扔到别处:想想凡俗人间的天伦之乐,母亲的爱是很好的东西……你本不需这般努力,就能很开心。 我懂得他的意思。 但我并非凡俗人家的孩子。我摇摇头,淡然道,永寒君要的也不是孩子,而是助她伐天的利器。 倘若我非利器,永寒君就不会生孩子了。 自然也没了今日的讨论。 我觉得,伐天是件好事儿,一旦成功,五界受难者们各自都能落到好处。 我语气轻快,眼中一片明澈真挚。 韶幽凉凉地笑了:你能这样想,说明依然有冗余的权力和资源倾斜给你,你不必为生存空间忧虑,不必朝不保夕地逃命。 在这等世道下,天真乐观,才是第一值得炫耀的资本呢……就跟我当年一样。他笑得嘲弄。 韶幽比我年长两百岁,却曾碎丹两次。 第一次舍弃妖骨,是为上天庭,碎妖丹凝金丹。 第二次则是青云君落难后,他几经流落,辗转为奴,先后被几位主家摄取仙基,金丹枯竭而散。 欺辱过他的,有仙人,也有大妖。 他自己做过妖,也做过仙,没什么不一样的。 无非是妖的恶粗蛮赤裸些,仙人的恶藏在市侩精明的伪善之下。 几百年的颠沛流离,韶幽大彻大悟。 什么出身、人脉、族类、站队……他唯一能依仗的,不过是自己这身残破的修为。 饶是两次内丹破碎,韶幽依然在三百岁之前,重新凝聚妖丹。 无论仙妖,内丹的凝聚都是修炼之基础,内丹的优劣,直接决定寿元与资质上限。 要说韶幽的这番境遇,给他带来了什么,不过是让他一次次被消磨得更平庸了。 越修炼,就越有这样的感觉。 韶幽以前的资质,可是被永寒君看中,执意要选作欺天之器打造的头一人。 他也曾狂热地追求过正义,自认为,我辈妖修,能为伐天大业牺牲小我,有何不可? 然后呢? 然后呢…… 如今,他似负万斤之重的软骨蛇,爬得磕磕绊绊,举步维艰,却未必比小家蛇修炼得快多少。 当年,青云君为何要投身天庭?我好奇。 韶幽沉默下来。 我以为,他不会说了。 因为,不够用了……韶幽的笑,透出晦涩的讥讽。 铸造欺天器的主材料,妖界中已经耗空了。 永寒君是个固执的理想家,独裁者。 她坚信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对于她的伐天大业,投入了自己的全部——修为、寿元、前途、退路,甚至是子嗣和挚友。 但凡是为了天下苍生,她从不拘泥小我的牺牲。 她自己这样做,也督促身边人应像她一样,为大义,奉献全部。 在永寒君看来,青云君的孩子们,就是现成的主材料啊…… 其中,韶幽最为出众。 也是最可能吞吃掉自己姊妹兄弟魂魄后,蜕变成为大魇,也就是所谓的魂眼,作为欺天器的主意志。 听到这里,我头皮一下子炸开了。 难道说,我就是大魇? 是啊,多么疯狂。韶幽双眼闪烁着诡异的冷光。 所谓的欺天之器,之所以能遮蔽天机,便须得无所不用其极,极端至极,方能五十遁一。 有六界义士参与其中的欺天之术,欺天之器是一切计划的根本,祂首先是一件不容于世的法器,能与天道规则分庭抗礼。 既然是法器,就有器灵,为法则之魂,自生意识。 大魇是青云君的命名,可能只是下位者试图遮蔽天机的浮生大梦,然而一旦功成,便能成为惊醒天庭万载千秋美梦的噩耗之魇。 欺天器之魂不止一人,而是我不知道多少兄弟姊妹魂魄之融合,最终,相互厮杀吞噬,我们残余的意识聚合起来,便由法则生成了魂眼。 也便是现在之我。 烈日下,我仿佛被一盆雪水兜头浇下。 怪不得…… 怪不得,妖族万年来受毒瘴侵袭,身体变异,其中不乏畸形怪异者。 但丑成我这个样子的,前所未见。 原来如此。 我的丑陋和畸态,从促就我诞生的残忍手段中,就已然注定了。 呜…… 我无力地匍匐在地。 每一根触手都悲哀地垂落了下来,远远看去,像一大摊散乱难看的黑色海带。 韶幽原以为我会一蹶不振。 没想到,我比以往更加刻苦了。 我不知,自己有没有继承永寒君期望的能力。 但在有限范围里,我想尽力帮助,那些因我诞生而受到波及的人。 比如韶幽,我会努力修炼,等化形之后,解开钉在他腿骨上的锁链,我要给他找来好多好多的天材地宝,让他不要忧虑生存。 对青荔他们,等我变得更加厉害些后,就能找个环境适宜之处,将他们好好安顿,照料晚年。 我已满足了。 如果我早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会更乖一点,不让青荔和虹纱他们为难。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义务关心我、跟我说话、待我犹如正常的妖兽幼崽。 青云君一族的下场,不过是永寒君为了供我诞生,而造下罪孽的冰山一角。 我存在的一切都背负了原罪。 原罪个鬼! 你有多大的能耐啊,给自己找这么大一口黑锅背着? 时间不长,但韶幽能比任何人都敏感于我的情绪,那双深青色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一切。 他一句话道破了我的纠结。 你要为永寒君向我道歉?你凭什么道歉?你是什么获益者吗? 