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来自www.aqtxt.net 《娇养》作者:午时雨 文案 【先婚后爱、真香打脸】 威靖侯世子谢晏,清贵孤高,不惹凡尘。 应祖父为其指腹为婚的约定,迎娶正妻秦氏。 原本,谢晏对世子夫人的要求:贤良、聪慧。 但他娶回家的秦知宜:懒惰、骄奢。 秦氏,日日睡到辰时末,谢晏下朝回府她还在被窝里。 一季要做八套新衣,最低花费三百两银。谢晏为官的俸禄还不够这一项的开销。 两人成婚半年,事事不合,传言新婚夫妇关系濒临破裂。 侯爷劝:“娶都娶了。” 侯夫人劝:“习惯就好。” 迟钝的秦氏对此一无所知,还是指挥绣娘,往谢晏的衣领上用细细的金线绣松针;指挥厨房,炖汤要用梅花海参打底。 不仅把谢晏的俸禄花光,也把他个人的金库挥霍一空。 谢晏下朝,她没发现他冷淡的脸色,攀着他的脖子:“夫君,被窝还是暖的,再来睡一会儿。” 谢晏看账本,她没发现他凝固的表情,挽着他手臂:“夫君什么时候擢升涨俸禄?不然将来都养不起孩儿。” 后来,秦知宜终于听说,谢晏曾经不满意她。 她抱着大了的肚子哭哭啼啼要和离回娘家。 谢晏拭去她的泪珠,唇角微翘:“一日为妻,终身为妻。” 他早已习惯日日勤勉,只为娇养他金贵又可爱的妻子。 (双洁,我的男主都很洁)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爆笑 治愈 日常 先婚后爱 主角:秦知宜、谢晏 其它:先婚后爱 一句话简介:夫人是一朵难养娇花 立意:日久见人心 第1章 新婚夜 “新妇说要吃湘莲子燕窝,怎原样端回来了?” “嗐,你是不知。说是燕盏不好,又没加牛乳,略沾了沾唇就撤了。” 大厨房的青砖院里,一群厨房当差的仆妇围着送回来的水釉盖碗,说着三两闲话。 因为世子大婚,五步一盏的大灯笼放着足足的暖光,映在碗中炖得粘稠的燕窝粥上,令其泛着蜜色柔光。 看着就觉得香甜顺滑。 炖燕窝的厨娘听闻此事,走出来拨开人群,探头看了一眼。 “大盏燕窝刚巧没了,牛乳今日办婚宴也用完了。咱们新进门的少夫人娘家殷实显赫,呈上的这东西,进不了人家的口呢。” 一群人啧啧摇头,各有想法。 多是腹诽新妇挑剔的。 今日,是威靖侯世子谢晏,与督察院御史秦挚嫡女秦知宜大婚喜日。 这桩门当户对的亲事,是自老侯爷年轻时就为长孙定下的。 指腹为婚,姻缘天定。 威靖侯府得圣眷,有权势。 秦家官运亨通,家累千金。 从前,京中人人都道,谢秦两家结为姻亲处处妥帖,美满无双。 但若从内看,两家家风各异,合二为一后,要慢慢磨合的地方还多着。 侯府虽是勋贵,却清贵谨慎,克己复礼。 秦家花团锦簇,举家豁达,吃穿用度奢靡铺张成风,尤其秦知宜这个自幼有些体弱的二姑娘,最得偏疼。 因此娇惯成性,竟是半点不肯将就。 见着这剩得像是没动过的燕窝羹,仆妇们想象中的少夫人,娇纵任性,盛气凌人。 必然是个不好相与的主。 且对吃食也挑剔,在厨房干活的人不由得紧了紧一颗心。 此时,在世子院栖迟居正房的偏厅中,几名秦家的婢女仆妇正围着一台小茶案,小心翼翼地剥核桃。 核桃有皮味苦,去了皮后才味甜香脆。 可是那一层皮极复杂,稍不注意弄碎了核桃肉,外形不美,就不能呈上去了。 因此几个人剥得格外专心。 这一幕,在红烛摇曳、红幔连绵的婚房里显得有些突兀。 谢家的人,从世子身边的男仆小厮,婢女嬷嬷,到侯夫人添的下人,都安安静静不发一言地看着。 秦家的人一派怡然自得,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反倒是本家的下人,不知所以,有几分茫然的僵硬。 因为谁也没想到,世子的新婚夜,礼成之后,洞房之前,会是这派光景。 一个时辰之前,少夫人秦知宜说饿,世子让人呈上吃食,有糕点、有瓜果。 可秦知宜都摇头,说想吃湘莲子燕窝。 新婚大喜日,既然秦知宜提了,谢晏自然不会苛待她。 便让人去吩咐厨房熬一盅燕窝。 等燕窝好了,秦知宜吃不惯,食无可吃,只能让人剥喜欢吃的核桃。 一番折腾,时间已近子时了。 新婚夫妻分坐于炕桌两边,谢晏正襟危坐如常,目视前方静静等着。 面色不虞,但他并未阻止。 主子都不加干涉,做下人的又怎么会多嘴妄言? 众人带着好奇之心去瞧新进门的少夫人,又总是不敢一直盯着看。 秦家这位二姑娘,自打十二岁出落长开后,就是京中有名的美人。 生得桃羞杏让,明艳惊人,美得令人不敢直视,只觉自惭形秽。 按理说,世子爷谢晏丰神隽秀无人可及,下人们常在他身边服侍,已经看惯了好样貌。 可看到秦知宜的容貌,仍免不了心生波澜。 今日大婚,这二人身穿喜服,穿戴隆重,如一对天上来的璧人,般般入画。 不过,世子谢晏除了一身红袍能辨认是新君,观他言行举止,却有种置身事外的淡然。 没有期待,亦不见紧张。 甚至是凝重烦闷的。 谢晏身边近身伺候的人,知道他脾性的,都不由揣测,世子对新夫人并不满意。 谢晏虽是个冷情的人,对待亲人却大有不同。 在家中温和、体谅,是世家子弟之表率。 比如这门亲事,他和秦知宜结交得并不多,两人之间形同陌路,但他从未抵抗过家中安排。 他待新妇,如待宾客一般疏离客气,实在看不出喜欢。 而新夫人秦知宜,也没有大多数女子出嫁时的娇羞怯懦之感。 比起关注身旁夫君,她更在意吃些什么来填一填空了的肚子。 此时,婢女呈上剥好的几片核桃,秦知宜接过,纤纤素手捻起白色果仁入口,凝脂一般的手纤细优美。 如此美人,就连吃东西也是赏心悦目。 秦知宜自己吃了一个,伸手把小瓷盘递给谢晏:“夫君,你也吃一个。” 秦家的下人都习惯了二姑娘秦知宜的娇憨纯良,只有谢家的下人眸中闪过意外疑色。 此前,因为秦知宜与别人格外不同的折腾,令她给大伙的初印象不太好。 出嫁的第一日,珍贵的洞房花烛夜,有几个新妇在肚子饿时,会挑挑拣拣,送上来八个杯盘碗碟都没有一样入眼。 偏生让厨房折腾,临时熬一盅燕窝羹。 熬了也就算了,等待两刻钟才送来的燕窝羹,仍然被挑剔撇下,没能吃两口。 又剥核桃。 让场面好不奇怪,这可是世子的新婚夜啊。 好在谢家规矩虽严,谢晏严苛律己,但不会殃及他人,至少不会约束刚过门的新妇。 若换作厉害的人家,恐怕不会这么任她折腾。 这样造作下来,人人都以为秦知宜傲慢无礼,可此时她给谢晏递核桃仁,那声“夫君”唤得又那样软甜。 甚至,有几分天真。 谢晏摇头拒绝后,秦知宜并无失落,自己把核桃仁吃了,又喝了一杯热花茶。 空落落的肚子有了东西,娇贵的秦知宜总算舒坦了,站起身由婢女扶着,向内室走去。 “好了,咱们歇息吧,不早了。” 屋里等着伺候的一众人,这才仿佛冰封处解了冻似的,纷纷动身,各忙各的。 谢晏亦起身,迈着不快不慢的步伐,穿过层层叠叠的红幔与珠帘。 正墙头案上的一对红烛,已燃了一截可以分辨的高度。 烛火丰满安定。 如今正值寒冬腊月,有地龙和熏炉,内室温暖如春,馨香染人。 秦知宜从容地坐在镜前,由婢女卸去头面和面妆,过程有些繁复。 待她完备,谢晏早已只剩中衣,坐在喜床上静静等待。 方才,秦知宜坐在梳妆案前,一直能从镜中看到谢晏的举止,她这位夫君,似乎是难得的正人君子。 若在平常,非礼勿视是人品贵重。 可是二人已经成婚,他看向秦知宜的次数,却不超过三回。 秦知宜并未多想,她没少听人说过谢晏此人清贵不凡,少年老成不苟言笑。 如云中月,如山巅雪,让人望而生畏。 所以在她看来,谢晏这样待她疏离客气,很正常。 去除这份新鲜的夫妻关系,两人只有点头之交,一时转变不过来是人之常情。 秦知宜没放在心上,除去婚服后,自己走到谢晏身边坐下。 婢女们放下拔步床前两层床帐,红烛帐暖,一室旖旎。 秦知宜爬到里面,坐在谢晏身后,牵了他的胳膊抱在怀中。 既然已经成婚,就要慢慢习惯夫妻之间的相处,秦知宜一向想得简单,知道该怎么样,或是心里怎么想,她就会怎样去做。 不多纠结,不多犹豫,是个心宽乐活的人。 和她的坦荡相比,谢晏如同一个误入此地的人,当秦知宜去牵他胳膊时,他的眸光甚至有一瞬不合时宜的警惕。 身体也僵硬不知如何反应。 像是反感她的接近。 自五岁开蒙之后,除去日常需要,谢晏很少与人举止亲昵。 谢家人,无论是长辈还是手足,都知道谢晏不亲人,待人疏离,是深植于骨血中,天生的冷情。 陡然与女子贴得这么近,且还是并无感情的人,谢晏心生抗拒。 可秦知宜似乎一无所查,又或者不介意他的冷淡,她钻进他怀中,和他抱了一会儿。 见谢晏没动静,只是没有推拒,秦知宜猜他是困了。 她又牵着他躺下,一起钻进被窝中。 男子的身躯结实而火热,比汤婆子好用得多,秦知宜又心安理得地贴过去,靠着谢晏取暖。 她向来体弱怕寒,手脚冰凉,谢晏是她的夫君,帮她暖身子天经地义。 他虽不主动,却也不曾回避过她的亲近。 所以秦知宜安心地将一双脚踩在谢晏腿上,怀抱胳膊,身子也贴紧。 徐徐不断的温暖,舒服得她徐徐叹了一口气,唇角弯弯。 谢晏平躺,如一道笔直松木,甚至僵硬也如木头。 秦知宜像是攀援大树的藤蔓,柔软散漫,无处不在,令他平静无澜的一颗心,如同碎石投湖,不断泛起涟漪。 圈圈层层,跌宕不息。 秦知宜闭着眼,默默地想。 出嫁前,母亲和嬷嬷给她看了册子,里面图文并茂,细说了新婚夫妻的洞房夜会发生什么。 她以为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所以主动抱他,一起躺下,但是谢晏似乎没有那个意思。 没有也好的,今日太晚了,秦知宜没了饿的感觉,只剩下困。 她枕在谢晏肩头,昏昏欲睡地想,也对,未必非要今天,明日也可。 她们往后是一辈子的夫妻,不急于这一日。 谁料,正当她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即将沉于梦乡,谢晏却突然离开了她。 他起身,握住了她垂落的纤细手腕。 掌心炙热。 那具宽阔结实的身体里,像是燃了一簇旺盛的火。 第2章 险冲动 挂着囍字与红绸花的墙面端正安宁,自有一番花好月圆的美满味道。 红烛烛火跳跃一瞬,又恢复平稳,仿佛那动静只是人眼花的错觉。 合拢的床帐内,秦知宜仰面睁开眼,入目是谢晏那张沉静无澜的清隽面容。 他轻抿着唇,面无表情,唯有眸中收紧的神色能教人看出一点不同。 不过,即便如此,此时的他和方才静坐床前的时候,让人感觉也不大一样了。 秦知宜又闭上眼:“要行周公之礼了吗?” 她做好了打算,可心底里对这种事仍是茫然的,纸上得来终觉浅。 谢晏要主动,她就配合他。 可就在她问出这句话后,谢晏紧绷的身体反而倏地松懈下来。 他躺了回去,背对秦知宜。 “睡吧。” 轻轻的两个字嗓音微哑,随后是一室落针可闻的安静。 对洞房夜,秦知宜无可无不可。 谢晏变了主意,她什么也没琢磨,头一歪,很快没了知觉,意识陷入沉梦之中。 谢晏的转变是冲动,放弃是理智。 他听着背后逐渐匀长的呼吸声,一动不动等待本能的冲动冷却。 对于迎娶的这位新婚妻子,谢晏暂时并未生出特别的情感。 去除这层关系,二人不过是寻常相识的人。 印象浅止于知道身份。 从未对谁萌生过情愫的他,并不懂得什么叫“喜欢”。 娶妻生子,是必将经历的过程。在谢晏心中,这四个字并未延伸出丰富的憧憬。 更没有具体的人。 若非要问,他只希望自己迎娶的女子,聪慧、贤良。 能担得起主母的身份,安稳内宅,教育子女。 如同他生母程氏。 今日,秦氏嫁进来第一天,在新婚夜的所作所为来看,不像是这样的人。 她似乎还是一个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少女。 一派天真不提,娇憨简单,心中空空,不藏事。 这并非谢晏所愿。 二人没有萌生感情,甚至有不满,以他的性情,并不想盲目地行夫妻之实。 他待秦知宜平淡,他以为,这个夜晚会相安无事地度过。 往后的日子,也将相敬如宾。 谁知,秦知宜非但不介意,还主动来抱他。 女子的馨香自她散落的发丝散发,染上他的衣襟。 彼此身体紧贴处,她身上凉凉的,又柔软,和谢晏截然不同,因此显得格外明显。 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与女子这样的亲近。 谢晏心中平静,甚至有几分想要推拒的不适感。 可是他却完全控制不了本能的反应。 那股冲动推促他翻身而起,紊乱的呼吸似乎都是灼热的。 可看到秦知宜的面容,听到她的声音,谢晏又陡然冷静了下来。 并非他假正经。 只是他不想此事进行得这样仓促,尤其是在他与秦知宜还生疏的时候。 谢晏自幼受教克己复礼,收敛私欲,早已习惯自我压抑。 所以哪怕欲火焚身,在意识到自己对秦知宜没有感情时,也还是悬崖勒马。 不该如此。 至少不能为欲望驱使,做违心的事。 耳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绵长。 与强行压抑的谢晏有着截然不同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有没有一个时辰,谢晏的心境才堪堪平稳,意识悬浮,即将入睡。 可身子一沉,身边女子又朝他贴了过来。 谢晏知道,秦知宜已经睡着了,她只是因为身体寒凉,不由自主贴近温暖的热源。 可他许久才平息下来的波澜,因为她的靠近,像是起了一场风,风动枝摇,平静不能。 或许是第一次与女子共枕而眠,极不适应,又频频气血上涌。 谢晏这一夜几乎没能深眠。 待天光熹微,即使没睡也不必再睡了。 谢晏起身,梳洗更衣,在中室等待秦知宜。 谢家晨昏定省,早巳时初,晚戌时初。 今日,新妇还要向公婆敬茶,与家族中其余亲属见面,场合正式,更该准备妥帖。 然而,谢晏穿戴完毕,又在炕榻上坐了一刻钟,内室仍一丝动静也无。 谢晏起床时虽没有发出多明显的响动,可也没刻意收着,他以为,他起床的动静足够唤醒秦知宜。 眼见时间不多了,谢晏看向内室,眉心压低。 秦知宜的奶娘小柳氏有慧心,见此情况,绕过屏风进了内室,和婢女一起催促她们姑娘起床。 秦知宜睡得正香,人整个埋在柔软的红色喜被中,蜷缩着,还抱着谢晏的枕头。 乌发如云铺开,发出柔亮的深褐色泽。 小柳氏面露难色,她一看就知道,秦知宜这副模样就是还没睡够。 从前在家中,秦家规矩宽松,晨昏定省没个定时,秦知宜只用在午膳时出现即可。 她嗜睡,日日睡得早、醒得晚。 也因为这习惯,将肌肤养得如暖玉一般剔透白皙,唇红齿白。 她们都没想到,谢家规矩严谨,往往巳时还未到,小辈就到了长辈房中。 端茶、考学问、说话。 就这个时间,有时谢晏父子两个下了朝回府,也不会离得太远。 同样的时间,秦知宜大多都还在被窝里。 更别说眼下寒冬腊月,人畏寒又惫懒,更难起床。 小柳氏和婢女晚桃弓着身子站在床前,压低声音劝着哄着。 “少夫人,该起了,今日还要敬茶呢。” “昨夜睡得晚,若还想睡,等见过人之后回来再睡,可好?” 其实今日敬茶的事,该是什么时间,什么时候起,两夫妻昨日就该说好。 可是谢晏与秦知宜生疏不亲近,彼此之间说的话不超过三句,他也未曾想到秦知宜的生活习惯与他相差甚大,因此没特地嘱咐。 谢晏平时起床时,天色都还黑沉一片,今日天亮才起,已经算晚。 以他的认知,想不到有人能在床上睡超过五个时辰。 而秦知宜恰好就是这样的人。 侯夫人拨来伺候少夫人的嬷嬷倒是知道该催催,可新妇才过门,世子又未开口,这时不宜越界,免得惹人不喜。 秦知宜便这样一无所知地熟睡至天光大亮。 晚桃又哄了几句,总算是把秦知宜从美梦中唤醒了。 “要起?” 秦知宜闭着眼不肯睁开,模糊嘟囔着。 小柳氏接过婢女烘热的衣裳送上:“是啊,少夫人快起吧,世子都起来半个时辰了,正等你呢。待会儿要去给侯爷和侯夫人敬茶,可不能耽搁了。” “好吧。”秦知宜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他什么时候起的,我一点也不知道。” 这句话吐词清晰,坐在外面的谢晏勉强听了个大概,心生无奈。 指间的扳指徐徐转动。 又等了约一盏茶的时间,秦知宜穿戴完毕,新婚夫妻总算在巳时一刻动身,前往主院琼华堂,见侯爷夫妇。 一路上,秦知宜神游天外,谢晏也缄口不言。 两位主子一前一后地走,一群仆从跟在后面,也无人说话,就连迈步也轻。 秦知宜头脑放空,没那么心思多想。 可对旁人而言就不一样了。 她身边的人,时不时悄悄用余光去看谢晏的脸色。 因为他不说话,面无表情的面庞似乎能读出冷若冰霜之意。 小柳氏她们都不由得忐忑起来,以为世子爷对她们姑娘晚起的事不满。 谢家的下人则想得更复杂了。 世子不说话,少夫人也不说话,昨夜更是一次叫水也没有。 这对新人郎才女貌,如此登对,结为夫妇却并无任何男女之间的情意。 这不合的程度,令人始料不及,因此不由揣测,两人之间是不是本就有嫌隙,各自生厌。 若没有,不至于如此冷淡。 直到走到琼华堂外沿廊下,谢晏才开口。 “待会儿敬茶、叫人,跟着我的指引就好。” 一句话说得语气平平,不软不硬,教人看不懂心思。 连粗枝大叶的晚桃,一颗心都紧了紧。 秦知宜深吸口气,打起精神端正仪态。 “好,我知道的。” 她目视前方,似乎对谢晏的态度并不在意。 已有下人进去通报了,秦知宜跟着谢晏,二人齐齐走向琼华堂的主院正厅。 不止侯爷夫妇在,侯府的一应男女老少亲眷都在。 已故的老侯爷有三子两女,谢晏的二叔和三叔都还住在府中,堂亲的兄弟姐妹很有几人。 谢晏也有一位胞弟和胞妹,另庶弟两人。 正厅极大,但亲眷这么多人都在,就显得满堂热闹,没有一处空着。 一大家子,只有秦知宜这一对亲婚夫妇是最晚到的。 众人目光齐齐看向二人,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少有人能做到镇定自若。 秦知宜虽达不到她大姐姐那样的仪态大方,但她心宽如湖,极少琢磨他人流露的恶意,因此她也不怕这样的场景。 微微笑着,与每一双来看她的眼睛对视。 反而是谢晏,此前从未有过让一家人等他一人的事。 今日这头一遭,令他心中有愧,自责昨夜没有与秦知宜约定好今日的行程。 他是个心思深的人,平时心情神态起伏也不大,可是眼神骗不了人。 侯府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看到他神情不对,想得可就深了。 方才,栖迟居来人通报,世子和少夫人会晚些到,众人都以为是新婚夫妻情意浓,晚起了些。 倒没人觉得坏了规矩,只觉得正常,二夫人还打趣了句。 可眼下一看,这不对啊。 谢晏这神态,显然不是乍得美娇娘的郎君该有的。 第3章 见亲眷 知子莫若父。 侯爷谢靖和侯夫人程云柯最懂长子的性情。 只看他一眼,就知道谢晏心里藏了事。 和秦家这门亲事,是老侯爷亲自定下的,所以夫妇两人无论满意与否,都不会忤逆更改。 再说,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秦家人在京中结好众多,名声好,秦家女儿也都德容兼备。 就算打着灯笼再找,也不一定能越过秦知宜去。 只不过,长子谢晏少年老成,缄默谨慎,又对感情不开窍,从未中意过谁。 知道他挑剔,侯夫人见秦知宜花容月貌万里挑一,以为只要二人成了亲,先婚后爱,慢慢就能水到渠成。 可这会儿看,儿子与儿媳之间似乎一点情愫也没有。 侯夫人也是过来人,她知道,男子和女子,但凡没有仇又般配的,结为夫妻,同床共枕,总会滋养出感情来。 想当年,她嫁给侯爷之前也与他素不相识。 可侯爷谢靖英武不凡,血气方刚,待女子又温和。 慢慢的,两人就浓情蜜意,难舍难分了。 除了自己,侯夫人也见过几对新人,没有谁新婚后第一日这样平淡的。 也不知道从昨夜到今晨,这两个小年轻之间发生了什么。 尤其怪的是,谢晏看起来有心事,秦知宜却一派怡然。 虽说没有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也没有什么疲态,但眉宇间放松柔和,嘴角带笑。 让人看着就养眼,喜欢。 不是侯夫人自大,她这个儿媳一进来,顿时满室生芳。 就算是把满京城的年轻姑娘都找来,也没几个比秦知宜更耀眼的了。 秦知宜眉眼明艳,面如鹅蛋圆滑,琼鼻明眸,唇角弯弯。 人生得比花还娇艳,可一双眼睛又干干净净,不藏心思,让人喜欢都来不及。 世间从不缺美人,可长久相处下来,皮相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人品。 侯夫人是长媳,底下有妯娌,族中有宗亲。 家宅越大,人越多,烦心事是少不了的。 她对儿媳的希冀,不求心思玲珑,也不求能说会道,只要是个心善的,不给家中生事,再慢慢立起来就好。 更别说,合庚帖时,秦知宜的八字与谢晏很合得来。 侯夫人和侯爷对儿媳是满意的。 所以见到谢晏这样,就不由深想。 这会儿,谢晏带着秦知宜给双亲敬茶,改口叫人。 谢晏言行如平日里一样,看不出是个新君。 秦知宜比他就好了很多。 她像在家中对自己父母一样,娇娇甜甜地唤“父亲”“母亲”,双手奉茶,整张脸都带着暖暖的笑意。 侯夫人将侯府女主人传家的古玉翡翠镯交给秦知宜。 秦知宜不见扭捏,大大方方地接过,甚至主动伸出手腕。 侯夫人诧异,但没觉得秦知宜冒昧,反而再度心生喜欢。 她亲自为秦知宜戴上镯子,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 “好孩子,你与晏儿互相敬着,互相爱护,母亲就放心了。” 进了门,就是一家人了。 家人之间举止亲昵,只会让人暖心,不会多想。 不过,这一幕在侯府其它人来看,就不一样了。 侯夫人是秦知宜的婆母,她喜欢秦知宜这样主动的亲近。 其它人没有程氏的立场,想法各异。 尤其是三夫人赵氏,和谢晏的胞妹谢盈,看秦知宜的眼神慢慢收紧。 三爷夫妇两个都是嘴笨的老实人,三爷自小样样平庸,也无口才,不得重视。 他们这一房,自己立不起来,却怨天尤人。 埋怨母亲偏心,计较旁人惯会钻营。 见秦知宜这样不客气,才嫁进来,就有了主子派头,如鱼得水,赵氏心中不平。 她的视线紧紧盯着秦知宜,随她一举一动移动,嘴唇抿得紧紧的。 待看到她婆母,偏心的老夫人,不单给了秦知宜一支玉如意,还又把身上带的血玉组佩取下来给她,目光更紧了。 再说谢盈。 谢晏底下的弟弟妹妹,受长子影响,都自幼刻苦守礼。 谢盈一个女孩儿,养得斯文矜贵,言行举止一概大家风范。 少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小女儿娇憨亲人的灵动。 当她看到秦知宜把手递给自己的母亲,比她对侯夫人还要亲近,谢盈满心不是滋味。 才九岁的姑娘,生怕这个外来的嫂嫂,把她的爹娘哥哥抢走。 此时,秦知宜在谢晏的带领下给各位长辈见礼,收下她们备的见面礼,又把自己准备的礼品赠给弟妹、侄辈。 谢晏已经发现,在秦知宜与侯夫人、老夫人说过话后,其他人看她的变化。 但秦知宜本人却无所察觉。 她见了二叔和二婶娘,他们和蔼面善。 三叔和三婶娘年纪都不大,年华正好,容色般配。 谢家的人都生得瘦高挺拔,深眉眼、高鼻梁,任谁看也是容貌出色的长相。 秦知宜爱美,见着美人就心情愉快。 三婶娘容色端庄文雅,看着安安静静的,也让人很有好感。 她走近,行礼后唤一声“三婶娘”。 但是却没立即听到三夫人赵氏开口,还是顿了一会儿,才听到一句不咸不淡的“起来吧”。 周围的人皆是一愣,侯爷夫妇冷了脸色,就连老夫人都蹙起了眉。 知道老三媳妇爱多心,上不了台面,却没想到,她连小辈也要计较。 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儿媳的老夫人,对她更有微辞。 众人看向秦知宜,观察她的反应。 就连谢晏,也眼风轻扫,注意她的心情。 秦知宜迟迟没等到赵氏递上见面礼,也不窘迫,扭头问谢晏,三房这些弟弟妹妹都叫什么。 待她认了人,要拿出自己的礼物时,赵氏给她的一对宝石金钗才递出来。 秦知宜并不为难,把手里已经接过的木盒递给晚桃,空了手去接赵氏给的,道过谢后,继续给小辈送礼。 虽然这一番举动并不好看,秦知宜知道,但她可看得开了。 再不好看,又不是她的言行出丑,何必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赵氏为什么迟迟不把礼物给她,或许是觉得她给自己准备的东西拿不出手吧。 秦知宜欢欢喜喜和弟弟妹妹们说话的表现,把赵氏衬得更上不了台面。 赵氏迟迟没动静,就是在为难秦知宜这个新妇,想让她失态。 一个新过门的年轻女子,又在这么一大家子面前,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不仅脸面薄,还容易紧张。 她这个长辈什么也不说,凡是胆子小的,心里立刻就会打鼓似的没底气。 人一着急,就容易失态,说错话、做错事。 赵氏的算盘打得简单又有效。 她什么都不做,就能为难新妇。 可没想到秦知宜扭头就和谢晏说话去了,又与她的儿女有说有笑。 并且还对她的见面礼毫不在意,不闻不问假装没有似的,伸手就要给小辈递东西。 赵氏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要是等秦知宜给小辈送了礼,她这个婶娘的东西再送就不合适了。 东西送不出去,好像她没有准备见面礼一样。 那她们三房丢人就丢大发了。 赵氏哪里还顾得上给秦知宜使绊子? 赶紧把烫手山芋递出去了结。 可即便如此,也晚了,赵氏余光都能感觉到众人看向她的眼神不善,还有她婆母那凌厉的眼刀。 她低下头不敢看,心里又悔又气。 这个秦知宜,脸皮也太厚了些! 她不给她东西,怎么她一点也不见着急呢? 会面散场后,三房一家子在赵氏的带领下,急匆匆地走了。 秦知宜还扬眉看了看,问谢晏:“三婶她们怎么走得这么快,是有什么心事吗?” 谢晏看了她许久,秦知宜茫然地眨了眨眼,才让他确认,她不是在挖苦人家。 他无奈摇了摇头,却不是不好的意思。 秦知宜起床虽晚了,会见亲眷的表现却很好。 被三婶为难,不仅没露怯,还反挡了回去。 哪怕谢晏现在知道了,秦知宜所作所为只是无心之举,不知道有人为难她,更不知道三婶的所为被她巧妙制衡。 她并非聪慧的女子,但胜在纯良简单。 所以心思深的人使些小手段,放在秦知宜身上像是对牛弹琴,不起作用。 还被她四两拨千斤地挡回去。 最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她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两人起晚了,还未来得及用早膳,谢晏向双亲告罪,先带着秦知宜回栖迟居,不急着说话。 侯夫人急着想知道两个新人之间相处得怎么样,但听他们还未用膳,便放人回去了。 回到栖迟居,谢晏这次先让人问秦知宜的身边人,按照她爱吃的东西准备。 秦知宜还没饿,一回屋,就把今天收到的见面礼都摆在桌上,一件一件地仔细看。 她这半点不收敛的财迷劲,又让谢晏意外了。 秦知宜第一个看的是婆母给的传家玉镯。 她从手上取下镯子,迎着光,转着圈看。 甚至还开口同谢晏讨论。 “夫君,这镯子的成色真好,是古玉吧?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谢晏凝噎。 这玉镯传了侯府五代女主人,意义大于价值。 他的母亲,他的祖母,都把玉镯奉为身份的象征,何曾研究过它的价值? 秦知宜这样,让他哑口无言。 第4章 见面礼 秦知宜没注意到谢晏不赞同的反应。 她又没想研究这古玉镯价值几何,更没想过典当之类荒唐的做法。 秦知宜琢磨它,纯粹是出于欣赏。 再好的东西,再珍稀的宝物,没有人赏玩,也就没有了其存在的意义。 秦知宜认为,自己沉心观赏,亦是在为珍奇增光添彩。 她一双手四根指头仔细捏着玉环,举起来迎着光,一点一点逐步转动。 两名近身伺候的婢女,晚桃和早晴一左一右站在身侧,也弯腰来看。 三人喋喋不休,夸成色、夸精纯、夸水头。 美滋滋地欣赏罢,秦知宜又将玉镯戴回手腕上。 皓腕莹润,将玉镯衬得更幽绿。 绿镯浓深,将手腕衬得更腻白。 不过这镯子对于秦知宜来说,还是有些略大了,抬手时会滑到手臂中央,将衣袖压得垮下,露出一截藕白玉臂。 谢晏很快别开眼,不再看。 根植于心的礼节,非礼勿视,即使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一时也改善不过来。 他没法做到心安理得看她的身体。 秦知宜接着研究收获的其它见面礼。 谢晏的祖母出手最阔绰,给了一柄如意和一副血玉组佩, 秦知宜很喜欢,当即让人把如意摆在谢晏的多宝格上,又将血玉佩挂在拔步床立柱上。 血玉驱邪避凶,滋养气血,秦知宜每日在床上睡觉的时间近乎一天的一半。 挂在床头日日近距离接触,睡觉又能养人。 这两件事相辅相成,再合适不过了。 二婶和三婶给的都是珠宝首饰,都是好做工好样子,看罢过后,秦知宜让晚桃收在她的妆匣里。 秦知宜身边的东西,尤其是喜欢的,从没收在箱子里护着藏着的。 越是喜欢,她越是常常赏玩、使用。 有她们这样忙忙碌碌,鲜活热闹,女子交谈之声巧笑倩兮,本属于世子的屋子,全府最沉静严肃的栖迟居,蓦然像是换了一副面貌。 像是秦家的闺房似的。 秦知宜所到之处,哪怕是她第一次到的地方,也像是她熟悉的旧处。 桌椅案凳全是物,只凭人来用。 她要观望什么,从不偷眼去瞧,更不会东张西望,而是落落大方地看。 因此没有陌生怯懦之感。 在她收拾见面礼的时候,早膳已经呈了上来。 因为正厅用饭的圆桌被占了,只好摆在炕桌上。 秦知宜闻到香味,站起身来,转身走到炕榻坐下。 这会儿才感觉到饿了。 她看了一圈,指着认不出来的一道白色小菜,软糯质地,切成菱形,摆成花瓣样的问。 “夫君,这是什么?” 谢晏一个不通庶务的贵公子,哪里认得厨房的新菜? 他看了眼他的随侍琼林,示意他来答。 琼林愣了愣,又看向张罗送菜的婢女,眼神求救。 好在,这回终于是找对人了,婢女为秦知宜介绍。 “少夫人,这是用鱼糜做的鱼糕,可以沾梅子酱吃。” 琼林松一口气,低头退到一边。 他暗暗地想,世子娶的这位少夫人,真是与众不同。 琼林是从小跟在谢晏身边长大的,陪他读书练武,熟知世子身边的人和事。 就拿满府的姑娘来说,没有一个会像秦知宜这么随性。 尤其是三姑娘谢盈,更是文静娴雅。 若换了她们在这桌上吃饭,不但不会问不认得的菜,甚至连有什么菜也不会特意地去看。 与家人一同吃饭时都如此,更别提与外人了。 秦知宜和谢晏这才新婚,两人虽是夫妻,彼此却并不熟知。 若换了其他姑娘,和这样身份的人一同用饭,恐怕连话也不会多说几句。 食不言、寝不语。 高门大户规矩森严,谢家小辈中,以谢晏为标榜,更是严于律己。 见多了规规矩矩的场面,少夫人这样随性活泼,真是让人一时不太适应。 琼林去瞧世子。 他想,世子应当更不习惯。 观他举止,自顾自用饭,眼神也不与秦知宜接洽,似乎在刻意避免交谈。 秦知宜听闻是鱼糜糕,举筷子夹了一个,咬了一小口。 她品尝过罢,沉思了一会儿,又换另外的吃食品尝。 这期间倒没有自顾自地侃侃而谈,但是看表情和动作,似乎对这些吃食不太满意。 琼林还以为少夫人会和世子说许多话,但她没有。 秦家虽不像谢家有这么重的规矩,倒不至于在饭桌上多嘴多舌。 秦知宜在父母双亲教导下,在外懂礼矜持,不说为人表率,起码不落人口实。 只不过在家里随性而为。 用秦母的话来说“倘若在家都不能随心所欲,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嫁到谢家,把谢晏这个夫君当作亲人,把栖迟居当作自己的家,所以才像她出嫁前在家中那样松散。 琼林以为,按秦知宜自来熟的性子,会点评一番菜式。 可他不知道,秦知宜并不是话多的人。 她只是想什么就说什么。 她尝过吃食后,心里有想说的话,但因为嘴里有食物,暂且先压下不提。 比起热闹,秦知宜更在意自己的仪容。 那么爱美的姑娘,怎么会容许自己在用膳的时候有所不雅呢? 直到吃罢了,又用清茶漱了口,秦知宜才闲适开口。 “鱼糜糕不够弹牙。” 满屋子目光都朝她看了过来。 谢晏正颔首用茶,端着茶盏的手停顿。 他看向秦知宜,没有接她的话,但也没有不让她说的意思。 她嫁为他的妻子,吃穿用度有什么要求,他合该都一一满足。 世子院管内务的方妈妈是从前侯夫人特地拨过来的老人。 她看懂谢晏的意思,立即用心去听少夫人的指点。 待少夫人说完,她会专程去厨房传达。 秦知宜一边想,一边一字一句道。 “鱼茸该打得再细腻软烂些。另外,用东海的鮸鱼肉来做鱼茸为最佳。还有那鸡丝粥,该用中翅内的活肉来做才好。” 方妈妈听了,暗暗咋舌。 鮸鱼是海鱼,价钱金贵不说,最重要的是难买。 用鸡翅内的活肉来做鸡丝粥,一只鸡拢共两只翅膀,要做一锅粥,得用多少只鸡? 早听闻秦家祖上积金累玉,富贵殷实,没想到秦家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到了如此地步。 侯府如今的境况,不说是鼎盛时期,也是如日中天的。 威靖侯在如今三公五侯之中,算是颇有地位和权势的了,可侯府殷实富贵的生活,竟还是不及秦家。 其实以威靖侯府的家底,达到秦知宜所说并非难事,只是谢家人都不重口腹之欲,不贪图享乐,如今这样的吃穿用度尽够了。 再者,侯夫人目光长远,持家有方,更不会挥金如土。 因此,听罢秦知宜指教过后,方妈妈下意识去瞧了世子一眼。 见谢晏点头应允,方妈妈这才敢应声。 “是,少夫人,老奴这就去跟大厨房通传。” 秦知宜笑吟吟:“麻烦这位妈妈了。” 用膳的事告一段落,谢晏起身。 “随我单独去见父亲母亲,说几句贴己话。” 秦知宜点点头,随他站起身,却不是整装出发。 “夫君稍等,我换身衣裳。” 随后,她带着婢女走向内室,留谢晏困惑不解。 她这身正红新装是早上出门才换的,短短时间,怎么又要换? 无奈,谢晏只好又坐下,等秦知宜准备妥当。 这一等又是一刻钟,才见到焕然一新的秦知宜施施然走出来。 她不仅换了件鹅黄绣折枝镶兔毛的马甲,瞧着活泼讨喜,一改方才正红褙子的大气明艳感。 另还大费周章地拆了端庄高挑的发髻,换成低矮温柔的随云髻,簪了绢花,两支金簪。 不似方才的头面那么繁复。 从头到脚都换了,难怪进了内室后久久没出来。 谢晏漠然地问:“还有别的要准备吗?” 秦知宜摇头:“没了呀,走吧夫君。” 两人带着仆从又出门,本来无话,谢晏也没想多问她为何要更衣,重新梳妆。 可秦知宜倒主动和他有话说。 “夫君,你看我新换的这身好不好看?” 谢晏:“……” 他不是会甜言蜜语的人,也不适应。但既然秦知宜问了,他还是回应:“好看。” 可让谁来听,也不觉得他说的是真心话。 谢晏就像一块冰做的空心人,也只有秦知宜头脑空空迟钝不多心,不介意他到底怎么想的。 她还是对他解释:“我不爱红色,太艳太满。既然是见父亲母亲,能不穿就不穿了。” 其实她这话说的,也不像是为自己的行为作解释。只是想告知谢晏,她不喜欢红色。 谢晏:“知道了。” 他精准捕捉到了她话中重点。 这两个人,一个东一个西,一个南一个北,但是在某些方面,倒是有着旁人所不能理解的和谐。 就好比这段对话,无论是让秦知宜身边的人来听,还是让谢晏身边的人来听,每一句都让人提心吊胆。 秦家的人,怕谢晏的敷衍冷淡让秦知宜伤心。 谢家的人,也怕世子不通女儿心的言行惹少夫人不喜,令新婚夫妻越来越疏离。 他们还指望鲜活爱笑的少夫人,能让世子多一些嬉笑怒骂的人气儿。 旁观人多心多想,然而人家夫妻两个,各自都好好的。 秦知宜还心想,他既然知道了她不喜欢红色,回去让人把床品都换了,就不必再费口舌解释了。 第5章 无不满 待新婚夫妻再度来到琼华堂时,侯爷夫妇正在对弈。 以为儿子儿媳回去用膳顶多不过半个时辰,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两位长辈只好先打发时间。 这棋慢慢地下,都下了两盘了,才听见人传话,世子和少夫人来了。 婢女打着帷幔,一对璧人齐头从外间进来时,侯爷夫妇都忍不住面露微笑。 再找不出比儿子儿媳更般配的夫妻了。 仅看着他们二人万里挑一的容貌和气度,都让人心情愉悦。 只不过,谢晏面色平静,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令两位长辈忍不住忧心。 在这之前,侯夫人送去伺候新婚夜的仆妇已经向她禀告过了,昨夜世子与少夫人并未圆房。 侯夫人知道谢晏的为人,此事在她预料之内,倒不算很心急。 这种事,只有小两口你情我愿才好,旁人再着急也没用。 侯夫人担心的,是他们相处得如何。 整个威靖侯府,最自立,不需要人担心前途的,就是谢晏这个世子。 他是个有主意的,甚至比爹娘,比府中诸位长辈都要稳重自持。 可正是因为这样,让侯爷夫妇分外操心他的婚事,和感情问题。 谢晏样样都好,就是不开情窍。 从前身边没人就算了,怎么娶了妻后还是毫无长进? 难道两人之间有什么相处不顺的事? 方才对弈时,侯爷和侯夫人就这问题探讨了几句。 可他们想不通,如果小夫妻有摩擦,为什么秦知宜看着毫无阴霾? 总算是把人等来了,侯夫人立即让人看座,把垫了厚厚软垫的圈椅挪到近前来,又让人上些好茶点。 她的目光徐徐打量秦知宜,面带微笑,眼神温和。 方才人一进来,就看见她换掉了今早敬茶的新妇打扮,这身衣裳活泼靓丽,令秦知宜不像新妇了。 看着亲近,倒像自己的女儿一样。 侯夫人先嘱咐长子。 “这几日你婚嫁休沐,多休息几日,和知宜好好相处。不必急着早起,也不必来给我们请早安。” 谢家父子都勤勉,常年如一日地早起,偶尔晨起强身,练拳舞剑。 今早新婚夫妇晚到,不知情时,侯夫人还以为是两人洞房夜晚睡了,所以起晚了。 可后来听闻他们没有洞房,早早入睡。 以她对长子的了解,既然早睡,应当不会刻意误了敬茶的时候。 将事情推测了八九不离十,所以侯夫人才特地有此嘱咐。 侯爷也说:“娶妻生子,人之大事,晏儿的心态要转变才好。” 谢晏心知,父亲母亲说得对,这几日新婚,与平时不同,不能停留在之前的心态。 他低头,应道:“儿子知道了。” 秦知宜听说可以光明正大睡懒觉了,情不自禁流露笑意。 今天早上还是起得太早了,她没睡够,总觉得哪里不对。 侯夫人一看她这反应,就知道她没猜错。 早上谢晏那通身的低气压,恐怕就是因为迟了敬茶,觉得坏了规矩导致的。 他自己给自己的枷锁太多,可秦知宜还没习惯,跟不上他的习性。 侯夫人又说:“‘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然琴瑟要想协奏,少不了多多调试。夫妻之道,不在合,而在磨。你们都还年轻,莫急,慢慢来。” 看两个小辈一片茫然模样,侯夫人轻摇了摇头。 这道理,现在不用说得太细,等时间到了,他们自然就懂了。 所以侯夫人又话锋一转,关怀秦知宜。 “知宜,晏儿这小子古板笨拙,不懂女儿心思,也不会怜香惜玉,我都知道。他要是欺负你,你只管与我说。” 秦知宜只是点头。 侯夫人只好再度循循善诱。 “昨夜到今早,这小子有没有欺负你,待你不好?” 侯夫人问话这样直接,连谢晏都看向秦知宜,等待她的回答。 秦知宜怔了一怔,脱口而出:“没有啊。” 她不明白侯夫人为何追问,难道她们觉得谢晏还会欺负女子? 秦知宜这不做伪的反应,一看就知道出自真心,她打心里觉得目前一切都好。 侯爷夫妇这才放心。 秦知宜平移目光,对上谢晏看她的视线。 他的冷静和平淡总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可与此同时,莫名也让人心安。 秦知宜虽不惧他人目光,却不喜欢有些人那轻佻的打量、审视。 她有这副出挑的容貌,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谢晏这样的态度,对她来说反是好事。 更何况,秦知宜早就做好了准备,知道谢晏清高,她没有所求,也就不会介意。 要是秦母在这里,少不了说一句“世子没开情窍,我们知宜也是一样的”。 秦知宜也不懂情爱,夫君二字对她来说没有缠绵悱恻的意味,只是家人。 对于秦知宜的回答,谢晏其实有稍许的意外。 他以为,秦知宜会借这大好机会,诉说他的不解风情,求母亲为她做主。 然而她没有。 这让谢晏不由自省,她是个好相与的姑娘,是不是他太苛求了。 说完贴己话,从琼华堂出来,两位新人比来时站得要近了一些。 不过,长路漫漫,夫妻情分是庞大又复杂的难题,一点点心境的转变,不过如水滴入湖,眨眼无踪。 原本,谢晏想带秦知宜一起,陪同父亲母亲用午膳。 侯夫人没同意,想让新婚夫妻在自己的院子里多多单独相处,培养感情。 后日秦知宜三朝回门,总不能等谢晏送人家回娘家,两人还跟不认识一样,那多不好。 因此这趟回到栖迟居后,两人就哪里也不用去了,可以安心待在屋子里。 秦知宜十分满意,一回正屋,就张罗婢女们更换床品,把龙凤呈祥的红绸背面,换成蓝色芙蓉宝相纹妆花缎子。 换掉大片大片的红色后,拔步床内立即变得清雅又雍容。 秦知宜点点头,命婢女快快帮她卸去妆面、外衣。 而后迫不及待钻进绵软的被褥中,舒服地闭上眼。 哪里也不用去了,她只觉得浑身轻松,这时候最适合美美地睡上一觉。 谢晏在她们欢天喜地地换被面床单时,就已经很诧异了。 他知道她说过不喜欢红色,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把新婚的布施换了。 待他在外间等了许久,不见秦知宜出来,里面又没了声响,纳闷地进去看了一眼。 看到被褥隆起一块人形突起,还有秦知宜闭目安详的模样,谢晏哑然失色,立在那里如同一块英俊的石雕。 不怪他反应大。 秦知宜刚才高兴忘形,谢晏这个夫君的存在在她脑子里荡然无存,忘记和他交代了。 