我避开他目光,嗫嚅:那青云君…… 这更跟你没什么相关!你耷拉着脸,就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韶幽走近,扯了扯我的触手。 我如往常一样,将他托起、升高,直到他能摸到我的脸。 来,睁眼,看我。韶幽向来性子冷淡,很少对我疾言厉色。 我们对视。 你听好了,小毛球,青云君的所有行为,都是她作茧自缚……我托生成她儿子,也是活该倒霉,这跟旁人没什么关系,更赖不上你。 我第一次见韶幽这么大情绪,居然是对他的母亲。 就你娘,永寒君那个德行,她顶多当个暴君,执行能力强点……她那个脑子你就算把她逼死了,她也研究不出欺天器这种损招。 说着说着,韶幽自己都笑了,苦笑:青云君估计自己都想不到,她费尽半生心血献上的刑具,暴君要拿她的孩子们做第一个实验。 笑死,碰上疯子谁不跑? 但她是真心爱护你,为了你好。 是啊,她走了之后,再没谁对我这么好了。韶幽撇过头去,轻轻吸了吸鼻子。 那真正对一个人好,是什么样子?我追问。 就是……韶幽想了想,组织语言,我用你喜欢的方式去关心你,但不需要你做回应,与我的相处中,你永远能做你自己,不用为这份心意去改变什么、交换什么。 我若有所悟,点点头。 听起来,很有牺牲精神吧。韶幽开玩笑道。 不会哦。 我认真地看着他: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在先,没有感动过自己后,还要强行索取好处的道理。 我也要这样,不让喜欢的人为难。我下定决心。 孩子话。韶幽轻笑起来。 第15章 好消息是,永寒君的伤势再度恶化,炉鼎已经无用,如青荔一众干巴巴的虚弱小妖,在韶幽的帮助下,得到了妥善安置。 我写了很多信,拜托韶幽帮我寄给他们。 但只有青荔给我回了信。 寥寥数语,只让我安心修行,莫去管他们。 韶幽叹气:你写得太谄媚了,人家疑心你又吃不饱,蓄意让他们重操旧业,给你送饭呢。 怪不得。 他通篇强调自己年老体衰,不宜行动。 坏消息是,永寒君封住了自身最后的神魂和妖力,闭了死关。 只说,要我化形后再去找她。 应是见最后一面的意思。 驻守无妖区的,换成了雪顶千尾族的大长老。 依永寒君的旨意,待化形后,我要拜他为师。 那一日,天现异象。 为了遮蔽天机,整个妖族元老尽出,不遗余力地施法布阵,延缓天劫威压的扫视。 只有韶幽注意到我状态不对。 事态紧急,他当即吐出妖丹,洒下一片润泽的清光来,为我护法。 一阵冰凉清幽之感将我覆盖。 意识模糊间,我顿感五内中的躁动被安抚下来,天灵之上,缕缕黑色烟雾也被缓缓逼出。 我吞吐着这份灵气,只觉得舒适极了,被吞噬的本能引导着不断地吸纳…… 终于,内敛的精芒在我双眸中聚显。 睁开双眼,我化形成功! 蜕去那臃肿丑陋的怪物外壳,我凝聚的新身体,汇聚了日精月华。 从外表看来,也是个钟灵毓秀的小姑娘了。 但根本不及我高兴,韶幽便像疯了一样扑上来。 还我! 我一时不察,被扑倒在地上,韶幽面色惨白,眼神却带着狠色:吐出来!白渊、你快给我吐出来!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他极力来撕扯我的嘴,状如应激的野兽,动作大到脚链都扯破了,血流了一地。 什么? 我一时茫然,只顾招架他的攻击。 妖丹!我的妖丹!他大吼,快哭了似的。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的心陡然跌入了冰湖之内。 好像不行,它跟我的妖丹融到一起了。 此话,如当头一棒,敲得韶幽回过了神。 他怔怔地注视着我,面色更白了,神态呆滞,又带有压抑的气愤。 我以为、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他癔症似的喃喃说道,空气中仿佛有什么碎掉了。 别,我、我会想办法,你先别急…… 我慌了神,意乱嘴也拙,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太阳穴鼓鼓地急跳着。 韶幽已经听不进话了。 他刚站起身,便被腿上的拴骨链绊倒,胡乱挣扎几下也没起来,反倒被气得呕出一口血,素白面颊上挂着两道泪痕,竟然昏厥过去。 韶幽大病一场,病情持续了几个月。 醒来了,也不肯见人,尤其不愿见我。 我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歇斯底里,又哭又笑,大嚷大骂,从睁眼骂到入睡,他一开腔便毫无忌讳,上至天庭下到妖界,没一个有名字的能走运逃出他的嘴。 有时候,他骂得连嗓子都嚎破了音,方圆十里,没有一个妖怪敢靠近那里。 每每躲着他去见他,我都心如刀绞。 另一方面,在拜师结束后,我又完成了洗尘典礼,作为永寒君之女、妖域的少族长,正式与众位妖尊、洞主见了面。 我逐渐有了权力,前所未有地自由起来。 