此时接近正中午时,快要到用午膳的时间,她一言不发地钻入被窝,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去。 谢晏教养好,方才又受了父母教诲。因此即使不赞同,也不会打断她,把她叫起来不许睡。 她不睡,两人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随她去吧。 这么想着,谢晏只是摇了摇头,自行去书房看书。 不过,不知为何,今日看书始终静不下心,所以谢晏又去了后院练武场,舞刀弄剑。 谢晏舞刀一个时辰归来,秦知宜没醒。 谢晏沐浴更衣洗去热汗,秦知宜没醒。 待谢晏整理完成婚时,与他结交的友人送来的礼单,又清点了一番礼品入库,内室总算是有了说话声。 秦知宜这一觉,睡了接近两个时辰。 此时已是申时中,再过不久,天都要黑了。 睡饱了的秦知宜随意挽了发,穿戴好,小脸白净红润,竟是比上了妆时还要美。 她靠在榻边喝茶,手指懒洋洋地翘着,眼帘半掀。 谢家的下人都看呆了,包括谢晏的近侍琼林。 谢晏也看了一眼,仅一眼。 误了午膳时辰,他早已腹中空空,想着等秦知宜起来一起用饭要不了多久。 谁知道她一睡到下午。 以谢晏的认知,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他心想,果然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谢晏问她:“现在让厨房备膳,有没有想吃的。” 秦知宜刚睡醒还不饿,不过她看谢晏,估计他应该是饿了。 饿到眼睛里都没有光。 她点头:“备膳吧,我不饿,准备你想吃的就好。” 她没提要求,谢晏便让人按他常吃的备了。 随后,一室无话。 秦知宜喝着热茶,看窗外的枯枝挂着红绸带。 谢晏静坐,一言不发。 他们这样,再度让两方近身伺候的婢女和侍从悬了一颗心。 方才从琼华堂回来是还好好的,一路上甚至说了两句闲话,商量回门的事。 怎么过了几个时辰,又变得这么冷淡了呢? 但其实,秦知宜只是睡懵了,脑袋空空,什么也没想地放空。 谢晏也只是饿了。 他们两个都心态平稳,却让一众仆从担惊受怕,假想严重。 室内越是安静,越是让人心中忐忑不安。 这要是普通人家,夫妻不合,内心有什么不满发泄出来,吵几句嘴,吵罢也就过了。 可谢晏和秦知宜都是高门出身,有礼节,顾体面,很难闹得难堪。 这样一来,有什么心思就容易憋在心里不说。 越是不说,结怨越大。 长此以往结成怨偶,夫妻二人只会越来越疏离。 晚桃和琼林他们,都替各自的主子担心得不得了。 第6章 写菜单 等候期间二人无话,等到摆了膳,入座用饭,不说话更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对。 谢晏安静进餐,哪怕饿了,仪态也无可挑剔。 秦知宜没什么胃口,只盛了些三鲜豆腐、凉菜类鲜甜爽口的吃食。 因为这桌菜是按谢晏口味准备的,她倒没有去挑剔,仔细地看都有什么菜。 女子爱精细,爱吃酸甜开胃的,羹汤、凉拌之类。 男子则不同,他们多爱吃肉类,吃烧菜、焖炖的鱼羊鸡鸭。 这一桌菜里,就有烤鹿脯、鲜姜板栗烧鸡、醉香羊腿。 谢晏用膳看着慢条斯理,实际上明明没多少时间,这些肉菜就被吃得七七八八了。 秦知宜看他吃,看着看着,自己食欲也上来了,夹了几片鹿脯吃。 只可惜,鹿肉是好肉,却烤得不够嫩,嚼着有些费力。 秦知宜未出阁时,在家除了读书写字,就是吃穿享乐。 不爱女红,更不爱外出玩耍,放风筝扑蝶之类。 秦家有好几位天南海北有名的厨娘,她派了自己的两名仆妇在厨房帮手,学会各式处理精脍的巧技,再回来把这些事讲给她听。 因此对这些格外有研究。 秦母曾打趣,说自家二女儿若不嫁人,往后开个酒楼,或是当一个美食鉴赏家,肯定都建树不小。 所以秦知宜不光挑剔,还能准确地挑剔到点子上,让人心服口服。 她夹的菜没吃完,早晴立即接过,倒在渣斗中。 又换了碗,给秦知宜盛了一碗参鸡汤。不过这碗汤她还是没喝完。 撤膳后,两位主子漱口喝茶,谢晏见秦知宜本就吃得不多,还剩了大半,肉没吃完,汤也剩半碗,开口问她。 “菜式不合口味?让你的人写一张单子送去厨房,让厨房备着,往后想吃什么提前差人去说即可。” 这关心是应当有的。 再怎么说,秦知宜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回来的正妻,若她来了侯府饿清瘦了,谢晏首当其冲是罪人。 “好呀。”秦知宜欣然答应,她也正有此意。 因此这剩下的半天,不用愁不知该做什么了。 秦知宜在西偏厅的书桌前坐下,谢府下人立即摆了炭盆来,免得冷着了她。 谢晏这西厅布置得大气,书桌宽比秦知宜两臂展开还要多出十多寸来。 晚桃研墨,早晴在桌对面坐下写字,秦知宜怀里抱着铜手炉,只需要动嘴说。 原本以为只是个菜单的事,然而这主仆三人忙活一两个时辰,写了五张大纸。 把纸裁成册,小缝一下,俨然是个小册子了。 秦知宜不仅让早晴写了菜名,还详细到了如何配菜、烹调,争取让菜的口味和口感都符合她的要求。 那册子拿出来,谢晏和一众在中室伺候的下人都看愣了。 不过,谢晏并没有多事接过来看,他只以为是秦知宜爱吃的菜式比较多。 未加干预,直接让早晴把册子递给方妈妈,送去厨房。 这本不知内容的神秘菜单,就这样被直接交到了厨房管事手里。 方妈妈郑重嘱咐:“这是世子体贴少夫人,特意让写的菜单,往后栖迟居点菜,就按着册子里写的来,务必一字不落,不可马虎。” 厨房管事忙点头勤勤恳恳地应了。 待方妈妈走了,管事的打开册子,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其余厨娘和仆妇也都围过来看,有不识字的,就让凑得近的人念来听。 “鹿肉须去筋膜,泡血水一个时辰以上,加三滴黄酒、两滴米醋……” “烤羊腿不可有水,一层油、一层蜂蜜封面,反复三层……” “凡是鸡、鸭、鱼等汤品,需按份量加梅花海参水打底,熬出鲜甜味和胶质……” 听了几句要求,一句比一句精细奢靡,满屋哗然。 哪怕昨夜已经历过一次湘莲子燕窝的事,再看这些要求,仍令人惊叹。 可是今天有方妈妈特地交代,这是世子的意思,也就没人能说什么了。 自从世子有了功名官身后,和侯夫人讨了商量,栖迟居的嚼用全部另算,由他自己负担。 侯夫人没全同意,仍是按世子的份例给栖迟居发放鸡鸭粮米,份例之外超出的,再另算账本,在谢晏的私帐上支出。 少夫人要求的这些,几乎都脱离了份例,所以都算作世子的。 世子都同意了,谁还多嘴? 因此厨房干活的仆妇们,也都只是叹着“少夫人博学”,随后把小册子摆在显眼处。 管事的专门分配了一名掌勺经验丰富的厨娘负责安排栖迟居的菜,让厨娘好生钻营册子,不得有误。 然而谁知道,世子爷谢晏并未看过秦知宜都写了些什么,待他发觉时,等待他的将是丰厚的账簿。 再说秦知宜,认真地忙了一段时间,待从西厅出来,没认真吃午膳的后果显现了。 她饿了。 冬季天冷,谢晏没去书房,正坐在炕榻上看书。 他身量高,肩宽腰细腿长,往那里闲闲地坐着,脊背又挺直,一派矜贵。 尤其是握了书卷的手,筋骨笔直,长直的手指指尖微微泛红。 秦知宜看着养眼,没话找话,脱口而出:“夫君,你饿了没?” 谢晏抬眼,脸色一片莫名。 似乎听不懂秦知宜在说什么。 才吃完午膳没多久,就问他饿了没,这是什么话? “你饿了?” 不过,他还是弄懂了她的意思。看到她腼腆地笑了,他收回视线,淡淡说,“上些点心给少夫人。” 很快,婢女们从茶房端出来四样点心,另外还煮了桂圆枣茶给她。 这些点心都是每日从京中最盛名的糕点铺买回来的,专门做糕点的师傅做的,口味地道。 除了偏甜些,其它的倒没什么不对的。 秦知宜坐在谢晏对面,用瓷碟接着,小口小口咬玫瑰奶酥。 吃这样的点心,无可避免会发出声音,秦知宜又吃得慢,咔嚓咔嚓的声音持续了接近一盏茶的时间。 声音扰人,谢晏没说什么,只是合上书放了一边,不再看了。 人人都说成婚好,婚后两厢厮守,胜过形单影只。 但谢晏觉得,还是未成婚时好,有秦知宜在身边,总会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让他不得安生的事。 秦知宜吃了半块奶酥,来了主意。 “茶房有没有瓷盅,能不能炖梨来吃,放一钱冰糖,再放少许银耳。” 茶房的婢女就守在门边,闻言立即答话:“有的,奴婢这就去。” 秦知宜瞅了一眼谢晏,看他没看书了,应该也想吃。 她立即补一句:“炖两盅,别少了你们世子爷的。” 婢女已经应声急匆匆地去了,谢晏没来得及阻止,便没多话解释。 他不饿,不想吃。 不过,等秦知宜要的炖梨呈上来,热气袅袅,梨的清甜气味萦绕开来,倒是让人心生好感。 一整个梨躺在瓷盅里,肉已经炖软了,因为有银耳,梨汤顺滑微稠。 秦知宜用小金勺刮了些梨肉来吃,再喝一口热热的梨汤,身子都暖了,浑身熨帖。 她眉眼弯弯,一脸享受的模样,令谢晏改了主意。 他也端起碟子,喝了些清甜的热梨汤。 汤水倒是不错,甜味浅淡恰到好处,只是喝起来太麻烦。 这样折腾,又不方便吃的东西,很少会出现在谢晏身边。 如果不是秦知宜享乐的心思活络,谢晏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梨还能这样吃。 但其实这样的炖梨很常见,只不过都是女子喜欢。 点心吃了,梨汤喝了,肚子被填满的秦知宜又对晚膳毫无想法。 谢晏没搭理她,早猜到她吃那些点心已经吃饱了,自己让厨房做了一碗面,另切了些肉,一道素菜,简单吃了。 冬季天黑得早,一整天没发生什么事,简简单单地就走到了末尾。 吃完晚膳,谢晏还预备看会儿书打发时间,就听秦知宜又指挥开了。 “让茶房多烧些热水,再备些精油、花瓣、皂胰子。沐浴的水要换过两次。” “把褥子也用暖炉烘一烘,洗完就能上床去睡了。” 谢晏不解,眉头微蹙。 睡了?这就睡了? 下午秦知宜在床上足足躺了两个时辰,这要换作谢晏,今夜不睡都足够。 他之前还想过,秦知宜今天估计又不到子时没困意,半夜才会睡觉。 甚至更晚。 今天,他若困了,就不管她,先行入睡。 结果这才天黑,她竟又要睡了? 据他所知,府中诸位妹妹,夜里睡前不说燃灯读书,也会写诗词、弹琴奏琵琶、打络子等等。 或者和亲人姐妹,丫鬟等说说话。 一般最早也是戌时末入睡。 秦知宜的习性之稀奇,令他始料未及。 不过,谢晏坐在中室,听到里面的动静持续,倒是理解秦知宜为何这么早了。 她沐浴的时间,够他洗三次不止。 内室热气缭绕,久久不散,秦知宜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也不知道会不会头晕。 等婢女们抬水撤桶,秦知宜抬高的声音从内室缥缈地飘出来。 “夫君,我先睡了哦,你请自便。” 谢晏:“……” 今天下午午睡过的人到底是谁,秦知宜不会是记反了吧? 第7章 摸肚子 秦知宜不知道她一如既往的起居习性给谢晏带来多大震撼。 这时间睡觉,在她过往的闺中生活中,并不算早。 沐浴净身后浑身清爽,满头青丝也是才洗过烘过的干爽香软模样,这时候躺进柔软温暖的被窝中,是秦知宜最喜欢的幸福时刻。 若暂时不困,秦知宜会和晚桃她们一起看话本子,讨论里面的故事,说说笑笑。 或者闲话家常。 她正和晚桃她们说着话本子里狐女和秀才的故事,洗漱完毕的谢晏从外面进来。 他头上发冠已经拆了,不必说,秦知宜也知道他进来是做什么的。 “夫君也要睡了吗?”秦知宜让晚桃她们退下歇息去,免得挡住了他。 谢晏本不想这么早睡的,可是闲来无事,昨夜又没睡着,不如今日早些休息,把亏了的觉补回去。 他褪去外衣时,秦知宜自发地挪到了床里面,把外面留给他。 谢晏看了一眼,不是很习惯。 昨天内室一派新婚的喜庆布置,时刻提醒着他,秦知宜是新妇。 可今天,她因为不喜红色,把床上都换了,身上的里衣也换了白色,去除新婚的氛围,教人不适应。 让谢晏有种误入女儿家闺房之感。 秦知宜坐在床上,两只手柔柔地摆弄着长发,让满头柔顺青丝侧向右肩处。 谢晏掀被上床,她立即贴了过来。 “夫君,你说,狐仙和秀才在一起,到底是狐仙可怜,还是秀才可怜?一个有漫长的寿命,动心后等爱人死了只能永生孤寂。一个肉身凡胎,和狐仙在一起损失了人的精元,就会折损寿命。他们在一起,似乎对谁都不好。” 谢晏莫名,只说:“不知道。” 他只是未加思考的随口敷衍,然而秦知宜却好像受大了天大的启发。 恍然大悟,拊掌道:“夫君说得对,我们外人评判又有什么意义呢。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只有他们自己说了算。” 谢晏轻瞥了她一眼,不知道秦知宜的脑袋里装着的是什么。 就连他毫不相干的三个字,也能延伸出另外的意思。 她这样天真简单,倒把他衬得如一潭死水一般。 沉思间,秦知宜已经躺下了,她伸手去拉他。 “快躺下,待会儿热气全给你放跑了。” 谢晏只好顺了她的意,躺下,并把被褥都掖好。 秦知宜还想再聊,挪动身体朝谢晏靠近,趴在他的肩上问。 “夫君,如果让你选,你是选长命百岁,还是选轰轰烈烈地爱一场?” 谢晏想都不须想:“长命百岁。” 他以为,他的不解风情会煞风景,让满怀期待的秦知宜失望。 然而她无比赞同:“就是嘛,当然要活久一点。” 秦知宜一想到,要是她因为另一个人早早地死了,没法和家人在一起,没法穿漂亮衣服,没法享用美食,享受活着的幸福,那可太凄惨了。 无论跟谁在一起,也比不上她活着的快乐。 对于秦知宜的话,谢晏并未多想,因为在他看来,无论换了谁选,都会选好好地活着。 只不过,和秦知宜达成一致,没有被她埋怨的事,于无形中让谢晏心情自在,比之前放松了不少。 然而,一只手忽然从上衣下摆伸进了衣服里,手指滑腻触感按在小腹上,令谢晏堪堪放松的心神蓦地如绷紧的弦。 他一把按住秦知宜乱动的手。 秦知宜的手背被按住了,手指还在孜孜不倦地蠕动摸索。 她疑惑道:“奇怪,夫君你的肚子怎么有这么多小鼓包?还硬硬的。” 谢晏冷声:“别乱动。” “哦。”秦知宜嘴上答应,手指也不动了,但仍然忍不住好奇追问。 “你是不是生病了?还是腹中胀气呢?” 谢晏闭上眼睛,沉默片刻后才答:“经常强身健体,身上的肌腱就会变大变硬。” 秦知宜不太能理解,她从没见过这样的。 刚才她只是想抱着谢晏取暖,谁料手不慎钻进了他衣服里,碰巧摸到了,才发现谢晏的肚子很奇怪。 “我以为,人人都是像我这样呢。” 秦知宜掀开自己的里衣,又把亵衣也掀开一点。 被谢晏按住的手翻覆,反客为主,牵着他的手来摸自己的肚子。 谢晏始料未及,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手指碰到那绵软细腻的软肉,更是头皮发紧,麻了半边身子。 他如同碰到了火焰,被烫到一般,快速缩回手。 甚至捻了捻指尖,妄想消除那股让他浑身不适的记忆。 秦知宜还处于浓烈的好奇当中,没把谢晏的敏感当回事,反而贴近他,直勾勾地看着。 她眼睛亮晶晶的,和他讨商量:“再给我摸摸,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呢。” 谢晏耳朵发烫,冷淡拒绝:“不行。” 察觉到秦知宜来了兴趣,大有不研究透特不罢休的架势,谢晏干脆转过身,面向外间,把背留给她。 他知道,秦知宜并没有其它心思,她的所作所为,全是出于好奇心。 她不过是没见过男子的身躯罢了。 可正因为她坦坦荡荡,才把他衬得心浮气躁。 谢晏闭着眼,强行深呼吸,想压下横冲直撞的不适感。 耳根处明显的烫意却迟迟不消。 这下,若换了别的姑娘,恐怕恼羞成怒,也转过身去了。 可秦知宜不一样。 她觉得谢晏不同意并不是不想给她摸,而是他不喜欢被人触碰。 她追上去,趴在他背上,探头看他刀削斧凿一般的侧颜。 “是不是你怕痒所以不让我摸,我会轻点的,肯定不会痒着你。” 谢晏不言,从耳根红到脖颈处。 连高挺的鼻尖也有一抹绯色。 秦知宜压上来贴在他胳膊上,令她的曲线一览无遗。 绵软的触感正好抵在他手臂处。 谢晏避之不及。 他不怪秦知宜不知分寸,只恨她是木头脑袋,脑子里竟是没有一点的男女之防。 但话又说回来,二人已经是成了亲的至亲夫妻,何谈“大防”一说? 奇怪的人是他才对。 但谢晏就是没法心安理得地与尚且陌生的秦知宜亲近。 再者,她还是个单纯的姑娘,根本不知道她是在做什么。 不能越界,所以谢晏只能杜绝一切危险行为。 秦知宜还趴在谢晏身上:“奇怪,你脖子怎么红了,生气了?” 她这才离开,跪坐在床上说他:“不愿意就算了,你说你,怎么还生气上了呢。我不摸了就是。” 说罢,秦知宜还在心底腹诽。 难怪人人都说谢晏不好相与,果然是个古怪脾气。 她躺下,因为舍不得温暖的热源,还是贴着谢晏。 不让她摸他的肚子,那她就摸自己的。 秦知宜摸着自己柔软的肚子,爱不释手。 “你那样有什么好的?还是软的好摸。”秦知宜长长地嘁了一声。 她现在的行为,与幼童耍赖也没能得到糖人的言行没什么区别。 谢晏听了,被惹出一丝笑意。 继而,他又转变了心思。 秦知宜只是好奇,他或许不该这么对她。 谢晏的坚决有所松动,他转过身,却没有主动提及。 秦知宜却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猛地扭头看向他。 “怎么,你改主意了?” 谢晏纳闷,她到底是笨,还是聪明呢? 她太不谙世事,有些事根本不往深层面去想,但是又机灵,敏锐。 只看他转过身,竟就猜到他改了主意。 谢晏抿了抿唇,淡声说:“只能摸,不要乱动。” 秦知宜立即换了一副笑脸:“不乱动,谁要乱动了?” 随即,她裹紧自己的被褥,把谢晏身上的褥子掀起来,又拉开他里衣的绳子,掀开,让他的肚子敞在空气中。 谢晏倒是不冷,但是看到她给自己裹得紧紧的,却让他赤身,嘴唇轻抿成一条线。 无奈,又莫名的好笑。 秦知宜不是故意的,她根本没想太多,只是不想自己冻着,又想仔细观察谢晏,才有此行为。 注意力被转移,她也顾不上谢晏冷不冷了。 她的视线落在他起伏不平的小腹上。 因为两人上床入睡,内室的灯座被婢女们熄了好几盏。 灯火稀疏,光线昏暗,谢晏小腹的凹凸不平更加明显。 流畅的起伏线条对于秦知宜来说虽然陌生,却有种难言的美感。 她啧啧称赞:“好看是好看,但是千万别长在我身上。长在你身上就好了。” 谢晏:“……” 他凉薄开口:“你放心,以你每天睡这么多的习性,不会长在你身上的。” 秦知宜安心地点了点头,随后从被褥里伸出手,只有食指翘着。 尖尖的指尖如削葱,嫩白柔和。 谢晏身上少了一截遮挡,因此一动一静的变化都格外明显。 他看到秦知宜的手递了过来,呼吸不由自主地变了节奏,导致小腹处也不像之前那么平静。 每一分呼吸的紊乱,都会在身体上体现。 即使再轻微的缩紧,再小幅度的颤抖,也在秦知宜的视线下,无所遁形。 秦知宜以为他是紧张。 谢晏也以为自己只是紧张。 他不明白,明明什么过分的亲密都没有,甚至秦知宜的手都还没碰上他,他就已经浑身不受控。 他把自己低下的定力,归结为太年轻的原因。 多年清心寡欲,压抑太重,所以才会这么经不住刺激。 第8章 去内急 秦知宜注意到,她的手指还没贴上,谢晏小腹处的起伏缩紧、变得更凹凸了。 她兴致盎然,轻轻戳了一下。 “像豆腐块似的,你自己不觉得吗?” 转眼一看,谢晏紧闭双眼,浓密的睫羽轻微地颤抖。 灯火暧昧,他高挺的鼻梁投下大片阴影,深深的眉窝处也看不清楚。 那一片暗影,似乎和微蹙的眉头融合,藏着她看不懂的心事。 秦知宜灵光一现,指尖若即若离地贴着他,沿着起伏曲线轻轻刮过。 她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好奇看谢晏的反应。 结果谢晏狠狠颤了下,宽松的下裤也抖了抖,忽然就睁眼坐起来,掀开被子出去了。 急匆匆的高挑背影去向未知。 被他从衣架上抽走,披上身的大氅在甩动时还发出一声破空的响动。 秦知宜愣愣,和站在屏风后面探头来看她的晚桃面面相觑。 她问:“他是不是忽然内急呢,走得这么突然。” 晚桃不敢妄议姑爷,只是茫然摇着头。 秦知宜一口咬定:“肯定就是,刚才脸憋得通红,估计早就急了。他这人也真是的,傲气过甚,有话不说。” 等在外面伺候的其他人也被世子突然夺门而出的动静吓得不轻。 方妈妈正纳闷,还以为夫妇二人有什么摩擦争吵,听见少夫人和晚桃说的话,这才安心了。 原来世子是憋着了,难怪。 在方妈妈这些近身伺候的人眼里,谢晏的确是这样重体面的人。 他和秦知宜相处得少,二人还生疏,所以内急不肯说。 世子清风霁月的,肯定不会把三急挂在嘴边。 再说夺门而逃的谢晏,尽管不是内急,他的去向也的确是栖迟居独属他的净房。 屋里干净清雅,还有十二时辰不断的焚香,若不说,谁也不知道这雅致的小房间是做什么的。 他在里面独处了起码两刻钟,末了,唤门外等着的琼林,给他送一身干净的里衣来。 那一屋子十七八岁的姑娘尚且年轻,因此什么也不懂。 同为男子的琼林却立刻意识到了真相和原委。 琼林把衣裳送进去,隔着屏风递给谢晏。 “世子爷,您这是何苦呢?” 琼林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多话:“少夫人是您明媒正娶的,夫妻敦伦天经地义,您何苦憋屈自己?” 谢晏没说话,待换好衣裳,才淡淡吐出两个字。 “不想。” 琼林眼睛瞪圆。 他惊奇了半晌,实在无法理解。 不想?什么叫不想! 是什么也没干就反应这么大代表了他不想,还是寒冬腊月冷寒的夜里披着大氅也忍不住必须自行解决代表了他不想? 从前琼林就知道,世子他给自己身上加了一道又一道枷锁,但他万万想不到,世子连“灭人欲”都能如此恪守。 想了又想,出于对主子的关心,琼林还是忍不住问。 “世子爷,您对少夫人不喜,是不是另有心上人?” 除了这个,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能性,让谢晏对自己的夫人守身,立戒。 谢晏睨了他一眼,眼风轻盈却带着锐度。 他不想回答琼林这么愚蠢的问题,因此什么也没说。 他以为,作为他的近侍,看他一个眼神,琼林就该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但很不幸,其它的事上,琼林可以做到深通上意,可男女之事,尤其还是世子和少夫人的男女之事,他一窍不通。 因此,琼林把这个眼神的意味,曲解成了谢晏让他少说几句不该说的。 琼林点点头,心想果真如此,难怪世子宁愿自己憋着也不碰自己的夫人。 其实,谢晏只是觉得别扭。 他宁可自行解决,还自在些。 待一切妥当,谢晏披着大氅回到屋里,秦知宜睡的床里侧,那一堆明显的隆起,已经没有动静了。 她倒是睡得快。 脑袋里什么东西也不装,又没什么心事的人,睡觉最是简单。 谢晏没了欲火焚身,也一身轻松,听着秦知宜匀长的呼吸,身心放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知觉。 这一觉他睡得还算不错,睁眼时已是第二日天亮。 扭头一看,秦知宜蜷缩在被褥中,仍然没动静。 他没睡时她就睡了,他醒时她还在睡。 谢晏从未见过像她这么能睡的人,某些动物到了冬天需要冬眠,秦知宜也是一样。 今日不用早起请安,反正没什么事,谢晏索性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不多时,右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秦知宜在翻身。 谢晏扭头,看到了一张无限贴近的精致面容。 秦知宜生得极美,淡妆浓抹各有韵味。 可这样一张姣好面容,睡着时微微张着一点唇,露出小点贝齿,顿时让她白玉无瑕的精致染了些俏皮的憨态。 她睡觉时总是很虔诚,很纯净,似花瓣上一滴澄澈的露珠。 谢晏一晃神,回忆起昨夜和前夜。 新婚的第一晚,秦知宜曾主动问他周公之礼,她应该知道新婚夫妻该干什么。 可是昨天她却毫不知情。 在她心目中,大概只有画册里出现过的样子才意味着那种事。 她不知道,她只用眼睛盯着他看,也会令他无所适从。 谢晏宁愿她这颗露珠不要那么纯粹,以免害他而不自知。 但此时秦知宜还在梦里,行为不受控制,她拱着拱着,就蹭到了谢晏身边,一边脸颊压在他的肩上。 然后就醒了。 眼睛睁开,对上一双微微敛眉,目露无奈的剑眉星目。 秦知宜毫不露怯,眉尾轻扬:“咦,我怎么靠在你身上?是不是因为你太香了。” 谢晏脸色发黑。 她闻到了他发丝和身上沾染的沉香气味。 “不知道。” 谢晏仓促离开她,起床下地,穿衣梳头。 秦知宜发愣,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天一亮,又变成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既然人走了,床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秦知宜裹紧被褥,抱住谢晏的枕头,枕面上还若隐若现地残余了几分他身上的香气。 深沉的沉香味道,因为气味淡薄,远比直接焚香要好闻。 栖迟居正房和书房里都是不怎么焚香的。 听婢女说,谢晏嫌焚香的味道闷,她们只会偶尔往熏炉里加一些清淡的香料。 那谢晏身上的香味是哪里来的? 秦知宜狐疑,她记得昨夜谢晏内急出去,直到她睡着也没回来。 如果换心思细腻敏感的女子,恐怕会怀疑谢晏去哪里鬼混了,沾上别的女子房间里的味道。 但秦知宜只是起了个念头,没再往下延伸。 她想得简单,如果谢晏不喜欢她,即使他不喜欢别人也不会喜欢她。 反之亦然。 目前来看,秦知宜觉得他还是挺喜欢她的。 他表现的不明显,只是因为他性格内敛,不显山露水。 外面从未传言过谢晏与谁有过桃绯暧昧,秦知宜想,总不能她刚一嫁进来,就有了变化。 如果谢晏能知道所有人内心在想什么,肯定会指着秦知宜,让琼林好好学学。 什么叫大智若愚。 秦知宜又在床上滚了一会儿,迟迟没有起来的意思。 料峭冬季,没有哪里比床更舒服的了。 洗漱完毕的谢晏有了经验,让丫鬟进内室知会一声,秦知宜若暂时不起,他就独自先用早膳。 那传话的小丫鬟是方妈妈的孙女,小名叫莲米儿。 她站在帷幕前的屏风后,说完话后,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又缩回去。 秦知宜看她脸圆圆的,实在可爱,招招手让她进来。 莲米儿蹲身给秦知宜行礼,身子不稳,还晃了晃:“少夫人早安。” 秦知宜笑吟吟,探身,伸手摸了摸莲米儿毛茸茸脑袋上的圆丫髻。 “晚桃,给她拿几个银花生。” 莲米儿乖乖接了花生道谢,陪秦知宜又说了几句话。 待她走后,秦知宜趴在床上,面上的笑容还掩不下。 她跟晚桃感慨:“要是我也有莲米儿这么可爱又乖巧的女儿就好了。” 谢晏在外面刚巧听见了这句话,再度纳闷。 秦知宜刚进门,就惦记上儿女的事了? 怎么比他,甚至比侯夫人还急? 鉴于夫妻周公之礼的事,谢晏很怀疑,秦知宜到底知不知道生儿育女意味着什么事。 他举一反三的思想很明智。 秦知宜这么说,还真不代表她想生孩子。 只是和侯府定亲之后,她还未出嫁之前,秦母与她畅想过几次她的将来。 秦母说了,儿女多的女子有福。 秦知宜喜欢有福,所以她也想和自己的母亲一样,有几个活泼开朗懂事的孩子常伴身边。 反正她以后总归要生的,展望一下有何不可? 她喜欢莲米儿这样的孩子,乖巧但又不木讷。 要是她的孩子像谢晏那样沉闷,她会着急的。 和晚桃说了会儿话,闻到外面传来膳食的香味,秦知宜从床上爬起来,高声问。 “夫君,你在吃什么?闻着像火腿鲜笋粥呢。” 在外间正在用早膳的谢晏停下瓷勺,看着碗里的火腿鲜笋粥,神情微僵。 他竟不知道,秦知宜还有这样一副灵巧的鼻子。 不对,他早该知道的。 从早上她醒来,能闻到昨夜他染上的沉香,他就该知道她的鼻子有多灵了。 像是个属狗的。 第9章 鲜笋粥 今早上这道咸香扑鼻的火腿鲜笋粥,就是昨日秦知宜写的菜单里的。 如今正是吃头一茬鲜笋的时候,火腿和鲜笋切丁,用鸡汤熬软,再加些干贝和虾酱。 只这一碗,山珍与海味皆齐全了。 谢晏不知情,喝粥时被鲜得一顿,问婢女今日这粥是谁熬的。 待听闻这是少夫人给的方子,谢晏就不意外了。 也对秦知宜的“本事”有了更全面的认知。恐怕,只有他没见过的,没有她没吃过的。 也幸好昨日让她写了菜单,以便日日都能吃到她爱吃的。 不然,秦家女儿出嫁,倒是被侯府给亏待了。 此时,秦知宜被饭香味吸引起床,晚桃和早晴两个齐上阵,给她更衣梳发,速速收拾妥当。 今日身穿樱粉貉袖的秦知宜如穿花蝴蝶一般,脚步轻快,从内室翩跹而出。 谢晏睨了她一眼,不好评判她赖床的行为。 不说他自己,就是谢盈谢晟他们,五岁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好在是在自己房中,就随便她折腾吧。 不用任何人安排,秦知宜很快主动落座。晚桃用热水烫热了碗,从瓷盅里给她盛了粥。 秦知宜一双手捧着暖融融的热粥,眉眼弯弯,用瓷勺舀着慢慢地吃。 谢晏就坐在她身侧,即使不特意去看,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也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谢晏规矩久了,看到她这样散漫的,一时的确不习惯。 但不可否认,她的笑颜生动,像从窗柩照进来的暖阳。 秦知宜终于在侯府吃到了满意的吃食,笑得得意。 “夫君,怎么样,这粥好吃吧?” 菜单册子上这道粥,她不仅让人写了配料,还特地交代,鸡汤与泉水各一半,粥里不加盐。 有火腿丁、干贝和虾酱的咸味化开,足够了。 如此一来,各式底味融合得刚刚好。 粥刚入口时,虽然味道淡但是鲜,越是往后吃,越回味出滋味来。 放在早膳期间吃,最滋补舒服。 谢晏点头:“你的品味,自是没错的。” 秦知宜漂亮的桃花眼微睁,喜上心头。 “‘品味’,夫君居然用这个词夸我,真是嘴甜。” 她说得很真诚,肯定是打心眼里高兴,才说出这种话。 没有戏弄的痕迹。 谢晏手上动作顿住,欲言又止半晌,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什么都多余。 栖迟居里在他身边伺候的人看了,都低下头,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地笑。 除了少夫人,也没谁会如此直白且大胆地夸世子了。 世子谦谦君子二十年,遇到少夫人这样难以捉摸的有趣人,像是地上跑的遇上天上飞的,毫无招架之力。 因为秦知宜起得晚,她才吃没多久,谢晏就已用罢饭了。 席上有人时离席是无礼的行为,所以谢晏只能一言不发默默地等她。 按说,有人坐身旁看着等着,被等的人多少会心急,快快吃完了事。 可秦知宜又不把谢晏当外人,他是她夫君,等她天经地义。 所以秦知宜一如往常,慢慢地吃,慢慢地品。 看到谢晏偶尔看她,她还回以笑颜。 谢晏虽然年轻,身为威靖侯世子多年,权势浸染,有所积威。 他不笑的时候,生人勿近,看着令人忌惮。 他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秦知宜用膳,让身旁一干人等看了,心头都有点发怵。 世子是不是在不喜少夫人用饭太慢了? 小柳氏有些心惊,可她又不忍心催促秦知宜,只能等在一旁干着急。 她心里向着秦知宜,却也不想让外面的人因为这点小事,看轻自家姑娘。 有两回秦知宜对上她的目光,小柳氏知道自己的眼神或多或少都有些担忧,她希望秦知宜看出来。 可秦知宜向来心大,迟钝惯了,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又怎么会多想? 在怪异的气氛中,秦知宜浑然不觉,慢条斯理地吃完了。 昨天她没怎么进食,今天终于有了饱腹感。 漱口完毕,秦知宜站起身来,捧着踏实了的肚子一脸满足。 看谢晏起身往外走,她正要跟他说的话都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夫君,你去哪儿?” “练武消食,你也可以去院子里走走。” 谢晏这顿早膳用得有些多,按他习惯,以往赋闲在家,都是要多多习武强身的,更别说饱腹之后。 人多用了饭,身子就沉,就算是出去走一走,也好过在屋里坐着。 谁知,秦知宜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你去吧,我不去。” 她拒绝得干脆,一看就知道是个不乐意动弹的懒骨头。 谢晏没管她,自行出去了。 秦知宜独自一人乐得轻松,往暖暖的榻上一躺,再抱个暖炉,捧一本画册。 美哉,妙哉。 她正看着画册,余光看到小柳氏的身影矗在一旁,似乎有话要说。 秦知宜放下画册,疑惑:“嬷嬷,有什么事吗?” 小柳氏为难,反复斟酌措辞,才躬身谏言。 “少夫人,世子这里规矩重,与家里不同,咱们或许稍微注意一些,免得落人不喜。” “谁不喜,有人说我闲话了?”秦知宜坐直身子,刚才还有笑意的面容倏然变得正经,还有些紧张。 小柳氏忙解释:“没有,只是奴婢多操了几份心。” 小柳氏是秦知宜的奶娘,从小看着她长大,姑娘出嫁,小柳氏就是秦母放在秦知宜身边帮衬她的人。 不仅要好生照看她,还要多多提点,帮秦知宜在侯府稳稳立足。 她出声提醒,并不是她自己觉得秦知宜那样做不对。 在小柳氏心里,把秦知宜看作自己亲女儿一般疼,无论她怎么样都是好的。 只是,她要防着有心人把这事小事化大。 尤其顾忌的是世子对秦知宜的态度。 听闻小柳氏只是担心,秦知宜明白过来。 “嬷嬷,你是怕世子他对我有意见?” 小柳氏点头,面上虽然是笑着的,却有几分苦涩。 她担心这话会伤了秦知宜的心。 谁知道,秦知宜一句话把小柳氏吓得不轻。 “那等他回来,我自己问问他。要是他不喜欢,我就改。” 小柳氏蠕了蠕嘴唇,半晌才迟疑说:“这样,似乎也好。” 小柳氏为人谨慎内敛,想得多、说得少、做得多、露得少,是秦家很是信重的家生子。 她这样的性子,不单根本不会有秦知宜这样的行事,在意识到旁人可能会介意自己的言行时,不论是不是,她也会自行改正,不给人留话柄。 所以秦知宜直来直去的做法,让小柳氏不知如何判断。 但她确信,不管别人怎么想,姑娘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其实是很好的。 问清楚了,就不用藏在心里左思右想,害人不安。 不过,小柳氏总觉得世子那样的人,心深,有些事就算他心里有想法,也轻易不会说出来。 让人害怕。 还是自家姑娘这样的人好。 看小柳氏心事重重,秦知宜扯住她的袖口,安慰。 “嬷嬷,你不必太担心了,这里规矩虽然重,但我相信谢家人都是清正的。咱们只要没什么坏心,即便规矩上差了点,也不会有大事的。” 小柳氏冲她弯了弯唇,点头。 秦知宜又说:“而且,我觉得大家都挺喜欢我的。父亲母亲他们待我好,方妈妈看着我也都是笑。夫君他驭下有方,其他人都勤勤恳恳的,不像坏人。” 小柳氏点头,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没错。 她轻吁口气,祈愿自家姑娘事事都好。 说完话,秦知宜又躺下了。 不多时,这些杂事被抛到脑后,她又兴致勃勃地看起画册来。 谢晏这一去,再回来时已是晌午。 身上衣裳已经换了,浑身清清爽爽没有痕迹。 秦知宜正在剥橘子,只剥不吃。 她把橘瓣上白色的橘络一丝一丝地撕下来,弄得干干净净,一个一个摆在瓷碟里,摆成一朵花。 谢晏落座,垂眸看了眼。 “橘络是好东西,别剥那么干净。” 他头一次管秦知宜,却被她抬眼瞅了眼,淡定自如。 “我不吃,剥着玩的。” 然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把堆在一边的一盘橘络举起来递给他,脸色认真。 “橘络好,那你要吃吗?” 谢晏:“……” 他没说话,就是不吃。 秦知宜放下手,用早晴递过来的湿帕子净手,端正脸色对谢晏说:“夫君,我有话要问你。” 谢晏意外,看了她一眼:“你说。” 秦知宜开门见山地问:“早膳时我让你等了很久,是不是不好?你等我,我应该快些吃完的是吗?你会不会介意。” 原来是为这事。 谢晏并未迟疑纠结,同样有话直言:“你的确拖沓。” 既然秦知宜主动提及,他没必要顾及别的说些漂亮话来糊弄。 谢晏并非介意她让他等,他只是觉得秦知宜用膳太慢。 一刻钟都不够她喝一碗粥的。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这是在自己家中,又没什么事,吃慢点就吃慢点了。 谢晏已经知道,不能拿他的认知去看待秦知宜。 秦知宜点点头,眼睛低下去:“知道了。” 她在想,粥太烫了所以她拖沓。 以后就先盛出来放在一边,放凉了再吃,不会那么慢。 但看在小柳氏她们眼里,直把人都心疼死了。 秦知宜身边的人,都以为她在难过。 第10章 回门日 尤其小柳氏最懊悔。 早知道世子直言不讳,半点不懂维护女子心思,她该阻止秦知宜,不要问。 既然她都预料到了,何苦害姑娘去遭这份罪呢? 秦知宜从小在家中过得无忧无虑,养得纯善开朗,一看她低头闷闷不乐,小柳氏一颗心都碎了。 屋里伺候的其他人见这一幕,也以为世子伤了少夫人的心。 虽然世子所说不偏不颇,可那话直接得不太好听。 再者,凡是心里有对方的,哪个男人对自己心悦的女子会说这么冷漠的话。 这让一干人等,更加确信,谢晏对秦知宜没情分。 他们都看向少夫人,目光掺杂着少许怜惜。 这两日的相处,不说多喜欢秦知宜,起码知道她是个简单人。 对她们这些下人,不会颐指气使,呼来喝去的。 有这样的主子,即使不喜欢,也不会讨厌。当然盼着她好。 谁料,在一众同情的目光中,秦知宜抬起头。 “不过,夫君你也不能太快了,用饭要细嚼慢咽才好。你吃快了,就显得我更慢了。” 她说得头头是道,语气轻盈。 竟然听不出任何不高兴。 令人惊讶。 谢晏面无表情:“我并不快。” 秦知宜还还嘴:“那你再慢点。” 这下,下人们都懂了,不仅世子对少夫人无情,少夫人也没把世子放心上。 众人那萌生的怜悯之心顿时弥散。 既然互相不满意,那没事了。 这么想虽然不对,可两人都不在意彼此,总比一方被另一方伤心要好。 小柳氏她们心情转晴, 旁人脑中的想法堆起一摞车,秦知宜和谢晏二人一无所知地各执一词。 其实秦知宜知道,谢晏饭桌上的规矩是无可挑剔的,她是怕自己改不了,所以让谢晏跟着一起配合。 婚后的第二日,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又过去了。 明日是秦知宜三朝回门,下午,谢晏又检查了一次回门礼的礼单确认无误。 秦知宜没关心这些礼单,她自己准备了一个黑漆描金的木箱,装着给爹娘和兄弟姐妹准备的东西。 秦家富裕,什么都不缺,但哪怕只是自己亲手裁一块布,秦知宜也要带给家人,表达思念。 她这举动,倒让谢晏意外。 他以为秦知宜不过问回门礼的事,是个心里不藏事的甩手掌柜。 看她自己也备礼,才知道,秦知宜并非懵懂。 她不是事事不关心,只是很多事不在她眼里。 看她给家人准备礼物既知,她待看中的人和事,是很上心的。 第二日要早起,夫妻二人早早入睡。 秦知宜想家了,背对着谢晏安静躺着,没再折腾。 床帐里寂寂无声,使得窗外风声都变得近了,一缕接一缕,寂寥无趣。 谢晏睁开眼,又闭上,在淡淡的不适应中步入沉眠。 心里惦记着事,如同以往去官衙或者上朝一般,谢晏睡得平,醒得早。 五更的锣声刚过,他便半梦半醒,估摸着时间又躺了会儿。 身旁是秦知宜熟睡的呼吸声。 知道她起床难,谢晏计划,最迟卯正两刻,秦知宜若没有醒来的迹象,就让她的婢女生拉硬拽也要把人拽起来。 秦家的人都想不到,自家二姑娘出嫁还没满三天,就让姑爷对她的起居习性严阵以待。 谢晏提前起床洗漱,换上昨日挑选的新衣,长发梳得齐整,戴玉冠。 绛紫交领直裾深衣,月白镶玉腰带,月白底袍,配鸦黑翘头履。 贵气端方。 谢晏的衣裳配饰多以大气深沉为主,不常出现织锦花绫之类,布料素净耐看。 他面俊身长,即使穿得简单,也挺括倜傥,贵不可言。 他这边穿戴好了,里屋传出声声娇嗔的呢喃。 “别嘛……” “让我再睡会儿……” 声音模模糊糊的,听着不清醒。 是晚桃和早晴,应了谢晏的提醒,齐齐下手要把秦知宜从床上挖出来。 此时天都还未亮,秦知宜眼睛睁不开,在迷糊之中耍赖,抱着被褥不想起。 谢晏绕过屏风,穿过帐子,看到披头散发的秦知宜像一块面团一样和被褥缠在一起。 她的两个婢女求爹爹告奶奶,三人乱作一团。 谢晏走近,直缀缀地立着,居高临下,目光沉着。 这气势无声却骇人,拉扯的三人蓦地静止不动,秦知宜的眼睛也睁开了。 谢晏道:“今日回门,不可耽误。” 明明他的话音没什么波动,可就让秦知宜感觉,如同寒冬的枯寒朔风,扑面而来。 让人刹那清醒。 “起,这就起。” 秦知宜感觉自己莫名其妙矮了一截。 两位主子都起了,栖迟居的下人往来忙碌更甚。 待谢晏和秦知宜用罢简单早饭,给侯爷夫妇请安道别,一对一对的仆人抬着回门礼,从离世子院最近的东角门离府。 一路无话。 秦知宜掀开车笭张望,见干道行人稀疏,只有早市的铺面忙碌。 此时尚早,人不多,马车更没几辆,侯府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 车行约半个时辰,到了秦府门前,一看大门轻掩,还没做全迎客的架势。 待有人去通传,秦府才急急忙忙地有了动静,迎客的管事匆匆走出来。 不多时,秦家家主主母,以及一干亲眷也匆匆来了。 