眼下,韶幽住在灵气最充裕的寒池洞府,有妖域最资深的药师为他调养身体,同时,各类补药不间断地送去。 他身上的病好了,发泄够了,又异常安静起来。 整日除了吃药,便蹲在洞府外,仰头盯着天上的飞鸟看,似聋似哑,呆滞恍惚不吭声。 总是一蹲一下午,像个被铆足劲吹胀破的烂口袋,精神萎靡,一日不如一日。 我正式去探望他的那天,穿了件纯黑的袍子。 韶幽抱膝坐在草地上,只懒懒地扫了我一眼,又去看鸟。 我单膝撑地,跟他并肩蹲下,看同一个方向的鸟。 韶幽,你要不要做我道侣?我开门见山。 韶幽表情终于有了波动,下垂的眼睫倏然睁大,看稀奇物一样,转过了视线。 我不疾不徐:你该能感受到,你的境界没有跌落,只是暂时调动不了妖力。 从诞生之初,我的天赋神通便是吞噬。 当自身受到不可控状态时,妖性本能会驱使天赋施展以自保。 天赋是每个妖修与生俱来之物,比如永寒君的天赋神通可冻结四海,青云君的腾云之法,一日可畅游万里,来去如光。 韶幽的妖丹入口后,卡在我的妖丹之内,合二为一,难舍难分,但我并未主动炼化它。 所以,它依然与韶幽保有联系。 那又如何?只需你一闪念,炼化它只在弹指间,我须臾便能沦为一个废妖。 我不信你。韶幽深呼气,自嘲地一笑,撇过头。 那,这个给你。我把一个匣子递给他。 他打开一看,瞳孔倏然收缩。 这是…… 永寒君的妖丹。 我语气平淡:你们属性相合,你炼化她的妖丹,直接继承她的修为,并不困难……我可以给你准备重新淬体的材料。 韶幽这才看清我身上的打扮,惊呼:她兵解了? 我点头。 韶幽蹙眉,复杂道:这是她给你的,让你炼化后,可直达最后一步,跃向虚空—— 我打断他:不用它,我要凭自己修炼到那一步。 韶幽深深看向我。 我迎着他的目光:因为她的道,不是我的道。 即便强制结合,也难能圆融贯通。 更与大道相去甚远了。 但是,只有做我的道侣,你才能收下它。因为这是妖界的规矩,我逐渐小声。 哼,理应如此。韶幽语气坦然,神色却更冷,将匣子撒气似的抱入怀中,你可不要后悔! 绝不会。我斩钉截铁。 韶幽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很快泄了气。 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对你好。我垂下目光,自觉十分亏欠他,我、我是认真的,你不必喜欢我,你只要相信我就够了。 伐天之事,本就与韶幽无关。 若连我也失败了,他炼化了妖丹,自走自的,有永寒君的妖力护持,六界之内总有个地方能躲。 一丹抵一丹,很公平。 这便是我的打算。 你真的很过分,存心叫我不舒服,连恨都不能恨得痛快。韶幽咬牙切齿,浑身发起抖来: 几番大起大落,难道是我十恶不赦,罪有应得? 把我踢到泥坑里,再拉我上来,我活该感念你的恩典?被你庇佑、受你的特权优待、最后再顺理成章地爱上你? 你明知道我一无所有! 我任他抓着我袖口发泄,一声不吭。 韶幽哭了,爆发出极为哀怨的哭腔:明知道我不可能拒绝…… 你这是谋害我!你拿一颗真心,拿我最想要的东西来诱惑我,我怎么可能、怎么能不喜欢你? 他抱住了我,脸枕在我肩窝上抽泣。 是、是我的错…… 我双眸微红发酸,轻拍他的后背,柔缓地用手指梳理他微乱的银发,难以不动容。 第16章 后来的一段时间,韶幽陪我一起照顾病重的青荔。 青荔卧病在床,已经苍老得满头白发了。 他损失的根基是不可逆的,即便服食了我送来的补药,也见效甚微。 哦,谁家的小妖怪化形后这么俊哦? 原来是我们球蛋~ 他声音略哑,刚笑了一笑,又开始咳嗽了。 我跪坐在他病榻前,去帮他顺气,心底发酸。 握着眼前人的手,仿佛当年那个青黄色衣衫,环佩叮当的年轻妖精,还跟当年一样,会在夏日里摇着团扇,撺掇着其他妖精,跟我捉迷藏。 压着那股悲凉酸苦,直到青荔撒手后,我才彻底抱住他的鸟尸,放声大哭。 没有了,没有了…… 又走一个。 我有的不多。 会把我当小妖怪,而不是什么伐天工具的人。 韶幽环住了我的肩膀,我顺势将头埋在他前襟上,呜咽道:我真的只有你了…… 他眼圈同样泛红,直说好。 我再度闭关前,当着所有大小妖王的面,在他们或不善或鄙视的目光下,与韶幽完成了订婚典礼。 我上前一步,将那些目光通通逼退: 这是枯荣君,我的道侣,你们见他须同见我一样。 韶幽回握住了我的手,神情坚定。 枯荣。 循环往复,却也生生不息。 第17章 我指挥着妖队进入了大褚国境,一路畅通无阻。 越靠近皇城,肃杀之气便越浓郁。 妖气与血肉腐烂的味道掺杂在一起,挥发出一城沉黯的死意,随处可见战战兢兢、仓皇流窜的百姓。 镇妖司大殿之前,两股势力正在对峙,剑拔弩张。 踏悬在半空的两人尤其眼熟。 使者大人,是莲生殿下! 按原计划待命。 我制止住跃跃欲会合的大部队。 天空上,一身银蓝薄甲的莲生好不神武,一柄长枪将白衣道人逼得节节败退。 镇妖司的督使大人,你今日不给我妖界一个说法,我便屠尽此城百姓,给我师尊报仇! 