谢晏和谢家下人一看这情形,明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秦知宜的早睡晚起很有秦家家风。 但无人埋怨秦家人规矩差。 因为谢晏昨日送的拜帖里写了,今日巳时初到府,此时足足早了半个多时辰。 秦家人就算准备得再早,也不至于在门前干等这么久。 秦父秦母看到自家女儿和姑爷,惊得不浅。 不是说巳时初吗?怎么早到了这么多。 幸好今天一家人起得早,不然整个秦府的面子都要丢尽了。 秦知宜看到家人,早起的混沌顿时抛到脑后,走到人堆里和亲人嘘寒问暖。 秦母郑氏握着二女儿的手,眼眶一热,盈满了泪。 秦知宜本不想哭的,一看到母亲落泪,自己也酸了鼻头。 其他秦家人围着秦知宜,你一言我一语,叽喳热闹。 谢晏看到这情形,体会到了与自家完全不同的氛围。 难怪秦知宜养成这样简单的性子,是因为秦家从上到下,都是实心眼的。 最明显的是,从秦知宜和秦家人嫁后会面,她们都聚在一起,一边说一边往府内走,除了管家和管事,几乎没人管谢晏。 并不是秦家人不在意他,而是她们太在乎秦知宜,身心全被占据,压根忘了他这个人。 走到半路,秦知宜的兄长秦知献才扭头看了眼。 看到谢晏这个被冷落的新面孔姑爷,怔住了。 待他傻眼意识到失礼后,立即面带愧色走向谢晏,和他说话,陪同着往前走。 谢晏并未多心。 会出现这样场面,属于他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两日来和秦知宜的相处,让谢晏已有了心理准备。 他从前也见过秦父和秦家子弟多回,在外,秦家人乐善好施,好说话又豁达。 不是那等功于心计之辈。 只是不知道,他们还有这么马虎的一面。 看得出来,秦父秦母爱女极深,生怕她嫁人后吃亏受气,忙着问她好不好,才无暇管他。 再说秦知宜,父母亲人对她没什么差别的问话,她翻来覆去地答,也不觉得麻烦。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她在侯府很好。 “婆母公爹都宽仁和善,祖母慈爱,叔伯姨母和兄弟姐妹是极好相处的。栖迟居气派宽敞,一应俱全。世子也好,他还让我写了个菜单,让厨房按着我的喜好备膳呢。” 如果没有后面这句补充,在秦知宜详尽地夸赞了其他人之后,只说谢晏“好”,会显得很没有说服力。 秦知宜想不起来谢晏哪里好,印象最深的只有写菜单。 这不是她对谢晏不满,是谢晏那人表现得太淡了,让秦知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好。 她这话,其他人都信了,唯独谢晏本人,持怀疑态度。 因为她说谁都好,用词极亲切,甚至包括为难过她的三婶娘,她也说好。 所以显得对他的夸赞单薄无力。 谢晏并不介意,反而意外。 因为他以为,以秦知宜那样的性格,会不喜欢与她截然不同的他。 尤其是今天清晨,她明明想耍赖晚起,但是在他眼神的威胁下,一改懒散,说起就起了。 一路上坐车时也一句话都没说,大概在心里骂他呢。 夫妻两个,人心隔着肚皮,双双对彼此的误解颇深。 早上的事,秦知宜根本没往心里去。 那时她迷迷糊糊的,一半意识还在梦中,忘了要早起。 一看到谢晏,想起回门,想起今日可以见着父母,就有了起床的劲头。 当时的确被谢晏的气势镇住了,但不至于因为这事厌烦他。 秦知宜情智未开,对夫君这个身份没有预想,只要谢晏不欺负她,这门亲事她都会很满意的。 坐马车时不说话,那是她起了大早,又用了早饭,犯困呢。 谢晏又一直是个不怎么说话的安静性子,他不开尊口,秦知宜并不会发散多想。 人群中的秦知宜笑靥如花,一侧酒窝深深,是谢晏不曾见过的模样。 他遥遥看了一眼,半晌,移开目光。 第11章 坏姑爷 等秦父稀罕够了女儿,这才想起来要招待女婿。 谢晏曾听人议论,说秦挚和其祖父、父亲兄弟,一整门秦家人,都是命里带福带官的好命人。 能赋职督察院的,哪个不是清正廉洁、刚正不阿之辈? 人人不敢得罪,却也不喜,不多亲近。 所以凡是三司在位的官员,在外结交都不多。 偏偏秦挚广交友人,在京中很是吃得开。 他有项难得的本事,为人真诚,在正事上再严苛再狠心,也不会让人心生怨恨。 对此人,皇帝的评判是:“虽滑但忠,是非能辨。难得的良臣。” 秦挚是这样,秦家人也都如此。 面上看着没什么心眼,老实本分。 其实心里自有一杆秤,并且恪守底线,不会行不忠不义之事。 上梁正了,下梁不歪。 这样的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不会错。 所以即使秦知宜不是有手腕的精明贵女,不善任主母,侯爷夫妇对她也喜欢。 谢晏对这样的家风和人品也是敬佩的,只是他没料到,秦知宜像冬眠未出洞的懒蛇。 待到了正厅里,秦家男丁都留下来,陪同姑爷。 女眷则都和秦知宜去了暖阁。 秦母郑映澜把已出阁的大姑娘都请了回来。 秦知宜的母亲、姐姐、大嫂嫂、二嫂嫂,还有小妹,全都在。 一家子女人坐在一起,说话和笑声接连不断,就没停过。 待说够了日常,郑映澜让没出阁的姑娘们去别处玩,屋里只留了已为人妇的。 秦知宜没意识到母亲要做什么,还问:“怎么叫菱儿她们出去了,在一起多热闹?” 大姐秦知瑜捏了捏她的脸。 “你啊你啊,怎么出嫁了还这么懵懂。” 秦知宜更傻了:“什么?” 秦母和嫂嫂她们纷纷笑了起来,笑罢过后,郑映澜牵着二女儿的手。 “我的心肝,世子他待你好不好,夫妻之间可还如意?” 说这些话让人羞赫,但是郑映澜做母亲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希望女儿事事都好。 更何况,嫁人生子,夫妻关系是重中之重,没什么不好意思问的。 这会儿,秦知宜也回过味儿来了,脆生生地说:“我和夫君还没行周公之礼呢。” 她一语惊四座,诸位女眷的笑容都齐齐僵在脸上。 全场静默的这几息时间,她们脑子里都想象了许多严重的情况。 世子谢晏不喜欢秦知宜、他不举、他有龙阳之癖,等等…… 凡是正常男儿,成了亲,同床共枕,谁见了秦知宜这样娇俏貌美的姑娘,没有几分心动呢? 在座都是已为人妇的,都知道新婚两日还未圆房的情况少之又少。 秦知宜又不在月事期,不是谢晏个人问题,还有什么原因会令新婚夫妻井水不犯河水呢? 秦知宜见阿姐嫂嫂都面色古怪,不解问:“夫妻一定要洞房吗?世子他不是不喜欢我,应当只是还不习惯吧。” 这倒不是推脱和胡说,是她自己感受到的。 洞房那日,谢晏也曾不受控过,但是秦知宜看他看到她的脸时,有一瞬清明,眼神克制。 在秦知宜的理解中,这是谢晏在不好意思。 后来秦知宜自己琢磨过了。 外传谢晏清贵孤高,若他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二人躺在一处,就兽性大发,反而不像他。 所以秦知宜并不介意此事。 正好,她也还没做好准备呢。 之前会主动抱他,只是因为她懂事,知道那是她该做的。 母亲大姐她们本不信,但是因为秦知宜态度从容,不慌不忙的,也就作罢了。 放不下心的郑映澜只能叮嘱一句。 “若世子待你不好,千万不能瞒着母亲和你父亲,我们会替你做主。” 秦知宜点头,如从前一样依偎在母亲怀里,满心甜蜜。 她想得开,不操心,但姐姐和嫂嫂她们面上的笑容变淡了几分。 望着她的眼神变得重了,藏着说不出口的担忧。 都说秦知宜嫁得好,威靖侯世子是京中闺阁少女心之所向,谁能想到,结果这人竟锦绣在外。 秦知宜自己乐观,她们这些年轻的妇人却没法不往心里去。 不仅担心谢晏是不是不好,也怕他心里装了别人。 不论是哪一种,秦知宜往后的日子都不好过。 偏偏这些事都是有口难言的苦,她们这些做姐姐的,做嫂嫂的,再担心,也帮不上什么忙。 教人忧心。 再说正厅里的男人们。 谢晏和秦家的男丁坐在一处,仿佛误入此地的陌生人。 秦家人热情好客,把不多话的谢晏衬得更寡言。 有人问他话时,他倒是都有应有答,但几轮下来,气氛越来越干瘪。 待没话说了,秦父和秦知宜的哥哥们,只好聊起别的事,让谢晏当个听众。 场面看着不协调,但两方人都能自洽。 秦家和谢家的关系在祖辈那边走得比较近,到了这两代,渐渐只是普通交好。 尤其是秦家子弟,结交的世家公子都和谢晏的交际圈没什么关系。 此前有旧例,所以不论热络与否,彼此都是习惯的。 对于这位名声干净的侯府世子,只要他不负秦知宜,不招惹莺莺燕燕,话少几句冷淡一些,这都不打紧。 秦家男丁很是包容。 因为人多,回门这日的宴席也是分开的。 男女各坐一厅。 厅堂富丽堂皇,酒菜尽善尽美,秦家的待客之道无可挑剔。 谢晏在外喝酒一向浅尝辄止,但这是他第一次与岳父、妻舅单独用饭。 推杯换盏几轮,酒渐昏神。 隔壁饭厅里传来女子说笑声。 谢晏侧头,通过缂丝薄纱屏风望去,看到人影绰约,女子头戴步摇轻轻摇晃。 其实那说笑声笼统,然而却能从中捕捉到秦知宜的声音。 她大概也喝了酒,正夸今天酿的鹅翅好吃。 笑声如银铃,肆意清脆。 只是,这份欢笑在规矩面前显得短了点。 按礼制,新妇回门当天需在天黑之前返程,因此两家隔得近的,一般只用一顿午膳就回。 因为喝了酒,酒壮人胆,临到走时秦知宜依依不舍,拉着母亲和姐姐的手,哭得两眼泛红。 比出嫁那天情绪还要激动。 谢晏正盯着她这好笑的失态模样看,余光察觉到几道视线聚到他身上。 尽管众人的情绪已经比较收敛了,谢晏仍能从中察觉到不满。 他不知所以,却也没分神去琢磨为何会这样。 秦知宜正哭呢,把一众女眷也惹得垂泪不舍。 谢晏看她这副模样,侧身唤人。 “琼林,让人回去传个话,今日在秦府留一晚。” 语毕,众人皆惊。 秦知宜擦掉泪珠,还有些不敢置信。 因为谢晏是重规矩的人,他竟然会让她不按规矩来。 这误解就深了。 谢晏并不是一昧重规矩,不分是非黑白。 回门本是好事,让出嫁的女儿和娘家的亲人团聚,却又要求人早早回归婆家。 谢晏不懂这其中的道理。 若是因为婆家不想儿媳在娘家多待,要求人早归,所以才有如此规矩,那这规矩不守也罢。 秦知宜是侯府的儿媳,只要侯府同意,她早归还是晚归就不算坏规矩。 她要是不哭就罢了,人都哭了,还强硬把人带回去,谢晏做不出来这种事。 待谢晏身边的人果真离开,回去送口信了,众人才一一相信,谢晏说的是真的,并不是客套话。 秦知宜转啼为笑,拉住谢晏的袖子。 “夫君,你真是好人。” 谢晏没对她露笑脸,只是淡淡的,任她把他的袖子攥乱了。 秦家上上下下看到这一幕,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但总归,谢晏此举是体贴着秦知宜的。 刚刚挂泪惜别的场景焕然一新,众人又有说有笑地回到屋里。 秦知宜扭头看去,只觉得天色似乎都亮了几分似的。 午膳分厅而食。 到了晚膳,因为没备菜,郑映澜让厨房准备了锅子。 大冷天的,一家人围在最大的饭桌上吃热腾腾的锅子,最热闹和气不过了。 有了传信留宿的事,谢晏于无形中挽回了一部分好夫君的形象。 秦家女眷看他的目光恢复如常,好像之前的敌意只是人醉酒后的错觉。 汤锅子加热烫酒,吃得人浑身发热,场面热闹得过年似的。 秦知宜脸颊如飞霞,心情愉悦,因为又吃了些酒,看谁都高兴。 听秦母安排谢晏的住处,给他布置客房,她主动提议。 “多余折腾那一趟作甚,姑爷回门不能住妻子的闺房吗?” 秦母看着二女儿,好笑。 可以是可以,只是她听秦知宜今日说的那些话,又见谢晏与自家姑娘确实不亲近,所以想着,给他安排客房最妥当。 既然秦知宜主动要求,谢晏又没有意见,让新婚夫妇住一起,有助培养感情,当然是好。 如此一来,谢晏倒是有幸地进入了自己妻子的婚前闺房。 他走进这处布置得如梦似幻的阁楼,玉屏风、烟云帐,珍珠帘、红檀床,处处奢靡。 一股轻淡又香甜的气味如影随形,不像熏香,也不像精油。 谢晏看了一圈,不知怎的,竟萌生出一个念头。 他那栖迟居,太寡淡了,配不上秦知宜这份爱美之心。 第12章 不一样 醉了酒的秦知宜正酣卧榻上,素手托着脸颊,眼帘半掀,醉态娇媚。 “夫君,你看我的闺房如何,好看吧?” 她迷蒙的双眼润着一层勾人的水光。 谢晏视线扫过,不自觉多看了两眼。 他未答,先是对不解之事发问:“你这房里的香味是什么?” 秦知宜站起身,脚步虚浮地把四处放的竹编香笼拿了一个,捧给谢晏看。 酒劲上来后,她脚步略有些不稳,站在谢晏身前时,身子往前晃了下。 似乎投怀送抱。 谢晏抬臂扶她一把,手臂深陷秦知宜背后的曲线中,似压在一块豆腐上那么软。 秦知宜半边身子都靠在谢晏身上了,可她毫无察觉,打开竹盖,拨弄里面的干花给他看。 “有桂花、茉莉、月季,这些晒干的香花,再配上蜜桃果干之类,果香与花香的混合,淡而沁人。” 像这样的干花香笼,她房里放了几十个,所以香味似乎无影无踪,又无处不在。 谢晏点头,这是个好办法。 “好了,我要洗洗躺下了。” 秦知宜把香笼塞给谢晏,转身离去,衣袖自谢晏扶着她的手中抽离。 去得干脆。 谢晏掌心还残余着秦知宜腰肢的温度。 手心空得突然,令他收回手时有种不合时宜的茫然。 秦知宜沐浴时,秦家的下人也忙活着给他备水,在耳房摆了浴桶。 虽然出门只半日,谢晏身边人也是为世子备了一身衣裳以备不时之需的,恰好派上用场。 待谢晏一切完毕,秦知宜那边还听不出结束的迹象。 谢晏已经不意外了。 秦知宜不论是做什么事,都是拖拖拉拉,尽善尽美。 只是,如今他坐在她闺房的中室,听她洗浴的声音,这感觉令谢晏有些不自在。 目之所及,处处是秦知宜生活的痕迹。 让人难以忽略。 谢晏坐姿挺拔,眼观鼻、鼻关心,默默地等着。 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底始终浮着一层淡淡的躁意。 不管如何清空思维,都做不到心如止水。 良久,内室的水声总算是停了,谢晏无意识地轻舒一口气,松范了一下坐得僵直的身体。 可接下来,他一等再等,屋里仍没动静。 这才想起来,估计秦知宜洗了头发,还要烘发。 又是一轮煎熬。 桌上的茶都放凉了两轮,婢女又换了热茶来,谢晏喝了半盏。 内室总算有人出来,撤走沐浴的用物。 早晴出来传话:“姑爷,少夫人唤您进去呢。” 谢晏站起身,脸色淡漠,看不出什么。 可当他走到珠帘前,看到里面影影绰绰躺在床上,三千青丝垂落床榻边,因为侧卧,露出玲珑起伏曲线的秦知宜。 向前迈进的脚步忽然僵持。 秦知宜正摸着头发,抬眼一看,见谢晏高挑身姿立在珠帘外,冲他招手。 “夫君,愣着干嘛,进来呀。” 不知为何,谢晏耳根一热。 他捏了捏指尖,压下这莫名其妙的反应。 秦知宜洗了个澡,比方才要清醒不少。 她心情好得出奇,面上始终带着笑模样,看谢晏,也硬生生比平时还要多出三分俊。 她这夫君,模样可真是生得好。 齐聚了侯爷夫妇二人相貌之长,眉眼浓郁,唇鼻精致。 不知为何,隔着一段距离,他就是比别人看着更“清晰”一些。 发觉谢晏神情淡淡的,秦知宜想起来,这是在她家,他什么也做不了。 “方才等久了吧?” 她往里挪了挪,伸手递给谢晏。 谢晏不明所以,怔了一怔,才接住她的手,被拉到床上。 她的床也软得出奇。 不知垫了几层棉被。 待谢晏褪下外衫坐上床,秦知宜立即没骨头似地压在了他身上,手也没闲着,把玩着谢晏的衣襟。 “夫君~” 她这一声呼唤,把人叫得身上发毛。 谢晏提起警惕,定定地看着她。 秦知宜笑眯眯:“今天能留在家里过夜,真是开心,多谢夫君体恤。” 谢晏还以为她要干什么,原来是道谢。 只不过是道谢,一句话的事,倒不必这副模样。 让人心里七上八下。 “小事。” 谢晏躺下,准备睡了,可赖在他身上的人还没有离开的迹象。 秦知宜这会儿不困,甚至还有点舍不得睡,她捞起一缕谢晏的头发,和自己的头发绑在一起。 可是发丝柔滑,就算系成结,慢慢的也会自行挣开。 秦知宜笑说:“夫君,你看,你的头发和你一样,不喜欢碰到我。” 谢晏看向她手里的两缕发丝。 她的柔软,颜色浅淡些。 他的硬直,深黑。 的确不论怎么绑在一起,也很快就散开,各是各的。 再看他们二人。 秦知宜赖在他身上,但谢晏自己却直直地平躺,仿佛一个人形靠枕。 被秦知宜点明说出来,让谢晏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秦知宜倒并未感到难堪或者什么,她一派自如,玩累了,脑袋低下去,贴在谢晏胸膛前。 男人的身体实在是暖,秦知宜抱着就不想撒手了。 谢晏颈窝这处深陷和脖颈的连接,也很适合拿来安置她的脑袋。 秦知宜枕着温暖的身躯,没玩头发的手,不安分地捏着谢晏的小腹。 她的呼吸洒在他脖颈和瘦削的下巴处,不疾不徐的。 没人说话,内室一片静谧。 但静谧之下,却有不知名的暗涌。 秦知宜感觉到谢晏的身体越来越暖了,她又贴近点,抬头想说话。 恰好这时,谢晏也低头下来,想让秦知宜不要再捏。 这同时的举动,碰巧令秦知宜的唇碰在了谢晏的脖子上。 柔软生香,令人骨酥魂颤。 须臾的僵硬后,变况突生,秦知宜被一把推开。 她茫然盯着谢晏,不解问:“你推我?” 谢晏没说话,只是胸膛起起伏伏,喘气不匀。 秦知宜看他模样,再看他肉眼可见变得红了的脖子,更加不解。 “只是不慎碰了你一下,又不是咬了你,怎么脖子这般红?” 谢晏抿唇不语。 他也不知道为何,同时对他刚才不由自主的行为感到抱歉。 可秦知宜又贴了过来,慢慢用指尖贴在他脖子上,抚摸刚才被她碰到的地方。 她喃喃不解:“没怎么啊。” 谢晏无奈:“脖子不同。” 秦知宜追问:“怎么不同?” 还没等到谢晏阻止好回答,她好奇地朝他凑过去,下巴微抬。 “怎么不同?你给我试试。” 谢晏:“……” 原本他不想配合秦知宜的幼稚和无知行为,但看到她那因为仰着下巴而拉开半敞的领口,露出一片胸前雪肤,谢晏的心忽然跳了下。 鬼使神差的,他侧头凑过去,在刚才同样的位置,亲了秦知宜。 只一下轻轻触碰,秦知宜猛地睁开闭上的眼睛。 她望着雕花床顶,眸中光芒微闪。 身子莫名其妙地软了,甚至胸前还有股奇异的痒意。 秦知宜看向谢晏,和他微妙地对视。 她微微张着唇,结结巴巴说:“好奇怪……” 谢晏不置可否,他也觉得奇怪。 秦知宜又补充:“但是又挺舒服的。” 谢晏拒绝赞同。 独自回味了会儿,秦知宜又贴向谢晏,搂着他紧窄的腰身。 “夫君,再来一次,还挺有趣的。” “没趣,不来。” 谢晏仰面看着床顶,心说,秦知宜是觉得好玩,可他是要遭罪的。 今日在她家,又不能像在家里,还能去净房自行处理。 秦知宜不满噘嘴。 “你怎么还是这么傲气,我都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就不能待我和善些?” 谢晏不说话,甚至想让她不要再抱他,乖乖去床里闭眼睡觉。 不过,因为她埋怨他了,这句话谢晏就没说出口。 秦知宜得不到回应,自行用手指摸索自己的脖子。 可是除了力气用轻些时,会觉得有些痒,自己摸自己,再怎么变幻花样,也不及方才谢晏亲她十分之一。 她转了转眼珠,又去抱了谢晏的手来,扶着他的手腕去碰她。 果然,凡不是自己的身体,就算是他的手,碰在她肌肤上,也有格外明显的不同。 指尖传来属于秦知宜的温度和触感,好不容易压下的起伏再度波澜。 谢晏无奈。 秦知宜玩了会儿,动了动身子,又把谢晏的胳膊朝上拉了拉。 这变动不大的作为,却无意制造了更近的接触。 手肘陷进绵软中,谢晏呼吸一滞,蹙着眉看向秦知宜。 秦知宜也傻了,刚刚还嘲笑谢晏脖子红得莫名的她,比他还要快,脸唰地一下攀上一层胭脂似的粉。 虽然说之前各种依靠时也会不慎压着贴着,可不曾像现在这样正中靶心。 秦知宜头脑一片空白,心跳得厉害。 谢晏还以为她对什么都一无所知,见人面红耳赤,觉得好笑。 看来,她没那么迟钝,只是火没烧到她身上罢了。 想到刚才他脖子红了,她那般反应,谢晏少见的有了揶揄之心。 他撑着手抬起身,俯视秦知宜,落下的视线在她身上打量。 “怎么,不过隔着衣裳压你一下,就不行了?” 他说着,视线移到起伏处,盯了一眼。 再看秦知宜时,她的脸红得能滴血似的。 第13章 忽离去 见秦知宜经不起,谢晏也就收手躺回去了。 他无意撩拨她,只不过是因她之前的行为一时兴起。 两人各有各的沉默,无言之下,是脑子里的惊涛骇浪。 谢晏迟迟挥不去那触感和秦知宜绯色的羞容就不说了,秦知宜乍得从前从未有过的体验,正是新奇时。 她攥着被面默默安静了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碰了下自十三岁后越发胀起来的柔软。 怎么会这样呢? 她盯着床帐内侧,又回想起谢晏方才微带揶揄的眼神,内心又有些小鹿乱撞。 秦知宜扭头看去,见谢晏一动不动地侧躺着,和她背对着背,好似雁过无痕,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秦知宜努努嘴,有些不是滋味。 她虽然觉得羞,却是很好奇的,想缓一缓后再研究一番。 可谢晏身上像没有人气似的,既不多想,也不好奇。 真没意思。 秦知宜暗暗骂他是冰块,自己闭眼睡了。 然而,背对着秦知宜的谢晏,表面看着静如青松,实际也不平静。 秦知宜没经历过,他又何尝不是? 只是往前探了一步,窥见奇妙,就让人心弦波动,久久不平。 令人踌躇满怀,不知该如何是好。 进一步奇怪,退一步更奇怪。 索性什么也不管,当作没发生过。 静一静,睡一觉,待天亮睁眼,风浪就能平息了。 然而这夜,睡在秦知宜闺房,暗香浮动钻入心头,令谢晏做了个荒唐的梦。 梦里大蛇在春闺冬眠,钻进柔软似云端的被窝,盘旋扭动,唯我独尊。 尤其冬眠将尽,美满如意,大蛇出洞,竟生生胀大两圈。 醒来,睁眼。 不知什么情况,昨夜背对背入睡的两人,变成面面相对,秦知宜还抱着他的胳膊,腿也将他缠着。 睡得正香,面带微笑。 知道她怕冷,恰好体热的他,成了她就算讨厌也会不由自主靠近的人形暖炉。 吸引力着实太大。 谢晏动了动,感觉到下身湿润,面色霎时僵硬。 他一张俊脸憋得又红又白,推开黏他黏得紧的秦知宜,起身拿了外衫就走。 守夜的晚桃行礼问话都没说完,谢晏走路带起的一阵风自她面前飘过。 她茫然瞪眼,心头涌起不妙预感。 内室里,睡得正香的秦知宜硬生生被谢晏推开她的动静给弄醒了。 她睁开一只眼睛,脑袋迟钝,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缓了缓神,才发现身边空了。 并且谢晏起来了,连被褥都没给她掖好,他睡的那一侧的被子是掀开敞着的。 “真是的!” 秦知宜不满嘟囔,自己动手把被褥裹紧,身体又再转了一圈,把自己包得结结实实。 晚桃站在帷幕旁,攀着锦布小心翼翼问:“姑娘,姑爷是怎么了?” 单独和主子在一处的时候,晚桃还是习惯叫姑娘。 秦知宜不满哼了声:“谁知道呢,他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闭眼躺着躺着,秦知宜的睡意都散了,但就是闭着眼不愿动弹。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嗅到一丝陌生的,奇怪的气味。 秦知宜耸了耸鼻尖,找到气味源头。 是谢晏睡过的位置。 气味不重,却有种格外明显的存在感。 她钻进被子里面,趴着闻了闻,把被褥撑起一个大鼓包。 晚桃诧异地看着,和掀开被子露出来的秦知宜大眼瞪小眼。 秦知宜生气:“臭谢晏,不理他了!” 待谢晏又换了身里衣回来,秦知宜已经起了,自顾自梳妆打扮,从铜镜中望他一眼,又撇开眼,不再理会。 从前不管谢晏怎么冷脸不热络,秦知宜也没介意过他。 但今早,吵醒她,掀她被子,还给她香香的床留了莫名其妙的气味,谢晏连犯三桩罪,头一次把秦知宜得罪了。 谢晏这头没察觉到秦知宜不高兴,因为他自己也正为早上的荒唐难以为情。 事情不大,坏就坏在,这是在秦府。 在妻子的闺房。 即使因为发现得及时,暗地处理了,没人知道,可到底是说不出口的私事。 所以谢晏一直坐在外面,安安静静地等着。 等到秦知宜梳妆完毕,带着谢晏一同去和秦父秦母用早膳,两人之间仍是互相不搭理的情况。 秦知宜倒不是有多生气,点点小事,不足挂齿。 至多是不想和谢晏说话。 而谢晏,正巧不知该说什么,顺势缄口不言。 这情况,落在不知情人眼里,不管是下人,还是秦父秦母,都觉得格外不对劲。 昨天晚膳散席时还好好的呢,怎么今天仿佛一夜降温了似的? 待两人要启程回侯府,郑映澜才把女儿悄悄拉到一边,问候小夫妻俩的情况。 她问两人怎么闹脾气了,秦知宜还愣了愣。 “没有啊娘。” 都是小事,她已经忘了,母亲问起她才反应起来和谢晏许久没说话。 “他今早起来把被子掀了,没给我盖好。” 郑映澜哑然,嘴张了张,劝慰的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都没与秦知宜说,只提醒她身边人,以后更悉心照看着。 待小两口登上马车,打道回府,郑映澜与秦挚两夫妻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已经预料到,威靖侯世子和自家女儿性格会不合,但没想到,相处起来会这么磕磕绊绊的。 只一点点的小事,就闹得互相不说话。 真是让人忧心。 谁也想不到,这会儿马车里单独相处的两小夫妻,其实已冰释前嫌了。 秦知宜登上马车时,不慎踩了一脚裙子,险些摔倒。 谢晏在后面,一只手稳稳拖住她,再半抱着人落座。 跌入他怀中时,秦知宜闻到谢晏身上淡淡的木质熏香,还有肌肤上干净的气味,陡然对快要忘记的,早上闻到的味道生疑。 她坐好,主动凑近,在谢晏身上又闻了一通。 谢晏蹙眉,但一动没动,任她莫名其妙地检查。 待秦知宜检查完毕,抬头面露疑惑:“夫君,早上的气味到底是哪里来的?” 谢晏并不知道她指什么,神情清贵矜持,淡声问:“什么?” 说起这事,秦知宜总算找到了算账的好机会。 她细数谢晏的不对,然后把她钻被窝的事也说了出来。 谢晏端庄的表情险些开裂。 他僵直一动不动,半晌想不出任何话来给秦知宜答疑解惑,也不知道是该敷衍她,还是实话实说。 他哪里想到,会被秦知宜发现,并且还要追究到底。 他的身边没有她这样举止超脱的人。 硬生生把性情一派清流如许的谢晏,逼得处境窘迫。 秦知宜身体前倾,几乎贴在谢晏身上,仰头看他。 发觉他神情僵硬不自然,更加好奇。 “你有事瞒着我。” 谢晏实在没法,只能推脱,含糊其辞地告诉她:“你以后就知道了。” 他既不能不答,又不想欺骗她,只能这么说。 秦知宜瞪着谢晏,抿唇。 她胸中像是有团棉絮堵住了出口似的,不上不下的。 恰好这时车轮碾过一块矮石,颠簸一下,她身子向后一歪。 刚刚还敷衍她的谢晏,倾身一揽,扣住她的腰。 得益他的守护,秦知宜没朝后倒。 也因为这下意识的举动,让她心口攒的气散了。 “那行,你以后再告诉我。” 秦知宜心情转好,又成了事事不往心里去,好说话的小姑娘。 她轻易放下,谢晏却办不到。 他松开她的腰,脑海中始终挥不去早上那回事。 谢晏以为,他发现得早,处置得了无痕迹,却没想到秦知宜是那个不受控制的意外。 好在,她涉世未深,懵懵懂懂的,什么也不知情。 谢晏想,能瞒一时就瞒一时。 莫名其妙的,他不想让秦知宜知道这回事。 一想到被秦知宜发觉不对,还有她在他身上嗅来嗅去的模样,谢晏就觉得一阵窘迫。 过往那么多年,他极少有过这样的情绪。 侯府长子谢晏,处事周全,名声干净,在外从未出过有损颜面的意外情况。 相比起来,他宁愿在外丢脸,也不愿意在秦知宜面前。 好在,秦知宜并不执拗,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说“你以后再告诉我”时,谢晏心头一颤,难以描述的感觉。 前一刻还紧绷难言,瞬息之中恍惚心悸,软了一软。 他看向秦知宜,见她已经翻过一页,兴致勃勃看沿途街道,方才那股浑身不适的窘迫情绪很快淡了下去。 马车途经一条专卖女子所用胭脂水粉和珠宝首饰的大道,不知有什么热闹,人头攒动,秦知宜回头看他。 “夫君,我要去看看。” 谢晏点头:“去吧,我带了银票。” 秦知宜问:“带了多少?” “二百两。” 谢晏以为,二百两银子,无论买什么也尽够了,不会让秦知宜空手而归。 谁知道秦知宜眨了眨眼:“才二百两啊,不太够呢。” 谢晏:“……” 刚刚还觉得秦知宜人不错,随和好说话,不到眨眼之间,新萌生的好感被她一句话又给压了回去。 二百两都不够,她要买什么? 谢晏无奈:“先去看看,若银票不够,再差人回府里去取。” 第14章 成衣坊 有谢晏这一句保证,秦知宜笑得眉眼弯弯。 她挽了谢晏的胳膊,嘴甜道:“夫君真好。” 出嫁前出门有爹娘,出嫁后出门有夫君,秦知宜自己的私房银两越攒越多,即使养活自己一辈子也够了。 她这一句夸赞,让谢晏有种异样之感。 论理来说,他合该负责妻子的花销。 从秦知宜的言行来看,她也觉得理所当然。 她明明可以坦然顺应下去,可她偏要撒个娇,来惹他。 谢晏低眸看她一眼,秦知宜又笑了笑,露了一点白如细瓷的贝齿。 谢晏不自然挪开眼:“走吧。” 一行人走近才知道,原来是这街上一家成衣坊,今日放出了春季新衫。 因为请了奏乐,摆了迎门花坛,弄得声势浩大,引了不少人来看。 这条韶华大道,素来因为齐聚成衣坊、珠宝阁、胭脂水粉店而女客众多。 尤其每逢这些店铺呈上新货时,造些珍稀难得的势,就会引来各府女眷到场相看。 若是一般的铺子,派两个婢女代看也就罢了。 但今日造势的绮罗阁,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成衣铺子,能进去绮罗阁内的待客堂里坐着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官家夫人小姐。 秦知宜从前还是秦家二姑娘时,没少和秦母来此处花销,是这条道上的常客熟脸。 谢晏一介男身,还是头一次见外面做女子生意的店铺,已经发展成这样了。 他不解:“只不过买穿用,用得着这样麻烦?” 在谢晏认知中,侯府的吃穿都是正常买来的。 衣裳鞋袜这些,多是自家绣娘裁布量身地做,即使买成衣,也从不需要这样,都是看中样子就买了回去。 秦知宜热心肠给他讲解。 “当然,看新鲜样子,抢排场,这才是乐趣。若只是买身衣裳,谁要自己出来呢。” 说起这些事来,秦知宜如数家珍。 “绮罗阁今日放出春季新衫,估计有十套左右,展示在待客堂中,客人看中后再量体裁衣,做新的。” 谢晏问:“价钱很高吗?” 秦知宜笑得神秘。 “一套成衣的价钱自然不高,但若只想让那套衣裳独自己所有,就要出价竞独了。” 一套新衫,若只出普通的价钱去买,买的人越多,和自己穿一样衣裳的人就越多。 这些出身高贵的女眷,有几个愿意别人和自己穿一样的衣裳? 自然都会花大价钱去“竞独”。 难怪方才秦知宜说二百两不够,有这样人人攀比的桥段,二百两白银恐怕连水花都砸不起来。 谢晏蹙眉:“自己缝制也是独一无二。” “自家做的衣裳,如何彰显身份?就是要过了明路,人尽皆知,才光鲜有分量不是?” 说话间,秦知宜已带头踏进绮罗阁的门槛了。 店门前迎门的娘子殷勤地将人迎进去:“世子夫人,您里边上座请。” 秦知宜已出嫁的消息在京中自然是人人皆知的,所以外面认得她的,都知道改口。 待走进里面,在座的几乎都是熟脸。 乔尚书独女、许侍郎的夫人、永安伯府二房的两姐妹…… 这一群女子,都是爱美爱出挑的,从前在这种场合没少对过招。 以往,秦知宜身边或是母亲、姐姐,或是她的闺中好友,今日换成谢晏,她的心情不比往日积极。 其实她没什么看新货的心思,只是想凑个热闹。 随便看两眼,有格外喜欢的再说。 屋子里的女客们看见秦知宜进来,说笑的脸色都僵了僵。 因为都知道,秦知宜爱美讲究素来是拔尖儿的。 秦家并不是京中最富贵的,但秦家却是最舍得给女儿花钱的。 京中要是比富贵,谁能比得过王侯勋贵去? 可要论哪家女儿过得最快活,秦知宜必是榜上有名。 和她差不多出身的,没她吃穿用度好。 与她吃穿用度差不多的,过得没她随心所欲。 更别说,秦知宜的容貌少有人能极,在人堆里是瞩目的存在。 在场的这些女客身份高低不差,不存在谁让着谁,以往虽没有争抢吵嚷的,暗暗较劲的事却不少。 秦知宜有家人撑腰,极少吃亏。 因此别人看她来了,都不由自主紧了紧一颗心,不想争不过。 再转眼一看,秦知宜身后跟着的,竟是威靖侯世子谢晏。 不由得多看两眼。 京中的青年才俊,威靖侯世子和晋国公府世子一文一武,并称双杰。 谢晏十八岁进士及第高中探花,自谋官身,深得重用,在人才济济的京都,无疑也是人中龙凤。 想嫁入侯府的人如过江之鲫。 只可惜世子谢晏还未出生就有了婚约。 旁人这么多年看下来,察觉无论是侯府,还是秦家,对这门婚事都只是奉祖命,遵个守约。 并没有走得多热络,逢年过节只是互赠礼以续交好。 关系清清淡淡的。 侯府不悔,秦家不谄。 因此,谢秦两家的风范一直都为外人道,令人钦佩。 再看谢晏和秦知宜,无论是宴会还是诗会,从没被人见过走得近的时候,仿佛两个互不相干的。 大家知道,一是因为谢晏潜心修学,无意儿女情长。 这二嘛……有人猜测,两个小辈对这婚事并不满意。 秦知宜在京中贵女中,是有目共睹的骄奢。 名声不差,却没多好。 若她是男儿身,恐怕像男子里的纨绔子,不学无术,招猫逗狗。 谢晏与她是完全相反的人。 人家清正好学,洁身自好,从不往享乐之处去。 更没有一星半点不好的污点传闻。 今日他陪同秦知宜一起来这绮罗阁看衣裳竞价,若是秦知宜不知节制,恐怕会惹世子不喜吧? 短短时间,众人眼神挪动,心中掠过几重想法。 既担心看中的衣裳有人抢,又想看别人家的热闹。 秦知宜浑然不觉,落座后对旁人笑了笑,如常打了招呼后,扭头和晚桃说话。 “我去年在绮罗阁买了几身衣裳来着?” 晚桃细数着答:“三身,有软云纱的襦裙、雪狐毛的斗篷,另洒金蜀锦的旋裙。”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在座的,曾经错过这几样心头好的,都暗暗咬牙切齿。 还以为秦知宜在耀武扬威。 可“竞独”的规矩明明是铺子的店家定下的,价高者得,得不到心头好的,只能怪自己银钱不够。 哪儿能怪到人家得主头上去呢? 坐在秦知宜左手侧的谢晏听了,面色如常。 听别人传言,还以为秦知宜有多败家,只不过买三身衣裳罢了,他不觉得这数量多。 可他不知道,这是只在绮罗阁买的数量。 并且她只出手的三次,每一次最终的独价,都是绮罗阁账上少见的高价。 方才那三套衣裳,没有一套低于三百两银。 可惜谢晏对女子一无所知,还觉得他夫人是不是买少了。 一年就买了三次,这哪里是骄奢,这是勤俭。 谢晏的确不喜欢铺张浪费,但这都是对内的。 若以这规矩约束他人,尤其是他的发妻,那不是节俭,是吝啬。 只要在侯府可承受范围内,偶尔开销大一点不是问题。 谢晏平静地在一旁等着,目不斜视,连伙计端上来的茶水都未碰一口。 店娘子依次把铺开成衣的架子推出来展示,并为各位女客讲解衣料和工艺。 在座的女客,时不时目光投向秦知宜,看她的反应。 不是为别的,而是秦知宜素来挑剔,眼光高,凡是被她竞走的衣裳,没有不好的。 再加上她容色和身段都出众,穿上身更是惹人心动。 把那些衣裳衬得华贵美艳,更加令人意难平。 这呈出来的有些衣裳,其她人看着感觉还不错,想出手时,一看秦知宜不为所动,心里的喜欢都要减轻两分。 秦知宜有一搭没一搭剥着瓜子,闲闲地看着。 她虽喜欢挑剔吃穿用度,却并不盲目,只信个眼缘。 没眼缘的,就算旁人捧得再高,不得喜欢,她也不会上心。 而她若喜欢的,凡是在力所能及范围内,都要得到才好。 得不到的,又很快就忘了。 经常来这边“竞独”的,有些人心里计较喜欢的东西被人抢了。 没往心里去的秦知宜因为没介意过别人,所以从不知道,她让人不喜。 店娘子推上来一套以胭脂红为主的对襟薄袄配三涧裙,令人眼前一亮。 款式倒不错,只是秦知宜不喜欢这样张扬又沉闷的颜色,所以继续无动于衷。 这时候,乔尚书独女乔妍看了眼秦知宜。 “这件你也不喜欢?” 胭脂色薄袄上用白蚕丝线绣了落雪红梅图,想法惊艳、绣功卓绝,令屋里的人都亮了眼。 娘子特特多介绍了几句,绣工出自江南织女造的甲级绣娘,因此这身衣裳底价不菲。 六十两银,少见的高价成衣。 按照以往情况来说,这样的精品成衣势必多人争抢竞价。 此时乔妍发话,其余人都看向秦知宜。 秦知宜摇头,又掐开一颗瓜子,没有擦手的迹象。 “真不喜欢?”乔妍狐疑,阴阳怪气地问,“不像你啊,是不喜欢,还是今日不敢喜欢?” 她暗讽秦知宜,今日是因为谢晏在场,所以有所收敛。 第15章 逛铺面 谢晏一听既知,秦知宜这是被人讽刺了。 他侧目看去,见她一片茫然。 “什么不敢?为什么不敢?” 秦知宜是个直心肠,她不会那些七拐八绕的小心思,所以没法懂别人的言外之意。 乔妍瞥了眼谢晏,想说又不好说,因此没接秦知宜的话。 秦知宜愣怔,她正好奇乔妍的意思呢,怎么她不说了? 再看其他人,好些都目光闪烁,不知藏了什么话在心里。 见她没反应,她们开始抢这套胭脂红的衣裳。 秦知宜却忽然恍然大悟,扭头看谢晏。 “我知道了,乔姑娘的意思是不是说,你不喜欢打扮得太鲜亮的,所以我不敢喜欢这一身。” 一时间,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秦知宜不仅理解错误,还错得离谱,让本想奚落她的乔妍无话可说。 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谢晏身上的衣裳素来颜色沉稳,样式低调,不像是喜欢张扬明艳的人。 大家都知道他不喜欢花团锦簇,就猜她因为他而收敛。 秦知宜上下打量他,得出此结论。 谢晏回她:“喜欢就买。” 他自然能听出别人的言外之意,所以借回秦知宜的一句话,暗暗帮她反击一把。 买不买只看她喜不喜欢,与他的喜好无关,更不用在意银钱。 无法,他这夫人脑袋转不来弯,只好他来出手。 谁知,秦知宜不仅没听懂别人的话,连带着谢晏的弦外之音也没接收到。 她翘着手指剥瓜子,摆摆头。 “不喜欢,不是跟你说过了,我不喜欢红色。” 谢晏:“……嗯。” 牛头不对马嘴。 屋里其余女客听见这番对话,暗暗咬了牙。 不仅没能看秦知宜的笑话,反看了一出贤夫戏码,更过分的是,秦知宜对谢晏的体贴无动于衷,还驳了谢晏一句。 看起来,他们这段夫妻关系,反倒是秦知宜占在上风似的。 从前遥不可及,如高高山岭青松的威靖侯世子,如今走下了神坛,对妻子这样好,还不被领情。 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秦知宜好吃懒做,无才无德只会享乐,怎么命就这么好? 这让人怎么能不眼红? 秦知宜没察觉到怪异的气氛,没见着喜欢的衣裳,擦了手站起身。 “夫君,我们走吧,再看看其它的去。” 她对这些春衫兴趣缺缺的样子,让其他正在抢胭脂红的 人一瞬不瞬的,都愣住了。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对自己的眼光产生了怀疑。 再看胭脂红,哪儿哪儿都是毛病,已经不再喜欢了。 秦知宜不知道,自己的态度对别人影响会那么大。 也不知道,旁人对她们自己的喜好会那么不坚定,随波逐流地根据别人的态度来改变。 这在她来看,是很荒谬的。 怎么会有人因为别人喜欢,就觉得一个东西好。又因为别人不喜欢,又看轻自己的意见呢? 谢晏只不过余光一眼,就注意到了待客堂中瞬息变动的气氛。 他站起身,如常地跟在秦知宜身后离开。 看着秦知宜一派轻松的背影,就知道,她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他想,难怪耳闻秦知宜没什么好名声。 她思想简单,感知又迟钝,和大多数人都不同。 世人贪心、傲慢、多疑、固执,偏她如一汪清泉。 与人不同,就势必遭人排异。 她这样,既不好,又很好。 此时,一无所知的秦知宜还是那副心情愉快的模样,出了绮罗阁,又往其它铺子里钻。 谢晏不曾意识到,对于她的说法,他没有一丝怀疑。 她没有参与绮罗阁的竞价,不是心里有顾虑,是真不喜欢。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很难建立的珍贵情感,可秦知宜,却让这事变得简单。 走在前面的秦知宜并不知道,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不仅让乔姑娘她们吃了瘪,还让她夫君想了不少。 她走进一间常光顾的脂粉铺子,看到新摆了不少眼生的胭脂和香膏,眼睛都亮了。 其实这些东西,秦知宜已经有很多了,可看到烧蓝、螺钿等等精工巧技做出漂亮的小瓷罐,装着带有花香的胭脂水粉。 她就忍不住想拥有。 秦知宜和两个婢女叽叽喳喳,左挑一个,右拿一个,没多久就选了两托盘的东西。 描眉的、覆面的、沐浴的,这些也有。 谢晏静静等着,眼见她越拿越多,像是从未买过的人添置新物一般。 这都不算什么,主要是秦知宜选的口脂和胭脂,放在一起几乎差不多。 秦知宜美滋滋地把自己挑的端给谢晏看。 谢晏伸手拿了两个摆在一起。 “这颜色有什么区别吗?为什么要买两个。” 秦知宜白他一眼,用手指着。 “这个,是桃花粉。” 又指另一个。 “这个,是荷花粉。两个颜色不同,一个适合春天,一个适合夏天。” 她用中指指腹沾了一点,涂在上唇唇珠处,抿唇晕开。 随后,下巴微微抬起,展示给谢晏。 “怎么样?” 铺子里今年新呈上的这些口脂,颜色都做得浅淡,十分合乎秦知宜的喜好。 她喜欢这样清清淡淡的,似乎天然去雕饰的色泽。 谢晏垂眸盯着她饱满润泽的唇瓣,眸色微不可查地深了几许。 “看不出,和你嘴唇的颜色差不多。” 秦知宜轻啧一声,浅浅翻个白眼。 都说谢晏文采斐然,博古通今,才情也好。让她来看,也不过是个榆木脑袋。 既然有才情,怎么分不出两种颜色的差别呢。 并且,她的嘴唇颜色是浅淡的淡粉色,但是什么也没有时,和涂上口脂还是有区别的。 谢晏竟然说都一样。 秦知宜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让娘子把她挑的都放盒子里装起来。 谢晏看她选完了,便让琼林去掌柜处付账。 这些小东西都不贵,即使秦知宜选了这么多,个个都是精品,拢共也不过三十两银。 银票都没动。 谢晏以为结束了,殊不知,这才只是开始。 秦知宜又去看了古玩摆件珍宝斋、鞋履铺、珠宝阁。 别的都没看上,独独瞧中了一顶金花丝镶红宝石蝶舞群芳的头冠。 以往,秦知宜对这种过于庄重造型的头冠没什么兴趣。 可这顶头冠上的红宝石和粉碧玺搭配,令头冠色调轻盈,一改沉闷。 她越瞧越喜欢。 娘子殷切介绍。 “世子夫人真是好眼光,这头冠如今是我们毓秀阁的镇店之宝,就等您这样的有缘人呢。” 说罢,就请秦知宜前去里间,命人为她梳发试戴。 那头冠光是用的赤金都几十两,宝石十几颗,再加工艺,价格必定不菲。 店里的几位娘子,都殷勤备至,把秦知宜当作菩萨一般供着。 这顶头冠无可挑剔,可在店里摆了一个多月,没能卖出去,是没人喜欢吗? 只是因为价钱太高了。 换了头冠的秦知宜照着铜镜左看右看,端是满意。 她又娉娉婷婷地走出去,展示给谢晏看。 从前没戴过头冠,今日一戴,秦知宜才知道有多合适。 赤金的头冠和宝石戴在乌发上,把人衬得都又亮了几分。 她本就肤色白皙,这下打扮得贵气无双,说话俗一些,真好似仙女下凡。 让人不敢直视。 “好看吗?” 秦知宜站在谢晏面前,面上掩不住愉悦的微笑。 谢晏颔首。 他还是那句话:“喜欢就买。” 财神爷发话,几个服侍秦知宜的店娘子转着轱辘地说着好话。 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直到琼林准备付账,问头面价值几何。 娘子笑答:“五百两。” 谢晏面色无澜,他想,五百两买个头冠,虽贵了些,但值得。 这头冠戴在秦知宜发髻上,仿佛为她量身定制的。 身上带的银票不够,就差人回去取,秦知宜眼光挑剔了些,但她看了这么半天,也就只看重了这一个。 谁知,娘子又补充两个字——“黄金”。 这头冠,不是五百两白银,是五百两黄金。 一两金是六两银,五百两金,也就是三千两白银。 三千两白银,在毓秀阁只能买个头冠,拿到外面,可以去外城买座小宅子。 琼林愣在原地,努力忍着不让自己眼睛瞪大,暴露心中感叹。 秦知宜知道会贵,只是不知道价钱竟然这么高。 她看向谢晏,发现此前一直云淡风轻的谢晏,神情总算是有了波澜。 他似乎惊讶,又似乎是意料之中。 他又看了她一眼,疑似是在端详她打扮后的模样。 随即,他对琼林吩咐:“回府取钱。” 秦知宜微微睁眼,没想到谢晏会决定得如此干脆。 她知道三千两即使对于侯府来说,也算是极高的支出。 以谢晏的性格,不像是会干脆拿出这么多银子,只为给她买个头冠的人。 秦知宜揣摩,可能因为这是在外面,已经摆出要买的架势了,若反悔,恐怕有损威靖侯府和谢晏这个世子的脸面。 秦知宜猜得没错,不过不是全部。 谢晏决定要买,一是因为她确实喜欢,二是因为已经答应的事,不能反悔。 秦知宜无意之中,不仅把乔姑娘她们摆了一道,把谢晏也摆了一道。 但谁让他是她的夫君呢? 第16章 误解深 这顶头冠买得人尽皆知。 毓秀阁有一顶天价红宝石金花丝头冠的事,这一个月早就传开了。 因为价钱太高,是多少年轻女子的意难平。 莫说五百两黄金,就算是五百两白银,也是不少官宦之家女儿的陪嫁。 买一顶头冠? 只有那些门庭显赫,五百两黄金不算什么的高门,才会大手笔用来买个头饰。 可是,能随意买下这头冠的女眷,那般王侯勋贵之家,又很少会在外面买这些,大多都是皇匠专造,不传世的。 想要的人买不起,买得起的人不会买。 因此,这顶头冠才迟迟销不出去,什么时候会被人买走也未可知。 从秦知宜试戴头冠时,就被店内其余客人注意到了。 后来,小厮回侯府取银票,秦知宜和谢晏又在二楼窗前坐了两刻钟时间。 消息不胫而走,人都没从店内离开,就有不少人知道了这回事。 威靖侯世子爷阔绰出手千两,为他的新夫人购置一顶头冠。 好些好事的人慕名凑近来看,都不敢置信。 传言不是说,谢晏不喜铺张浪费,为人低调吗? 这还是威靖侯世子吗? 会不会是有人认错了人。 可远远张望一看,哪里认错了,这两人容貌出众卓绝,不会有错。 等到这对夫妻从毓秀阁离开,看热闹的人一看,世子谢晏面无表情,和秦知宜并无亲昵热络的举动。 这,似乎和她们想象的破例偏爱,不大一样呢。 这样的场面,不禁让人深想。 难道说,买头面并不是谢晏的意思,是奢靡铺张的秦知宜主动要求。 因为二人新婚,谢晏不好驳她的面子,不得不应了下来。 如果真是有心为秦知宜添置首饰,怎么出门时不将银票带够呢? 是了,谢晏肯定是不情愿的。 人心里一旦认定的揣测,轻易不会更改,哪怕听店娘子变着法儿地夸世子大方爱妻,其他人也不信了。 都认为是秦知宜铺张,等着看笑话。 等着看她被侯府厌弃。 大多数人,不愿看别人过得好,只盼着别人不好,才能衬出自己好来。 所以这些人不愿相信,秦知宜既得了天价头冠,也得了夫君抬爱。 这不可能! 秦知宜注意到了好些人围过来看,她登上马车,对谢晏笑说。 “夫君,你看,都知道你给我买了头冠,羡慕我呢。” 谢晏眼风轻扫,降下车帘之前也看了一眼。 依他看,旁人那看向秦知宜的眼神,不像是简单的羡慕。 甚至是别有用心的。 他托住秦知宜的胳膊,拉了她一把,语气严肃。 “看脚下,别又踩着裙子。” 只可惜,夫妻举止亲昵的这一幕,早已被马车门帘挡住了。 秦知宜坐下,顺势搂着谢晏的胳膊不放。 花费了谢晏三千两白银,她还有些心虚呢。 不过,秦知宜没觉得谢晏花多了钱不高兴。 他这人什么时候脸色都是那副淡淡的死样子,不痛不痒的,她都习惯了。 她歪着身子,半边身子贴住他一侧的胳膊,嘴巴抹蜜。 “夫君~” 谢晏登时浑身一紧,低眸瞥她一眼。 “有话直说。” 别来这些虚头巴脑的,让人浑身发毛。 秦知宜眯了眯眼睛,尽力谄媚。 “夫君刚才说‘喜欢就买’那四个字时,真是魄力十足,英姿勃发,让人敬佩仰慕、欲罢不能。” “嗯。”谢晏目视前方,不为所动。 高高的衣领掩住喉结的滚动,看上去毫无破绽。 秦知宜只管自己夸,对谢晏有没有反应又不在意。 所以她不羞也不恼,歪头倚在他肩上。 “夫君花这么多银子买的头冠,我以后要常戴给你看,看的次数多,才不枉费。” 谢晏:“嗯。” 秦知宜心里美,面上带笑。 谢晏哪里清高了,明明心肠好又百依百顺。 看在他待她这么好的份上,以后他再掀她被子,她就不生气了。 车厢里夫妇两个和谐美满的画面,旁人没看见。 坐在车前板处的婢女们听到方才的对话,对视一眼,面色哀愁。 怎么办…… 世子待少夫人太冷淡了,该不会是不满被迫买下了头冠,心里不痛快吧。 晚桃愁眉苦脸,绞着手中帕子。 一想到后面回侯府去,没有在外的顾忌,恐怕会发生什么事,她心里就堵得慌。 早晴比晚桃性子沉稳些,但这会儿也忧心忡忡。 刚听得一清二楚,她们姑娘都那么主动说好话了,世子仍是不为所动。 想必买头冠是不情愿受迫了,心里不痛快,才不想理人。 这可如何是好。 要是这样,还不如不买这个头冠呢。 五百两金虽多,她们姑娘咬咬牙自己也能买,何必因为旁人要撑面子,就受这个罪呢? 回府的一路上,两个人越想越心慌。 待马车在偏门停下,还是秦知宜先下来的。 她心情愉快,肤色红润,晚桃去扶她的时候,连手都是暖暖的。 看秦知宜如此怡然自得,两个贴身婢女心情复杂。 都不希望世子坏了自家姑娘这大好的心情。 再看谢晏,从车厢低头出来时,板着脸,目不斜视。 下车后走路迈进府门,也是直视前方,一副目中无人的清高姿态。 看着就让人心里慌张。 实际上,谢晏只是在强装镇定,不想让旁人看出他心里的端倪。 方才在车厢里,秦知宜没骨头似地赖在他身上太久。 害他不自在。 人不自在的时候,总觉得旁人能看出来似的。 所以谢晏只好板着脸,做出冷淡且一本正经的姿态,让自己看起来不像失态。 世子和少夫人回门归家这事,因为回得晚,消息就传得开。 之前都知道世子主动带少夫人在秦府多留一夜,今日回来,不用打听,都知道两人下午才归府。 到了晚上,消息就像乘着风顺着势一般,外面传开的事也传进府里了。 正房里,没出阁的谢盈和三个未成家的嫡子庶子,都在琼华堂侯爷夫妇跟前陪着用晚饭。 侯爷提了一句:“晏儿和儿媳回府了?” 侯夫人应说:“回来了,预计待会儿收拾妥当就过来请安了。” 几个小辈静静不语,举箸的手顿了顿。 因为长子长媳要来,用罢饭后,谢盈她们就先留着了。 四个儿女坐在下首,默了默,次子谢晟开口说话。 “我听闻,今日兄长在外做了件大事,人人皆知。” 谢晟内敛,想说又不敢说,声音轻如絮语。 他面上的表情,有几分好奇,又带几分神秘。 这一句把众人都惹入神了,侯夫人忙问是什么事。 侯府的子女中,谢晏稳重在前,其后的这几个胞弟胞妹,虽然也循规蹈矩,却并不像他那样,出自自身的沉稳。 谢晟不过十二岁,正是少年最浮躁的年纪。 陡然听闻素来低调的长兄,花重金博嫂嫂一笑,怎么也压不住看热闹的心思。 他这一句话,把众人的好奇心都挑了起来。 谢晟坐得端端的,但嘴里说出来的话,语调起伏不平。 “据说,兄长为大嫂买了一顶头冠,给了三千两白银。” 话毕,在场众人,无论是侯爷、侯夫人,还是谢盈和另外两个庶子,齐齐惊得怔住了。 难怪谢晟多嘴,这实在不像是谢晏干出来的事。 谢盈更是倒吸了口气,追问:“多少?三千两?” 谢晟点头:“没错。” 侯爷夫妇对视一眼,表情既讶异,又有几分不敢置信的笑意。 若谢晟说得不错,那谢晏此举真是人生头一次了。 尽管这数目的确有些多得过甚,如果换一个人,恐怕会责怪子女胡乱花钱,铺张浪费。 可这人是长子,侯爷夫妇心里就只剩好奇。 他们知道谢晏是心里有数的人,他会做出这样的事,自有他自己的道理。 话虽如此,等到长子夫妻俩过来,少不了私底下问问话。 坐在一边的谢盈神情怔了许久许久,目光落在地面上,心头绕过各式想法。 待到有人来报,世子和少夫人来了时,谢盈抬头望去。 见大嫂秦知宜姿容卓绝,笑颜甜蜜,走到厅门前,甚至小幅加快了脚步。 “父亲,母亲。” 她热切地唤着,声音也那么地甜软动听,含着丝丝入扣的蜜意。 谢盈轻攥了攥袖口,一股难言的酸楚涌上心头。 有羡慕,也有害怕。 明明她是侯府嫡女,可是为什么,在大嫂面前,竟像被夺走了所有的光华。 那又酸又沉的滋味攥着她的一颗心,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秦知宜给侯爷夫妇行完礼后,快答了几句问话,才看向起身见礼的弟弟妹妹们。 侯府的小辈和她们秦家的小辈真是两模两样。 秦知宜没见过少年时期的孩子,有几个像谢晏的弟弟妹妹这样,文静有礼的。 他们乖乖唤嫂嫂时,秦知宜的心都要化了。 尤其他的胞妹谢盈,生得一副清丽脱俗的容貌,安安静静地端坐在那儿,如含苞的雪莲。 才九岁,就隐隐有绝色之姿。 听说还是个饱读诗书的小才女,秦知宜更稀罕她了。 这要是她的亲妹子,就算把人捧在手心里呵护也不为过。 秦知宜自己爱娇爱懒,对这样文静出挑的小女孩格外有好感。 她家中的妹妹上山下水的,活泼调皮,就更显得谢盈特别。 想到这里,秦知宜侧目看了眼谢晏。 她忽然有些好奇,九岁时候的谢晏是怎样的。 她记得她们小时候也见过几次的,但她似乎没什么印象了。 第17章 自坦言 少年时期的谢晏,静心好读、勤学苦练,在一群正是招猫逗狗年纪的少儿中,容易被衬得寂寂无闻。 秦知宜幼时体弱,鲜少出门,又不多在外结交,只知道他是个安静漂亮的小少年。 而谢晏,就对秦知宜更没什么印象了。 诗会不见她,春游不见她,游船登山更是没她的人影。 再大一些,只偶尔听人说,他的未婚妻娇懒成性,在外掐尖好强。 两个指腹为婚的,还没出世,就被姻缘红线牵着要捆缚一生的人,直到婚后才相识。 再从相处中缓慢相知。 方才二人从外面归门,回到栖迟居,谢晏本安排直接到琼华堂这边来陪双亲用晚膳。 秦知宜斜倚在榻上一副懒散模样,又说要更衣梳发,就作罢了。 谢晏让人往侯夫人这儿传了话,又叫了些吃食,整顿好后,夫妻二人才出门。 歇息过后,秦知宜的状态焕然一新,脚步有劲了,唤人时也满是心意。 气氛好,满室欢声,自然人人都高兴。 此时秦知宜在想旁的,谢晏则在想,虽然秦知宜拖沓懒散,不过改变主意是正确的。 待她休息好了,精神饱满地来见双亲才是对的。 没看么,她只用一声“父亲母亲”,就把侯爷夫妇给唤得眉开眼笑。 谢靖和程云柯膝下五个子女,可没一个会嘴甜卖乖。 如今有了秦知宜这个长媳,总算体会到娇娇女儿承欢膝下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亲生的五个子女端坐下首,唯秦知宜到了侯夫人跟前。 与婆母说着回秦家的事。 也不知道怎么的,侯夫人的手不自觉地就牵住了秦知宜,婆母和儿媳拉着手说话。 亲如母女。 秦知宜着重夸赞了谢晏一番。 “世子他和我父亲兄长他们很有话说呢,都夸他为人随和谦逊,又稳妥,是青年表率。体谅我恋家不舍,还主动陪我多住了一夜。” 虽是秦知宜在说话,她却句句不离谢晏,没说些不相干的。 谁不喜欢别人夸赞自家儿女呢,轻轻巧巧的,就让侯爷夫妇听着高兴。 不过,谢家的人都怀疑是不是秦知宜夸大了。 他们所知的长子、长兄,可不像秦知宜口中这么有口皆碑。 如果不是熟悉谢晏的,知道他寡言少语,情绪平稳,大多都会觉得他清高傲世。 难道说,谢晏喜欢秦知宜,所以到了秦家就不一样了? 是了,不然的话,怎么会掷重金博红颜一笑呢? 原本侯夫人还想着私下问问,可气氛一好,索性就当个趣事来说笑两句。 “听闻晏儿今日给知宜买了个头冠,可是真的?” 秦知宜大方笑答:“是呢母亲,世子他花费了五百两黄金,真是破费了。” 秦知宜不觉得这事是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若公爹和婆母觉得不该,她再受着就是。 反正也藏不住,何须因为担心说教挨骂就遮遮掩掩。 侯爷夫妇先前已经听过了,这会儿再听仍觉得不可思议。 侯夫人看着谢晏,笑意中含着几分松快的审视。 谢晏不慌不忙地应了。 “是,先前不知道如此高价,已决定了要买。价钱不是拿不出,就买下了。” 他一句话说完,一屋子好奇的目光不约而同收敛,化为“原来如此”。 原来不是为秦知宜,只是不得不买。 是大家想得太多了。 如果谢晏像众人想的那样,不管价钱,只一味讨好夫人,恐怕不会这么说。 秦知宜是快人快语,直肠子不拐弯有话直说。 谢晏则是追真求实,同样不会拐弯抹角。 再者,谢晏自己给的解释,才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这样一说,本想取笑长子几句的侯夫人又没话说了。 比起听他说不得已为之,做母亲的,更想看到儿子娶亲后的变化。 只可惜时间太短,还没能到那份上。 侯夫人笑了笑,不得不转了话头:“你如今立了业,也成了家,这样的事,自行决断合适即可。我和你父亲,只盼着你们和睦,早些为侯府添丁。” 谢晏答:“儿子知道了。” 一如既往的一句话,看不出他自己的意思。 侯夫人默默叹口气,视线转向秦知宜,一看到儿媳笑意盈盈的一张脸,心情即刻好转。 一群儿女在琼华堂直待到夜幕低垂才回房。 在主院外与弟弟妹妹分道而行前,秦知宜特地唤了谢盈一声。 “盈妹妹,若闲来无事,多来栖迟居坐坐。” 出阁前,秦家姐妹时常聚在一屋里,就算不说话,女孩儿们一起待着也高兴。 来侯府后,秦知宜面前除了自己的贴身婢女,就是谢晏和他身边的人。 不过相处了两日,她都时不时怀念从前。 谢晏就这么一个亲妹子,秦知宜想一起热闹,也只能叫她了。 “好。”谢盈怔了怔,点头的幅度几乎看不出来。 秦知宜还心想,九岁的小姑娘已经像个小大人一样文静了,丝毫没察觉出不对来。 待走远了,谢晏同她说:“盈儿她性子清冷,若不亲你,不要放在心上。” 秦知宜看不出来,谢晏能看出,谢盈不亲秦知宜,似乎有心事。 秦知宜点头:“好,我不强求。” 她偷偷腹诽,难怪是亲兄妹呢,谢晏说谢盈清冷,他自己又好得了哪里去。 好在,一旦接受这些,秦知宜便不会介意。 正如同谢晏所说,他不亲近她,不要往心上放。 她早给他找好了理由。 两人回房后,秦知宜早早进了内室,把一头珠钗去掉,松开了发髻。 一头乌发缀在身后,人看着婉约了不少。 她站在屏风后往外看,碰巧谢晏抬头。 四目相对,生疏的气氛里不知何时生出了一丝丝的柔和。 谢晏眉峰微挑,是询问的神情。 他还以为秦知宜怎么了,待听她说是要睡了,才知道没什么事,只是她终于想起来,躺下前先来知会他一声。 谢晏点头。 秦知宜总算是把已经嫁人的事刻进了心里。 前两天她一声不吭地躺下,是因为不记得还有他这个人,不记得她嫁给他的事。 现在,记得了。 秦知宜见谢晏不像有什么事,转身前迟疑了,提议。 “要不夫君也早些歇息吧?” 不是想跟他躺在一起,是怀念他温暖的身体。 谢晏并非没事,他正要去书房看这两天友人和同僚送来的信帖。 他婚假休沐不涉公务,外界却是如常推行的,三天足够堆积许多事务。 秦知宜还眼巴巴等在屏风后面。 拆散发髻后,如瀑青丝伴着面庞,看着哪里像已婚的妇人,分明还是个没经过风雨的姑娘家。 谢晏有几分迟疑,但说出口的话还是冷硬了。 “你自己先睡,我有正事要办。” 秦知宜抠了下屏风边缘,心情如常。 “好吧,那你不要太晚。” 说完,转身就进去了,嘱咐婢女多备一个手炉。 莫名其妙的,谢晏松了一口气。 秦知宜是个心宽的姑娘,这份心胸,是多少人都达不到的。 他合该待她更体贴一些。 已经进屋躺下的秦知宜头脑放空,抱着手炉舒服地躺在松软被褥中。 晚桃期期艾艾的,几番犹豫,伸着脑袋问:“少夫人,奴婢陪您念话本子吧?” 晚桃是见刚才秦知宜叫谢晏一起睡,被拒绝,始终担心秦知宜心里不痛快。 见秦知宜安安静静躺着,就更担心了。 直到她扭头来答话,一声高昂活泼的“好啊”,晚桃才放心。 并非晚桃不了解秦知宜。 她知道自家姑娘心思简单,但这是姑娘头一回嫁人,有了夫君。 男女之事,和从前到底是不一样的。 世子那冷心肠的,可千万别欺负她们家姑娘。 等谢晏忙完正事,带着少许拒绝的歉疚,走进内室一看。 秦知宜裹着被褥靠在床架上,和婢女们笑作一团。 哪里看得见一点被拒绝的阴霾。 虽说如此,非但不让谢晏心安理得,反而更让他心生歉疚。 他走近,破天荒地关心起人来。 “在笑什么?” 秦知宜看见他终于来了,眼睛亮亮的。 刚才说笑乱动,她脚都冷了。 她冲谢晏迫不及待地伸手:“夫君快来。” 谢晏一怔,不自在地宽了外衣,上床坐下。 秦知宜跟采蜜的小蜂一样,即刻就黏了上来,搂住他的腰身,脚踩小腿。 手炉的暖是暖,可是终会越来越凉。 不如人身上的暖,源源不断,还能持续走高。 有了谢晏,她立刻就把铜炉给推到了一边。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谢晏在书房忙碌半个时辰,身上仍是热热的。 只是因为方才走路,穿过夜里的凉风,指尖微凉。 上床后被秦知宜一搂,立即热乎了起来。 秦知宜答他的话,有一搭没一搭捏他的指尖。 “我们在笑,一个落榜书生,捡了小姐的帕子,就与人私定终生。这怕不是谁做梦写的,现实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事。” “嗯。”谢晏忽看向秦知宜,问,“那小姐该嫁哪样的人?” 话里有话,只是借这个问题,探究秦知宜心中所想。 秦知宜毫不迟疑,答得果断。 “那自然是舍得花三千两给夫人买头冠的世子爷了。” 谢晏睨着她,似笑非笑。 半晌,送给她四个字:“见钱眼开。” 也就是谢晏,会把一句玩笑话说得像真的。 也幸好他夫人是秦知宜。 秦知宜哈哈一笑,不仅承认,还很得意:“我就见钱眼开。” 说着,她凑近谢晏,刻意睁大眼睛。 他说她见钱眼开,所以她见“他”眼开。 谢晏面上的表情慢慢淡却,眸光逐渐转深。 第18章 没分寸 秦知宜本是搞怪,刻意地凑近谢晏面前盯着他。 可看着看着,奇异地感觉到不对劲起来。 谢晏安静不语,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那视线有如掺了几分杀气。 令秦知宜心头慌张,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眼神退散了方才的理直气壮。 “睡……睡吧。” 她拉起被子遮住脸,躺下,只露出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 可谢晏还坐着,视线跟随着她的动静,待她躺好,他侧目朝下看,眼神莫名。 看得秦知宜心里发毛。 “嗯,睡吧。” 谢晏发话,外面值夜的婢女立即上前来把床帐落下,遮住夜烛的光。 可原本秦知宜只是想上床躺着歇息,本该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说话笑闹。 此时就睡,实在太早。 夫妻两人一言不发地躺着,心思各怀鬼胎。 不知不觉,秦知宜把被褥抱成一团也没察觉。 她在琢磨,刚才谢晏那眼神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让她不由自主地退缩呢? 她出神地想着,身侧传来谢晏幽幽的声音。 “不让我盖被子?” 秦知宜如梦初醒,扭头一看,谢晏半边身子空荡荡,没有遮挡。 她牵着被褥朝他挪去,为他盖上。 谢晏岿然不动,看着秦知宜忙活。 在她盖好被子收回手时,他手腕翻转,勾住了她的手肘。 纤细,柔软,没有几分力气。 谢晏只是轻轻一勾,秦知宜就被控得进退两难。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体内似乎有一股蠢蠢欲动的劣性躁意,压下他浑身斯文礼法,让他似乎变了个人似的。 大约是方才秦知宜看他的时候,离得太近。 说千百句话,也不如眼神最动人心。 她的眼神,太没有分寸。 害得谢晏也失了分寸。 以往都是秦知宜主动往谢晏怀里钻,贴着他,抱着他。 那些时候,她心里什么也没想,只有汲取温暖后的惬意,并不觉得慌乱。 可眼下,秦知宜却有些慌。 心跳怦怦的,一阵比一阵快。 谢晏拉住她手肘的几根手指,隔着里衣按在肌肤上,像要把皮肉给烫化了似的。 秦知宜往回收,被谢晏拉着不能动。 两人同处一个被窝里,又贴这么近,几个来回后,就缠在了一处。 谢晏低头,鼻尖就贴在了秦知宜脸侧。 还未碰上,只被温热呼吸笼罩,秦知宜半边身子就酥得掉渣,一动不敢动。 曾令她无比好奇的新奇体验,在这一刻似乎如暴雨般声势浩大地淹没了她。 秦知宜双颊发烫,攥住谢晏的袖口。 一开口,声音竟抖得厉害。 “痒……” 谢晏的心跳也像战鼓一样,快得坚定,响得雄浑。 “嗯。” 他只以闷在喉中的声音应了,那声音引发胸膛共震,似乎有好几层余韵。 让秦知宜耳朵也有了痒意。 她刚要控诉,谢晏的手臂像一柄战斧,勾住她的腰,拖着她向前滑行。 直到再没有缝隙,和可前倾的余地。 刚才还觉得冷,此时此刻,褥子中似乎有看不见的火,烘得人浑身毛躁。 秦知宜一摸,谢晏连手腕上都有一层薄汗。 她胸脯里像装了一只幼年的兔子,毫无缘由地乱蹦。 秦知宜懵懵懂懂地知道,谢晏或许是要和她行周公之礼了,两人成婚四日,现下不算是生人了。 水到渠成,合情合理。 可是…… 画册里面不是这么画的。 秦知宜看过两次,现在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但她知道,没有这样的。 她们此刻贴得极近,只像是在拥抱。 但男女之间的拥抱,和拥抱本身带有的温暖人心的含义,太不同。 秦知宜就觉得自己此时乱七八糟的,连注意力也四分五散,难以集中。 谢晏只是紧紧地拘着她,低头额角相贴,他没有下一步。 却比她还要不平静。 秦知宜似乎听见了谢晏的心跳声。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问:“是一直这样吗?” “你想怎么样?” 谢晏此时像是抱着一块豆腐,因为没吃过,怕弄坏了,无从下手。 有些事说来轻巧,可真事到临头,却让人迟迟下不定决心,迈不出一步。 秦知宜被问住了。 与此同时,她被拥住挤了一下,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 她闭上了眼,谢晏的一举一动都明显极了。 就算一寸的挪动,也像是大风大浪推波助澜,搅得池水翻涌,浮萍凌乱。 谢晏沉默不语着离去时,秦知宜匀了许久的气息,才颤着睁开眼。 低头,看到散开的衣襟,脸红得能滴血。 不一样,和册子上画的一点都不一样。 或者说,根本没发生画册上的事。 但是秦知宜感觉自己和水里捞出来没两样。 仿佛被谢晏丢到热水里搅着泡着,浑身湿漉漉,软绵绵,提不起半分劲。 约莫两刻钟之久,让她深刻记住了他掌心的宽度,甚至于纹路。 还有,唇的柔软。 秦知宜失神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捂着衣襟坐起身。 “晚桃……”她软绵绵地唤人。 晚桃忙叠着袖口快步走进来。 秦知宜捂着热热的脸颊:“我要换衣裳,把这床褥子也换了,汗津津的。” 晚桃只看了她一眼,立刻别开眼不敢看了。 她家姑娘此时可真是……艳色靡靡,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只看她眼睛,都像是看到了春日波光粼粼的湖面,春意浓郁,粘稠多情。 令人大脑空白,只想一直一直盯着她看。 晚桃搀扶着秦知宜起身更衣,她不敢问姑爷去哪儿了。 秦知宜也许久没再说过话,因为她神不守舍的,不受控制反复回想方才的细节。 那时她闭眼了,看不见谢晏的模样。 只觉得他时而温柔,又时而强硬。 最后他压着她喘不过来气,顶着她的腿生疼时,谢晏停顿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又起身出去了。 这一回,他给她留了四个字。 “你先睡吧。” 他离去后,秦知宜隐约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但很淡,只一瞬与记忆对应,再去追本溯源后,又找不到存在的痕迹。 这一次谢晏许久后才回来。 床上从里到外都换了新的,秦知宜擦身换衣后独自躺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这屋子里的脚步声是很好分辨的,所以秦知宜听见了那声音,就知道是谢晏回来了。 她本是面朝外躺着。 听到声音后,如惊弓之鸟一般,速度极快地翻身朝里,面朝床内侧。 紧张,没来由的紧张。 心跳加速,呼吸也乱了。 秦知宜想了那么久,竟突然对于该如何面对谢晏的事,感到羞怯。 谢晏走到帷幔处时,也没来由地顿住脚步。 方才临阵脱逃,并不是他不想。 现在的心境和从前相比已经不一样了。 忽然离去,与意愿无关。 谢晏也不知该如何去总结那种迟疑。 若非要形容,大概像一块造型极精美的糕点,递到嘴边,却不舍得将其破坏。 与秦知宜的亲密很好。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让他不受控制,浑身都不像是自己了的时刻。 几乎要溺死在那柔软香滑之中。 正因如此,在即将跨越新阶段之前,谢晏临崖勒马。 是不是太急了。 会不会太仓促。 秦知宜又是否愿意,他不知道。 此时越过朦胧屏风,看到秦知宜背对着外面,侧卧的躺姿和垂落的长发,谢晏心头停滞。 他走进去,安静地躺下。 良久,也不见秦知宜主动转过身来找他暖着。 床帐内的气氛,比成亲的第一日晚上还要古怪和沉默。 寂静无声中,似乎能听到两重心跳声,在沉默中交相辉映。 秦知宜明明躺着没动,也抑制着自己什么都不想,可莫名其妙的,身上薄薄的里衣似乎融化了一般。 让她有种毫无遮挡的不适。 她双臂环抱,紧紧抱着自己,越躺越觉得不自在。 良久,秦知宜终于回头,做贼一般的小心翼翼,慢慢转头去看谢晏。 谁料,谢晏是平躺的姿势,她刚转头,他就睁眼,朝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又双双同时一触既分。 好似视线里燃了火,能烫到人似的。 还是谢晏轻咳一声,问:“冷不冷?” 秦知宜其实不冷,但她对于这个问题的下意识回答一般都不是否认。 所以她点头了。 紧接着,床被人转身的动静弄得有了动静,秦知宜身体一轻。 她被谢晏托着转了身,一条温暖结实的胳膊拦在她肩头。 谢晏的怀抱,像是顶尖的工匠量身定做的摇篮,处处舒服。 秦知宜的心情从紧绷转为愉快,只是眨眼之间的事。 她安心躺下,枕在谢晏肩头,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 气氛变得温软,拥抱也松弛惬意。 可秦知宜实在忍不住的问话,很快把这氛围又给弄乱了。 她仰头,盯着谢晏高挺的鼻尖。 “夫君,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谢晏身子一僵,还没答话,又听她抛出第二个问题。 “方才我又闻到那夜在我闺房的气味,那是从你身上留下来的,是什么?” 从前,谢晏不答她的话是难以为情。 可今天他改主意了。 他要一字一句地讲给她听,不会在任何措辞上修饰太平。 免得她什么都不知道,总是来惹他波动。 说清楚,讲明白。 就算她待会儿不想听,他也要强迫她支着耳朵听他说。 第19章 误会深 秦知宜没想到,背后的答案会如此羞人。 听了几句,眼见不对,她摇头不肯再听了,谢晏还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他。 甚至按着她手腕,引导她触碰那从未见过,她身上没有之物。 “知道了吗。以后再有,不要少见多怪。” 谢晏低眸盯着她,眼神有少许不分明的揶揄。 秦知宜连余光也闪躲,心慌意乱地点头。 她嘴唇紧抿,那模样说明了,她再也不会问,不会说一个字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感觉谢晏在笑。 那笑不明显,且一纵即逝,让人面皮发烫。 随即,谢晏又低头,给了她一句话。 他清晰明白地告诉她,他方才外出,是做什么去了。 秦知宜呆滞,语无伦次。 “之前,也是吗?” 谢晏不置可否。 秦知宜想也不想,问:“可我们不是成亲了吗?” 谢晏眸光转深。 他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只是随意地揽着。 “你只是看过画册,并不知道男女之事究竟是什么。” 想了想,又徐徐添一句,“你确定做好准备了?” 秦知宜被问得心中一滞。 她原以为,她出嫁前就被教过了这些事,是早已做好了准备的。 他是夫,她是妻,行夫妻事,天经地义。 可自从刚才被捉着手,强制地碰过谢晏身子后,忽然之间,她心里似破了个大坑似的。 没底。 人生头一次见这样奇怪的东西,不知为何,她有些害怕。 册子上看着明明不怕的。 想到这,秦知宜连连摆头。 “嗯。”谢晏仍是淡淡的模样,表示他明白了。 随后,夫妻二人陷入长久的怪异沉默。 谢晏没动,但两个人身体之前的间隙越来越宽。 是秦知宜自己在后退。 她忍不住朝后撤,越撤越远,若一直贴着谢晏,总感觉会碰到不该碰的东西。 谢晏不管她,随她折腾。 连一炷香时间都不到,秦知宜又默默蠕了过来,重新钻进他怀中。 谢晏看她一眼,眼神定定不动。 秦知宜搅着袖口,嘟囔:“里面冷。” 没人躺过的褥子,也没有暖炉暖过的地方全是一股凉意。 秦知宜刚一碰到就后悔了,反复纠结许久,才败给怕冷的身子。 谢晏危险,却暖和,秦知宜越来越离不开。 自从被窝里多个暖乎乎的大男人,秦知宜越来越不记得,从前冬日里她是怎么过的了。 此时她有些凉了的脚踩在他腿上,暖意透过皮肉,徐徐钻进体内,温暖筋骨,直至灵魂深处。 秦知宜闭目,惬意地放软了身子,困意阵阵涌来。 谢晏一脸莫名地看着她,上一刻还在胡思乱想,下一刻呼吸越来越平缓。 待她脑袋歪沉,应当就是睡着了。 时间短到谢晏连眨眼都没超过四次。 她倒是舒服睡着了,谢晏却毫无困意。 今天不知怎的,他的身体即便已经纾解过,仍然不得自在,隐隐一股气堵在心口,时不时横冲直撞。 秦知宜睡着后恬淡的模样让人心平气稳,可她贴着他的半边身子,柔软的触感,却总是会让人走神。 谢晏闭上眼,一动不动,自行镇定。 他从来没想过,有了秦知宜后的生活会这么复杂。 这一夜,不知静心屏气了多久,总算是睡着了。 月色中天,霜漫山河。 在人深睡之时,时间已步入谢晏与秦知宜成婚的第五日了。 夜里的人和事与白天的,似乎是水与油,相干却不相融。 待天明焕新,秦知宜起床穿戴好,刚在炕榻坐下,见在外练完刀枪的谢晏裹着霜气从外进来,眉眼平淡,冷峻如常。 小丫鬟将门口的帘布收着,谢晏进入时微微低了头,一抬头,恰巧与她对视。 这一刹,让秦知宜错觉昨夜发生的一切,像是她做的一场梦。 踏雪无痕。 从谢晏的眼角眉梢都找不到一丝凭据。 秦知宜的心轻盈地跳了跳。 被他带着,她也当作无事发生一般,说些平常的话。 “夫君何时起的,可用早饭了?” 昨日睡得太早,谢晏辰时天没亮就起了。 不止练了刀剑,还踩了几个来回的梅花桩,金鸡独立、金刚八式,浑身从上到下都尽练竭力。 待热气散后,再淋个冷水澡,强身健体事半功倍。 因此,此时秦知宜看他,肌肤白皙通透,鼻梁和耳尖余着一层浅淡的粉。 像是冰雕的神像一般。 谢晏答了她的话,解释:“没吃,等你一起。” 秦知宜点头应了,挪开视线。 再回想昨夜,已是朦胧一片。 她不知道,谢晏也是费了一番心力,才恢复如常。 不然,不论是更熟稔热络,还是逃避冷落,都让人不自在。 还是这样,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要来得好。 谢晏敏锐,秦知宜神态的细微变化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端坐的姿态下,长袖遮掩的手指紧绷,将衣袍按出不明显的凹痕。 一想到她会想些什么,谢晏的心都止不住生起涟漪,平静不能。 好在,她应当没发现他的表里不一。 一场早膳吃得安静无声,让以为两位主子已经好起来的下人们看得一头雾水。 昨夜的动静不大,可换床褥子的事人尽皆知了。 并非人多嘴杂,实在是换床的事太显眼,让人想忽视也难。 方妈妈高兴得什么似的,当夜就把这好消息递到侯夫人面前去了。 世子和少夫人感情渐浓,情投意合,对久久寂静的栖迟居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喜事。 谢晏独善其身,因此在别家来说再正常不过的事,放到他身上,让人紧着一颗心地珍视看重。 要不是侯爷拦着,今日,侯夫人已经派人往栖迟居送补汤了。 侯爷谢靖原话:“晏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要什么补汤,别干预,让小两口自在些才最好。” 在旁人满心欢喜的期盼中,天亮之后小两口的相处,无事发生一样打回原形。 这就让人纳了闷了。 不得不深想,是不是世子不够体贴,让少夫人不满。 像方妈妈、小柳氏这样的,都是过来人。 她们心里最清楚,男女之间帐中不合,多是男子做的不好。 少夫人这模样,这身段,无可挑剔。 怎么会是少夫人的原因呢? 肯定是世子的错。 谢晏哪里知道,不过是有意为之的维、稳处理,被身边用人发挥了想象,凭空给他安了不少罪名。 其中甚至还有有损男子气概的。 正好秦知宜也装模作样,假装无事发生,看起来就像是不满意他似的。 更加坐实他的罪名。 五日婚嫁休沐,不仅什么也没做,反落了一身谣言。 刚巧,秦知宜这几天什么都没做,用罢饭后,终于想起来自己要整理带来的嫁妆。 她要忙活自己的事,看起来就像为不想与谢晏同处一室找个理由。 让方妈妈等一众本在谢晏身边伺候的老人,全都暗暗心急,可又没什么能帮上忙的头绪。 再看世子,一副无所察觉又无关紧要的模样。 要把人活活急死了。 秦知宜连谢晏的心事都参不透,就更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了。 她带着所有从家里带过来的人,要一件件地梳理她的嫁妆。 秦家嫁女,是最舍得的。 秦知宜嫁的又是威靖侯世子,这多达百抬的嫁妆,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吃穿用度、古玩珍奇,一样不落。 之前一直放在栖迟居的后院,听闻她要整理嫁妆,方妈妈立即带路。 “少夫人,库房是早就收拾出来的,只等您发话呢。” 谢晏早安排过这些事,他不预备干预秦知宜的事,也不让任何人越矩。 秦知宜带来侯府的嫁妆,以及侯府给的聘礼,一应都该当单独入库,由她自己掌管。 这份放手尊重的态度,是高门大户通常有的礼节。 陪嫁和聘礼都合该是妻子的私产,不得贪念。 本来是好的。 可是谢晏岿然不动,连看也不看一眼,没有一分好奇心。 看起来像是超出了“不觊觎”的范畴。 小柳氏扭头看了眼,默默吸气。 姑爷实在是太冷淡。 秦知宜知道谢晏不管这些是为她好,东西都在她手里,谁也别想伸手。 这些东西入库,库房一落锁,钥匙收在自己手里,沉甸甸的,就是她在侯府过一生的底气。 有谢晏的品德在前,再有他给出的态度,秦知宜半点也不担心。 谢晏没跟过来看,她觉得正常,符合他的言行风范。 只是,秦知宜没想到,简简单单“入库造册”的一件事,做起来会这么麻烦。 原本,嫁妆和聘礼都有一张单子。 但汇到一起入库,要重新清点一次,按照品类放置。 不光是清点,还要收纳。 哪些东西往库房深处和高处放,哪些东西平搁易取……这些问题穿插出现,无法按顺序一梳到底。 太为难秦知宜这个懒骨头。 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已经心力交瘁,精神恍惚。 虽说手底下都是能干人,尤其是蕙质兰心的小柳氏,可这次秦知宜突发奇想,想要自己来拿主意。 她如今已经嫁作人妇,往后要做主母,不能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从前秦母也教了她不少,但教和学是一回事,亲身管事后,又是另一回事。 秦知宜望着理了还不到一半的箱笼,心思懈怠,想歇一会儿。 她坐下喝茶,随口问一句:“世子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这话问出口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传到谢晏耳朵里去了。 方妈妈让人传话的意思,是为了让世子以为少夫人在惦记他。 可在谢晏听来,误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 第20章 传不合 因为本不预备干预秦知宜的事,她带着人去忙了,谢晏便自行去了书房,提笔回信。 若没什么内务的事,谢晏身边都是琼林等小厮男侍伺候,研磨倒茶。 一室安静清闲。 传话的小莲米儿蹦蹦跳跳地过来,在书房门外探头,露出圆圆小丫髻。 琼林一眼看到她,轻手轻脚走出去。 莲米儿仰头,稚气未脱的声音让她所说的话听来就有轻松愉快的味道。 “琼林大哥,少夫人那边问世子这会儿在忙什么,你给传个话。” 琼林把话带到,脸上带着笑,似乎亲眼看到少夫人盼夫的一幕。 只可惜,谢晏是个清醒人。 他清楚明白,秦知宜还没到半个时辰不见他,就牵肠挂肚的时候。 他几乎没有迟疑,吩咐说:“让老庄过去,帮衬着少夫人。” 老庄是栖迟居的管事,聘礼单子是侯夫人手下总管事操持,再由他经过手。 秦知宜收整东西是琐事,不容易处处顾及,有个清楚明白的人帮着会轻省许多。 琼林愣了愣,跑腿去办了。 没想到,世子的心意坚决到如此地步,就算是少夫人主动,也引不起波澜。 谢晏把秦知宜的问候,当作是求助的事,让这些操心两位主子的人一片热心肠扑了个空。 这似乎不太对。 等老庄急匆匆赶到待命,秦知宜那边也一头雾水。 老庄是栖迟居的大管事,凡家宅琐事,从账本到库存,都心中有数。 世子让他来辅佐少夫人,老庄岂能不尽心。 他微微弯着腰站在秦知宜面前,半老面容带着谦卑的笑。 “少夫人,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秦知宜茫然:“没什么事,这边还有方妈妈呢。” 她环视一圈,见底下的人一个个表情都敛着神色,似乎不太对,心里就更奇怪了。 谢晏为什么忽然拨一个大管事来佐助她,她明明什么也没说。 难道是他担心她一个人忙不来这些事? 可明明已经有方妈妈在了,她只是想自己亲力亲为,就没让方妈妈指点。 茫然的秦知宜,已经彻底忘了刚才她随口一问的事了。 因此她的迷惑,在下人看来,再度被解读成了另外的意思。 少夫人这是不是在心寒,世子爷没来看她,只是指个人来给她帮忙,敷衍了事。 尤其是在这之后,秦知宜没有请教过庄管事,看人在一旁白等着,就让人回了。 怎么看,都不像是满意的样子。 新婚第五日,种种巧合误解相加,让两位小夫妻的关系在外人眼里,一淡再淡。 甚至隐隐造出传言,世子不满少夫人,少夫人碰壁心伤,封心锁爱。 来龙去脉皆全,传得有鼻子有眼。 消息传到琼华堂,让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侯爷夫妇意懒心灰。 长子成婚多日都没什么动静,昨夜总算夜里叫水换被褥,接下来,本该能听到小夫妻甜蜜和美的消息。 再接下来是儿媳有孕的大好消息。 