啊啊啊啊,这个孽障。 我额角青筋一跳,脑门嗡嗡作响。 摸了摸口袋,只有几件从兰心那里搞到的法宝,我直接祭出一只金丝镯,朝莲生兜头砸了过去。 莲生正意气风发,头上陡然挨了一击,顿时哎哟一声,摇摇晃晃地落下云层。 韶幽退回了镇妖司的众修士当中,他目光微闪,看了过来,仍静静站着,未置一词。 迎着他的审视,我微微一笑,却先走向莲生。 对方正揉着额角,眼神仍茫然。 我直接一个耳光呼了过去,干脆利落。 威风啊,小莲。 你是……师尊? 从熟悉的力道中,莲生一下认出了我。 百年不见,都会学人家屠城了。 我戏谑道:不愧是上任天帝的孩子,真委屈你了,居然在宝瓶里等了七百年,天庭可难见这样忍辱负重之辈。 师尊是怎么知道的,莫非……是那个司命!莲生擦了擦脸,神色一瞬阴沉下来。 我冷笑:他都交代了,我的魂血也是你给他的,不然,凭天庭的其他手段,可牵动不了我的因果,迫使我下界。 那小司命官,只是司命阁的临时工,干的活又脏又累,还担着高风险,这般拼命不过贪图点油水。 听闻大战在即,他自然不愿参与其中。 得到我的令符信物后,小司命便将所知的消息尽数抖出,带着亲眷离开了。 莲生面色沉郁,但很快整理好情绪,不装了,话语也透出真诚:师尊是聪明人。 何必非开战不可呢?弄得生灵涂炭。 不若归顺了天庭,您到底是教养我的师尊,我现在已是天庭太子了,等我当了天帝,届时整个六界,还不是咱们师徒说了算? 您看,枯荣君都已先应下了。 面对我,莲生姿态谦恭一如往常。 然而,镇妖司的人,却缓慢地将韶幽围了起来,颇有胁迫之意。 莲生就地跪下:不瞒师尊,自您入城开始,天庭便在注视此地,若您不降,将有神雷降下,这一城的百姓以及……枯荣君,定要性命不保了。 徒儿斗胆,恳请您为无辜的苍生考虑。 倘若您一意孤行,届时血流成河,尸骸成山,因果业障加身,您又该如何面对您的道心?枯荣君对您恩深情重,您如何忍心看他因您的一己私心而死? 瞧瞧这动听的语言。 我简直忍不住笑了:你们天庭之人,睁眼说瞎话都不会笑场吗? 按照这个逻辑,天庭是万恶之因,六界的揭竿反抗是它应偿之果……我的到来,自该是天道所趋,天庭非但不该拦我,还该感恩我的到来,感恩我赐祂们毁灭的终果,这如何不算以身合道呢? 莲生抿紧了嘴。 良久,他深深叹息:看来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莲生站起身,面无表情,抬手打了个信号。 登时,天雷滚滚,紫电霹雳。 轰隆隆,暗沉厚实的云块压下,一层重似一层,仿若太古巨兽正探下他狰狞的头。 云层上,是星罗列阵的各路神仙,各自手持法宝,居高临下地睨视凡尘。 我毫无惧意,反倒张嘴一吞—— 倏然间,威势犹如日月倒转、星辰扭曲。 众仙东倒西歪,法宝们也纷纷脱手,被我的利齿一咬,尽数吞入腹内。 小猫妖的身体定然是承受不住的。 于是,在施法前,我便以魂体出窍,从虚空中生长出了本体,并将小猫藏在了腹内的妥善位置。 白玄,你为我断去两尾,又供我神降,我以我本体的十尾回赠之,你只管安心融合它们,日后如何,便是你个人的造化。 云上,神仙们乱作一团,雷闪都小了,有几个甚至惊慌地掉下了地面。 看啊,这就是祂们真实的能力,一旦被撤掉剥削所得,那些平庸虚软再也无所遁形。 我哈哈大笑,双掌朝天,感受着天道接引之力。 仙界处于六界空间的制高点,最高为三十三天。 传说中,让天帝渡劫的虚空,位于三十三天之上。 但我知道,虚空不在那里。 它虽高于六界,又无处不存在,一落叶、一捉影、一闪念中,皆有虚空。 此时,虚空中我的元神已渡过了全部的天劫。 苍天之上,裂出了一条金色星河,宛如铸就的天梯,缓缓铺到我的脚边。 天道的威压不可抵抗,被这条涤荡邪欲孽罪的金河光晕扫到后,众多的上神上仙,纷纷口喷黑色污血,元神大损,摔落在地。 白渊陛下,且慢!且慢呀! 第18章 我还没怎么动,一个红眉毛的上神,便急急喊住了我,还是按妖界的尊称。 吾乃长恒帝君,司命阁之主。 他受伤坠下云端。 明明受金河影响颇大,姿态仍然四平八稳。 缓缓道出身份后,从怀中掏出那本司命簿,如同展示传国玉玺。 此物具有天道威能,正是天庭独裁众生之根本。 哦?我目光微冷。 陛下莫要犯糊涂,六界众生的生死命格,都在吾一念之间。 长恒说着话,毫不避讳地看向韶幽所在。 威胁之意,显而易见。 我注视着脚边咫尺的这片金。 这是一条凌驾于天条之上的道路。 为了追寻它,有太多人,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吾等没有别的意思。 长恒帝君姿态恭顺:您能合天道之机缘,毫无疑问当为天帝,居我天庭之中,主宰六界。 长恒,恭请天帝陛下归位!他率先弯下腰来,高呼,声如洪钟。 臣等恭请天帝陛下归位! 臣等恭请天帝陛下归位! …… 地面上的仙神们也纷纷附和,有弯腰的、有下跪的、有以头抢地的,仙人们落下云端,绵绵不绝,甚至越跪越谦恭了。 其实,除了初代那位搭建了天条的元初天帝。 后来天帝的权威,都是天条授予,或来自世袭,或立下了天条表彰内的功劳。 总之,都是为了整个天庭的集体利益。 长恒的意思很明白了。 要么放弃天道梯,成为天条下的天帝,做天庭的主宰,继续维系剥削秩序。 要么,长恒就会动用司命簿,提笔勾一个灭字,化六界为一片无生命的焦土。 陛下还在犹豫什么?长恒蹙眉。 您就算飞渡成神,这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六界,对您而言,有何意义?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 我却看向莲生,笑道:我若是天帝,那莲生太子该怎么办? 此时,小冥鲛面色苍白,离魂失魄一般,对陡转直下的情势毫无预料。 长恒瞥了眼莲生:哼,他哪是什么太子,不过是前天帝陛下推演未来时,所下的一步闲棋…… 天族子嗣何其尊贵?天帝怎舍得自己的孩子受这等罪,在那个黑瓶子里待几百年,待废了,还如何器重? 莲生像是被雷劈了,身子越抖越厉害。 不、不……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不是天帝的孩子? 他似乎急于证明什么,颤着声:看看!看看!我娘是纱绫天妃,这是她给我的信物,我们冥鲛族的鳞片,我娘每隔百年都给我寄一片来……我日日夜夜贴在心口放着,从不离身的! 长恒眼中露出几分讥讽:天庭从没有什么纱绫天妃,妖界之人又不是傻子,你若有天族血脉,旁人怎会发现不了? 莲生托举着手中格外珍视的鳞片项链,神情恍惚,摇摇欲坠:那、那我娘呢? 旁边有个知情的仙人嗤笑了: 还找娘呢,一个棋子哪来的娘,那鳞片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是个冥鲛都有,你那串物什,不定是哪位神官脚底板抠的死皮呢。 扑哧—— 此话一出,那些跪在我身前的仙人们纷纷喷笑。 这些人的傲慢,是刻在骨子里的。 莲生的奉献,莲生赔上的七百年,在他们眼里就是个笑话。 下等种族哪有什么功劳?都是应尽之事罢了。 他们看不起仙界之外的任何种族,更别提,近些年事急从权,要叫一只低劣的小冥鲛太子殿下,心里的懊丧可想而知。 哈哈哈哈…… 莲生也笑了,边哭边笑,前仰后合,一把扯碎了手里的鱼鳞项链。 他笑得歇斯底里,表情扭曲狰狞: 你们啊你们,一个个称仙称神,都是脏心脏肺的臭鱼烂虾,有什么资格笑我?我就想当天帝怎么了?我这条劣等的杂鱼,不正配你们天庭这锅下水? 莲生的突然暴起,谁都没反应过来。 长恒帝君受伤在身,被他一下扑倒,面门连挨数拳,眼冒金星。 司命簿瞬间转移到了莲生手中。 都别动! 莲生高举司命簿,笑得猖狂:谁敢动我,我就毁了这本烂书,让整个六界一起为我陪葬! 无知小儿!天道法则加持之物,岂会被你肆意毁掉? 长恒挣扎起身,毫不畏惧。 他一声令下,周遭的仙人们纷纷前去抢夺。 我确实不行,但若是我师尊,又如何?莲生突然看向我,狡黠诡异地投来一笑。 那本簿子瞬间朝我飞来。 我抬手要接。 便有无数灵光法术,挡在我身前,欲要阻止。 我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将东西抢到手里。 打开一翻,却是一本白纸。 哈哈哈哈哈哈…… 莲生受到多方攻击,身受重伤,却孩童一般大笑,声音尖厉:比起给你们这些人争权斗势,我倒不如帮养我一场的人! 当所有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时,那本司命簿,却被莲生暗中送到了韶幽手中。 莲生吐出一大口血。 他看向韶幽,眼圈泛红:枯荣君,是我煽动妖界众妖作乱,将您逼入镇妖司为质……我莲生不悔今日之举,唯独对不住您! 事到如今,我方才知晓,这世上对我最好、一直指导我修炼、对我百般呵护的,只有您,您才是我心中唯一如师如父的亲人。 他哭了,泪珠在脸颊滚落后,化为了明珠……果然比寻常鲛人都更大些。 许是七百年的瓶内,日夜煎熬,也经常哭泣的缘故。 师尊……杀了天庭! 弥留之际,莲生看向了我,那双眼瞪得斗大,嘴角惨烈夸张地讥笑着,似要将此生所有的不甘与恨意,都凝结在脸上。 第19章 局面彻底乱了。 妖族与灵界修士展开混战。 仙界的战力源源不断,从天上往地面输送。 长恒指挥着仙人们促成一道肉墙,势要阻止我踏上直通虚空的金河。 我全力施法,压制着场内还有余力的几位战神,一面放出神识,格外留心韶幽的安全。 实际上,全然多虑了。 镇妖司外,韶幽轻盈灵活得像只燕子,没了掣肘之事后,面对四方的集火,他掐诀引符,飞掠来去,游刃有余。 这些年,他从未放弃自己。 即便无法修炼内丹,他也自研出了一种外丹之道,只要有足够多的灵力作为压制,便可以凝结无数丸黑色小丹。 