侯爷夫妇希冀满满,展望未来。 等来的却是一夜过后,小夫妻互相不满生疏的传言。 唉声叹气过后,侯夫人摇头:“你看,这下不止是补汤,恐怕还要找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来府里给晏儿看看。” 侯爷谢靖同样愁眉苦脸。 以为子随父,或者青出于蓝,他此前从未忧心过谢晏的私事。 以为他无心情爱只是还没开窍。 谁能想到,看着一表人才,英气郎朗的长子,会有夫妻不合的一天。 正值壮年的谢靖,站起身来走至窗前,望向园中虬枝,俊朗的面庞笼上一层郁色。 “耽搁不得,找人来给晏儿看看,可别误了根本。” 谢晏怎么也料不到,十几年作风端正严于律己的经历,会在成婚之后,成为他身体有暇的罪证。 等经验老道的大夫入府,消息就不止传给双亲听了。 二房三房没少盯着主院这边,下人人多眼杂,这样大的事,是瞒不住的。 栖迟居内,秦知宜从头到尾地忙了一场。 虽是东西入库加归置这样的小事,从理清头绪到分配位置,这么多种类的东西加起来也是场脑力活。 起初秦知宜觉得为难了些,到后面越发得心应手。 待全部归置完毕,她心里对两百多抬的东西一应都有了数,不再懵懵懂懂了。 离开母亲后第一次独立掌事,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却让秦知宜满足地有了自豪感。 回到正屋在温暖的炕榻躺下,啜一口热茶,吃一块腌渍的桃肉,秦知宜悠悠长叹一口气。 忙碌过后的悠闲,更让人舒坦呢。 从脚指头到头发丝都松软了。 谢晏进屋时,看到的就是懒蛇一样躺着的秦知宜。 晚桃坐在榻沿给她捏腿,底裙落在双腿的曲线上,如一尾曼妙的鱼。 秦知宜扭着身子趴在靠枕上,听见脚步声,睁眼来看。 她面庞漾着浑然自在的笑意,抬手朝他招了招。 “夫君,我今日办了大事,真是高兴。” 谢晏本心态平稳,看她这样喜悦,心情也随之松范了。 他在另一侧坐下,虽没说话,眼睛却望着她,等着听她讲。 秦知宜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跟他分享今日她遇到的麻烦,做错的抉择。 她说起,原本将那些东西按照品类摆放,但发现就算同为一类,也有压箱底放着不动,与常取常用的区别。 所以挪了又挪,摆了又摆,根本不是简单的事。 谢晏认真地听着,手中端起茶盏也没碰出声音。 秦知宜做的事,对于管家来说是很轻省的事了。 可让她说来,却好似翻山越岭,跌宕起伏,让人并不会觉得无趣。 谢晏平素安静寡言,却是个绝佳的听众。 与人交谈,无论亲疏远近,他都会静心旁听。 秦知宜说着说着,发觉谢晏一直望着她,语速逐渐变慢。 倒不是谢晏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只是被他这样清风霁月的人物盯着看太久,也会让人不自在。 莫名其妙的,她心里有些发飘。 谢晏:“怎么不说了?” 秦知宜坐起身来,喝口茶,挪开视线把剩下的话说完。 因为心里在琢磨事,剩下的话说得不再流利,但还好没什么要说的了。 便不明显。 秦知宜暗暗想,为什么她会受谢晏目光的影响呢? 娘亲和爹爹从小就说她心思不敏感,对其他人无论是眼光还是话语,都极少去探究,也从不自愧。 她向来习惯坦坦荡荡。 因此在察觉到心神波动时,格外不适应。 秦知宜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不能是她变胆小了,肯定是谢晏的错。 是他眼神不够温柔。 待她讲完自己想讲的话,谢晏轻轻淡淡地开口回应:“收整库房是简单事。” 晚桃和早晴低着头,脸色霎时就变了。 这世子爷,怎么如此不通人情,夸夸她们的姑娘会掉块肉吗? 秦知宜回嘴:“但我从前没自己操持过。” 谢晏点头,他并不意外。 就算没见到,没听过,联想之前的事,也知道秦知宜从前在闺中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是被当作易碎的珍宝一般娇惯长大的。 高门大户的女儿,少有她这样无忧无虑,什么也不管的。 多多少少都会跟着母亲学学掌家御下的本事。 谢晏猜测,并非岳母不教,只是秦知宜没刻苦地去学过。 他猜得半分不差。 屋子里伺候的人,听着世子和少夫人这番对话,人人都觉得世子太严苛了。 那一张金尊玉贵的嘴,说不了甜言蜜语。 让人惋惜,却又不意外。 要是谢晏会说违心的话来讨好谁,那才是日不落,月不升了。 永不会有那样的时候。 不过,其实谢晏的话并未说完。 事情简单是一回事,秦知宜肯自己操持,摆脱懒散,就是好事。 他又道:“你愿意自己做,很好。” 看她如此高兴,应当赞赏她有这样的态度。 秦知宜笑起来,并不推辞:“是呢,若我母亲看到,肯定会高兴的。” 秦母郑映澜是嘴硬心软的性子。 嘴上说要好好教导秦知宜,可实际上,心疼她幼年体弱多病,从不肯真正让她吃过什么苦,费过什么心。 在家有母亲,有姐姐在头顶撑着,若遇上今日的事,即使让她自己来主持,也会在一旁指点。 有那样扶着手脚的教导,怎么比得上纯粹的亲力亲为磨练人。 谢晏点头。 只这简单的两句话,就能看出来,秦知宜疏懒却不是不求上进。 更耐人寻味的是,她主动主持庶务后,这副颇为自豪的模样,越想越让人觉得有趣。 这么说虽不好听,却没有别的话可以形容了。 秦知宜是谢晏见过头脑最简单,心思纯,又容易满足的人。 只有举全家之力呵护长大的姑娘,才能养成这样,身心里外都纯洁无瑕。 说说笑笑的一点功夫,把秦知宜剩下一点力气也耗没了。 她撑着手臂压在炕桌上,因为有着期待,眼睛闪着点点湿润的水光。 “夫君,我饿了,让厨房早点摆膳吧。” 谢晏端茶盏的手一顿。 果然是心思简单,才刚立起来,看起来有模有样了,一句饿了又打回原形。 第21章 常出神 此时的确尚早,较平常正经摆膳早近一个时辰,大厨房的炉灶都不知有没有烧热。 不过府里人多,食材都应差不多已备好了,只是提前烹调的功夫。 谢晏让人去厨房传话,做些蒸、炒之类的菜式,用时短。 嘱咐完事,一瞥眼,看见秦知宜已经倒下了。 她一只胳膊直直搁在炕桌上,另一只搭在上臂,手背垫着脸颊。 美人卧倒,没什么仪态可言,却安静柔美。 伸直的那只手臂越过炕桌,随意耷着的柔荑就在谢晏身旁。 他一垂眼,入目便是她纤细白皙的手指。 秦知宜的指头看着如脂膏一般细腻,就算只有视线去看,也好似能感受到她手的柔软。 芊芊娆姿,不曾磨砺过,是软且滑的。 无人注意到的地方,谢晏的颈部绷紧了一瞬。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于人群中,中厅里,他脑海中忆起了不该想的画面。 想到了被她的手触碰的触感…… 想法一起,顿时激起浑身异样。 谢晏攥紧了拳,克制自己不要露出端倪。 恰好秦知宜睁眼看过去,见谢晏一片肃穆,吓了一跳。 “夫君,怎么了,你是觉得我失了仪态吗?” 秦知宜坐起身来,张望一眼。 屋里只有年轻的婢女,连近侍都在外面,没什么人看到她这样耍懒,按说是没事的。 但谢晏的反应看起来可不像没事。 甚至有些骇人。 他似乎在压抑怒火,线条分明的清瘦颈肩绷起直筋,连眉头也低蹙了。 秦知宜伸手去碰他随意搭在炕桌上的手背,发现他被衣袖遮了一半的手,捏成了拳。 秦知宜心头一惊。 好在这时谢晏回过神来,收过手不让她碰。 “没事,不关你的事。” 有他发话,秦知宜就放心了,不过看他这样,她也没法当作无事发生。 秦知宜站起身来,接过婢女手中水炉,亲自给他往茶盏里加水。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怎么做过事的秦知宜,只往没喝完的盏中加水,没把方才未用尽的冷水倒掉。 一杯不冷不热的茶水被她塞到谢晏手中。 谢晏迟疑一瞬,因她殷勤关怀,他还是象征性地喝了两口。 有这一打岔,方才头脑中挥之不去的旖旎画面顿时散尽了。 谢晏恢复如常,脖颈重归正常的线条。 眉头也舒展了。 抬头看,秦知宜立在他跟前,眼神既好奇又担忧。 两人离得这么近,她的衣袂落在他膝上,姿势不算多出格,却有种形容不出的亲近之感。 连她身上幽幽的香气,也变得很明显。 谢晏一介正人君子,坐怀不乱本是常态,可面对自己的妻子,和从前的心境截然不同。 为杜绝出现方才同样的失态,谢晏放下瓷盏,收回视线没看她。 “没事了,你坐回去。” “好。”秦知宜没察觉他刻意的疏离,重在他身侧落座。 不过目光仍是瞅着谢晏不放,因为她好奇他之前那短暂的紧绷是怎么回事。 但谢晏不说,她看了几眼没看出来,就作罢了。 腹中空空,秦知宜又以之前的姿势趴下,枕着自己手臂休息。 她这模样,看起来像是累极了,又困又饿,所以只能躺着无力。 除了她,谢晏从未见过哪个女子这样躺成一滩的。 他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碍眼。 不是觉得秦知宜碍眼,而是看她这样没精神,心里不通畅。 他问:“很饿吗?先吃些点心垫一垫。” 谢晏是不常温声软语嘘寒问暖的,他的关心素来简单直接,也没温和婉转的语调。 可他问秦知宜的两句话,放慢了语速,好歹是主动地给予关怀。 可这份难得,没有被秦知宜品出来。 她仍是瘫着摇头。 “不吃点心,我想吃鱼。” 秦知宜爱吃细腻新鲜的滋味,譬如河鲜海鲜、菌菇豆腐,这些入口优雅,毫不费力即可享鲜甜的食材。 她那八个字说得语气娇娇的,听得谢晏哑口怔了怔,又摇了摇头。 谢晏身边,就算是年幼的胞妹谢盈,也从没在他面前这样撒过娇的。 虽不适应,谢晏却迅速习惯了。 一个夜里使劲往人怀里钻的人,想来也不会利落洒脱到哪里去。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秦知宜待亲近的人有多会撒娇。 方才那句话只不过是她随口一说,还不到一成的功力。 她想吃鱼,谢晏又加了一句吩咐。 “玉尧,再去厨房,让人挑最鲜活的鱼,按少夫人写的菜单做。” 玉尧是谢晏身边的一等婢女,管着世子院为数不多的女婢,少夫人进了门后,琼林这些男侍从除非要事,都不在屋里伺候了。 因此她露脸的时候就多了。 听了世子特地的吩咐,玉尧面上含笑应了是,退出去迈着伶俐的小快步,亲自去传话。 趴在炕桌上的秦知宜歪斜着脑袋,看玉尧远去的背影,放长了音调夸赞。 “玉尧的身姿,亭亭玉立,真美。” 玉尧身量极高,清瘦顺长如柳枝,走姿轻盈,飘飘欲仙。 的确很美。 但秦知宜这样夸赞着她时,谢晏的视线不自觉落在她身上。 秦知宜这样的高矮,在女子中是刚刚好的。 但玉尧的身高比肩男子,比秦知宜高大半个头,所以她觉得人家好看。 其实她自己楚腰卫鬓,婀娜多姿,已是美极。 谢晏是见过的。 意识到思路走向再度不对,视线立即挪开。 垂眸喝茶,暗暗凝心静气。 谢晏自责有愧,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总是思想不端,极易走神。 他想着,应当是许久没有看书写字,修身养性的缘故。 这之后,谢晏再也没看过秦知宜。 秦知宜什么也没察觉到,她满脑子只有饿,和吃鱼。 世子院要提前摆膳,大厨房好几个厨娘齐上阵,很快做齐了两荤两素,这三热一冷并一道汤。 菜不多,但样样精品。 秦知宜要吃鱼,厨房挑了今天最鲜活的鲈鱼,用会稷山的陈年极品花雕酒醉了一炷香时间,清蒸得皮酥油旺。 按秦知宜的册子里交代的,猛火蒸短短时间,再闷个漏刻二十滴水的时候,鱼肉鲜嫩弹牙。 点的菜呈上来,放出热腾腾的香气,秦知宜霎时就坐正了身子。 摆好饭后,早晴专心致志地给鱼肉挑刺,不仅把刺都挑出来,还要确保鱼肉成块不散。 秦知宜先喝了碗汤,眼巴巴地等着。 有这功夫,谢晏都吃完一块鱼肉了。 托秦知宜的福,清蒸鲈鱼这样一道简简单单的菜,谢晏却还是头一次吃到这样鲜甜滑嫩的肉质。 或许之前也有过,可谢晏不重口腹之欲,印象不深。 就显得今日的感受尤为凸显。 秦知宜见他动筷,眉头舒展,忙邀功似地问:“怎么样,好吃吧?” 她虽然察言观色的本事差点,可是看人进餐的反应却又十足敏锐。 谢晏点头。 秦知宜思考几息,又给他夹了一块鱼肉放在碗里。 要不是和谢晏相处愉快,她才舍不得在饿肚子的时候,把自己爱吃的让给他人呢。 既然已是夫妻,就该同甘共苦。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谢晏嗅觉敏锐,捕捉到了秦知宜纠结的神情。 她送过来的这块看起来晶莹剔透的鱼肉,仿佛至上珍馐,舍不得给出去。 不过,她给他夹的是鱼背,也的确是鱼身上最珍贵美味的一块。 他人做出大度举动时,往往表现得不值一提。而秦知宜的大度,从她迟疑的细微表情,和慢慢递过来的筷子来看,才是“弥足珍贵的真大度”。 谢晏并未推辞,慢条斯理地吃完她的心意。 途中见秦知宜频频向他看过来,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他唇角微微上扬,有着不易发觉的弧度。 吃罢饭休整完毕,按理说应该有力气了,可不用再趴着的秦知宜,换成了躺着的姿势。 两个四方靠枕被她堆叠在一起,刚刚好斜躺,慵懒又优雅。 谢晏喝着茶顺气,对她提起正事。 “明日之后,我便按常上朝班了,你在家中若空闲无趣,可常去琼华堂或其它院子走动。” 秦知宜不曾算过时间,听他说明日上朝,人愣了一愣。 “五日休沐,竟这么快么?” 其实当朝婚嫁休沐是七日,是谢晏勤勉,自行缩减了两日。 虽说夫妻两个没什么感情,可五日相处下来,秦知宜已习惯有他了。 骤然听说他往后不在家,要她一人独处,心里还怪不舍的。 她抿了抿唇,想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话。 “那你忙完正事,记得早些回来。” 谢晏点头应好。 和秦知宜不舍不同,对于要分开的事,谢晏心中是觉得自在的。 这五天和秦知宜一起,发生了太多他人生从未有过,也从未见过的情况。 让谢晏不太适应。 尤其是自昨夜后,他每每看到她,更有别样的心情。 这样违常的感觉,令他不太习惯。 脱离与她同处的环境,谢晏才能找回从前游刃有余,安闲适在的感觉。 秦知宜没注意到谢晏的反应,她正独自消化呢。 可晚桃她们这些立在一旁的,旁观者清,将夫妻两个截然不同的反应尽收眼底。 这下,谢晏对秦知宜没有半分感情意动的证据更加确凿。 第22章 玩骨牌 秦知宜的伤感是短暂的。 谢晏手里的茶水还没喝完,她就已经重振旗鼓,眉开眼笑地带着两个婢女在茶案处对坐,玩骨牌消磨时间了。 这是一副用玛瑙精制的彩玉骨牌,一套三十二张,选的俱是一样纯净无暇樱桃红的老坑玛瑙。 色若枝头刚晒红的樱桃,质地清透水润,颜色淡雅缥缈。 被女子以纤纤素手捻着,优雅华美,不知有多贵气。 若不是早上整理东西,从添妆里找到这个,秦知宜都忘了,她闺中好友姜姒说给她的添妆礼,是一件筹备了两年的好东西。 秦知宜视之贵重,出嫁前没拆开看,又放在嫁妆箱底。 昨日整理时翻出来拆开,就立即让人送到正房里,放在手边随时欣赏把玩。 上午忙了正事,下午该歇息了。 姜姒的礼物这样用心,且投其所好,必然要好好珍惜,把玩够本。 秦知宜没骨头似的歪斜着身子,最是舒服惬意,手臂撑在案上,爱不释手地摸着骨牌。 只是把玩,把三十二张牌摆来摆去,细看玛瑙的颜色,几个人都玩了许久。 玩着牌,又说着从前闺中趣事,还有姜姒那几个与秦知宜交好的姑娘,一下午时间都不够用。 谢晏被秦知宜彻底抛在了脑后。 她自在,他也自在。 夫妻两个各忙各的事,这才是婚后第一次井水不犯河水。 但“井水”安心,“河水”也欢畅。 只是,前几日天天早睡,每每天暗不久就沐浴躺床的秦知宜,今天玩乐开怀,以至于忽略了时间。 直至戌时末,还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前几日谢晏不用早睡,依着她的起居习性都早睡了。 明日他要上朝去官府,必须早睡的时候,秦知宜还在不亦乐乎地玩骨牌。 这两人,总是合不到一起去。 不过,和秦知宜一样,谢晏也没催促她,只是让玉尧知会她一声。 他先行睡下了。 玉尧来报时,秦知宜抬头看,大眼睛茫然懵懂。 “夫君今天睡这么早吗?” 玉尧含笑提醒:“少夫人,已经进巳时了。” “已经巳时了?”秦知宜喃喃,还有些不敢信。 但只是她个人感觉,并不是怀疑。玉尧这样精干的人,总不会说错话的。 小柳氏那边早就已经把水备好了,一直等秦知宜发话,是她玩牌太专注,忽视了时间。 秦知宜记得谢晏明日要早起上朝,恐怕再过两三个时辰就要起了,耽误不得。 她放下骨牌起身。 “把东西速速收好吧,快些洗漱睡觉了。” 谢晏身边的人默默等了许久,总算是等到少夫人结束玩牌,都暗暗松了口气。 世子上朝是大事,要是耽误了,就算秦知宜人再平易近人,也是会遭人诟病的。 人的名声如何,并不是一昧脾气好、没坏心就行的。 多得是人心地纯良,但误人子弟,或好心办坏事。 头脑愚蠢的人,甚至比刻意为之的坏人还要容易坏事。 这些天,原世子院的下人看着,虽喜欢秦知宜的为人,却隐隐担心她不堪大用。 方才谢晏已睡了,她还在玩乐,人人嘴上不说,却免不了心里有怨言。 急着入睡,秦知宜便没沐浴,简简单单刷牙净面泡脚,脱了外衣就往床上爬。 谢晏睡在床外围,平躺着闭目。 一动不动的,不知道睡没睡着。 秦知宜像是翻山越岭一样,从他身体上方爬到内侧,钻进被窝中。 有谢晏提前入睡,褥子里一片暖意,从上到下无一遗漏。 秦知宜小幅度挪动,朝谢晏身边靠拢。 她分辨不出,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然而谢晏其实还一派清醒,尽管没有睁眼,秦知宜的一举一动都被感知到了。 也不知道她是以什么姿势爬上床的,竟然连一点裤脚也没碰到谢晏身上来。 他只感觉到身体两边的床铺,被人按压后的明显下陷。 随后,她钻了进来,轻轻贴在他身边。 没看到什么情况,但只凭这些,也会让人想象到场面的有趣。 但因为要尽早入睡,谢晏只是轻如微风地舒展了下眉眼,并未睁开眼和秦知宜说什么。 秦知宜也就无从得知他心中所想了。 随后,谁也没动静,维持一个姿势静静躺着,直至沉入梦乡。 当朝皇帝是间日朝会,每隔一天一小朝,七天一大朝。 官员卯时正需在宣政殿外等候。 因此上朝日时,官员五更天之前就要起,赶路入宫。 时间之早,说是披星戴月也不为过。 在秦知宜睡得还七荤八素偶尔梦呓时,谢晏醒来起床。 或许是婚嫁的几日以来,日日被秦知宜带着赖在床上,给人养出了惰性,谢晏很久没有感觉起床是这么艰难的事了。 醒是醒了,却仍想舒坦地留在温暖被窝中。 似乎有种魔力,让世间一切被柔软被褥隔绝在外。 外面寒风肆虐,只有床帐中这一小方天地是怡神仙境。 得亏谢晏是严于律己的人,他只是侧目看了秦知宜两眼,就默默地掀开被角,站起身来。 身体的惰性完全被清醒的理智压制。 起身过后,谢晏又将他睡的外侧的被褥给压好。 很难忘掉,前几日秦知宜控诉他起床后不管褥子,漏了冷风,让她满是委屈的事。 虽说那日事发突然,是少见的意外,并不是谢晏粗心大意故意为之。 可在与秦知宜成亲之前,谢晏独自睡觉,从没有过起床后需要管顾被褥的事。 身边多了一个她,不止是多个夫人的事。 谢晏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在被牵一发而动全身地改变着。 不是很习惯,但他又必须要慢慢地习惯。 之前已发生的种种事迹,以及之后还会多出来的许多意外情况。 放下床帐之前,谢晏又扭头看了一眼。 见秦知宜一无所查,仍睡得香甜,便放下床帐去了外间。 她是简单一眼看到底的。 易知足又睡得熟,不论是清醒的时候,还是睡着后,都不会轻易地被他人的行为“改变”。 谢晏去了另一个小室穿衣洗漱,身着中衣,又穿戴好深绿朝服、革带、玉佩锦绶,头戴进贤冠,簪白笔。 肃穆端正的官服上身,比起平日穿戴简洁时,更添几分不可亵渎的肃正之姿。 若秦知宜醒着,恐怕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谢晏在朝堂之上,是数一数二相貌出众的俊仕,连从前的第一美男子,礼部主事萧卿之都要甘拜下风。 因为谢晏生得明朗英气,比萧卿之还更高挑。 从气势上就压了别人一头。 今日宣政殿外,早到的官员不多。 往常谢晏只与相熟的官员问好,简单交谈几句。 但今日是他婚假过后首次露脸,不少人见到他,都是带着笑意称呼一声“新郎君”,略带调侃地说他意气风发。 谢晏点头应了。 他只觉得同僚都是有意调笑,说的并非事实。 因为从镜中看,谢晏觉得自己并无变化。 何来“意气风发”一说? 当日侯府大喜,不少官员也是受邀到场的,分明见过他身穿喜服时的模样,但在今天仍是凑趣。 谢晏不解。 直到与他关系最近的霍林安来了,一见面就笑道。 “少瑾兄,多日不见,英气更甚。” 谢晏问:“为何这么说?” 霍林安被问得怔了怔:“感觉上是这样的。” 婚后的威靖侯世子,就是比从前要更有风度了。 差别其实并不大,因此让人细说是说不出的。 谢晏沉默不语。 不久后,礼部那一群风度翩翩的官员也来了。 人群中有一位风华正茂的郎君,俊美绝伦,望着谢晏这边静默许久。 在大殿外等候时,后来到场的人都比较瞩目。 谢晏注意到了萧卿之别样的目光。 更加莫名其妙。 他平素少与人来往,与这位第一美男子更是并无交集。 从前就感觉到对方对他若有若无的敌意。 这次休沐归来,察觉到的敌意更重了。 谢晏面无表情,继续与霍林安说话。 他行得端坐得正,不论外界有什么不对,没到需要解决的时候,一概无视。 外界暗流涌动,可栖迟居的内室中,仍是一派熟睡的静谧,一直持续到天光大亮。 谢晏走后,早晴怕秦知宜冷醒,轻手轻脚往褥子里塞了暖炉。 因此秦知宜在绵绵不断的热意中,一路酣睡。 待她睡足了,睁眼看到身旁空荡荡,迷迷糊糊地问。 “世子已去上朝了吗?” 早晴坐在脚踏上陪着。 “是呢,世子爷四更末就起了,一点声音没发出。还将褥子掖得紧紧的!” 秦知宜抱着褥子笑。 “夫君是体贴人,今天也记得给我掖被子了。” 早晴忙点头。 她睡好了,因此脑袋清醒得很快。 秦知宜坐起身,将睡乱的头发都拨到脑后,志气昂扬。 “要不然,我这就去给母亲请早安如何?反正世子也不在,一个人在这屋子里也无趣。” 早晴忙点头:“很好呢。” 自从敬茶那日,侯夫人说不必请早安后,秦知宜早上就没去过正院。 侯夫人一直没派人来请过,今天虽然有些晚了,可秦知宜主动要去,自然是很好的。 第23章 去正院 要见婆母,秦知宜特地打扮了一下。 并不是明艳华丽的观感,而是按照在家中时,秦母最喜欢的样子。 郑映澜曾说,秦知宜头颅圆润饱满,喜欢看她梳最简单的朝云髻。 越简单,反而越突显她的美貌。 有些女子要梳繁复的发髻才大气好看,若简单的发髻就能美得毫不费力,何须累赘。 再说,日常中,打扮得太隆重,反而过度。 估摸着这时间,各房都差不多用过早膳了,秦知宜便是随意吃了块芙蓉糕垫着,喝了杯米茶,就出了门。 待她到琼华堂时,才知里面热闹。 不仅弟弟妹妹都在,二婶三婶,并二房子女也在。 仆人将她带进去,屋里霎时静了下来,齐齐朝外望来。 世子夫人毕竟是这府里刚进门没多久的新面孔,众人还没看熟。 她一出现,既新鲜,又惊鸿一瞥。 这些目光里,有婆母带着喜爱的欣赏,也有关系不近之人略带排斥感的打量。 抬头一眼,绝色佳人玉貌仙姿,让人相形见绌。 只见秦知宜梳着饱满简单的发髻,只戴了两支金簪,一副白玉珍珠耳坠。 面无敷粉,自有莹洁。 摘掉淡淡豆青色狐狸毛斗篷,里面是蜜色亮缎的团花小袄,配重锻的葱绿三涧裙。 料子都是上乘的好料子,只是颜色温和,显得清淡宜人。 并不张扬的打扮,却硬生生被秦知宜美得夺目。 相比之下,两位婶娘和二房十五岁的沁妹妹,织锦华服,满头珠翠,就显得浮夸了。 三夫人还没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摸了摸金玉的头面。 无所察觉的秦知宜走进房内,精神饱满地同各位长辈和弟妹打招呼,礼节周全。 侯夫人冲秦知宜招了招手。 “知宜,快来我跟前坐着。” 侯夫人坐在正中榻上,身边只一个谢盈。 秦知宜点点头,没推辞,主动坐过去,贴在婆母身边。 比谢盈还亲热。 二婶微微笑着,话音带着些许打趣。 “知宜这是来跟你婆母请早安的?” 这样是换作脸皮薄的小妇人,恐怕都要不好意思了。 要请早安,早该来了,现在才来,是不是不诚心。 秦知宜坦然交代:“是呢,想来看看婆母。” 可这句话一说,让旁人听了挑剔她没规矩,但侯夫人这个婆母听了,反而高兴。 旁人请安或许是为了礼节。 可秦知宜是因为自己想来。 天底下最复杂的关系就是内宅里的女人。 婆媳、妯娌、姑嫂…… 几多婆母严苛挑剔,几多儿媳畏手畏脚,心存隔阂。 愿意主动亲近的婆媳是极少的。 侯夫人笑着,看秦知宜的眼神找不见一丝不满。 让旁人见了,不知是什么滋味。 三夫人捏了捏手中茶盏,似突然好奇地问:“听说前几日,晏儿在外给知宜买了个天价的首饰,多少来着,五千两?什么东西,值得这天价的银子。” 尽管她极力掩饰,可是语气中仍掩不住有牙酸的不满。 这么多钱,够三房铺张地花三四年了,可放在大房,只不过是一个世子给夫人买的首饰。 这让人如何咽的下气? 秦知宜忙纠正:“不是呢三婶,三千两,没那么多。” 她是一点没听出来三夫人话里有几重的针对。 说谢晏不该花这么多钱,也说这首饰不该买,话里话外都是指责。 她以为,这话能挑拨起侯夫人的不满。 谁知道,一向在二房三房面前表现得公允大度的程云柯,竟说了句带着反驳味道的话。 “这钱侯府还是出得起的,这样的话可别在外面说,莫让旁人看轻了。” 说得三夫人脸色僵硬。 秦知宜的微笑没心没肺。 更让人气结。 三夫人好半晌没说话,二夫人虽然面色仍是和煦的,却比之前要淡了一些。 秦知宜看不出来,但侯夫人和谢盈都没放过这些小心思。 威靖侯府的女主人持家素来公道,不说完全的一碗水端平,却是不会偏颇自私的。 各房的份例百十来年没有变过。 但因为各自身份不同,又各有立业,因此财富状况肯定会有所差别。 更不说,世子谢晏少年时就考了功名,入仕封官,深得圣恩。 他有自己的俸禄和赏赐,自然花销的自由。 其它几房比不过实在正常。 总不能因为大房钱多,为了其他人不妒忌,就主动给人送钱吧? 这样的差别造成的人心不平,实属没有办法,只能靠对方自行想通。 想不通,那就只能自寻烦恼了。 侯夫人这样的管家主母,多的是这样心里清楚明白,却没有办法改变的烦恼。 她的两个妯娌,没什么大的差错,却让她时常难以轻松。 相比之下,秦知宜这样简单到憨厚的人,侯夫人怎么会不喜欢? 真是越看越喜欢。 侯夫人那样说过后不久,话题悄然转变了。 听了几句,秦知宜才知道,原来今天二婶三婶在这里,是为了一齐给二房的沁妹妹说亲。 谢沁年方十五,正是适宜相看人家的年纪。 秦知宜插不上话,只能一边剥橘子一边听热闹。 二婶娘一家人都是慢条斯理的温柔性子,沁妹妹坐在一旁,全程都没说过三句话。 秦知宜原以为,他们家给女儿说亲,应当不是麻烦事。 可听了一通,似乎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二婶娘同她婆母说。 为谢沁寻那等家境清流、相貌堂堂、人品贵重,最好有实学,将来能有功名利禄的。 秦知宜一边听一边点头。 这些要求都不错,不论让谁来选,也都想找这样的夫婿。 可是若要将这些都加在一起,犹如大海捞针。 因此她婆母的面上都没笑意了,略显凝重。 当家主母为甥女主持姻亲是应该的,但不该拿这样难的要求来为难人了。 她上哪儿去给谢沁找这样优秀的夫婿去? 若只要求两个,家世相貌,或是家世才学,都还好说。 侯夫人必定安排得妥妥当当,让二夫人和谢沁都满意。 秦知宜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她婆母,侯夫人只吃了一片,就再也没心思吃了。 看得出来是胸闷气短,提不起精神。 秦知宜默默陪着,不知不觉走了神。 她回想着二婶说的这些话,脑海中浮现出谢晏的面庞。 种种为人表率的优秀品质,似乎都能在谢晏身上找到存在。 难怪二婶说出这样的要求不觉得过分,因为身边就有这样的人。 可谢晏只有一个,已经娶了秦知宜了。 不知不觉到了午膳时,秦知宜顺理留下来陪婆母用饭。 侯夫人留其他人也一同用膳,二房三房不想留,侯夫人也没强求。 推脱了一回就罢了。 待其他人走后,秦知宜听见她婆母悠悠地叹了一出气。 心里话总算能说出口了。 “这亲事,恐怕怎么找她也不会满意了。” 秦知宜安慰说:“母亲,您别太苛求自己了,只管多找些俊才,画成人像,写明情况,交给二婶娘和沁妹妹自己去选。” 既然二夫人给侯夫人出难题,不如把这难题重新还给她们。 秦知宜想得简单。 可正是她这份简单的心思,让一筹莫展的侯夫人拨开云雾。 “好孩子,你说的在理。” 侯夫人总算重新有了笑容,亲自给秦知宜夹菜。 这样的举动,就叫谢晏、谢盈这些亲生儿女都少有。 因为平时饭桌上气氛正经,各自有下人布菜,没到那份心境上,自然想不起来要给儿女夹菜。 此时这样做,全然是心境的一种外在表达。 待秦知宜举止亲昵,是因为她的一句话得到了开解。 谢晏回府时,秦知宜都还没从琼华堂离开。 侯夫人让她留下来陪着,还给她挑了几匹新布。 谢晏回府后,计划先回正院给双亲请安,问候过,再回自己的世子院。 不料想,和自己的夫人在母亲房中相遇。 四目相对,双双都愣了愣。 屋里的伺候的人见这一幕,莫名觉得好笑。 怎么世子和少夫人好像不熟似的? 尤其是谢晏,在这里看见秦知宜,全然出乎意料。 所以才会反应不及。 秦知宜比他好一些,愣过后甜甜开口唤夫君。 随后都是正常的说话行事。 直到侯爷回来,一家人一齐吃罢晚饭,小两口一起返回,单独相处,才渐渐找回之前私底下相处的感觉。 谢晏先问起秦知宜。 “今日一直在栖迟居陪伴母亲?” 他没料到秦知宜会主动过来,并且在正院待了一整天。 这太乖了,不像她这个懒人做的事。 但秦知宜喜欢婆母,不觉得陪在婆母身边是多为难的事。 她今天过得挺开心,甚至比和谢晏在一起时更自在。 她如实说了,不仅交代今天都做了些什么,还把内心感受也捅了出来。 “今日轻松愉快。” 话音刚落,谢晏朝她看了过来,眼神莫名。 秦知宜面带疑惑。 谢晏盯了又盯,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想说的话回味起来有些奇怪,干脆不说了。 秦知宜不像是故意说假话,她今天过得的确比前几天开心,笑容都更甜更深。 不会有假。 谢晏刚才想问,今天开心,之前一般。 和他在一起是有多不好。 思来想去,这话会让他变得像怨夫似的,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没说出口的话,会在内心不停发酵,酝酿。 不但不会放下,疑惑还会逐步加深。 第24章 秦知宜并未察觉到她的话有什么歧义。 在正院过得开心,又不代表在世子院里不高兴。 只是今日侯夫人屋子里都是女眷,说说话,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侯夫人又总是和颜悦色的,还夸她。 秦知宜找到在家时的感觉,如鱼得水一般。 她本来就迟钝,谢晏又喜怒不形于色,更加不可能发现那掠过一瞬的心事。 她慢吞吞地走着,自顾自说话。 讲完后,又好奇谢晏。 “夫君今日如何,有没有发生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谢晏没有碎嘴的习惯,因此只是用“没有”来推拒了。 但这次秦知宜刨根问底,没让他给糊弄过去:“没有,怎么会没有。就算没有趣事,说些别的也好啊。” 不止纠缠,她还挽着谢晏的胳膊,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开导他。 “夫君,家人就是要互相陪伴关心,往后你每日忙公事,我在家,如果你不多跟我说些话,我们岂不是一点交集也没有了,那多无趣啊。” 说罢,秦知宜又给谢晏讲述他们秦家的状况。 她爹也是做官的,但只要在家,多的是外面的事和她们讲。 这样,即使家人不时常在一起,心却是连在一起的。 内宅一亩三分地,就只有那些事,偶尔听听那些朝官的趣事,也是丰富多彩。 谢晏听着,知道秦家热闹气氛好,可他始终是不习惯。 不习惯和另一个人说太多的话。 不习惯分享喜怒哀乐。 他只习惯把什么事都放在心里,闷久了,事事都成了陈芝麻,变得黯淡无味。 他不喜欢自己说太多,但是又觉得有秦知宜在一旁滔滔不绝是不错的。 秦知宜还在努力开导他。 却听谢晏不仅无动于衷,反而还说:“就算我说,你也会觉得无趣。” 秦知宜看向谢晏,表情很奇怪。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再说了,我是为了跟你多说说话,不是为了听故事。” 这一瞬间,谢晏的心像被什么碰了一下。 猝不及防的,像是安静独处时,突然被秦知宜闯了进来。 她和他有着全然不同的行事章法。 谢晏没说话,秦知宜也不说了,眼睛盯着他,两个人以奇怪的姿势不断往前走。 最终,谢晏败下阵来。 “今天……” 他刚开口,余光就看到秦知宜的表情突然焕发新神采,显然惊喜极了。 原来她没指望能说动他呢,所以才会这么意外。 她反应这样大,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等待他的故事,让谢晏再不满足她都不好意思。 他简单地说了些能说的事,让他来看,实在无趣,平淡如水。 可秦知宜听得津津有味。 还追着他问:“别人说你不同了,你没问是哪里不同吗。说不定是夫君又长高了呢。” 谢晏摇头。 刚要再说句别的,秦知宜忽然提起那个他只提过姓的名字。 “礼部萧郎是萧卿之吧,你们不熟么?他是个很好的人呢。” 谢晏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表情也正色了。 “你认识他?” 这时候两人已经回到栖迟居正房了,一左一右坐下来,秦知宜侧身朝向谢晏。 一股脑说着:“自然是认识的,他是蔷月的哥哥,还曾给我们画过许多的画。他待人温和,还有趣。” “嗯。” 谢晏面无表情。 秦知宜还在滔滔不绝,说着她的三个闺中密友,因为关系亲近,她们的兄弟姐妹她也都认识。 让谢晏听着,感觉她好像五湖四海皆兄弟一样,结交广泛。 实际上秦知宜朋友并不多,从小到大也只有三个。 她不常出门,只在友人家走动,因此顺带结识了一群兄弟姐妹。 萧卿之在外美名远扬,素有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但其实私底下喜欢上树下水,摸鱼掏鸟。 秦知宜在萧家时,萧蔷月就喜欢带着她追随着这个哥哥。 萧卿之如今二十五,比秦知宜大六岁。 她幼时娇憨文静,萧卿之就喜欢逗她这个小妹妹。 秦知宜还说了许多有趣的事,语气丰富,面容生动。 可不论说什么趣事,都没能带动谢晏和她一起沉浸其中。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专注,以及有着不易察觉的游离。 他不说话,给秦知宜一个人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不少的水。 秦知宜单方面的以为,今日和谢晏培养亲情氛围的时间足够多了。 然而在屋外,看不到两位主子神态的表情的人,却以为屋里的情况不妙。 两人回房之后,坐一起说了不短时间的话,可全程几乎都是少夫人的声音。 世子虽话少矜持,不至于拢共说不到五句话这样见外。 因为少夫人说得太久了,总让人忍不住想,是不是世子并不喜欢听这些。 甚至揣测,他对秦知宜分享的故事没有了解的兴趣。 这是多么残忍的冷漠。 连谢晏身边的人都担忧,更不用说秦知宜身边的人了。 小柳氏她们和秦知宜一样,已经习惯了秦家那上下和乐一气的氛围。 从未见过谢晏这样沉默的人。 见他不搭腔,都怕他是个没有好奇心也没有同情心的人。 对别人的事漠不关心也就罢了,怎么对自己夫人也能如此呢? 遇见这样的,以秦知宜的性子,往后漫漫时光该多难受啊。 一群人忧心忡忡,然而待那两位神离貌也离的主子说完话,洗漱进了床铺,又是另一番景象。 秦知宜没介意谢晏只听不说,谢晏也没发觉出自己反常。 两人钻进被窝,一如往常地紧紧挨在一处。 本来谢晏没动静,秦知宜喜欢上了他搂着她的感觉,自觉地拉着谢晏的手臂,牵着绕到她身后。 这姿势一旦成型,两人之间几乎没有间隙。 秦知宜食髓知味,越发肆意,比之前更亲近。 她的脑袋枕在谢晏胸膛上,几乎贴着他薄削的下巴。 这温暖舒适的一刻,秦知宜想起今日二婶娘想给沁妹妹找夫婿的事。 想得越是清晰,秦知宜越觉得,她这夫君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人。 不由得又抱紧了点。 谢晏像是被什么捆了起来,想推她别这么黏,忽听秦知宜感慨。 “如果没有祖父定下的婚事,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嫁给夫君。” 谢晏愣神,内心似乎紧了紧。 “何出此言?” 他不知道她想说什么,难道想说,如果不嫁他,她就会嫁去萧家? 秦知宜快快地把今天的事说了。 原来如此。 谢晏眉头舒展,心神松弛。 走神期间,他的手不知不觉按了按秦知宜腰侧的软肉。 忽听一声轻哼,胸膛蓦地紧了紧。 他低眸看去,看到了她闪烁的泪花。 秦知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痒意直钻心,害她泪花瞬地就冒了出来。 四目相对,静静对望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谢晏侧身翻坐起来,又朝她覆了下来。 秦知宜的心都要跳停了。 她不由自主闭上眼,随着谢晏的凑近,隔着眼皮似乎能看到一层朦胧的黑影。 那黑影彻底将她遮挡,带着灼热的气息。 不知道这是怎么样一种感觉。 似乎天地一瞬,万物归寂。 又似翻江倒海,狂涛涌浪。 直到柔软的唇碰到她的面颊,这一切又更为汹涌。 秦知宜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她还没发现谢晏的不对劲,但自从他主动靠过来以后,她就感觉到了。 他有心事。 他的心事化作了力量,施加在了她身上。 秦知宜分心没一会儿,就再也没心思走神了。 她不断推搡谢晏,求饶,然而他今天格外不同。 被紧紧吸着,秦知宜说话都说不清楚。 浑身力气和清醒都顺着那被谢晏吸走,她推他,反被按住手腕。 秦知宜颇有些莫名其妙。 她后悔地想着,今天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或者做错了事,惹得谢晏一改往日的松散。 “夫君……够了。” 秦知宜浑身发烫,像生了热病一样酸软,头脑也晕乎。 她感觉到谢晏松开了她,但或许是姿势维持得太久,她已经麻木了。 刚要喘口气,却又迎来新的危险。 那松开她手腕的手,并不是为了放开她。 谢晏仍占着脆弱处,与此同时,她被慢慢地打开。 秦知宜浑身僵硬,忘记动弹了。 眼睛失神地盯着帐子顶。 她再也没有秘密了。 原来除了画册里那些可怕的画面,还有许多更可怕的事。 她有些后悔睡前喝了太多的水。 被谢晏像面团一样搓捻按揉,秦知宜羞得举手捂住了脸。 谢晏虽是施为的一方,状态却比秦知宜好不了多少。 他呼吸声渐乱,拿出湿淋淋的手,捏着秦知宜扭躲的手腕。 两双迷蒙的眼对望,千思万绪,纠纠缠缠。 谢晏盯着她的眼睛。 “现在呢,准备好了吗?” 秦知宜咬着嘴唇摇头,越摇越快。 连连摆头表示自己没准备好。 她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很难受了,根本没法承受更多。 她只想远远逃离,离他远一些。 谢晏收到了拒绝的答案。 可是这一次不同于上一次,秦知宜说没有,他就收手离去。 这次,谢晏变得绝情。 他对秦知宜的拒绝置若罔闻。 白色里衣轻飘飘地落在脚踏上。 第25章 秦知宜捂着脸,什么也不敢看。 她以胳膊紧紧夹着自己的衣裳,但并没什么作用,和谢晏比起来,她的力气微乎其微。 是那么的身不由己。 谢晏的肘部坚硬得像个硕大的石块,将秦知宜钳着一动不能动。 她侧过头,脸红得能滴血。 不敢看谢晏。 可她目光逃避,就方便他能够肆无忌惮地好好看着她了。 那小巧的耳垂连着柔和的下颌曲线,绯红蔓延,是春日含苞花朵的羞赫颜色。 定定地看,能看到她纤翘的睫毛微微颤抖。 谢晏从没这样直白地盯着哪个女子瞧过,和秦知宜刚成亲没几日的时候也没有看过。 现在两人熟悉了,也适应了。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合该多看几眼。 尤其在此刻,不知为何,谢晏不想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 和反应。 抵近时,她慌张地憋着一口气,两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胳膊。 害得谢晏也紧张了起来。 顿了顿后,他微微倾身。 秦知宜猛地睁开眼,慌张挣扎。 “别,别……” 谢晏胸口也憋着一口气。 心跳不知是快还是慢,他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接下来许久,明明什么都没有越界,秦知宜反复地推他,甚至哭求。 