看起来,它们相较寻常妖丹略微逊色,但爆炸后,威力堪比大妖自爆,有摧枯拉朽,化万物为齑粉之能。 倘若几百枚同时爆炸,连上神都要畏惧退缩了。 虽然是消耗品,但理论上,只要材料足够,作为引线的压制之物灵威又足够强大,时间的累积下,施术者可以无限量凝结这种外丹。 爆炸之声势如破竹。 韶幽踩着一条由上仙们铺成的血色尸毯,一步步朝我走来。 我们身上都沾了血,在战场核心处会合。 韶幽,你可以走的,到现在也可以。 我目光柔和,眼底不由自主笑起来:我保证,谁都拦不住的。 但还能见到他,我真的很开心。 韶幽也笑了:但你知道的,人一旦脱离了匮乏的状态,比如,有了足够的权力和爱,内心饥荒的部分长好了,就自然要想点其他的。 我不后悔。他说,目光坦荡坚定,明月清霜。 我知道,他指永寒君妖丹炼化一事。 永寒君的道,也不是我的道。 韶幽与我并肩而立,面对诸天仙神,从容飒然。 我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自豪极了。 仙妖对峙,自金河流瀑般的天道梯,分出楚河汉界。 那道飞渡之河,被仙族死死拦住。 哈哈哈哈,小妖主,你以为拿了司命簿,就能取天庭而代之吗?长恒帝君怪笑起来。 若无我手中这支能批天注命的善任笔,那本司命簿也不过是一本废纸罢了。 长恒眯起眼睛,语气渐冷: 白渊陛下,这可是您最后的机会了,听本君一句劝,只要肯俯首于天条,整个天庭依然愿意捍卫您的神座。 突然,他望向韶幽,如同看见小鸡的秃鹫,故作吃惊:欸?我记得你,罪仙青云之子。 当年,你母亲畏罪自戕,魂飞魄散后,你的命格也就被定下了。 长恒似乎早有后手,从怀中单单摸出一页纸,啧啧称奇: 我看看,哦哦韶幽,这是你的命途……要贫贱受辱、要病痛缠身,多寿却要遭日煎月熬,永无翻身之日。哈,你这样的尘泥之辈,怎能跟六界最尊贵的陛下,站在一起呢? 我攥紧拳头。 韶幽的那页命簿,竟被他单独存放了。 怎么样,想不想逆天改命?长恒循循善诱,呈上你手中的命簿,韶幽,本君升你当上神,没人再敢议论你卑贱的过去,六界中人人会称颂你跟天帝陛下的结合。 韶幽握住我的手,对长恒嗤笑: 世人的高贵,是从他一生的品格与行为中自然流露的,只有品行和能力都不堪入目者,才需要一本簿子充当高贵的凭证。 长恒气得红眉毛直抖:放肆!韶幽,你的命还在这张纸上,你不怕本君送你去死? 话出口前请想想,你能威胁我的东西并不多。我上前一步,将韶幽护在身后。 韶幽笑了,一把抱住我:别担心,是时候了,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欺天之术。 整个仙界的至尊至贵们都要来瞧瞧,像我们这样的微贱之人,是怎样让天庭的天,塌陷下来的! 他睨向众多仙界之人,横眉冷对,又笑起来,是前所未有的意气风发。 好。我专注地与他对视。 韶幽的吻,轻落在我眉心,像个安宁的祝愿。 冥顽不灵!长恒被我们软硬不吃的态度激怒了,终于动起真格来。 他愠起怒意,居然首先提起笔,要拿韶幽开刀。 霎时,我现出原形,以狰狞的深黑色巨兽之体,展露于天地间。 那遮天蔽日的庞大之物,由无数的触手、肉芽、眼球和脑袋混乱组合,不停地蠕动变化着,难以被描述本貌。如同一尊自深渊穿梭而来的灭世邪物,一吐一吸间,便能让万物浩劫。 无数直视我本体的修士和仙人们,便吐血而亡,部分有高超修为者,也瞎了眼,呆坐在地上,痴痴傻傻地流着口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 韶幽笑得癫狂,被狂风吹乱了头发与衣衫,他踉跄着身形,眼圈却红了,几乎激动得落下泪来。 来吧!他冲我大吼。 哈噢——我伸长了数万只大小不等的脑袋,同时仰天长嘶,也不忘探下一只来,大嘴一张,便将韶幽一整个全吞了进去。 长恒帝君刚被人搀着站起来,见状,又吓得重又朝后跌去,手里那张命簿都险些飞出去。 啊、啊啊……这是魔物、是邪祟!六界中怎么会长出这样的东西?这有违天理!他语气颤抖,牙冠都磕碰起来。 还不速速去击六界鼓?长恒几乎号破了音。 是魔主降世,六界苍生共同的浩劫!唯有随天庭诛灭此祸根,六界生灵方有希望! 第20章 六界鼓,是元初天帝时期,六界元首们以自身头骨和魂力所炼化的神器,共同臣服于天条的规则下。 此鼓一响,可强行调令六界之兵,共同应敌。 祂的意志高于一切。 就连我身后的妖界族人们,也队列不稳,纷纷跪下抱紧头,如被施加了紧箍咒。 可笑的是,此鼓被祭炼之初的目的,是为了制衡天庭的独裁。 在上古年月,它们被摆放在六界相交叠之处,连最孱弱的凡人都能摸到。 若天条不公,任何人都可击鼓,对鼓魂申诉,遣令天庭,重修天规。 如今,祂却被高悬于三十三重天上,不见日光。 到我这一代,除了顶顶博学的考古爱好者,几乎没几个听过六界鼓的存在。 鼓声如洪钟,震惊六界。 鼓响一声,仙界诸仙面无表情,如行尸走肉般麻木忍着重伤,吐血列阵。 