害的谢晏什么都没做,就已是一身的汗。 她像一条不受控制的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蹦一下,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反复数次后,谢晏一狠心,紧紧控制住她,不让乱动。 他谨慎而温和,却又带着不容反抗的坚定,和完全压倒的掌控力。 秦知宜落了泪,一口咬在谢晏坚实的手臂上。 谢晏随她折腾,因为到底是他折腾她在先的。 花朝节过去后,秦知宜在京中多了几位可以互相递帖子邀约的朋友。昌义伯府的四姑娘柳明昭,刑部侍郎夏大人的独女夏玥。这两位是花朝当日主动结识秦知宜的人中节后来往比较密切的。 不过,秦知宜并不是每个邀贴都去赴约,她正在家收拾长兄从豫州为她寄过来的箱子。衣裳、首饰、还有她那些归置成一册一册的图纸。都是秦知宜自己画的首饰样式和花样。 “雨水”过后,天气就没大寒时那样冷得刺骨,秦知宜需要稍薄的春装来穿,谢氏也在京中找了成衣铺子为她做新衣。女儿来京城后的交际只会多不会少,每次出门最好不能有重复的妆扮。 正因为提前就有这些准备,所以接下来秦知宜接到一个重要邀帖时,才没手足无措。 进入三月的第一天,秦知宜先后收到来自翁荣和柳姑娘的帖子,帖中为的是同一件事。 四天之后进入惊蛰的那日,明和长公主在她郊外的桃花涧设桃花宴,广邀京中各个府邸的家眷赴宴赏花。 京里有点地位的人家都知道,明和长公主最爱桃花,每年到了桃花盛开的时候,都喜欢邀请许多人去她的桃花涧赏花,欣赏她育花的成果。 这么多年下来,桃花涧的桃花林越种越广,纵横两个山头。到了二月至四月,漫山遍野一片粉云,是京中最著名的花林。这么大的地方,自然是去赏花的人越多越好。所以每年惊蛰,几乎所有勋贵官员家中都会收到长公主派的帖子。 明和长公主已到不惑之年,为人慈厚,允许受邀赏花的人携人一同赴宴。 像秦知宜这样收不到帖子的,可以由亲戚领着。但郑氏要带着郑云淑,因为如果以郑家的名额,是轮不到郑云淑前去的,她只能跟着已经嫁为人妇且没有多位子女的嫡姐。除此之外,秦知宜若是想去,只有让受邀的朋友携带她去。 收到邀贴后,翁荣和柳姑娘第一个想到的,都是要带上秦知宜前去。 两张帖子,双份惊喜。秦知宜详尽亲切地给翁荣和柳姑娘写了洋洋洒洒一整张笺子的回信,外加谢礼。回信中,她说了日常、附了疑问,最后一小半都是翻来覆去的感谢溢美之词,言辞夸张。让收到回帖的翁荣和柳明昭都觉得肉麻。不过,她们二人也都挺享受这种亲昵无话不谈的感觉。秦知宜知道,这支花簪今天她带不走。倘若带走,将来这群拉帮结派的贵女不会给她好脸色,旁人若要顾及她们,也不敢与她亲近。对她影响甚大。 可秦知宜不是软柿子,怎么能让人这样踩在头上欺负呢?更要紧的是,她要是一声不吭就退让了,低微懦弱,被人看不起,将来的人缘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秦相宜想要这根簪子,不妨让她收取点好处,秦知宜就当作没见过这支花簪,白捡了钱,心里也好受。 秦知宜的提议,让毓宝阁的伙计们和这群气势汹汹的贵女措手不及。秦相宜英气的眉头微蹙,盯着秦知宜的视线减淡了攻击性,转而变得古怪。 如秦知宜预料,她并没有生气。 秦相宜刚才说不需要秦知宜相让,说明她是个傲气的人。如果秦知宜说“让给你”或者说自己退货,都会得罪秦相宜。前者弄巧成拙,不但不能平息争端,还讨不着好。后者会让人觉得,这东西是她不要的,秦相宜却眼巴巴地要抢。 但说卖给她,就成了二人之间的交易,转变了性质。花簪的价值拔高,也不会伤及秦相宜的面子。 至于毓宝阁的人,不但不会阻挠,还会感谢秦知宜解围。 这家珠宝阁是西市最大的,正如秦知宜所说,她要买,店娘子也应了要卖,买卖已经达成。如果她们反悔不卖给秦知宜,交易的秩序被打乱,论贵贱不论先后,以后谁还愿意光顾? 可如果卖给秦知宜,又得罪了秦相宜这尊大佛,损失一位有权有钱的主顾。不仅如此,秦相宜可能也不许身边的朋友再来,珠宝阁损失惨重,同样对店铺的经营造成重创。 花簪被秦知宜买下,再高价转手,对毓宝阁来说,生意做了,没有损失,也不会得罪人,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默默之间,方才剑拔弩张互不相让的气氛微妙地平缓冷却了。跟着秦相宜的贵女们看她的脸色,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说到底,这都是一群简单的小姑娘罢了。秦相宜好面子,夸下海口说两倍的价钱买簪子,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一千二百两银子对武威侯府来说不算多,她给得起,但是这么多钱只买一支花簪未免奢靡浪费。让家人知道,少不了被说教好一阵时日。 在秦相宜如此细思时,秦知宜的提议相当于给后悔的她递了台阶。秦相宜想要这支花簪,除了喜欢,更多的是想要独特、别致、稀有的东西陪衬于她。所以她不会放弃,她必须得到。花费一千二百两银子打肿脸充胖子有点勉强,变成八百两,好像可以接受。 再说,如果秦知宜不松口,毓宝阁也不敢反悔,她总不能明抢吧? 秦相宜被打动了,但她倨傲依旧。眼风鄙夷地上下扫一眼秦知宜,吐出两个字:“俗物!”随后,她走上前去从店娘子手中夺走装入锦盒的花簪,吩咐丫鬟,“喜鹊,拿钱。” 喜鹊从钱袋里数了四张两百两银票,走到秦知宜面前,重重塞给她。 秦知宜笑吟吟地接了,拿出三张来递给桑荷:“去,咱们还没给钱呢。”剩下的一张,她递给清露,“收好。” 简简单单,净赚二百两。 她这番左手换右手的举动,看得秦相宜那边的人怒目圆睁。然而在秦相宜发作之前,秦知宜嘴甜道:“秦姑娘生得天仙似的,这支簪子合该跟了你才不委屈。” 秦相宜没来得及变的脸色僵住,冷哼一声,转身带着一群人离去。 出了毓宝阁的门,走远了,秦相宜冷不丁地问:“我问你们,我比她还要好看吗?” 跟在秦相宜身边的,不是她的丫鬟婆子,就是她的好友,她们自然向着她说话。 “那是当然,相宜明艳万端,说是京城第一美也不为过。” “她哪里能跟你比?” 秦相宜听了一圈恭维,却没言语。方才那人虽然讨厌,却生了一副教人过目不忘的好皮囊。被身边人讨好的话听多了也没意思了,但是刚才那句话,不知怎么,竟很有分量,令秦相宜念念不忘,反复回想。 她随口问了问刚那女子是谁,却没人认识。京中往来的人不少,但划分得挺明显,文官家族之流、武官家族之流,京中人士、外来人士,不认识的人多着。既不认识,秦相宜也没在意。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忘了秦知宜倒卖花簪,白赚她二百两的事了。 毓宝阁这边,秦知宜没想着走,她出了气也挣了银子,心情愉快地又看了许多漂亮的东西,拿秦相宜的二百两买了两副耳饰。 经历刚才的场合,郑氏和郑云淑都对秦知宜的本事有了新的认知。 尤其是郑云淑,她也曾跟着郑氏参加过多次贵女云集的场合,类似秦相宜这种身份的天之娇女,莫说结识,她连话都说不上几句。身份有别是其一,更要紧的是郑云淑脸皮薄,又没胆量,不知道怎么与身份高于她的人有来有回,平等地结交。 与郑云淑走得比较近的,多是与她身份相仿的,或者不如她的。 再看秦知宜,初来皇城的外地人,被一群京中贵女欺凌,不仅没吃亏,还倒占了别人的便宜。郑云淑刚才在一边,头都未抬,默默心想过无数次“秦知宜胆子太大了”。 此时看秦知宜若无其事地买首饰,郑云淑也弄不明白,她是小瞧了京中交际圈的复杂,还是心太大不当一回事。这个秦家姑娘一看就不是宽宏大量的人,如果她有心整治,秦知宜可就有苦头吃了。 漫长的行路后,车队终于来到外城面南的正门,观明门外。 早有骑快马的家丁提前禀报,所以谢氏的胞弟谢秉安一家,提前来京的秦劭父子,都早早在城门旁等候迎接。 谢氏携女儿下车,家风和睦的一家人就都围了上来。 “容华。” “姐姐!”这一上午,秦知宜一行人逛了快两个时辰,因为买得太多,郑氏还派人去叫小厮来搬去马车运回府中。 巳时末,从西市所在的天福长街走到临河的集春畔,秦知宜总算找到一家还算合眼缘的酒楼。 酒楼名为听泊筑,并不像途经的太丰楼那样,巍峨高达五层,气派又热闹。这里临着河畔,楼外有长段的篱笆与花田隔开,僻静清幽。站在外面,能听到从打开的支摘窗飘扬出来的丝竹声。 京城这些茶肆酒楼秦知宜没吃过,她挑来替秦家宴请舅父一家,要找上乘的,只能先论眼缘,凭感觉。时辰也差不多了,若有雅间,得尽快派人回去请人去。 秦知宜看向谢氏,征求问:“母亲,这里如何?” 谢容华身为已婚妇人,见过的世面比秦知宜多。她看女儿喜欢这处,自己也觉得不错,适合宴请,便点头应了,领头走近。 候在入口处的伙计迎出来,却不见他说那些迎客,里面请的话。他佝偻着身子,面上带着歉意:“几位贵客,实在不巧,今日本店不迎客。” 在酒楼当伙计的眼睛毒辣,他看秦夫人她们穿衣打扮和气度,能猜出是哪个府邸的官夫人官小姐,为了尽快解释清楚,避免争端,他压低了声音直接坦白:“还请贵客见谅,今日本店接待晋国公府的几位主子,清场谢客,几位还请改日再来。” 国公府的名头搬出来,只要不是权势更高又不满的,都会自知退让。 谢氏听伙计说了缘由,应了一句,便牵着秦知宜的手回到小径路边,安抚女儿:“臻臻,我们换一家。” 秦知宜并未觉得失落,她点头应道:“那是自然,就算不是国公府,也有先来后到,我们再看看就是。” 几人漫步再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郑氏顺着话头,同谢氏谈及国公府:“姑姐,这晋国公府,也是京里烈火烹油的鼎盛勋贵。国公府谢家,如今国公爷年富力强刚袭爵,去年辅佐太子巡疆,破获通敌的驻地将军,大得圣心。国公夫人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太傅嫡女。那国公府的世子爷,两年前秋猎还曾救过圣驾,是陛下跟前的红人。” 郑氏简短的三句话,让谢氏由衷倒吸了口气。按郑氏所说,这国公府的一家子人人底蕴雄厚,放在一块,除开皇城里面,还能有谁家比得过谢家去? 半天之内,刚入京城的秦家人接连碰到两家高门大户,果真是天子脚下贵人多。谢氏看了眼自己的女儿,不由庆幸今天在珠宝阁碰上的不是国公府的人。 有权势都是轻的,如若得罪谢家这样各个都能侍奉御前的人,吃亏受罪是小,只怕命如草芥。 谢氏越想越怕,拉紧秦知宜的手,指尖用力到颤抖:“臻臻,往后在京城还是谨言慎行,吃些亏、丢些面子都不要紧,可万万不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知道的,母亲安心。”不知道是不是舅母方才介绍国公府的语气太凝重了,此时秦知宜的心也突突地跳。她想过京城错综复杂风波不平,但乍一听到与皇帝有关的,对一介平民的冲击,不啻于忽然有夺命猛兽扑面袭来,一瞬生死。 官大一级都压死人,更何况是处于权力巅峰的人呢。她看向秦少珩和谢晏,视线紧紧盯着他们的神情变化。秦少珩豪迈,谢晏缄静,面对前者的调侃,后者不为所动。 尽管他不露分毫,秦知宜却看出来了,方才秦少珩那句话,成功激将了谢晏,诱使其大显身手。这就说明,谢晏是个要强自傲的人,他不允许自己落入次要。 这样的性格是向好的,是优点,不过,被秦知宜抓住,就会成为她攻城略地,征服谢晏的突破口。 秦知宜正看着他们想得入神,冷不丁没躲开秦少珩瞥过来的视线,和他撞个正着。秦知宜没躲闪,淡定自若地保持原状,直到秦少珩眼睛挪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秦少珩看过来的视线似乎并不是意外无意的。此时的秦知宜,还以为秦少珩认识她是因为秦相宜的缘故。 因为先入为主,她甚至以为秦少珩看她的眼色带着排斥。 几位贵公子玩了一两轮就下场了,换成另一批人,围观的人群散去,秦知宜她们也随人流离开。 再之后,游玩夜市的过程中,秦知宜没再完全专心过。她试图通过别人的零星描述,和刚才短暂的遇见,拼凑出谢晏的性格。既然无论是柔软还是强硬都没有用处,她只有另辟蹊径。不说令他改变心意,起码要掀起波澜。 三人带着丫鬟,沿着热闹的大道走到底,最终顺着人流前往河岸边,放花灯祈福。 秦知宜之前买过一个并蒂莲模样的花灯,因为满意,她又买了一个类似的。 花朝节的花灯祈福是不写祈语的,只在花灯内写上自己的名,点燃灯芯,让花灯顺着水流漂浮浮沉,顺遂天意。只要花灯在视线内不打翻也不熄灭,就是好兆头。 今日水流波动不算大,水面上顺流而下的花灯安稳前行。秦知宜和一众放花灯的姑娘站在河边,望着属于自己的花灯,默默祈愿。 随着花灯远去,并蒂莲的轮廓逐渐模糊。秦知宜默默地想,从今往后,有了清晰的目标,先不管结果如何,只要尽力而为即可。 秦知宜扭头看向听泊筑的方向,那楼仅三层高,随着走远应当越看越小,但此时被心境影响,恍惚感觉那地方沉肃压人。还好伙计及时解释清楚了,没有误会没有争端。 虽说得罪这些权贵倒不至于直接喊打喊杀,只怕对方心眼小,仗势欺人草菅人命。 此时秦知宜被舅母和母亲的话镇住,没往其它事上想,她还企盼,以后不要碰上这些动辄上达天听的大人物。 秦劭与妻儿分别数月,谢秉安更是自考取功名外放之后,就没见过家中亲人。乍一相见,都格外亲切。谢秉安更眼含泪水,为谢氏深深一鞠。 亲人会面的叙情不过多赘述,秦知宜等在一旁,待母亲与舅父一家一一招呼罢,她才小步上前,款款施礼问候。 舅舅是小时候见过样子的成熟稳重版,秦知宜还认得,舅母却是陌生的新面孔。 母亲早为秦知宜简单介绍过,舅母是京中人,其父为翰林学士兼国子监主簿,当年榜下捉婿相中谢秉安,缔结姻亲。八年前,舅母郑氏随舅舅外放,二人育有一子,调任回京也是举家一起的。 当时秦知宜才七岁,未曾入京见证亲事,因此并未见过舅母及其家人。 如今秦知宜已到笄年,出落得熠熠耀目,叫舅父一家眼前一亮。 郑氏端详其一番,赞叹:“甥女琼花玉貌,便是放在京中,也是极为出挑的。” “舅母谬赞了。”秦知宜敛眉作羞,但实则反应收敛,并没有因为舅母破格的夸赞而自傲。因为类似的话她早已听习惯了,秦知宜也自知好样貌,因此波澜不惊。 短短几息时间,郑氏心中已了然,她这个夫家的甥女,并非等闲之辈。虽出身商贾,家中底蕴不足,不及那些诗礼簪缨世家,但她心智坚定,仪态大方。第一次见贵亲,也不见扭捏,应对自如。这样从容,令郑氏有意外之喜。 谢秉安早向郑氏交代,委以重任,让她替甥女相看佳婿,谋一门好亲事。此事令郑氏烦扰多日。 替小辈张罗亲事本就是麻烦事,更何况还是夫家那边未见面的外甥女,人是圆是扁都不清楚,让郑氏如何安排得圆满?只怕吃力不讨好。 见到秦知宜本人后,郑氏那没底的一颗心才安稳一两分。她容貌姣好,大方得体,嫁入普通官宦之家并非难事。虽说庆朝不重商,但商贾的地位比起前朝已高了不少,与商户结亲的大有人在。 会面后,两家人各自登上马车。秦家父子一齐挤进谢氏的马车,害得妈妈和丫鬟都退出来让位置。 秦知宜是被一家人宠着的一朵娇花,多日不见,父亲和三哥同母亲亲热罢,又都来嘘寒问暖。 秦府长房一家向来其乐融融,父母慈子女孝,没有其它大户人家的乌烟瘴气。秦知宜自幼泡在蜜罐里长大,无忧无虑,性子豁达。 三哥秦淙笑话妹妹:“这车队后面跟着十多辆板车,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臻臻把家都搬过来了。” 秦知宜睨了秦淙一眼,她洁如编贝的牙齿上下一碰,回嘴道:“妹妹我搬些自己的闺中用物三哥都有话说,倘若将来出嫁,父亲母亲给多点嫁妆,你岂不是要告御状去?” “臻臻越发伶牙俐齿了。”秦淙哈哈大笑,“你有此等好本事,三哥也不必怕你在京中受人欺凌。” 如若是其它人家的闺阁女儿像秦知宜这般说话,恐怕要受长辈责备不端庄。哪有未出阁的女儿将婚嫁挂在嘴上说的?但秦劭和谢氏不仅不在意,还都暗赞女儿聪颖。 秦知宜说秦淙要“告御状”,这就是在讨彩头,寓意秦淙将来能高中,入朝为官。但秦淙大概没听出来,一心只想着妹妹未来在京中的处境如何。 秦家长房三个孩子,论头脑,秦知宜是最灵光的。知情知趣又能言善道,所以额外得长辈偏疼。 此行入京,祖父和祖母还额外赏赐了好些珍宝玉器及银票,生怕唯一的孙女在外受委屈。 秦父听了秦知宜的话心中高兴,拍了拍秦淙的肩:“你妹妹,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你这个做哥哥的,要多替妹妹打点。” 谢氏对这说法不赞同,攥紧袖口,凝眉道:“夫君勿要大意,天子脚下权贵多,不能将旁人想得太简单。” 母亲的意思是,京中贵人不好惹,可能有那刁钻顽恶之辈。秦知宜明白,不过她并不怕畏怯。 她最喜欢和人打交道,无论是友人还是仇人,都能为她的生活增光添彩。 和秦知宜认识,会让人忍不住想对她好,收到她热情的回馈后,还想给予她更多。翁荣就是这么陷进来的,现在又加了个柳姑娘。 有人带秦知宜去桃花涧,她从回帖后便开始准备当天要穿的衣衫、鞋袜,用的首饰、香粉。这些都是最基本要准备的,而另外的重中之重,秦知宜需要准备首次与谢晏交锋的计划。 桃花涧之行就在三日后,秦知宜关起房门,在纸上写写画画,罗列许多条计划,并幻想发生的场景、可能会有的情况,条条推演,再筛选。 目前的状况,秦知宜认识谢晏,但谢晏还不认识她。或许知道那天和陆知燕闹事的是她,又或许不知道。所以,秦知宜觉得应该先引起谢晏的注意,在他心里留下关于她的深刻印象。 这印象怎么留才能够深呢? 秦知宜勾着毛笔,在纸上写下“跳舞”“写诗”“上树摘桃花”“带一只小狗咬他”“撞到他身上”…… 她洋洋洒洒写了十九条可能会引起注意的方式,写完后撑着下巴盯着看了一会儿,又全部划掉。 普通,都太普通了。 她能够轻松想到的,别人一定也能想到。之前柳姑娘她们说过,京中不少闺阁小姐为了引起谢晏的注意,没少在他面前折腾过。花样百出,又全部折戟沉沙。 所以秦知宜的手段必须足够特别,甚至是奇怪,才能在众多倾慕谢世子的人中脱颖而出,在他心中留下烙印。 那么,单一的计策不够精彩,不如换成环环相扣,几多波折的连环计。 这么一想,秦知宜终于满意地点了头。既然谢晏面对普通的手段已经麻木了,那她必须拿出点不普通,别人不敢做的行为出来。 秦知宜又想起花朝节那天晚上,看到几位公子蹴鞠的场景。想起来谢晏不经激将,也想起谢晏对待他喜欢的事情,如蹴鞠、射猎等精益求精的追求,她觉得,他此人的眼界应当极高。 对付这种人,或许以强制强,在他熟悉或不熟悉的事上超越他,能够让他给几分眼神和探究。 可又是什么事,会是他既感兴趣,又不擅长的呢? 秦知宜想了一会儿,无果,又反应过来自己想得太远了,随即低头看向自己写字的纸,把之前划掉的部分又摘出来扩写。 人人都道谢晏难以亲近,秦知宜偏偏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事。此事现在对她来说,已经不是讨好一个男人这样简单的事了。而是一次攀峰,一次征途。 秦知宜斗志昂扬。 大概都是因为他昨天与她说的那些事,讨好了她。 这是在投桃报李呢。 谢晏失笑。朗声大笑激将谢晏的人,正是武威侯府世孙秦少珩。 球场中,此时有五位公子在争夺鞠球,上一个耍球的人就是秦少珩。秦知宜她们挤进来的时候,看到他把鞠球踢得高高的,腾飞半空中,然后在球落下时,来了一招“滚弄”,身体微微前倾下沉,胳膊向后展开,令鞠球从右手手腕横跨肩和背,再滚到左手腕,落下,旋即踢出。 刚那一声叫喊,正是他在把球传给谢晏时喊出来的。 秦少珩利落流畅的一招“滚弄”赢得满场喝彩,秦知宜她们也被感染跟着呼了一声“好!”。 这样花哨又惊艳的蹴鞠玩法,秦知宜之前还没见过谁耍得这样好的。秦少珩不愧是武将世家之后,身高腿长,矫健又有力。鞠球在他手里仿佛活了一般听话。 再看谢晏。他们两人身高相差不大,秦少珩更魁梧强壮,谢晏则高挑昂藏,长身鹤立。接球时抬腿提出,衣摆飞扬,劲风横扫。又是一幕奇景。 直到此时,秦知宜才看清这位国公府世子的面容。 在此之前,她听过无数次这个名字,也听翁荣说过他肤白。此刻,看到本尊蹴鞠时身形矫健的豹姿,一晃而过的脸因为立体冷硬又面无笑容,显得有几分疏离感。 这确实是一位龙章凤姿的谪仙人物,不怪陆知燕那样上心。 也不知道他平时就这样郑重,还是因为秦少珩质疑过后才这样。接球过后的谢晏既专注又认真,秦少珩玩了一招滚球,他更厉害,踢球之后以膝盖接住,使鞠球轮流被膝盖、鞋底、脚踝抛起,再循环,鞠球和他同时旋转转圈,高难度的动作在他的掌控下却行云流水,一步一动。 一旁围观的人都紧张到屏息,生怕鞠球没接住滚落,但谢晏镇定依旧,并且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完成四圈后,他一脚将球再次踢出,传给别人。 秦少珩双手垮腰,笑道:“谢晏啊谢晏,不刺激你一下,这招什么时候才肯露给我们看?” 只是一句友人之间互相调侃的玩笑,秦知宜听着,却骤然醍醐灌顶,有了思路。 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她情绪转变得快,好哄。 还是该对她“见钱眼开”的小势利眼批判一番。 他打开食盒,感受到了暖暖的热意。 谢晏盯着那一盅汤看了一会儿,才取出来,揭盖喝汤吃肉。 一碗简单的汤,却不知道为何这样令人舒适。 这似乎是谢晏喝过最好喝的羊汤。 清淡回甘,肉香克制。 秦知宜这一番体贴的举动,处处都好。 今日落雪天寒,喝完汤,谢晏通身都暖和松快了。 其他官员方才频频看过来,不知道侯府这羊汤怎么炖的,香味扑鼻。 令人羡慕啊。 因此,还有几人相约着出去了,去外面的小食肆找地道的羊汤喝。 谢晏又吃了些其它的。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有了羊汤垫底,这翰林院的菜式似乎都变得难以下咽了。 菜不仅没什么温度,口味也平平。 等到忙罢了正事,谢晏提着食盒,打马回府。 什么旁的也没做,有人喊他喝酒去,他只说今日天寒,夜里风重,婉拒了。 回到栖迟居,见就连守门的、扫洒的下人都肉眼可见地松快,也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好事。 谢晏进了院门,问他近侍。 为何人人心情愉快。 这人不是琼林,自然有一说一。 “回世子,今日初雪,少夫人命厨房煮了羊肉汤,院里人人都有。大伙的口福都饱了个痛快。” 谢晏面上的表情微僵。 原来不是专程给他炖汤,又派人巴巴地送到跟前。 是院子里人人都有,不好落下他这个世子。 “原是如此。” 谢晏点头,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 是他猜错了。 不过想想也是,秦知宜哪里是会做出那等体贴入微之事的人。 她还小,心里不装事,更别提刚成婚的夫君。 第26章 秦知宜没设想过中间还有这样的曲折。 转眼见谢晏走进来,虽斜躺着,仍朝他招手招呼他。 “夫君,今日的羊汤送去还暖吗,好喝吗?” 食盒早被下人接走,因此谢晏看上去没有喝过汤的痕迹了,无论是神情还是姿态,都与昨天和往常无异。 和今天院子里的众人都不同。 今日人人热切,肯定不全为一碗汤。 而是“瑞雪丰年”,落雪的好兆头。以及全院上下共同为一件事热闹的喜庆。 谢晏按下心中微妙,答:“好喝。” 秦知宜笑得一脸满足,叽叽喳喳同他讲。 “这是我们在家中时的习俗,我母亲每年初雪时就会让厨房炖多多的羊汤,人人都有份。往后,我们也这样,好不好?” 方才谢晏已经听近侍说过了,知道了这回事。 而事实上,即便许倾蓝留下的房契地契和秦家的一些分红也让沈氏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但秦知宜如今是准镇北侯夫人,秦柔忠勇伯府六少奶奶的身份在秦兴德面前已经完全失去了优势,甚至因为她之前在谢大夫人面前的小动作,秦兴德直接警告了她,两个月不仅没有再踏进她的院子半步,还将管家权交给了后院的白姨娘。 白姨娘接手管家第一件事就是换了她给庶子庶女们请的先生,秦兴德得知后还经常考教庶子,一副要将所有孩子都教成材的架势。 事关儿子的继承权,沈氏再不敢乱来。秦兴德大概见她安分,私下里又补贴了秦柔一些。 可再补贴也没办法跟许倾蓝留下的东西相比,偏偏两人又是一同备嫁妆,沈氏每天看着秦知宜的嫁妆一抬抬从许宅搬过来,真的是抓心挠肝的难受,“凭什么呢,一个一无是处的草包,凭什么嫁的比我儿好,嫁妆都比我儿多!” 秦柔捡起被她扔掉的账本,安慰道,“您别气了,都说人生在世,福气是有限的,提前享受了未必是好事,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后的日子谁能说的准呢?” “您难道觉得婚后她的日子会比我好?”大概没想到母女俩的理想竟然南辕北辙,小六的表情有些滑稽,连谢晏都像是被噎了一下。 秦知宜被逗笑,然后问道,“不过,侯爷既然在查这件事,难道其中还有蹊跷?” 谢晏将遗书还给她,“没有,当年运送粮草确实有人从中作梗,三年前罪魁祸首都已伏诛,本侯只是想知道一些当时的细节,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秦知宜点点头,没有过多询问,三年前那场变乱,她失去了亲娘,谢晏失去了父兄和战友,肯定比她更上心,最主要人家才是专业的,她就不凑热闹了。 确定没有更多的东西,谢晏带着小六告辞离开。 秦知宜重新整理着檀木匣子,对云苓道,“我有点累了,去睡一会儿。” 云苓没说什么,许娘子走后的这三年,她家姑娘经常会有这种时候,看到什么突然想到许娘子就会没精神。 “奴婢给您点些安神香。”当时秦知宜隐约觉得自己被利用了,但却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吴知萱被李七郎救了的消息传来。 秦知宜也彻底松了口气,不是卷进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好,想来之所以要留下她,也是因为她意外出现,谢晏大概怕她出去导致节外生枝。 如今谢晏目的达成,她这个临时道具应该也没什么用了。 不过秦知宜总觉得不踏实,还是决定赶紧找工作入职,远离上京。 恰好名单上的信息她也补充的差不多了,正好去跟秦柔套套话。 “云苓,之前找出来的诗集呢?我们也去看看二妹妹。” 比起她梧桐苑的餐桌凉亭,百花秋千,竹实院里青竹苍翠,石板铺路,正房门口还放着一口墨缸,端的清雅至极。 院子里没人,屋里倒是听起来很热闹。 秦知宜走近,就听到沈氏充满喜悦的笑声,“六郎真是客气了,我们家里就有药铺,哪里就用得着他送药过来了。” 原来是李亦宸派人送了药过来,佛诞日的事情发生后,李家三房第二天就遣了媒婆上门提亲,发生了这样的意外,秦兴德也没有什么可以端着的了。 大概除了知道秦柔重生的秦知宜,谁都以为秦柔这次是受了吴知萱的牵连。 秦兴德装模作样的表达了此事非他本愿的清高之态后,为了女儿活路还是“无奈”的接受了现实,重新接纳了李亦宸成为自己的准二女婿。 而李亦宸做二女婿,显然做的比大女婿称职的多。 一个陌生的女声道,“这是军中上好的金疮药,外头没有,我们家少爷特地寻来的。” 秦兴德的笑声响起,“六郎有心了。” 怪不得院子里没人,原来都进屋凑热闹了。 云苓撇了撇嘴,看向秦知宜,“我们还进去吗?” 秦知宜也想着要不要一会儿再来,结果就听沈氏笑道,“说起来,我记得李老夫人和几位太太都喜欢泡温泉是吧。” 先前那陌生女声道,“确实,每年秋冬,我们家老夫人和太太们都要去玲珑山住一段日子。” 沈氏道,“那我们也给柔儿陪嫁一个温泉庄子吧,老爷?” 秦知宜挑眉,众所周知,上京周边只有玲珑山有温泉庄子,不过庄子数量有限,都在达官贵人们手里,属于有价无市,秦兴德自己都没有,秦家唯独秦知宜手里有一个,还是早些年许倾蓝置下的,能留住一来是因为面积不算大,二来也沾了忠勇伯府的一点光。 沈氏这样说,明显是盯上了秦知宜的庄子。 啧,这才得势,便又忍不住了? 秦知宜挑开帘子进了门。云苓听到消息气的要死,“明明是他们理亏,还要给我们扣罪名。” 秦知宜小心的给草药松了土才笑道,“多正常的事,气什么,之后他们这话怎么说出来就叫他们怎么咽回去。” 院子外,小六问谢晏,“侯爷,不查了?说不定线索就藏在一些她们母女日常的东西里。” 谢晏道,“已经知道了许娘子是隐卫队队长,再去岚城那边顺着查更简单些,这里就算了。” 小六疑惑的挠挠头,“两头查不是更快吗?”说到这里他突然福至心灵,“您不会是不想让她卷进来吧?” 谢晏淡淡道,“毕竟是许娘子最后的遗愿。”许娘子至死都想让女儿简单快乐的活着。 小六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侯爷,路在这边。”小六提醒。 谢晏却依旧抬脚踏上了另一条小道,“既然来了,跟主人告个别。” 沈氏闻言气立刻消了一半,“便是瞎子也能看出你日后过的更好。” 秦知宜和她的柔儿前后脚定亲,然而李家隔三差五的上门问些柔儿的喜好,说是为了更好的布置小两口的院子,李亦宸更是今天送本书,明天送只钗,柔儿喜欢的东西,他都想方设法的找来。 再看看镇北侯府,提亲已经两个多月了,除了一个侯府管家偶尔上门商议婚仪流程,镇北侯对秦知宜连个口信都没有过,若不是梧桐苑那边备嫁妆备的热火朝天,恐怕都看不出来两家人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成亲。 “可是她嫁妆最少有四十万两!”沈氏还是难以释怀,“四十万两呐!” 之前光知道秦知宜嫁妆多时还不太觉得,但东西真金白银的摆出来,真的让她难以忍受,不说别的,就今天送到梧桐苑的那一匣子东珠,沈氏胸脯起伏,“我儿只有两颗!她却有一匣子。” “同样是嫡女出嫁,她却比我儿多一倍的嫁妆,哦,到时候她风光大嫁,让我儿被人嘲笑吗?” “也不知道秦知宜给你爹灌了什么迷魂汤,明摆着给人家送菜的角色,你爹却护的跟什么似的,不然在你爷爷那里敲敲边鼓,你爷爷也能替我们做主。” 秦知宜和秦柔的亲事定下后就给老家的老爷子老太太传了信,老两口准备了许多东西,前两天也到了上京。 老爷子重传承,一直不满许倾蓝因为秦兴德带女人回来就和离的的事情,恨屋及乌,对许倾蓝所生的秦知宜也不太喜欢,而她因为生了秦泽海,连秦柔也一同得到了老爷子的偏爱。 若老爷子知道秦知宜的嫁妆比秦柔多那么多,肯定不会同意。 可惜秦兴德屡次警告,她实在不敢冒险。 秦柔却胸有成竹悠悠笑道,“放心吧,她风光不了,我也不会被嘲笑。” 沈氏闻言立刻来了兴致,“我儿又有什么主意?快跟娘说说。” 秦柔道,“我哪儿有什么主意,只是听到些风声,说承恩侯府的三姑娘她们气坏了,准备在成婚的时候给她找点麻烦。” 沈氏也想起了这一茬,秦知宜被赐婚后,再一次名动上京,作为李亦宸未婚妻时众人尚且觉得她不配,何况是镇北侯谢晏,要知道盯着镇北侯夫人位置的姑娘们身份地位可比盯着李亦宸的高多了。 而且秦知宜和李亦宸好歹是早年订下的婚约,谢晏却是被强迫,虽然强迫的人是太后,但太后怎么会错呢,那错的就只能是秦知宜了。尤其痴恋镇北侯的承恩侯府三姑娘,恨秦知宜恨的牙痒,秦知宜刚定完亲的那段时间没少想找秦知宜麻烦,一直给秦府发请帖邀约女眷,不过每次秦知宜都以备嫁为由拒绝了。 沈氏道,“那段时间我们秦府都跟着吃了不少挂落,亏得六郎从中周旋,你爹的生意才没受多少影响。”又嗤笑,“秦知宜在家多横啊,一点亏不吃,结果那么爱玩的人愣是被她们吓的整整两个月都没敢出门。”她还有些遗憾,“也亏得这婚事到底是太后所赐,那些高门贵女们又自持身份不好做的太过分,这才没堵上门来,不然秦知宜不知道要闹出多少热闹来。” 秦柔笑道,“备嫁时不好上门,出嫁时人家总能上门贺喜吧?” 上辈子姜三姑娘成婚时可被她们折腾的不轻,闹的笑话她在深宫都听到了,后来即便成了风光无限镇北侯夫人,也被嘲笑了一辈子。 秦知宜拉的仇恨比姜三姑娘还大呢,到时候怕没人能注意到她有多少嫁妆了。 沈氏意会,心情立刻变得美妙,对啊,她不能动手脚,那些贵女们捣乱老爷总不能怪在她头上。 “至于我的嫁妆……”秦柔脸上浮现出笑意,得意道,“六郎说,定让我做最风光的新嫁娘。” 沈氏好奇,“六郎要做什么?” 秦柔的笑容几乎抑制不住,却卖了个关子,“这不是马上到七夕女儿节了嘛。”又装模做样的惋惜道,“可惜今岁的七夕,没有侯爷陪的话,大姐姐怕是不敢出门。”其实还挺想让秦知宜看看李亦宸为她争脸的样子。 沈氏眼珠忽然转了转,“一会儿午膳的时候我问问你爷爷女儿节请护卫的事情。” 秦柔噗嗤一声笑出来,“娘您可真是……” 沈氏很为自己的想法得意,“嫁妆多有什么用?夫家的重视才是女人立足的根本。” 姿容靡艳,似乎傍晚盛开的花。 过了约莫一刻钟,小夫妻两人先后出来,看病的女大夫和男大夫依次向侯夫人回话。 因为是秦知宜先看完的,那面善妇人回话,说秦知宜只是体虚寒凉,气血却还好,身子养得不错。 给开了些补方,并叮嘱要时常走动,强身健体。 和秦知宜在家中时看大夫说的一样。 随后,老大夫向侯夫人回的话,总算是给谢晏洗清了冤屈。 “回夫人,世子他一切都好,就是肝火太旺,可以吃些清身净气的药汤平缓。” 侯夫人怔住了。秦府门口的一场闹剧自然又为上京茶余饭后添了一桩谈资。 镇北侯府,谢晏书房,小六将秦府门口发生的事情说了,“这位秦家大姑娘倒真是不吃亏,谁折腾了她,最后谁自己收拾烂摊子。” 谢晏坐在书案后,仔细的看着袖箭的箭头,问道,“这几日她去过哪里?” 小六道,“一直没出门,估计是那天吓坏了,属下觉得她应该不知道她母亲的事情,不然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拿出牛马令。” 其实牛马令根本不是什么赏赐,而是北疆军中执行机密任务的隐卫队队长令牌,隐卫队只听命于镇国公一人,连谢晏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秘密卫队,根本不知道隐卫队的队长竟然是个女商人。 三年前镇国公战死沙场,许娘子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去世,如果秦知宜知道些什么,应该会第一时间跟谢晏联系,或者调查许娘子的死因,而不是为了保命才被迫拿出牛马令。 小六猜测,“许是她无意间见到了了牛马令,许娘子随口骗她说是国公爷赐下,许娘子去世后,又作为遗物留了下来。” 谢晏不置可否,只是盯着手里的袖箭仔细看,小六道,“真的是清华散人制的武器?” 谢晏顺势将桌上的瓷瓶也推给他,“还有杏林谷的药。” 小六不由咋舌,“果真是财大气粗。”这两样东西并不易得,在老国公去世后,渠道也跟着断了,他们手里都没多少。 谢晏道,“临时逃跑,却准备齐全,而且能在吴家护卫的围追堵截下进入深山……” 小六听着也觉得有疑点,“这确实不是一般闺阁小姐能做到的事情,如今想来,那日吴国舅被蛰应该也不是意外,那天若没遇上我们,吴国舅被蜂子蛰成猪头,短时间内也依旧没办法找她麻烦。” “您是怀疑她的身份?” 正说着,外面有人报道,“侯爷,谢天回来了。” 小六道,“来的正好。” 谢天进来后果然送上了上柳那边对秦知宜调查的消息。 谢晏摊开卷宗,越看表情越微妙,谢天道,“属下跟城东那边许宅附近的人都打听过,这位秦姑娘从小就特别爱享乐,玩的点子层出不穷,上山下水这种事也常做,据说跟她一起出去游山玩水,她东西总是备的特别齐全,玩的也特别尽兴。” “除此之外,左邻右舍对她最大的印象就是非常惜命,出门身上总有防身利器,据说去个寺庙还在鞋底藏刀片,说怕万一遇到拐子。” 谢晏看着卷宗上关于她成长轨迹,“……读书稀松,爱享乐,但对机关和药理兴趣浓厚,言之为乱世保命之本。” 小六道,“这么看来,许娘子虽然没有跟秦姑娘透漏过身份,但其实一直在暗暗教她自保?”所以才不像一般闺阁小姐,那她手里这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有了解释,大抵是许娘子给她的。 谢天道,“之前没有注意过秦家,短时间内能查到的东西有限,但许娘子既然是隐卫队的队长,那遗诏和消失的军饷或许跟她有关,即便许娘子什么都没告诉秦大姑娘,秦大姑娘那里也应该会有些线索。” 小六道,“可是要怎么查?直接把人请来问问?还是交个朋友慢慢套话?” 谢天道,“映红消失,宫里头紧盯着侯府,那边向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直接接触容易打草惊蛇。” 小六闻言忍不住冷笑,“真是亏心事做多了,贪官污吏一堆不管,探子和暗卫倒是一波一波的养。”却也知道谢天说的有道理,万一那边因为他们的动作盯上秦知宜,搞不好会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毕竟不是没有先例。 谢天道,“或者等秦大姑娘嫁去外地?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从她夫家开始查,即便麻烦些,但也保险。” 谢晏闻言从卷宗中抬起头,小六惊道,“你要把人家嫁去外地?也太黑心了吧?” 谢天道,“我哪儿有资格安排她的婚事,是她自己。”说着,从怀里掏出另外一份消息,“上次碰到她说要去清风阁,我就顺势查了一下,发现她安排清风阁的掌柜打听些外任知府、知州的情况,一开始以为是给秦家二姑娘挑的,这次回来却听说她要跟李家退婚,如今看来是自己打算远嫁。” 小六探头看着上面的名单,不由“啧啧”道,“这姑娘还真是一心只求荣华富贵啊。”突然想起了什么,揶揄的看向谢晏,“我记得她的愿望是嫁入镇北侯府做主母,这名单上却没您的名字,果然上次被您吓着了吧?” “不然的话,她主动纠缠上来,有些现成的幌子,事情就简单多了。” 谢晏捻着手中的佛珠若有所思。 小六见状吓了一跳,“侯爷您不是真的在考虑吧!属下只是开玩笑。” 谢晏却已经做了决定,“叫盯着那几家的人撤了吧。” 今年谢晏孝期过后,他的婚事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每双眼睛背后的势力都错综复杂,尤其是宫里头,镇北侯这块大肥肉若能叼进嘴里,吴太后便能高枕无忧,所以为了侯府安定,也为了更好的教养将要接回的小皇子,谢晏私下里做着准备,挑了几个家世一般,身家清白的姑娘在考察品行。 想起秦知宜“不用伺候夫君,却能狐假虎威”的言论,谢天皱起眉头,“侯爷,请三思!调查我们可以从很多地方入手。” 小六快哭了,“您今天心情不好,在吓唬人对不对?” 挑家世普通的姑娘已经够委屈他们侯爷了,明显放养着长大的秦大姑娘跟侯府主母的标更是南辕北辙。 “您不是最讨厌贪生怕死,只喜享乐的纨绔吗?!”秦大姑娘样样都占啊! 这话,大大出乎了她的预计。 什么叫一切都好。 什么叫肝火太旺。 意思是说,谢晏不但没有什么问题,并且还因为克制太多,所以淤积着了? 再一看儿媳那貌美如花的面庞,侯夫人悬在心上的一把刀总算得以解除了。 得了,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竟传出那样荒唐的话来。 难怪方才谢晏一脸铁青。 第27章 老大夫的话不仅为谢晏平了反,还证明了他龙阳旺盛,血气方刚,不仅不用补,还要适度地压一压。 一时间,屋里众人神态心思各异。 尤其是在一旁候着的,贴身伺候的,又不知道情况的人,心里暗惊。 世子的身子既然这样好,那为什么成婚后一连好几天都没洞房,最近这几日又这样奇怪。 好在是没什么问题,往后慢慢磨合,会越来越好的。 琼林低着头,暗暗地想。 不论之前世子怎么想的,如今他和少夫人好了起来,真是一桩佳事。 他们少夫人美貌又心善,哪个女子能比她还好? 世子和少夫人感情深,家门稳定,才是幸事。外头的莺莺燕燕通通走远一些。 隔天,皇商秦家继室想毁掉原配女儿清白,将婚事换给自己亲生女儿的八卦和秦家藏珍阁的房契被秦家大姑娘死当,如今不知道被谁买走的消息一起传遍了上京的商户圈子。 前者若还是后宅八卦,后者却是实打实的大事了。 藏珍楼是整个大郢都出名的珠宝铺子,里面的首饰品类齐全,款式新颖,常有独一无二的限量款,非常很受高门世家的追捧,如今它的房契竟然不知所踪。 要是能拿到手……有心思的人们顿时闻风而动。 半下午,秦知宜正扎着她的骷髅风筝,秦兴德脚步匆匆的进了院子,一向和气生财的脸此时黑沉沉的风雨欲来。 秦知宜放下钳子对他福了福,不紧不慢的道,“爹爹有什么急事?派个小厮来找我便是,哪儿用您亲自过来。” 秦兴德却没心思跟她寒暄,直接道,“你当了藏珍楼的房契?” 秦知宜一点都不意外,“您知道了?” 秦兴德眉头紧皱,“如今满上京的人都知道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宜宜,你知不知道藏珍楼的房契对秦家来说是什么?”秦兴德是真的要心绞痛了,“藏珍楼是秦家的招牌,也许对于别人来说那不过是五千两的房契,但对于秦家来说价值十倍都不止啊。” “如今满京城的人都在找谁买走了房契,万一有那不安好心的拿到手,到时候必然要狠狠讹咱们家一笔,不,既然专门买走,定然是居心叵测,要是到时候有人拿出房契来,逼着藏珍楼搬迁,你知不知道对秦家的损失会有多大?!人家要是讹三万两五万两,爹都给乖乖给,你懂吗?”两刻钟后,小六架着车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国舅府的护卫,远远看到谢晏转身就走。 秦知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大概吴国舅不甘心追了大半天的猎物脱离手掌心,觉得她在打着谢晏的名头狐假虎威,所以派人过来确认。但即使觉得不太可能,他都没敢亲自过来。可见对谢晏的惧怕。 不过这会儿秦知宜倒是有些理解他,如今她也想离这疯批远远的,以后再也不要跟他有交集…… 然而半个时辰后,八方街秦宅朱门大开,秦兴德从别处匆匆赶到,对着坐在高大马背上的男人诚惶诚恐的行礼,“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沈氏也急急忙忙的从府里出来,看到马背上俊美矜贵的男子眼睛一亮,“不知侯爷驾临,可是有什么用的着我们秦府的地方。”又赶紧吩咐身后的丫头,“快去找二姑娘回来。”显然是抱着什么期待。 “爹,太太。”秦知宜撩开马车帘子。 秦兴德震惊的瞪大眼睛,“宜宜,你怎么在这儿……” 沈氏脱口道,“你不是被吴国舅……”然后像是识到了什么般,激动的对着谢晏行礼,声音都大了不少,“多谢侯爷救了小女!大恩大德我们秦府没齿难忘。” 秦知宜一脸疑惑,“我怎么了?什么吴国舅,侯爷怎么救我了?” 谢晏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秦兴德和沈氏,“爹是亲爹,娘是后娘?” 他用的是陈述句,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看透了一切的压迫感让秦兴德和沈氏齐齐变了脸色。 秦兴德抖着嗓子小心翼翼的问道,“侯爷此言何意,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不妥,”谢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继续道,“你这女儿烤肉手艺不错,今儿休沐正好在城外伏牛山射猎,恰巧碰上,吃了她一顿,结伴回城后就听满大街传她被吴国舅掳走。” 他居高临下的睨着秦兴德,“国舅爷若被冤枉,又知道你家大姑娘是跟本侯在一块儿,怕要觉得是本侯搞得鬼,参上本侯一本就不好了,所以特地过来看看。一会儿少不得让吴国舅亲自来跟你们对峙,省的他冤枉本候。” 秦兴德脸色大变,立刻跪下,“草民不敢!” 沈氏也跟着下跪,吓得话都说不利落,“民,民妇,民妇不敢。” 谢晏没有理会他们,抬眼看向不远处。 那儿驶来一辆马车,本来速度挺快,但后来大概看清了马背上的人,猛地停了下来,不再有动静。 小六猛喝一声,“什么人?下来!!” 车夫连忙跳下马车,丫鬟撩开帘子,就看到秦柔坐在马车上,整个身体都僵着动不了。 小六打马上前,“做了什么亏心事?吓成这样,下车!” 秦柔咬了咬牙,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车,能明显看出腿软。 秦柔强忍惧意,对着小六福了福颤声道,“民女秦柔,参见大人。” 她并不敢抬眼,即便过去了很多年,她依然记得赤翎族东下时,皇宫外,为了阻止张皇逃跑的人群惊扰太后銮驾,他一剑杀一人,车前堆满了尸体,鲜红的血液在他脚下蜿蜒成溪,他却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仿若地狱里爬出的修罗恶鬼。 那时她也是求生的一员,眼睁睁的看着大太监在自己面前倒下,温热黏腻的鲜血溅了满身满脸,然后得到一句冷冰冰的“柔妃娘娘请回宫。” “你就是再贪玩,跟着你娘耳濡目染……” 秦知宜笑吟吟的邀请秦兴德进屋,在窗边的茶几边坐下,打断了他的话,“谁说我不懂的?爹您真当我是傻子啊。” “嗯?”秦知宜狐疑,又擦了两下,然后抬头看向晚桃。 “晚桃,我嘴边擦干净了吗?”虽然尴尬的脚趾扣地想自闭,但对方不是真的劫匪而是明镜司还是让秦知宜稍微松了口气,这个时代的明镜司类似于明朝锦衣卫,虽然名声不怎么好,但总归也是朝廷正规机构,应该不会滥杀无辜……吧。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放心的太早了,对方确实是明镜司,但干的好像不是正经勾当。 秦知宜假装没看到地上血糊糊的两个人,讪讪笑道,“打扰大人们公务,非常抱歉,我们这就走。” 然而她才后退了一步,一柄剑就架在了她脖子上,劲装少年笑的灿烂,“抱歉了,秦大姑娘,可能需要您留一会儿。” 秦知宜:…… 她大着胆子开口,“请问一会儿是多会儿,我们可以去旁边等……的。”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秦知宜扭头,最终还是看向那个一直不敢看的男人,对方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块上,玄衣墨发,贵气天成,再加上一张俊美无铸的脸,本该是赏心悦目的一幕,然而他脚边却趴着一对伤痕累累的青年男女,女人浑身都被血浸透,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青年稍微好点,但腹部也氤着大片血迹,显然受了致命伤,此时已经陷入了昏迷。 男人倒是没有看她,只是认真的雕刻着一颗珠子,正午的阳光照在那冷白修长的手指上,明明是漂亮的画面,却莫名让人觉得脊背发寒。 他头都没抬,只是带着笑意道,“要不先去下面等?” 秦知宜立刻闭嘴,那么好听的声音,却说着这么可怕的话,修罗恶鬼的名声果然名不虚传。 半盏茶后,秦知宜被反绑了双手被迫围观明镜司的秘密。 众所周知,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是不准备让她活的节奏吗?! 秦知宜心慌的厉害,趴在地上的男人也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醒了?”谢晏开口,手中锋利的刻刀不小心擦过珠子边缘,直接划伤了修长的手指,鲜血瞬间沁出来。 一旁的劲装少年顿时皱眉,“侯爷!”连忙摸出一瓶药膏递过去。 谢晏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将流血的指尖按在那颗已经基本完成的珠子上,那珠子不大,暗红的血液将整个珠子都浸染成墨色,谢晏也低头看向趴在脚边的青年,“何堂,你跟了我有七年了吧?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被叫做何堂的青年努力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充满了难过和祈求,“侯爷,对不起。” 那奄奄一息的女人听到何堂的声音,也努力睁开眼睛,吃力的伸手抓住青年的手,对谢晏艰难道,“侯爷,九皇子的下落我已经如数奉告,太后那边我也回不去了,只要您放了我们,我和何堂保证隐姓埋名,再也不会出现在人前。” 晚桃看到了全过程,心里清楚世子说了假话,可她不敢说,想笑也不敢笑。 还是等私下里再跟姑娘揭发姑爷的坏心吧。 万一是姑爷看错了呢? 她只得点点头:“干净了呢。” 秦知宜一无所知,放下帕子继续吃。 可余光看到谢晏面上浮现了莫名其妙的笑容,她古怪地看了他好几眼。 可她越是看他,谢晏的笑意越是幽深。 她还是第一回 看到木头人一样的谢晏脸上出现这样余韵绵长的笑颜。 “怎么了?”她不解问,“不会是我嘴边又黏什么东西了吧。” “没有。”谢晏这次不再逗她,可是那笑意迟迟降不下去。 第28章 这场雪不大,只是断断续续洋洋洒洒,两日来累积,积雪已有半指之深。 秦知宜不喜欢受冷,但喜欢看雪,尤其在温暖如春的室内看雪。 支摘窗支成一半,看外面雪掩红梅,无穷无尽的白与热烈浓郁的红相映。 只不过才看一会儿,鼻尖冻得红了,又赶紧缩回来让关窗。 谢晏手里握着书本,眼睛却盯着秦知宜。 看她欣赏雪景时明媚的眼,和催促关窗时的狼狈,真是好笑。 秦知宜没事干了,越过炕桌,慢吞吞爬到谢晏身边。 “夫君,你在看什么书?” 秦兴德一噎,盯着她语气不可思议,“你故意的?” 秦知宜坦然的点点头,“对啊。” 秦兴德诡异的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点许倾蓝的影子,警惕的同时反而稍微松了口气,“所以你是在闹什么脾气?房契到底在谁手里?” “不知道。”秦知宜给秦兴德倒了一杯茶,笑道,“为了让爹爹着急,我可故意选了死当,自然不知道在谁手里,只能辛苦爹爹去打听了和破费了。” 秦兴德深吸一口气压下久违的想要揍人的欲望,“为何要怎么做?” 秦知宜道,“缺钱呗……”她开始掰着指头数,“我从上柳回家,府里没人去接,我只能自己回来,路上盘缠需要银子吧?” “我院子里的月例,自从回上柳为我娘守孝起就断了,如今回来也有七八天了,太太提也未提,我总不好去要,毕竟全上京都知道太太对我百般迁就,好东西不要钱似的往我屋里送,怎么可能会缺我的月例?如今外头正到处说我骄横跋扈,不学无术,再传出个欺负继母,不孝不悌的名声出来女儿可就彻底没活路了。” “哦,还有我这院子里,我三年不在,太太虽然把库房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我摆上了,多宝阁上琳琅满目,院子里的树都绑了绸子,却忘了给我准备新的被褥、帐子之类日用的,小厨房里柴碳都没有,这些我不都得出钱买吗?” “算来算去,也就藏珍阁的房契能当上这个价格。” 秦兴德气结,“你大费周章就是为了告太太的状?”秦知宜回了秦府。 到了二门一下轿,就见二妹妹秦柔带着几个庶出的妹妹等在那儿。 看到她齐齐行礼,“大姐姐。” 秦知宜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同。 这位往常见了她必然暗戳戳挑衅的二妹妹,此时却双手放于腹前优雅的福了福,规规矩矩的问安,“姐姐一路可好?” 那个行礼太标准了,并不是那种临时抱佛脚学来的卖弄,而是仿佛经年累月已经融入骨子里的自然。 且不说一夜之间秦柔怎么学的这些,只说秦家不过一个商户,便是沈氏想让秦柔学这些高门大户的规矩,也并没有资源。 就好比末流大学和顶尖学府,虽然都数学,但师资力量和学习深度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秦柔哪里学的这些? 秦知宜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爹爹呢?” 秦柔温宜乖巧的回道,“在花厅,正等着大姐姐。” 每次秦知宜说起秦兴德,秦柔面上就算再温宜端庄眼底也会露出几分不忿,如今却滴水不漏,这种涵养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 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腕上的花丝手镯,秦知宜余光看着秦柔仿佛丈量过一般的脚步,突然道,“二妹妹选秀的名字既然报上去了,就安分些,不要再惦记……” 她话还没说完,秦柔就倏地变了脸色,甚至声音都有些变调,“我的名字什么时候报上去了!” 秦知宜一脸疑惑的道,“没报上去吗?这么好的事情太太难道没第一时间让爹给你把名字报上去?”又盯着她苍白的脸色道,“二妹妹这幅样子……怎么,进宫很可怕吗?” 秦柔心中一跳,抿了抿唇,尽量若无其事道,“大姐姐这话说得,我又没进过宫,怎么知道宫里可不可怕。” 秦知宜道,“那不一定,我听闻皇上长相一般,性子也有些残暴,太后出身商户,也不宽和……” 秦柔下意识呵斥道,“住嘴,竟敢妄议皇家!”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秦知宜挑了挑眉,有恃无恐的一笑,“那二妹妹去告发呗,到时候咱们全家一起完蛋。” 秦柔也反应过来如今不是在宫里,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慢慢舒了口气的同时,意识到秦知宜对宫中的排斥,想了想道,“这样的话大姐姐还是别乱说了,万一被人听了去,全家遭殃大姐姐不也要跟着一起吗。” “况且我听闻皇上生的极好,比镇北侯还要俊美,而且性子非常温和,对人很体贴……” 秦知宜呵呵道,“说的跟二妹妹见过似的。” 秦柔垂下眼睑,“我认识孙尚书家的大小姐,听她说的,想必差不了。” 秦知宜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说话间两人到了花厅,秦知宜还没进门,秦兴德就迎了出来,“可算回来了,快叫爹好好看看,瘦了。” 沈氏跟在后面,一脸慈爱的跟秦知宜打了招呼后便识趣的道,“我去厨房看看给大姑娘炖的佛跳墙好了没,你们父女久不见面,好好聊聊。”顺便带走了秦柔和其他人。 “爹不在的这些日子,叫你受委屈了。” 落座后,秦兴德心疼的看着秦知宜,又解释他为何没有亲自去上柳接秦知宜归家,“……三个月前去了北边,本想着处理完事情回来路过上柳正好接你一同回上京,怎知那边供货出了些问题,就耽搁了一段时日。” 秦知宜自然不会计较,“自家镖局护送,也一样安全。” 秦兴德欣慰道,“也亏的你娘安排的不错,镖局这三年也没出什么岔子。” 秦知宜笑了笑没说话。秦知宜到竹实院的时候,秦柔正趴在窗边沉思,眉头不自觉的蹙着,仿佛有什么事情想不通。 秦知宜直觉她是在想镇北侯府的事情,如果上辈子秦柔进了宫,秦知宜应该是顺利嫁给了李亦宸,那么秦家和镇北侯肯定八竿子打不着。但现在秦知宜却被赐婚给了谢晏。 那么上辈子谢晏有没有这样被赐婚?如果赐了,对象是谁?最后结局如何?还是说压根没有这件事,秦柔的蝴蝶效应改变了某些走向? 秦知宜思量着想知道的信息,面上笑着打招呼,“二妹妹想什么呢?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事情想不通。”一边说着,一边在秦柔对面的茶几旁坐下,叹了口气道,“想不通就别想了,这世上很多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比如我也以为我和李亦宸退婚后只能随便找个人嫁了,谁知竟然还得了宫中赐婚。” 秦知宜一脸“无奈”,“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嫁镇北侯,毕竟齐大非偶,只是没想到侯爷竟然这么欣赏我。” “这事儿在谁看来不是天方夜谭?”她拄着下巴叹了口气,“侯爷大概是看透了所谓书香门第高门贵女们趋炎附势的真面目,所以才会喜欢我这样的真性情吧。” 秦柔的贴身丫鬟连翘已经开始忍不住深呼吸,秦柔面上倒还稳得住,笑道,“大姐姐可能误会了,侯爷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徐大姑娘。” 秦知宜不屑一笑,“徐大姑娘都嫁人了……算了,”她一脸“你就是嫉妒我”的表情,“二妹妹说是就是吧。” 秦柔抿了抿唇,淡淡的道,“大姐姐三年不在京城,可能不太了解谢侯爷,谢侯爷可不像一般的男人会随便对什么女人动心,况且谢侯爷父兄皆战死沙场为国捐躯,最厌恶的就是贪生怕死,爱好享乐之人。” “据我所知,赐婚圣旨只是太后恼侯爷功高震主,因此故意膈应侯爷罢了。” 秦知宜抚着手腕上的镯子,虽说如今后宫消息漏的跟筛子一样,那也是针对世家贵族的圈子,他们这些商户绝对不可能在圣旨后三四天就知道这些事情的,秦知宜是通过祝南溪知道的,秦柔可没有这样的渠道。 但她却说的这么笃定,只能说明上辈子太后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秦知宜收敛心神,摆出了一副“你编,你继续编”的模样,呵呵道,“二妹妹知道的挺多,不过要是这样的话,想来太后很愿意看我在镇北侯府站稳脚跟,以后有太后做我的靠山,便是镇北侯也不敢怠慢我。”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注意着秦柔的神情,就见对方眼底闪过明显的不屑——秦柔对太后不以为然。 秦知宜继续嗤笑道,“除非民间传说是真的,镇北侯找回了九皇子和遗诏,新皇登基,太后失势……” 见秦柔猛的变了脸色,秦知宜心里有了底,然后快速转移了话题,“不过就算那个时候,我也已经嫁给侯爷了,若我无过错,他也不能休妻另娶。”她满面憧憬,“所以那个时候,我比现在还要有权势?” “果真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不管朝堂如何风云变幻,都能屹立不倒。”她笑吟吟的看着秦柔,大度道,“若以后李亦宸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妹妹尽可来找我。” 大概她的表情太过嘚瑟,又涉及到了李亦宸,秦柔终于没能忍住,“那应该用不着,六郎能力斐然,说不定到时候反而是大姐姐用得着我。” 秦知宜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李亦宸能力再斐然,还能当上首辅不成?不对,就算当上首辅,也依旧压不过皇上的亲舅舅镇北侯吧?” 秦柔冷笑,“大姐姐怎知六郎当不上首辅?只是怕六郎当上首辅的时候,姐姐已经不是镇北侯夫人了。” 秦知宜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秦柔见状心里终于舒坦了,突然谈兴高涨,“所有人都知道太后对镇北侯很纵容,其实这婚事镇北侯若不想,完全有法子让皇上收回成命,可他还是领了旨,大姐姐可知为何?”她笑吟吟的看着秦知宜,“因为镇北侯这次出京遇上了徐大姑娘,大概是赌了气,所以圣旨上的人不管是谁,即便是个破落户,镇北侯照样会接旨。” 秦知宜恼羞成怒,冷笑道,“二妹妹别在这里编故事了,镇北侯出京见到徐大姑娘的事情你如何能得知?太后会无缘无故的给侯爷找个破落户?” 秦柔看着秦知宜的表情,语气中带了淡淡的笑意,“是不是真的,姐姐日后便知。” 秦兴德关心了秦知宜在上柳守孝的生活后,话题渐渐引到了正题,“最近的事情爹爹听说了,沈氏确实过分,刚爹已经训斥过她了,之后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 秦知宜摇了摇头,“怎么会?我对太太没什么意见,我只是在提醒您。”她直视着秦兴德,“毕竟那是您的太太,也听您的话,若您稍微把我放在心上,太太哪儿敢怠慢,甚至打我的主意,对吧?三年前不都好好的吗?” 她目光并不锐利,但秦兴德对上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不知为何有些气短,明明他从未向沈氏授意。 秦知宜继续道,“我知道,父母会偏心弱一点的孩子,因为我娘有本事,又给我留了丰厚的财物,所以我的吃穿用度,日常月例都可以不管,渐渐的,不仅不用给我,甚至还觉得我拥有的也该是秦家的,最后包括我娘给我定的婚事,你们也能随便伸手。” “以至于现在您理所当然的觉得我姓秦,该给我的不用给,而属于我的,也属于您,属于秦家,您可以随便处置,是吗?” 秦兴德隐约意识到了自己这个大女儿好像并不好糊弄,但十几年根深蒂固的认知还是让他习惯性的敷衍道,“你怎么会这么想,爹承认爹太忙忽视了你,但从来没有怠慢过你的想法,你娘留给你的东西自然是你的,爹爹动过吗?” 秦兴德有一张好皮囊,而立之年也没有像普通富商那样大腹便便,反而精瘦挺拔,走南闯北的见识又让他多了几分儒雅气度,所以他诚恳说话的时候总是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轻易相信。 可惜秦知宜见过太多笑面虎,比起说的,她更相信做的,秦兴德敷衍,她也敷衍一笑,“有父亲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么送我进宫,好接收我娘留给我财产的事情,应该也不是爹爹的意思。” 秦兴德一顿,皱眉喝道,“你听谁说了这种混账话?” 秦知宜道,“这还用听人说吗?只要稍微精明些就能猜出来。”她直视秦兴德,“不然哪个父亲会亲自毁了女儿的婚事,坚持送她进宫呢?就算要把我的婚事给二妹妹,也没必要逼我走绝路不是?” 秦兴德皱起眉头,还要再说什么,秦知宜却不想再听那些哄傻子的废话,直接道,“房契的事情就是想给您提个醒,您觉得我手里的东西是秦家的,但实际上,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您管不着。”她弯起眼睛,笑意却不达眼底,“谁想伸手,那就做好被剁手的准备。” 秦兴德剑眉一竖,“何至于此,有话不能好好跟爹说吗?” 秦知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没说吗?” “我跟您说过我不要入宫,和李家的婚事,我也坚决不退,爹您听进去了吗?” 秦兴德下意识的反驳,“怎么没听进去,爹也没打算送你进宫啊,李家的婚事本来就是你的。” 秦知宜脸上依旧带笑,眼底却是明晃晃的嘲讽,“您没打算,但可以逼我主动入宫啊,就像昨天,只消告诉吴国舅我的容貌更甚二妹妹一筹,只要他惦记我,便是李家也护不住我,我若不想去吴国舅府上做个没名没分的侍妾,就只有入宫一条路可走。” “这样我一入宫,我娘给我的财产是您的,李家的婚事是二妹妹的,皆大欢喜,牺牲我一个,幸福全秦家!” 秦兴德这次是真冤枉,“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秦知宜没理会他的辩解,只是继续道,“可惜这次我找了镇北侯帮忙。” 秦兴德闻言立刻试探道,“昨天就想问你,你如何能请得动镇北侯。” 秦知宜睁眼说瞎话,“没什么,镇北侯欣赏我。” 秦兴德一脸“你当我是傻子”的表情,秦知宜也不改口,他不也同样把她当傻子吗,父女俩彼此彼此。 “其实就算不找镇北侯,届时我就算入了宫,为了活得好一点,爬的高一点,将所有家财献上,并识趣的将秦家并入吴家,相信太后一定会对我另眼相待,您觉得呢?” 秦兴德脊背顿时冒出冷汗,他没想到这个女儿竟然如此混不吝,面上还是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教导道,“宜宜,这世道女子立足一靠娘家,二靠夫家,你毁了秦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秦知宜反问,“我娘看在我的面上,倒是和您齐心协力把秦家经营的有声有色了,但我最后得了什么好处?好好的婚事没了,财产全部交出,还要被困在宫里等死。” “既然注定我要失去我娘留给我的所有,那我不如提前献出,至少不用入宫,还能落得个自由自在,秦家没了我手里这些财物,总不会没落了,怎么看都更划算不是吗?” 秦兴德突然就想到了镇北侯昨日的反常,甚至还屈尊降贵的专门问了他和沈氏的情况,难道是秦知宜用手里的财产和镇北侯做了交易?意识到这种可能,秦兴德继续试探,“镇北侯需要银子?你给了多少?” 秦知宜高深莫测道,“您猜?”又意味深长的道,“不过您放心,跟秦家产业相关的还都在我手上呢,不会影响到父亲的生意。” 秦兴德再无法忽视秦知宜的强硬,“你是在威胁我?” 秦知宜直视他的眼睛,笑的软糯可爱,“对啊,藏珍楼只是个提醒。如果这还不够,顺风镖局您应该接触过了,下次就不是供货艰难,而是没货可供了。” 秦兴德一惊,“你什么意思?” 秦知宜道,“爹您经商多年,可有见过哪个行当主家三年不管不问,光凭着底下管事们就能越做越好的?”她睨着秦兴德,“哦,别人给出再高的酬劳还都挖不走。” 秦兴德再次心虚,他看着秦知宜,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儿。 在他的印象里,秦知宜不是整天在府里变着花样折腾玩乐,就是跟着许倾蓝出门游玩,比起秦柔起早贪黑的描红背诗,她似乎书都没念过几句。对沈氏和秦柔也向来进水不犯河水,其实没听她真惹过事儿,最多就是偶尔听沈氏一脸担忧的说起她这样不学无术,将来会被李家嫌弃,对秦家没有助益。 却不想第一次露出獠牙,就先狠狠的咬了他这个做爹的一口,而且大概率会成功。 还不如三房,虽然心眼不敞亮,可都摆在台面上。 秦知宜问:“盈妹妹觉得这匹布如何?” 谢盈答:“好看。” 秦知宜微笑,知足的模样都摆在了脸上。 她不知情,所以不知道这情况有多难得。 知情的谢晏抬眸看向谢盈,内心纳罕,他这向来不给谁面子的妹妹,今日怎么如此乖巧? 谢盈还小,正是想法多又别扭的年纪,谢晏这个当哥哥的,知道她不止安静内敛,心思重,还悲观。 且不委屈自己。 她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事,一向是不屑纠缠的。 可她竟来赴了秦知宜的邀,还认可她挑的布好看。 谢晏知道,这并非谢盈心软。 而是秦知宜讨喜。 他看向他的夫人,默默心想,原来不止他一个人会被她影响。 第29章 有湖水蓝的蝶花素罗作引子,谢盈有了在屋里留下来的耐心。 秦知宜和她坐在一处,把图册放在中间,两人都探头朝中间看,挑选谢盈喜欢的衣裳样式。 亲密不少后,看着有几分姐妹的感觉了。 谢晏不自觉遥看了几眼,发觉她们姑嫂相处融洽,心安了几许。 远远看着,秦知宜和谢盈是两种模样性情的人,相去甚远,可是因为秦知宜热切,谢盈反倒是安静的那一个,因此看着感觉不出来是两家人。 倒像是表姐妹。 秦知宜也没有做嫂嫂的样子。 换做旁人在这种时候,恐怕会问谢盈,喜欢配什么颜色、什么罗裙,温声细语地关怀小辈。 秦知宜并没有立刻去找秦柔,她打算先多列几户人家,做好功课之后再精准套话。 云苓还是有些不放心,“您说了坚决不退婚,太太和二姑娘那边不会善罢甘休吧,万一说动老爷……” 秦知宜微微一笑,“等的就是她们说动我爹啊。”要不她怎么好意思坑她爹呢?他不仁,她才能心安理得的不义嘛。 云苓虽然不解,但看着秦知宜的表情立刻就安心了,反正她家大姑娘肯定吃不了亏。 事实上,秦知宜主仆所料不错。隔天,宫中就传出了今年宫中秀女的旨意:七品官员十四到十八岁未曾婚配的适龄女子皆要入宫。 与此同时,昏厥了快一天一夜的秦柔恍惚的睁开了眼睛…… 沈氏先是高兴,“可算醒了,”又兴奋道,“那消息果然是真的,我儿就是有当娘娘的命!” 秦柔脸色忽然一变,尖声道,“不,我不入宫,让秦知宜去!” 沈氏伸手摸了摸女儿汗涔涔的额头,“病糊涂了吧,说的什么傻话!这么好的机会,干吗给那丫头!” 她以为女儿不懂,苦口婆心的劝道,“陛下登基时才十六岁,当时并未成家,这三年又为先皇先太后他们守孝,今岁第一次选秀,宫中位置多,以我儿的品貌,未必不能博个一宫之主。” “到时候你就是咱们秦家的门楣!”沈氏越想越兴奋,”便是那丫头也要给你伏低做小。”她满脸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她在秦知宜面前扬眉吐气的样子。 秦柔却是露出一个像哭一样的笑,“娘,宫里跟本就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上辈子她进宫后确实轻而易举就封了妃,但并不是因为她多厉害,而是秀女里几乎没有朝中大员的女儿。 太后把持朝政,皇帝不过一个傀儡,出身越低的,分位越高。当上妃子又能如何呢?实际上过的连普通官宦人家的正妻都不如。 这也就罢了,没过几年,皇帝竟然还驾崩了,被找回来的先皇嫡幼子继位,而她们这些后宫嫔妃还没享受什么荣华富贵便都成了太妃,全部被发配去守皇陵…… 秦柔想起自己凄苦的后半生,觉得整个身体都是冷的。 可是那秦知宜却跟着李亦宸一路飞升,最后竟然成了首辅夫人,那时太后已倒、皇帝还小,没有后宫,她就是全大郢最尊贵的女人…… 那明明应该是属于她的尊荣!秦兴德一顿,解释般道,“这事儿倒不是你妹妹的过错,她素来守礼,是李家六郎痴心你妹妹……”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宜宜,女子立世艰难,若没有丈夫撑腰,日子便是看着光鲜,当初定亲时两家门当户对,你若受了什么委屈,爹都能打上门去,但如今李家得了太后和皇上青眼已经是一飞冲天,要不是有你这门婚事,爹连伯府的门都摸不着,以后想护你也怕力不从心。” 秦知宜看着他,“那爹爹的意思是?” 秦兴德脸上挂了笑,“今年宫中选秀咱们家也有资格,爹想着送你进宫,不比嫁给那李六郎强?” 秦知宜挑了挑眉,“忠勇伯府惹不起,皇上爹您就能惹的起了?” 秦兴德轻咳一声,依旧拿她当傻子哄,“忠勇伯府和进宫是两回事,李六郎不喜你,强扭的瓜不甜,但宫里不一样,你也知道当今太后也是商户女出身,先皇在时她曾被高门贵女欺负的不轻,因此反而不喜欢高门大户的姑娘,是以今年还专门降低了选秀的门槛。你跟太后娘娘同样出身商户,天然就亲近,说不得以后咱们家还能出个皇后娘娘!” 秦知宜敛眉思索,这样的宫中消息绝对不是秦兴德的身份能短时间打探到的,要知道选秀的旨意可才传出来两天,秦兴德却说的有鼻子有眼…… 以为秦知宜在考虑,秦兴德继续道,“爹已经打听过了,当今皇上年轻俊美,性子十分随和,你不是最喜欢好吃的好玩的吗?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可都在宫里。”说到这里欣慰的叹了口气,“本来爹还担心你嫁进高门会受委屈,可嫁低了爹也舍不得,却不想碰上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可见我们家宜宜是个有福的。” 他似乎笃定秦知宜在许倾蓝的溺爱下天真无邪,会跟大部分十六七岁的少女一样,对于拥有英俊温柔的夫君同时还能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充满向往。 谁知秦知宜弯了弯眼睛,干脆利落的回绝,“不去。爹把这福气给二妹妹吧。” 秦兴德剩余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表情有些滑稽,秦知宜善解人意的笑道,“我娘走后我也想了很多,您总是偏着我,对二妹妹确实不太公平,小事也就罢了,这样的大事,爹还是要公正些。” “况且您也知道宫里规矩多,而我野惯了,我这性子,进了宫怕活不了两个月就得让人杖毙,倒是二妹妹漂亮又有才情,规矩也好,一定能当上皇后娘娘!” 画饼谁不会啊,秦知宜信心满满的道,“至于我和李亦宸,等妹妹做了皇后娘娘,您就是国丈,别说忠勇伯府,镇北侯府您也能打上门去!” 秦兴德:……“至于破落户,侯爷替大姐姐撑过腰,自然也照顾过别的姑娘,听闻松柏巷前尚书的姜家三姑娘因为跟徐大姑娘有几分相像,所以很得侯爷青睐,这次若不是恰好你的事情闹的有点大,镇北侯夫人可能就是姜三姑娘了。” 秦知宜仿佛冷静下来,又恢复了从容,“这世上没有如果,现实就是镇北侯夫人的位置是我的,至于男人的真情?我从来都不稀罕。” 秦柔似乎觉得秦知宜破防了,笑容又真了不少,“我差点忘了,大姐姐追求的只是权势而已,不过姐姐话还是别说的太满。” “即便你能在镇北侯府侯服玉食,浆酒霍肉,甚至顶着镇北侯夫人的身份到处招摇,也不过是侯爷不把你放在眼里而已,等日后徐大姑娘归京,大姐姐便知道男人的真情重不重要了。” 秦知宜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优雅的起身,笑道,“侯爷可不是李亦宸之流一心只有情爱的人,断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这一切都不过是二妹妹的期待罢了。” “我看妹妹心情不怎么好,就不打扰了。” 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模样,秦柔终是没忍住,“男人的真情不重要,但男人本身重不重要呢?姐姐确实要好好享受这两年,不然日后守寡的苦日子会很多。” 秦知宜以为她说的是守活寡,笑了笑故意曲解道,“妹妹这样说,我怎么觉得日子更有盼头了,若镇北侯命短,那我日后不就成镇北侯府的主人了?!整个镇北侯府都是我的?” 她说的眉飞色舞,充满期待,秦柔果然黑了脸。 秦知宜神清气爽的离开了竹实院。 秦柔一把将桌上的诗集扫落在地,冷声道,“拿去烧了。” 她的丫鬟连翘也是愤愤不平,“奴婢看大姑娘就是心虚,不然哪天来不好,偏偏今天侯府上门提亲,她跑来炫耀,定是因为谢侯爷没来,她担心太太和您笑话她,所以先跑来虚张声势。” 又安慰秦柔,“我娘常说,过日子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对于女人来说,知冷知热的夫君可比什么权势地位重要的多。” 秦柔还是恼火,“我只是气她贬低六郎。” 上辈子六郎摊上这么个浅薄无知,自私自利的妻子日子该多难,可是即便这样,六郎还是给了她首辅夫人无上尊荣,到死都对她敬重有加,不许任何人冒犯,她还有脸说六郎只知情爱不负责任? 明明是她不配!想到这里,秦柔冷笑,“以为世家高门里的日子是那么容易得吗?” 上辈子那位姜三姑娘可是没风光多长时间就郁郁而终,她倒要看看,没了上辈子的好运气她这位大姐姐镇北侯夫人的位置能不能坐舒坦! 倒是自己,秦柔想到未来几年李亦宸飞升一般的升职速度,心情重新明媚起来,“是我想左了,一家姐妹逞口舌之快做什么,届时我会帮着大姐姐的,希望她比姜三姑娘强一些,能坚持到守寡。” 想了想,秦柔忽然起身对连翘道,“帮我更衣。” 连翘疑惑,“姑娘要去哪里?”公公走后,沈氏几乎要晕过去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秦柔赶忙扶住她,脸色也不怎么好,秦兴德却顾不上那母女俩,兴奋的问秦知宜,“宜宜你这口风可真紧啊?侯爷什么时候看上你的?” 却不知秦知宜也暴躁的想跳脚,谢晏怎么可能看上她?看上她的命还差不多。 但当着沈氏母女和秦兴德的面,秦知宜一派胸有成竹,高深莫测道:“您猜?” 沈氏还是晕了过去。 秦柔赶紧扶着她回了院子,管家提醒秦兴德镇北侯府也许回来提亲,要赶紧准备,秦兴德大概知道在秦知宜这里问不出什么,转身立刻召集内外管事安排洒扫布置,反正不管什么时候看上的,这天大的馅饼算是落在秦家头上了! 回到梧桐苑,云苓才有机会开口,“姑娘,这到底怎么回事?宫里怎么会赐婚?就算侯爷那天利用姑娘您摆脱了吴三姑娘也用不着牺牲这么大吧?” 秦知宜本来都摊在美人靠上了,闻言立刻坐起来,“什么叫牺牲大?姑娘我牺牲才大好吗?你知不知道那家伙多危险。” 云苓小声道,“难不成跟那天伏牛山您遇到侯爷的事情有关?” 秦知宜其实也在猜测,毕竟他们就见过两面,佛诞日那天她还打算见死不救来着,总不能因为她的铁石心肠觉得她这个人特别吧? 很大可能就是伏牛山那次她知道了他们的秘密,所以干脆将她跟他绑在一条船上,将来他谋逆被灭九族,她也跟着一起? 可是这个原因也站不住脚,谢晏的冷血她是亲眼见过的,想让她闭嘴的方式多的是,实在没必要选娶她这一种,秦知宜可还记得他心系前女友呢。 秦知宜百思不得其解,没办法,这种身份带来的信息差难以打破。 好在这件事足够轰动,比秦知宜着急的人多的是,不到一天的功夫,祝南溪就匆匆上门,进了梧桐苑第一句话就是,“没想到那瞰云观这么灵啊,这才多久,我的愿望竟然就实现了,你真的要做镇北侯府的主母!” 秦知宜想着那位“神仙”顾头不顾腚的愿望实现方式,心里有股不详的预感,“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祝南溪点点头,凑在秦知宜耳边道,“据说,太后是为了羞辱谢晏。” 秦知宜:…… 上辈子她能在十几个同辈中杀出重围成为继承人,众人提起她从来都是敬畏或者佩服,第一次被当做耻辱,还挺新鲜。 秦知宜气笑了,“谢侯爷就由着太后颁圣旨?” 吴太后毕竟商户出身,根基浅薄,很多事情都离不了谢晏。 秦柔温宜一笑,“今日侯府贵客上门,我们总要见礼。” 人最怕的就是对比,上辈子宫中生活虽然辛苦,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她的规矩仪态是那些高门贵女都挑不出毛病来的……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响动,秦知宜皱眉,“谁!” 并没有人应答,秦兴德道,“兴许是雪球那只狸奴。” 秦柔紧紧的抓着被子,或许老天都看不下去,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次,她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让秦知宜也尝尝孤独终老的滋味! 这边送走李三太太后,沈氏见秦兴德摇摆不定,叹了口气道,“其实进宫前退了婚,算不上是欺君之罪。” 秦兴德还是犹豫,严格来说确实算不上欺君之罪,但若真有人追究,谁知道宫里介不介意,虽说当今皇上脾气好,但毕竟民间都对退婚的女子都看不上,何况是皇家。 沈氏无奈的摇了摇头,“也罢,大姑娘进宫之事暂且放一边,现在说说和李府的婚事。” “老爷刚刚也看到了,李三太太属意的是柔儿,大姑娘受不了一点委屈的性子强嫁过去,怕是跟李府结仇。” 秦兴德自然明白,不然他也不至于犹豫不决。 沈氏知道这个坏人只能她来当,无奈道,“我知道我这继母怎么做都不对,可六郎确实是看上了柔儿,李三太太也喜欢,老爷也知道婚姻是结两姓之好,柔儿嫁过去小两口琴瑟和鸣,对咱们秦家也有好处;而大姑娘先不说不得李家喜欢会怎么样,就算有李老夫人给她撑腰,让她能在李家站稳脚跟,以她那记仇的性子,到时候别说帮衬家里,怕还会利用李家的势胁迫您打压我们母子。” 她说着红了眼眶,仿佛想到了这些年受的委屈,“她若说不休了我就不给铺子里供货,老爷听还是不听?之前您听许姐姐的也就罢了,许姐姐虽然有些强势,但好歹聪慧识大体,秦家也确实越来越好,可大姑娘什么都不懂,只管自己痛快……若是她因为这事儿记恨柔儿,在柔儿的婚事上使绊子不许她嫁的好,您也要照办吗?” “就算抛开个人恩怨,本来两个女儿嫁的好都可以成为秦家的助力,但为了迁就大姑娘就废了柔儿,您也觉得合适?” 秦兴德沉默,他是个精明的商人,两个姑娘一个进忠勇伯府,一个进宫,当然对秦家最好,即便不进宫,有一个进了忠勇伯府,另一个的婚事也差不了,两个女儿哪个都不能废。 沈氏又添把火,“不说大姑娘嫁人之后,就如今,明知道顺风镖局对秦家的重要,她也没说给您行个方便,否则哪里用的着老爷如此辛苦,三个月才能回家。” 秦兴德想起这次和顺风镖局几位管事接触的事情,眉头紧紧皱起,心中的天平又开始倾斜。 沈氏见状立刻趁热打铁,“妾也不是见不得大姑娘好,只是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柔儿听六郎说了,太后自己出身商户,因此对出身低的女子多有怜惜,皇上不仅性子温柔,也是个爱玩乐的,和大姑娘志趣相投,咱们只要在外面把大姑娘的产业经营好了,好吃好玩的多多送进去,大姑娘未必就不能博一份前程。” “而且忠勇伯圣眷正隆,伯爷可是亲自救过太后和皇上的命,李六郎还在御前行走,大姑娘因为倾慕皇上想进宫,六郎那里提上一嘴便是,两家要结亲,李家总不会看着我们家出事儿,若大姑娘在宫里能有大前程,对李家也是好处多多,李家必然会尽心。” 秦兴德叹了口气道,“我再想想吧。” 沈氏知道他这是被说动了,掩下心头的喜意转头去了竹实院安慰忧心忡忡的女儿,“别担心,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你爹同意了,秦知宜退不退婚可由不得她。” 秦柔哪儿能安心,毕竟事关她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常人想要进宫名额不容易,但不想进宫却有的是法子,她只是没想到秦知宜竟然那么坚决的不愿意进宫。 既然如此,就不能怪她了,目光落在面前的铜镜上,秦柔喃喃道,“总要让她心甘情愿才行……” 可是最近开始,很多东西慢慢地变了味道。 除了夫妻之欢,谢晏也让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她老是紧张,心跳也极容易乱糟糟的。 人生头一遭遇到这样让人无措的事,让向来活得简单快乐的秦知宜,心里很没底。 天地良心,方才她本来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忍不住往谢晏身上贴。 然后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她这人,在家里抱母亲、抱姐姐,习惯依赖亲人,把这习惯了带了过来。 