鼓响二声,煞气遮天,一众背着重枷的巨型魔人,赤红着眼,毫无理智地嘶吼而来。 鼓响三声,剑气如雨,修士们身着齐整的法衣,高呼降魔除恶,以正天道热血飞扬。 鼓响四声,幽冥阴风起,鬼火重重,英灵亡魂拔地而出,披甲上阵,唯命是从。 鼓响五声,妖队散乱,众妖纷纷现出原形,磨牙吮血,六亲不认,只余凶性。 鼓响六声,悲声四起,凡人们拖家带口地被修士撵了过来,乌泱泱多如蚁群,却在这巨大而不可理喻的世界中,只敢发出细蚊般的哭声。 天意在我,众心所向! 长恒帝君哈哈大笑,手持善任笔犹如令旗—— 众生听吾号令,随天庭诛此邪魔,还六界清平安定! 他言语激昂,陈词慷慨,却被一小群上神们搀扶着,率先退到了六界联军的正后方,高高观战。 我毫不意外,只是轻叹:在你们眼中,对六界安宁的定义,大抵只是天庭内几座宫殿的高枕无忧吧。 你们可知,我族的青云君,当年为何宁愿拼一个魂飞魄散,也不愿入冥界轮回转世? 我凉凉地笑出声来。 身上虬结的触手蠕动着、分裂着…… 渐渐地,一个又一个身影,从我的身体之上脱出,一步步,走入六界联军的视线。 他们中有人族英杰,有魔族将领,有昔日的冥府大判官,有剑劈仙山填险堑的邪修士,有尝试革新天庭渡劫条件,却被剔去仙骨、镇压在天魔池内的逆澜元君…… 他们都是近几千年内留下丰功伟绩的勇士。 是自愿舍弃轮回,将肉身与灵魂献祭,投入欺天之术的卫道者。 看啊,六界的生灵们,都来看吧!不再需要掩饰什么了! 这便是欺天之器的全部真相! 这个庞大而畸怪的体型,从来不是无端而来,而是无数的积压,无数的怨气凝结所致。 整个欺天之器,我不过是驱动此器行动的魂眼。 真正组此器至完满者,却是在不见光的阴影下,不计其数的六界义士们,不论有名无名有功无功者,抑或各界中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求诉无门的遭难者…… 六界众方,蒙受迫害被逼伐天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从我诞生之日起,便以他们的尸骸为食,以他们的残魂为饮。 我吃了他们的肉,也变成了他们的肉,一并容纳了他们传承下来的思想、斗志与技艺。 最后一位被我吃下的,就是我的母亲,曾斩落天帝首级的永寒君。 虽然,她最后才被我分离出来,却最为性急,长袍一甩,一步当先,便蹬上高悬半空的六界鼓。 那以妖祖头骨打造的鼓面上,被她重重落下一脚。 鼓声轰然,八方震动! 声波震荡间,被兽性支配的妖族大军们,瞬间清醒。 不仅如此,各界逝去的首领人物们,也纷纷就位于鼓面上,砸响六界鼓。 所有人不仅清醒了,如附骨之疽般的枷锁,也在音波中化为烟尘。 六界苍生的耳目,从未有过此刻这般清明。 六界的诸位道友、义士们,贫道逆澜,曾任天庭守藏阁文法之职,后因质疑天公贵胄,是否有垄断天条解释权之嫌,便被以藐视天条之罪,镇压于天魔池,受熔岩焚身三千年。 紫衣女冠端立于鼓面,眉间点青印,一手托灯,一手持剑,眸光炯炯,英姿昂扬: 以天道公义之名,谋一己之私,顺昌逆亡,这便是天庭一贯的行事。 诸天仙神受我们供养,却不思职责,一味向六界索取,对我们食肉寝皮,贪婪无度。 今日,罪果累累,反噬其根,天庭气数已尽,尔等还不速速醒来!随吾伐天! 逆澜元君高举手中的宝灯,淡紫色的莲花瓣绽开,清光大盛,仿若她托举着整个极昼世界。 伐天正道!六界必胜! 伐天正道!六界必胜! …… 依然是由灵界修士们热血起头。 随着逆澜元君剑锋一指,六界联军当即掉头,朝身后仅存的天庭制度食利分子进攻。 神仙们最后的防线,如同纸糊,一溃千里。 第21章 在六界联军的拥护下,我步入那条金色的天道梯,被金芒洗涤的一刹那,化回了人形。 长恒被奄奄一息地押送到我面前。 同时呈上来的,还有韶幽的命簿,以及善任笔。 我微微一笑,扬手,司命簿与善任笔瞬间化为飞灰。 你!你知不知你做了什么?长恒帝君梗着脖子,司命簿的消散,仿佛也折了他大半条命。 一笔定生死,万物有姓名者,皆难逃其中法则,你可知这是多么大的一种权力?他号叫着。 我摇头:没谁有资格决定他人的命格,连天道也不行,何况是你们。 没了这本簿子,世界照样运转。 万类天然向自由。 雷收云散,日光新霁,天庭的长恒终结于此。 我抬起手,以天道无穷的法则之力,降天庭于地面,以其磅礴仙气于六界中分解,滋养万物。 今日之后,六界将不再是被分裂开的空间。 所有结界被去除,天跟天相连,地与地相接。 首先,要降仙界的灵泽,哺育万万年来,被天庭糟蹋过的各界环境,那些积攒的瘴气和浊气。 各类资源,灵脉奇山,也被均匀地分散至各地,所有族类的差距,将随着灵气回归,越来越小。 如同原初时期那般,不存在仙妖魔凡,万物皆有灵,万物皆天然。 仙神已死,大道长存。 六界鼓上,几位前辈们对我微笑,连永寒君也赞许地点头。 我高兴极了,连忙刨开了自己的心口,轻声呼唤: 看啊,阿韶,天塌了耶。 伴随着血液汩汩流出,一条通体无瑕的白蛇飞了出来,发出兴奋激昂的嘶叫。 后记:万象更始,改天换月 六界鼓化作六座巍峨的巨山,分落于天地六角,震慑四方。 因为山顶是平的,状如鼓面,后人便在上面建了勇烈六庙,刻伐天的历史于石壁之上,代代相传,铭刻在心。 圣坛上没有神像,而是被累累白骨托举起的六面大鼓。 两侧写有一联诗文—— 昨日犹可见,莫蹈覆辙心。 警锤击吾骨,六岳肯为倾。 所有人都知道,若世道动乱,凡有天怒人怨之事,山上便会降下云梯,为弱势者引路击鼓,鼓中自有英灵协助,或点拨谜障,或遇神杀神。 这算是好时代吧。 可对修炼者而言,却也是个坏时代。 枯荣君,最近在忙什么?沙夜进来的时候,牵着一头机关木驴,那是最新研究出来的耕种利器。 自从灵气被白渊引着,填了天庭留下的各处巨坑,世界便有步入末法时代的架势。 灵气稀薄,大妖大魔们都隐藏了起来。 凡人则越生越多,遍及各地。 边城时疫,调配些药方。韶幽一身道袍,发簪素挽,微微颔首。 兰心最近如何?他微笑起来,问了沙夜的妻子。 沙夜一脸奇妙的表情:她……她最近去了雪空那里做事……您不知道她近来有多么极端! 作为过过好日子的天帝之女,跌落至农奴,落差感可想而知。 天庭倾覆后,兰心彻底失去倚仗,更加守着眼前不容易得来的一亩三分地,视为珍宝,那些胆敢抢夺她土地的,以及那些曾吸食过她血肉汗水的乡绅与大地主,都被她恨之入骨。 百年来,她就爱跟着人家起义军胡闹,比谁都义愤填膺,恨不得将那些剥削她的人,全都吊死,穿成串游街示众。 劫波后,雪空也顿悟了,他穿上女装,四处发表演讲,开书院,专收弃婴和受难的女子当学生。 据说,近来有国君对他的学说感兴趣,有意请他做官,给国内做解放妇女的思想工作,出书明理,警喻世人。 想来,兰心应该是跟着砸妓院、端贼窝去了。 对了,这是我最新的一些,对农具改良的设想图纸,烦劳枯荣君帮我转交雪空,请他推广至各地,但愿让更多人吃饱饭。沙夜抹了把汗,捧起桌上的茶猛灌一口。 韶幽才发现,他肤色好像又黑了一点。 欸!花瑶道友也在! 放下茶杯,沙夜见了来人,十分高兴,连忙作揖:你上回提供的那批新种子效果也很好,今年的产量更胜前些年了。 能帮上忙就好。花瑶微笑还礼,从韶幽手中收好图纸,才道,府君,道观里来客人了。 三人一同去了道观内。 此观,供的也是六面小鼓,但规模比勇烈庙却小了很多。 尤为新奇的是,供案上还摆放了一只青瓷小缸。 堂下是一位怀抱稚儿的老妇。 一身道袍的小猫妖白玄,正拿着一只小瓶,去接她的眼泪。 民生艰难,老人家,您独自抚养孙女真不容易,鱼道人也心疼您,收您三滴泪,还您三颗珍珠。 眼泪被白玄倒入半满的小缸后,她从供桌抽屉里取出三颗大而圆润的明珠,包好了送给老人家。 仙姑,这眼泪还能换珍珠?老妇人眼睛都直了,连忙又要跪下哀号起来。 白玄伤脑筋地摇头:使不得了,老人家,鱼道人只显灵这一次,您再哭也没用了…… 我且给您指一条明路,往南三十里, 入了城, 西街有家拨云书院,这三颗珠子, 您留两颗做盘缠, 剩一颗留给那书院的院首,就说你们是雪空先生让来的,他们自然会妥善安置你们祖孙。 老妇人感激至极,又要跪下磕头。 白玄连忙扶住:不谢不谢,您吃顿斋饭,先暖暖身子,再行赶路吧。 老妇人被花瑶请去了斋堂。 韶幽颔首:做得不错。 白玄刚想笑, 一扭头看见沙夜,笑又收了回去。 沙夜也挺尴尬,只好转头骂鱼缸:枯荣君,您怎么还供着他? 莲生这个小畜生,当初从我跟雪空这里, 骗走了渊姐的魂血, 要不是他, 后来也没这些风波!他愤愤不平。 韶幽叹气:这孩子也是可怜,被骗时年岁又小,又不知爹娘,只有一张能当天帝的薄皮大饼钓着他,钓了快一千年也没吃到…… 所幸没有真正酿出大错。 说来, 也是我教导无方,重新养育他一回也是应该的……而且,这布施的本来也就是他的眼泪。 见水缸里小鱼吐着泡泡, 半死不活地漂着。 沙夜也感到唏嘘:等这一缸眼泪满了,他功德圆满,就该醒了。 对了,渊姐呢?沙夜一直纳闷着, 还是忍不住开口。 只因你们心有旁骛,所以视祂不见, 祂可一直在这里呢。韶幽高深莫测地笑着, 眼眸中漾起绿波。 另一边。 老妇人牵着吃饱的小孙女,背着从观中打包的干粮, 感天谢地出了道观的大门。 雾气倏然散开,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在这大冬天,真是舒服极了。 老妇人揉了揉眼,一回头的工夫,风吹雾散, 那座好端端的道观, 竟也如云雾一般,原地散去了。 姥姥,姥姥, 我看见了!小女孩兴致勃勃:咱们刚刚是从祂一只眼睛里走出来的。 啊,朵儿你说啥?老妇人傻在原地,被她牵着的小女孩却咯咯地笑了起来。 吞、魇、观。 小女孩一本正经地解释:这个道观的名字,我不会念中间的字, 那个道观就自己张嘴教我念了! 祂说,是吃掉噩梦的意思,是不是朵儿以后都不会做噩梦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