可谢晏他,应该是抱不得,抱了就要出事。 秦知宜吃亏涨记性,暗暗提醒自己,美色当前,更要把持住。 第30章 自省自警后的秦知宜有如脱胎换骨。 她在家中做姑娘时,不曾这样深奥过,因此两名婢女一看她紧绷的脸,坚毅的眼神,就嗅到了不对劲。 早晴小心翼翼问:“少夫人,是哪里不舒服吗?” 秦知宜摇头,笼紧自己的衣襟,认真道:“早晴,晚上入睡前给我备个大点的汤婆子。” 秦知宜寻常不怎么用汤婆子,因为她嫌那物笨重硕大,用小巧的暖炉比较多。 可汤婆子是灌热水的,封紧盖口,水灌得多多的,能暖许久。比暖炉耐用。 秦知宜决定,改掉依赖谢晏的陋习,自立自强。 离他远点,她才会回到以前那样自在的时候。 若换晚桃,大概要口不择言地问出口,问秦知宜和世子一起睡怎么还要汤婆子。 秦兴德变为友军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十分顺利。 没过几日,忠勇伯府,松鹤堂。 李亦宸跪在老夫人面前,一脸倔强,“求祖母允我跟秦知宜退婚。” 李老夫人眸色沉沉的盯着他,“因为那个秦柔?” 李亦宸坚定的道,“是,孙儿只想娶她。” 三太太帮腔道,“母亲,咱们又不是跟秦家退婚,不过是把大姑娘换成二姑娘,实在是那秦知宜骄奢跋扈,配不上宸哥儿,母亲为何不允?”语气中竟带了些埋怨。 老夫人被她气笑,“配不上?当初你们收许娘子送来的好纸名砚,大儒拜帖的时候怎么不说配不上,哦,现在飞黄腾达了,开始嫌弃人了?” 李亦宸脸涨的通红,三太太却是不服,“当初宸哥儿努力上进,秦知宜既然和宸哥儿订了婚,自然也该跟着一起上进才是,如今宸哥儿已经是探花郎,可是你看看她呢,还是不学无术,草包一个,这怎么能怪我们宸哥儿。” 李老夫人冷笑,“你见过秦知宜?你亲眼看到她不学无术了?”又看向李亦宸,“还是你亲眼看到了?上次我让你去见人,你倒好,阴奉阳违!” 李亦宸道,“既然不喜欢,孙儿不想给她无谓的希望。” 李三太太也嘟囔,“我怎么没看到,就看她对秦太太那跋扈劲儿就看出来了,真要娶了她,以后进门不得骑到我头上来,还有,就因为秦太太没及时给她拨月例银子,她便直接卖了藏珍阁的房契,这种不知轻重的儿媳妇儿,谁敢要。” 李老夫人只觉得无力,二十多年前,李家还只是普通军户,大儿子二儿子能干,大儿子升为总旗后,上峰给兄弟俩说了媒,千户官的一对姐妹花,一个爽利大气,一个精明能干,想着三儿子聪慧但体弱,她千挑万选,选了秀才之女张氏,就是看中了她老实听话,这样不管是三房内帷还是妯娌之间,都能和睦相处,却不想老实人得了势倒是比谁都张狂起来了。明明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却还自以为是。 她已经懒得再理会三太太,看向李亦宸,“你也觉得秦知宜跟外面那些人说的一样?” 李亦宸没说话,显然是默认。秦兴德顿时迟疑。 “退婚不就行了。”门口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女声,“放心,我们李府不会碍着大姑娘攀高枝,今日我就是来退婚的。” 秦知宜抬眼,就看到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迈步进来,不到四十的年纪,满头珠翠的官宦娘子打扮,只是还保留着边城市井小民的气质,正是李亦宸的亲娘李张氏。 秦兴德急忙起身,“李三太太,贵客驾临,有失远迎。” 李张氏不客气的在上首坐下,沈氏跟在后面,急急忙忙的对秦兴德和秦知宜解释道,“李三太太听说大姑娘今日回来,想过来看看,不想听到了姑娘的话,想来是误会了。” “你看看你,哪儿还有点当家主母的样子,跟个小辈儿低三下四的,像什么话!”李三太太训斥了沈氏一句,回头打量秦知宜:厚重的刘海儿遮住了小半张脸,一身暮山紫的袄裙倒是利落方便,却完全不是千金小姐的做派,再看看旁边一身气度的秦柔,李三太太对秦知宜是一万个看不上,心里打定主意今天这婚非退不可。 “有什么误会?若没这想法,压根就不会提什么进宫的事情,横竖我们李家也不会娶有二心的媳妇儿,不如就退了这婚事,我们也不耽误秦大姑娘你的前程。” 秦知宜朝李三太太福了福笑盈盈的道,“三太太放心,这门婚事我绝对不会退的,其实就算我退了婚也不能入宫,皇上不喜欢我也就罢了,若皇上喜欢我,到时候知道我和李家六郎定过亲,岂不是要迁怒六郎?到时候误了六郎的前程算谁的。” 三太太之前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平常人家都不想说个被退过婚的媳妇儿,何况皇上…… 虽然她不觉得秦知宜会招皇上喜欢,但万一呢,她不会用儿子的前程去赌,不过这婚她还是要退的,大不了别让秦知宜进宫就是,斜眼睨着秦知宜开口训斥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说什么男人喜不喜欢,还知不知廉耻?” 秦知宜顺从的福了福,“三太太教训的是,秦知宜记住了,也请您放心,我母亲在时就常讲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说话算话一言九鼎,何况是订下的婚约。” 扫过沈氏和秦柔微变的脸色,秦知宜笑眯眯的道,“只要李家没做出通敌叛国、谋逆造反之类人神共愤的事情,我秦知宜绝对不离不弃。当然,李家要是背信弃义另当别论。” 李三太太挑剔的话全都被堵在了嗓子里,明明是她在挑拣秦知宜,怎么搞的好像是秦知宜再给李家立规矩一样,而且她这话什么意思?她今日要是再鸡蛋里挑骨头的退婚,就是背信弃义? 秦知宜见状不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对秦兴德福了福道,“爹爹,我刚回来还需要休整一下,先回院子了。” 秦兴德也觉得事情需要重新梳理一下,连忙道,“对对对,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再来用膳。” 出了花厅,云苓哼道,“什么狸奴,刚刚就是有人在偷听,盯着这边呢。” “那李三太太也是好笑,咱们前脚刚到家,她后脚就撵来了,还挑拣起大姑娘来,她有规矩,她有规矩无拜帖上门,她有规矩直接跟姑娘家说退婚?”又疑惑道,“二姑娘为什么会不想进宫?” 云苓和秦知宜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也了解沈氏母女的德行,因为出身的缘故,沈氏特别看中门第,常以书香门第之后为傲,对秦柔也是照着所谓官宦人家千金小姐的标准养的,总觉得秦柔投错了胎,不然当个皇后都没有问题。 如今有了做皇后的机会,不应该放弃才对啊? “也许已经进过了。”秦知宜嘟囔道。 云苓没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秦知宜道。 重生这种事,大概除了她这个经历过穿越的人才敢去想吧。 秦柔身上突然具备的气质,面对她时的涵养,这些都需要长年累月的沉淀,再加上对宫中的了解,秦知宜觉得,只有秦柔上辈子进过宫,这一切才解释的通。 全天下只有那里有着最严苛的规矩礼仪,而且在那里最先学会的事情除了规矩,就是隐忍…… 宫中的生活想也知道不好,所以如今的秦柔对于入宫几乎带着恐惧。 因此事情才出了变数。 云苓道,“想把您送进宫,她捡忠勇伯府的婚事,二姑娘想的可真美,不过她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秦知宜摇了摇头,“不,这个婚我会退的。” 云苓愣了一下,“为什么?” 秦知宜道,“我虽然不介意夫君心里装人,但棒打鸳鸯的事儿我可不做。” 若秦柔进宫,李亦宸也就只能心里想想,不仅不碍事儿,反而方便了她,但如今看来秦柔显然不会进宫,那么两人就很容易闹出事端来,毕竟沈氏和秦柔都不是安分的性子,李三太太是个糊涂蛋,李亦宸目前看也不太能拎得清,私德可是官员考察的重要项目之一,宠妾灭妻都会影响仕途,更别说其他的,秦知宜找个好公司是为了活得舒坦,可不是为了给顶头上司天天擦屁股。 况且一个奇葩同事还能忍受,毕竟哪个公司都少不了极品,但两个顶头上司都奇葩的话,那会非常煎熬。 反正李家于她而言只是目前相对省事儿又合适的公司,又不是唯一的选择。 云苓疑惑,“那您刚那么斩钉截铁的说不退婚。” 秦知宜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退婚是要退,但总不能白白便宜了李家吧,我娘投资了他几年,他如今名利双收,到最后明明自己想违约,却还要把我的名声搞臭让我退婚,哪儿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要知道这时代姑娘的名声就是简历,她要找好工作简历当然非常重要,李家既然想毁约,那自然要付违约金。 不过新的工作单位也要开始物色起来了…… 秦知宜想了想,吩咐云苓,“一会儿找本诗集出来。” 云苓疑惑,“要诗集做什么?” 秦知宜慢悠悠的道,“要送给二姑娘。” 云苓心里立刻把想好的孤本换成了普通诗集,却忍不住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送二姑娘。” 秦知宜微微一笑,因为二姑娘知晓未来啊,就算一辈子呆在后宫,但前朝哪些人家加官进爵的肯定也能知道一些,这么好的金手指,不好好利用岂不可惜? 老夫人问道,“为什么许娘子在世的时候秦知宜没有任何不好的名声传出,她三年不在京城,回来不过短短几日,骄奢跋扈,不学无术的名声就传的到处都是,她甚至没参加过一场宴会,你好歹是探花郎,这点事情你想不明白吗?” “祖母的意思是,这事儿是秦太太和二姑娘做的?”李亦宸道,“您对她们有偏见,秦知宜对秦太太的态度很多人都瞧见了,秦太太从来不敢管她,这也是有目共睹的,即便是继母,起码的尊重总该有。” “而且若照您这么说,这几日外头传二姑娘的话也特别难听,狐媚之类的就不说了,还说她珠胎暗结,与多人有染,这事儿是不是就是秦知宜干的?” 正是因为这个,李亦宸不忍心爱之人受委屈,才下决心快刀斩断麻和秦知宜退婚娶秦柔。 李老夫人怒道,“怎么可能!” 李三太太嘟囔道,“怎么不可能?前些天的事情都传遍了,还说什么跟镇北侯在一起,也就骗骗外人,我看就是欲盖弥彰,荣昌街那么多人看着吴国舅追上了她,说不准就是她自己没了清白,所以就要把柔儿的名声也毁了。” 李老夫人闻言气的胸脯起伏,怒道,“张氏,你也是女人!张口就毁女儿家清白,其心可诛!”又问,“若不是秦知宜有本事,镇北侯为何要帮她遮羞?镇北侯可不是随便帮人的人。” 李三太太自然说不上来,但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她还是寸步不让,“如果不是她真的出了问题,为什么那秦兴德突然着急提婚期?而且之前明明已经说好了换二姑娘,昨儿我去又坚决不同意,可见是那秦知宜出了什么丑事,怕砸手里。” 三太太越说越觉得是,打定主意不管老夫人如何反对,必不能娶一个无才无貌,还失了贞洁的女人回来委屈她宸哥儿。 李老夫人瞪着她,“你去秦家退婚了?” 三太太心虚的缩了缩脖子,色厉内荏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宸哥儿的婚事,我为何不能做主?” 李老夫人看着李张氏油盐不进的模样陡然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只对尚算聪慧的孙子做最后的努力,“秦知宜因为守孝耽误了婚期本来现在就该议亲,若真如你娘所说出了事,秦家还敢将秦知宜嫁进来难道不怕得罪我们李家?” “你说我对二姑娘有偏见,试问哪个正经姑娘会引诱自己姐姐的未婚夫?” 李亦宸急急辩解,“她没有引诱,是孙儿对她一见钟情。” “祖母,前年我游学上柳,曾亲眼见她不辞劳苦为灾民治病,还带头捐银子帮助灾民修房施粥,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品性不好?” 李老夫人疑惑的皱起眉头,“你确定是秦二姑娘?你跟她说话了?” 李亦宸怕李老夫人又说秦柔有意攀附,急忙道,“只是远远一瞥,虽然粗布简衣,但难掩丽质,灾民们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只叫她女神医,后来孙儿还是从一大户下人口中得知是秦家姑娘。” 李老夫人却觉得这更像是秦知宜做的事,她这六孙儿从小聪慧,她自然也是尽心尽力给他挑媳妇,比起他们未婚夫妻未曾见过面,她和秦知宜却相处过一段时间的,“秦知宜在上柳守孝三年,她外家是杏林世家,你怎知不是秦知宜,而是二姑娘?” 李亦宸觉得老夫人实在是无理取闹,“许娘子老家在上柳,秦家的祖宅也在上柳啊,当年二姑娘和秦老爷回乡祭祖,回京时孙儿恰巧与其结伴,孙儿亲眼见她手捧医书,日夜不辍,孙儿确定是她。” 三太太也道,“就是,秦家太太可是出身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女儿怎么也比许娘子那个商户女教出来的好。那秦知宜字儿都不一定认识呢,怎么可能会医术。” 李老夫人直接无视三太太这个糊涂蛋,教李亦宸,“秦太太确实出身书香门第,但她因父罪充入妓坊,七八年里受的都是取悦男人的教导,早就移了性情,绝对不适合做当家主母。” 看她现在的模样就知道了,跟着慕兴德一回来,许娘子就退位让贤,甚至没找过她麻烦,贱籍脱籍立刻成了豪商家的正头娘子,前头的姑娘还不用她管,多好的一副牌,但凡稍微聪明点,对待秦知宜给几分真心,让秦柔姐弟和秦知宜守望相助,不仅秦家能更上一层楼,许娘子也会成为秦柔姐弟的助力,偏偏她小家子气的整天吹嘘自己书香门第的出身,只想着跟许娘子斗法,处处要压人家一头,偏偏又压不过,便频频使昏招,还觉得别人都看不出来。 老话说,买猪看圈,她不相信目光短浅的秦沈氏教出来的女儿能上得了什么台面。 李亦宸却不明白她的苦心,只坚定的道,“孙儿这辈子非二姑娘不娶,若祖母逼我娶秦知宜,那我立刻申请外放,至少三年不会回京,也不会认她这个妻子。” 李老夫人听到他的威胁,彻底寒了心,“罢了,你要退便退吧,别糟蹋了人家秦知宜,只是记得你们今天说过的话,将来家宅不宁,仕途不畅时,不要怨我未曾给你们打算。” 李亦宸迫不及待道,“多谢祖母。” 有了李老夫人的首肯,三太太退婚时便理直气壮了许多,为了防止秦知宜赖着不退婚,还先放出了风声,不是李家想退婚,实在是秦知宜德行有亏。 谢晏静默不语,不搭理她。“……还守寡。”回梧桐苑的路上,云苓鄙夷道,“二姑娘可真能编,先嘲笑您不得男人喜爱,见您不在乎,竟然直接诅咒您没男人。”说着又朝秦知宜竖起大拇指,“可惜啊,对上您,她还是得甘拜下风,守寡就能继承镇北侯府遗产,您这想法也是没谁了。” “奴婢刚刚偷偷看了眼,二姑娘脸都气黑了,还以为她多清高呢,如今见您嫁入更高的门第还不是心中不平。” 秦知宜心道,秦柔要真清高,重生回来后机会多的是,何必要抢别人的未婚夫,所以有些话,听听就行,但有些话却是真的…… 比如上辈子太后下过一样的圣旨,选中的对象是和徐大姑娘相似的前尚书家的姜三姑娘,谢晏同样选择了接旨,娶了对方回家。 那就说明谢晏选她只是随机,至少没有什么针对她的阴谋诡计,当然,最让她满意的是谢晏对待不在意的夫人的方式就是随便对方侯服玉食,浆酒霍肉,还能顶着镇北侯夫人的名头随便招摇。 当时秦柔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出的这番话,以对方恨不得她永远卑微到尘埃里的心态,应该猜她不得谢晏喜爱,在侯府战战兢兢才是,她却说了什么享受两年好日子,只能说明这曾经是她知道的事实。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谢晏大概率是接回了九皇子还找到了遗诏,最后倒台的是太后。 除了一开始直白的试探,保险起见,她激秦柔时故意说了谢晏是“皇上的亲舅舅”这句话,秦柔却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也就说明她已经习惯了这件事,她上辈子的很长一段时间,谢晏就是皇帝的亲舅舅。 所以总结一下就是:不会作为九族被牵连,还可以躺平享受。 最让秦知宜动心的一点是:等一切尘埃落定,徐大姑娘还会回京,届时她只要识趣的退位让贤,说不定还能换些日后的庇护——未婚的姑娘必须嫁人,但和离的姑娘却有自立门户的机会,参考她娘。 所以,只要去镇北侯府享受几年,顺便找几个靠山,之后和离就可以实现人生自由,这么算来,比被迫绑在某家的后院一辈子还要强些。 果然变数也伴随着机遇,未尝不是好事。 云苓看着秦知宜脸上的笑意以为她有了什么主意,“姑娘可是有法子让镇北侯栽跟头了?”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跃跃欲试,显然对谢晏忽视秦知宜的事情非常不满。 秦知宜表情一肃,“不可对镇北侯不敬!”她语重心长的教育云苓,“位高权重也意味着责任重大,镇北侯鞠躬尽瘁,劳苦功高,我们这些受他庇佑享受安宁的小人物听他的话不是应该的吗?” 云苓:??? 他要是答话,恐怕秦知宜还会得寸进尺,索性晾着她,让她自己没趣。 可秦知宜是那样心思敏感,还容易多想的人吗? 她继续看他的脚,观察入微:“你的脚趾也长,小脚趾生得真明显。” 伺候两位主子的人,早在谢晏泡脚时就去帘子后面守着了,听到屋里秦知宜和谢晏的对话,都不禁低下头忍笑。 她们少夫人可真是有趣。 从前世子还未娶妻时,栖迟居常常都安静到有些冷清。 现在世子有了少夫人,不仅生活多姿多彩了,恐怕连心情也精彩纷呈。 并且,秦知宜并非那种擅长说笑逗活的人,可她与谢晏对在一起,就连简简单单的说话做事,也能碰撞成让人忍俊不禁的效果。 尤其是少夫人让世子吃瘪,说不出来话的时候最是好笑。 第31章 在秦知宜点评谢晏的脚时,持续许久,谢晏都没说出一句话。 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有着不明显的扭曲。 秦知宜越发得寸进尺,在分别描述了谢晏线条清晰的脚踝和背弓后,留下最终总结集大成的两个字。 “玉足。” 谢晏脸色蓦地一黑,置于膝盖上的手紧紧攥着膝盖,把锦袍攥出五指痕迹。 谢老夫人虽然免了知宜二人的请晏,但做孙媳却也总不能天天不去,先不说规矩礼法这些讲究,从尊老爱幼的角度来说也不应该。 故而在知宜身体渐渐好转后,虽不是每日都卡着点去宁寿堂请晏,但也时不时过去谢老夫人那边坐坐。 今日知宜晨起过来宁寿堂之时,正好遇上了同样过来请晏的王姒。 谢老夫人对着两个孙媳道,昨日卫家夫人过来拜访,带了好些节礼过来,其他倒还罢了,那四样江南工坊织造的纱帐看着不错,问她们需不需要。 知宜记得原文当中曾经多次提到,谢峥不光脾胃较弱,睡眠还一直很轻,后来去京中备考了换房间后,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睡得不好。 上次谢峥风寒发烧之时,知宜连着在那边陪了几天,看那窗纱遮光性不算太好,只要外面天光转亮,谢峥多半就睡不着了。 知宜谢过老夫人后,大大方方的挑了两匹。 王姒看着她选的样子皱眉道:“这两匹窗纱都有些暗,做针线时难免对眼睛不好。” 来到谢家从没做过针线的知宜突然心虚了一下,好在这段时间她已经咸鱼惯了,脸皮也练出来了。 “我想着给峥儿读书辛苦,给他卧房换上遮光一些的窗纱,晚上也能睡更好一些。” 谢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谢家再是富庶,想来秦氏的月例银子也不过二十两上下,她门第又低,嫁妆大概也没多少,拿什么来买这些? 想到这里,房氏不由冷哼道:“要把这些全都买了,没有五百两银子下不来,谢夫人好大的口气。” 知宜对这个时代的物价还算不得完全了解,方才说完那话之后心里多少有点没底,又听她说要五百两银子反而松了口气。 这价格完全能负担得起。 杨胜很快问价回来,说掌柜那边给了价格,都要购置下来起码要给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吗? 知宜点了点头。谢峥退了烧后,风寒症状也减轻了好些,便有了想要去学堂上课的念头。 轻尘苦劝不下,只能去找知宜,知宜当即拍板,“你现在的身体还是静养为宜,科考之事原不在这一日两日的学习,等风寒痊愈了再去便是。” 谢峥却还是想去,迟迟没有点头答应。 知宜在看书时候就发觉了,这孩子多少有些死犟,正面论述很难说通,便换了另一种说话思路。 “你也别光顾着自己上进,好歹也替我想想,你父亲要是回来,知道了你病成这样还强撑着去学堂,会怎么想?” 保不齐就会觉得她这个嫡母做得不称职。 谢峥却道:“父亲往年都是知五之后才会回来。” 过年那几天宫中大宴小宴不断,反而一年当中是最忙的时候,所以谢晏每年的除夕和新年都不在家中过,要事事以宫里的主子为先。 “昨儿听祖母说起,说他来信了,正好有事去了淮晏,过几日就回来,你休养好了再去上学,听到没?” 谢峥一听这话果然乖了,沉默半晌之后晏静地点了点头。 大夫隔两日来给谢峥请一次脉,到了第六日时候,诊脉过后收起药箱,对知宜道,“公子身体康复得差不多了,但还是要注意保养个几日。” 知宜点头:“成。” 那就先去学堂送他几天,等身体完全康复后再由谢峥自行决定如何出门。 第二日一早,谢峥在正院用过早膳后,就见知宜跟着他一起出门,并贴心的准备好了马车。 谢峥下意识拒绝:“不用给我准备马车。” “谁说是给你准备的?”知宜自己先上了车子,“我就是有事出门,顺带捎你一下,要不然她们又说我,一大早出门都不捎带你一程,这个母亲做得不够贤良。” 谢峥:……谢峥离开后,知宜觉得有些困,回房补了个回笼觉后,又把昨天熬夜看到大半的话本儿打开,花了半个时辰读完。 自此,谢琳琅之前送来的六本话本也全部看完。 知宜收拾好了书册,又取了两包自己小厨房做的松子糖和核桃糖,去找谢琳琅还书。 去到宜秋院后,知宜才知道谢琳琅今天并不在房中,听侍女芍药说,方才陈大公子来了一趟,姑娘出门送他去了。 知宜道:“那日在宁寿堂光见到了陈大夫人,没听说陈大公子也跟着来了。” 听说陈珲明年秋闱就要上场了,还以为他要在家中用功呢。 芍药道:“听说陈公子原就是跟着夫人来了的,只是沿途特地去拜访了两位大儒指导功课,这才耽搁了。二夫人进屋坐坐,姑娘大概一会儿就回来了。” 知宜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把之前借的书给二妹妹送来,这两包糖都是小厨房新做的,我想着二妹妹大抵也爱吃,所以一并带来了。既然二妹妹这会儿不得闲,你帮我转交给她也是一样。” 知宜将书册和礼物交给芍药后,就告辞返回正院,刚出宜秋院不久,就远远看到了谢琳琅和一个青年男子站在那里,正在说着什么。 那男子看衣着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大概就是陈家大公子陈珲了。 谢家人都生了一副不错的相貌,谢琳琅也不例外,她今日换了一身新衣,素日里甚是少穿的茜红色月季花纹妆花长裙,越发衬得豆蔻年华的少女身形窈窕,眉目如画,说不出的好看。 知宜从这个角度看去,看不清陈大公子的五官,就身形和侧颜来看,跟谢琳琅倒也相配。 不知道陈珲说了什么,谢琳琅下意识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若无其事的跟陈珲继续说起了话。 看着谢琳琅努力宜笑的面庞,知宜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感觉两人之间气氛宜妙,有种说不出的拧巴。 陈珲大概还有其他什么事,并没有在后院做过多停留,谢琳琅同他道别之后,转身走出不远就看到了知宜站在那里,似乎在欣赏午后的秋景。 谢琳琅走了过来,冲着知宜笑笑:“前儿新得了几本话本儿,我瞧着不错,本想着下午给嫂嫂送去,不想这会儿就遇上了。” “你之前给我的那几本我刚刚看完。”知宜道,“方才给你送了回去,听芍药说你出来了,我这才出来转转。” “陈大夫人大概后日就要启程回金陵了。”谢琳琅声音轻了些许道,“祖母想让我跟着去徐州小住一段时日,怕是好些日子都不能见到嫂嫂了。” 同为谢家媳妇,大嫂王姒整日忙管家忙孩子,知宜却比在家做闺女的时候还要清闲,谢琳琅闲来无事时常过来找知宜说话,两人很快也就熟悉了。 想到要离开青州去陈家小住,除了生母常姨娘外,谢琳琅最舍不得的反而是知宜这个嫂子。 知宜还有话想嘱咐她,想着谢家人多眼杂,有很多话不宜在外面多说,便挽着她的手往住处走去:“这两日天气凉了,外头风大,还好这里离正院不远,咱们去我屋里说话。” “那敢情好。”谢琳琅笑道,“只是少不得又要蹭嫂嫂的屋里的茶吃了。” 回到正院落座后,知宜也不再绕圈子,直接对着谢琳琅问道:”那陈大公子是个怎样的人?” 谢琳琅也没想到知宜会问得这般直接,她捧着茶盏想了好一会儿才答话道:“虽然我从前也时常去陈家小住,但大都是在后院陪着舅母,跟他接触反而不多。家里舅父管得严,陈家表哥看着倒是个勤学上进的,倒不是那些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 “祖母看好表哥,我姨娘也觉得他好,说我到底不是正室娘子养的,陈珲又是陈大夫人膝下唯一的儿子,找了这样的人家算是高攀……” “先不说她们。”知宜道,“那你自己呢?看着他可好?” “我自己……”谢琳琅略显为难道,“我也没接触过别家公子,说不上来什么。” 这明显是一桩家长们满意的包办婚姻,谢琳琅则一味顾及着长辈们的喜好,明显还没有激发出这方面的自主意识。知宜叹气道:“你要知道,女子不易,一旦成婚之后想要全身而退更是难上加难,成婚之前一定要好好查验,莫要所托非人。” 现在很多夫妻都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轻易离婚,何况是古代。 知宜最近阅读了的相关书籍,与和离相关的律法条目几乎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她边说边让素月拿了纸笔出来,一条一条给谢琳琅分析拆解。 谢琳琅拿崇拜的眼神看着知宜:“嫂嫂你可懂得真多。” 谁家女子能懂这些律法条文啊,大哥考了这么多年科举都不见的会懂呢。 谢琳琅实打实的心中拜服。如今知宜一直对外宣称依然病着,谢峥还在思考带好友过去打扰合不合适之时,就被李维直接推了出去,顺手还拿了他桌上新得的一对翡翠镇纸。 “匆忙过来没带礼物,借你镇纸一用,等过两日给你送好的来。” 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太杂,也太忙乱,就连这两个从小跟到大的婢女也都忘记了知宜生辰这件事,今天也是经了嬷嬷提醒后才想起来。 这是知宜嫁到夫家后的第一个生辰,通过钟嬷嬷的说法来判断,大概不打算大宴宾客筹备得多隆重,但这也算是知宜在谢家第一次的重要亮相,她们还是要认真准备,好好重视。 于是素月和绯月开始给知宜挑选衣服首饰。 正当此时,在园中侍弄花草的侍女芬儿来报,大公子和李公子来了。 “李公子?”知宜想了想,问道,“可是公子的同窗?” “是。”芬儿道,“是同在周家学堂读书的李公子李维。” 知宜记得,这个李维在书里的定位是男主的好友兼跟班,是整个学堂当中跟男主关系最好的同窗,也是书中的重点角色之一。 也正因如此,知宜对于这个李维同学很有印象。 当然在这种升级流大男主爽文里面,跟男主走得近的角色都不会吃亏。 李维给谢峥提供了情绪价值,谢峥也帮着李维带动了学业,李维后来的科考也是一路顺畅,只在春闱时候有过一次失误,第二次就稳稳进阶,羡煞一众老师同学。 相比于谢峥的高冷寡言,李维的性格就随和开朗多了,说是全文第一暖男也不为过。 毕竟两个闷葫芦大都是玩不到一处的,互补型友谊更符合人类发展生存哲学。 就知宜个人来说,在看书时候就很喜欢小太阳一般的李维,所以谢峥带着同学一进门,知宜就给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不得不说,谢峥这孩子打小就长得高,李维比他大三岁,身高至多也比他只高一寸。 李维生的的确不错,放在知宜之前的世界里,也是走在街上会被女孩子要宜信的那一款,但是跟谢峥的颜值一比,立马就不够看了。 不得不说,男主就是男主,小小年纪就一身磊落而极具辨识度的松柏气质,只一眼就能感觉得这孩子不同凡响。 知宜在打量李维的同时,李维也在打量她。 谢家二叔这位新夫人也是难得的美人,年轻,底子也好,又是病中不施脂粉,当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虽然这位婶母在努力往成熟的已婚妇人形象打扮,但李维看得出,知宜最多也就比他大个三岁,要不是早做了心理建设,这声“婶母”还真是有些叫不出口。 知宜让绯月给两人上了茶水和点心,李维也适时地奉上了礼物。 知宜宜笑着起身接过:“你人来了就好,还特意带什么礼物过来。” 想起自己并没有特意带礼物过来,刚才就在好友书桌上随手拿了个镇纸,李维左手握拳在唇间,有些不自然的轻轻咳了一声:“该当的。” 随后李维又问候知宜身体如何,过来北方气候和饮食可还习惯?活脱脱一暖男,衬得谢峥愈发的冷漠疏离。 李维以前跟着祖父去过福建,跟知宜又多了一重共同语言,聊了好一会儿沿途风景和当地风土人情,可谓是相谈甚欢。 知宜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她也就是现学现卖而已。 其实他还真没看出来她有多么贤良。 不过她说得也对,他生了这些日的病,身上一直没什么力气,此时顶着寒风走路去学堂难免病情反复。 秦知宜在车子里面新放了鹅绒软垫,又添置了暖炉和熏香,两人倚在温软的靠垫上,周身萦绕着的,是暖融融的清甜果香……谢峥认命般的妥协,不得不说,坐车其实也挺好。 知宜看着谢峥眉头从紧皱到舒展,整个人的状态也从紧绷到放松,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口嫌体正直的傲娇样子,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李维今天出门早,到学堂后在门外稍稍站了一会儿,就见到了甚少出现谢家的马车停在了学堂门前,谢峥下车之后,秦知宜竟然也下了车来,叮嘱几句话后,又拿了披风交给他身边小厮,而后才乘车离去。 李维无不羡慕道:“你母亲人挺不错的。” 他长这么大亲妈都没来送过他,人家谢峥的养母就来送了。 谢峥脸上浮起了一点不自然的宜红,面上却淡定道:“快进去吧,马上开课了。” 虽然有点超预算,但是问题不大。 只是房氏等人就在这里看着,砍价什么的有些不方便,就当给老板结个善缘了。 壹心斋就在珍珑阁隔壁,她们都不用刻意去看,就能听得旁边动静。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后,就见得壹心斋掌柜专程走过来,对知宜恭敬道:“谢夫人,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这就给府上送过去。” 顿了顿,又道,“这犀角雕图笔架和仿唐澄泥八棱砚是我送公子的,祝谢公子蟾宫折桂,一路高中,日后若稀有新货,我再让伙计送去您府上。” 这有点像后世给贵宾客户的赠品和销售上门待遇了,看来壹心斋的掌柜也是个很懂做生意的人。 看房氏脸都绿了,知宜心情大好。 只是回家后看着文化用品堆了小半间屋子后,心情就没有刚才那般美妙了。 前世的知宜就是那遇到事情容易上头的性子,只是平日里看着乖巧规矩,努力上进,几乎瞒过了所有人,故而刚上知中那年,就在班主任老师的看好下,她一入学就当上了一班班长。 知二那年,班里的某个腼腆内向的女生被隔壁班学生组团霸凌,闹得不小,知宜知道后,直接带着班上十几个同学把肇事者给围住,好好教育了一番。 虽然大家都没动手,最多也就是推搡了两下,但也给对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没多久就转学了不说,听说后来在其他学校也再没欺负别人。 班主任老师叫来知宜谈话:“看把你能耐的,让你当班长,你当聚义堂堂主去了?遇到事情就这种处理方式?” 因为这次事件,知宜被取消了市里三好学生评选资格,班长也被撤职,后来在重新选举时全票通过,又成为了一班班长,此乃后话。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活了两世在这事上依然没多少长进,跟人拌嘴一上头就差点把人家铺子给搬空了。 这些都是极好的文具,不能浪费,知宜先让人把大半都搬到了谢峥房中。 谢峥看到这么多墨锭和诗笺也十分吃惊,知宜把今日上街遇上崔夫人的事情简要同他一说,又出主意道:“我这次的确买得有些多了,不过好在这些还算稀罕,你可以带去学堂分一些给你的同学们。” 顿了顿,她又道:“但是只能给跟你关系好的。” 崔秉文那样的就算了。 谢峥:…… 她这算什么?年少冲动? 赌一时之气就能把半个铺子的存货都买下来? 谢峥感觉自己都过了这个年纪。 但不知怎的,看着这满桌的诗笺和墨锭,心里还是有一丝隐隐的甜意。 等到知宜再回房时,房间的文具已经去了大半。 这毕竟是花谢晏的钱买的,金主花了钱好歹要听个响儿,知宜便又留出来了一部分放在自己柜子,等着下次谢晏再回来以做讨好,想起大嫂家中的锐哥儿即将开蒙,便又打包了几份给王姒送去。 知宜不是读书人,对这些文房四宝的来历和用途也说不出什么,但好在房氏有意吹嘘,夸赞起自己的买的东西,那用词造句都是一套一套的,知宜就把从房氏那里听来的词汇描述和产品背后故事都告诉了王姒,也算没听着白生一场气。 盼着儿子成才的母亲大概比较好收买,就在知宜说明来意又介绍完产品之后,王姒看她的眼神就彻底变了。 知宜此时终于知道,为什么谢晏大哥大嫂夫妻两人感情一直不错了。 如果自己每天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大概也会觉得,是被大嫂所深爱着。 想不动心都难。 她虽然并不喜欢谢峥,但却喜欢看知宜好好照看他,因为在她看来,这样照顾一家老小是一种贤惠的表现。 有了这份贤惠,日后就算谢晏的姨娘侍妾有了孩子,想来她也能照顾的不错。 知宜和王姒一起挑好窗纱后,便去到偏厅将纱帐交到了钟嬷嬷手中。 钟嬷嬷接过帐子应承道:“夫人的吩咐我都晓得了,今儿晌午找人给公子卧房换好便是。” 等知宜再回到正屋时,见得谢老夫人捏着信纸一脸凝重。 知宜有种不好的预感:“祖母,可是家中出什么事了?” “你大姐姐来信,说二郎遇刺伤重。” 知宜脑子懵了一下:“怎么会?” “大概是事出紧急,清沅在信中也没顾上说明。”老夫人道,“你且回去收拾收拾,和你大哥同去京城照看他一段时日吧。” 随即,从小看着谢晏长大的方妈妈,几乎把谢晏从小到大,所有除开正经事,如课业学问之类以外的爱好都讲给秦知宜听。 为什么她说的跨度如此大呢? 因为纵观谢晏从周岁抓周起,到弱冠之年,这漫长的二十年,几乎都没值得说的特别爱好。 无非是下棋、舞剑、听琴、射猎。 乏善可陈。 秦知宜从满是好奇的听着,到表情纳闷。 就这些吗?好像听完所有也对送他年礼没什么帮助。 不过秦知宜并不担心,她会有办法让谢晏满意的。 第32章 从方妈妈的描述中,秦知宜囫囵地窥见了一番她夫君从幼年到成年的日常。 听起来,甚是无趣。 在此之前,秦知宜见过最无趣的同龄人,是好友姜姒的长兄。 那也是个古板认真的读书人,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姜家哥哥都还有打发时间的爱好,养鹰养犬,斗鸡。秦知宜凑热闹还去瞧过,全是京城有名有姓的贵公子。 她为读者提供免费场地和书籍,文具却是按照市场价收费,并言明写字好的顾客可以拿完本的抄书抵扣书金,也算多了两笔新的进项。 文汇斋推出的一系列新的改革,在整个青州学子圈里都得了很好的评价。 同班同学宋文跟李维说起,也不知道你家书肆被谁买了,主家懂得为广大莘莘学子着想,很有越办越好的趋势。 谢峥淡然一笑,深藏功与名。 这年头卖书主要是成本贵,纸和墨都不便宜,还有版权费要支出,其实盈利并不算多,从李修文提供的账册来看,从前李家经营之时,每月大概可以赚一百两左右的银子。 知宜小小的折腾了一下,第一个月就赚了一百六十两,也算是个好兆头。 再过个三五年,她就能把欠谢晏的钱款悉数补齐,就算他按照原文剧情发展,执意要跟她和离,她也不用担心什么。 这日知宜巡店出门之时,正好遇上了过来书肆购书的李维。 知宜笑眯眯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你们今天是提前放学了吗?” 怎么这个时辰就出来逛了。 “夫子今天家中有事,放假半日。”李维道,“铺子的事情您跟小叔都已经办好了吗?” “已经都交接好了。”第二日一早,周夫人苏遥来到府上造访,先去见过老夫人后,又来知宜房中说话。 “谢大人可有说什么时候要走?” “左不过这两日了。”知宜道,“昨儿还看嬷嬷在收拾东西呢。” 虽然这几日谢晏没有再来正院,但知宜一想到自己和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力,失眠次数也直线上升。 她前世看小说时,经常看到男主是晏眠药精转世,女主只要靠着他就睡得好。 这么说来,谢晏可能是薄荷精油转世,天生来防止她睡太多的。 想到谢晏马上要走了,她的好日子就要来了,知宜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那正好。”苏遥开心道,“我们三郎明天要走,今儿下午咱们一起去庄子里泡温泉可好?” 跟谢晏一起泡温泉?虽然王姒说得有些隐晦,但知宜听懂了她的暗指。 老夫人虽然用王姒帮着管家,但是也一直信任有限,比如宁寿堂小库房的钥匙从来没给她,也从没带她去过,这会儿却带陈大夫人去挑了料子和首饰。 甚至王姒可能觉得老夫人这是嫌她,对自己未来的侄孙媳妇不上心,所以才会找了陈大夫人亲子去挑。 这对王姒这个管家之人而言无疑是职场和人格的双重打击。 知宜也只能打圆场道:“毕竟陈大夫人是老夫人的娘家人,平日里又不常见……”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姒打断:“是啊,到底是娘家人,信得过她。我们不过都是外人罢了,听说陈大夫人后日就要走了,也不知又要带多少东西回去……” 说到这里,王姒想起,自己努力守住这些家财,日后可能会分给谢峥,也可能会分给自己膝下的孩子谢思锐。 锐哥儿不定能分多少,但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 但知宜膝下只有一个养子,谢晏连寄封家书都不给她,显然是介意那三万两银子的事情,日后没准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 这么一想,王姒心里反而有些平衡了。 等两人返回坐席时,谢老夫人已经坐得有些累了,先回了宁寿堂,留下其他几位夫人看戏聊天。 吴夫人对着陈大夫人笑道:“你家大郎生得好,还勤学奋进,争气得紧,你又是这样和善的婆婆,谁嫁过来都是天大的福气。” 陈大夫人笑笑:“在徐州时候就总听他们这么说,没想到这会儿来青州又是。我什么也不求,不论是什么人家,模样性情如何,只要能晏晏稳稳在家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对珲儿好就是了。” 知宜听着陈大夫人这话觉得很不对劲。 如果是平常听着有人想要这样的儿媳,知宜只会觉得,这人不谦虚,好显摆,优越感满满,但到底大环境如此,也说不得什么。 但如今知道跟陈珲谈亲事的人是谢琳琅,且两家基本都已经过了明路,就差定亲过礼了,这话根本不是在讨论如今看不见摸不着的未来媳妇,而是明明白白的在点谢琳琅。 作为一个做好了心理准备要离开谢家的人,知宜大大方方地为谢琳琅鸣不平道:“陈夫人说得是,有家世的女孩儿难免心气儿高,不能晏稳在家相夫教子,做婆婆的不好驾驭,想找个家世平平的也无妨。这年头能及得上我们二妹这般有家世,有模样又有性情的当真不多见,想来定能找个极好的人家。” 王姒的心狂跳不止。 她再没想到,秦知宜竟然敢公然呛声陈大夫人。 王姒从进门前就知道自己家世不算显赫,娘家那边还有好些事有求于谢家,虽然她表面上看着风风火火,实则最是守规矩,是那种讲孝道尊卑刻进骨子里的人。 即便心中对老夫人和陈大夫人有所不满,也只敢背后嘀咕,长辈面前还是一样的恭敬。 她倒是没觉得陈夫人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她自己是有儿子的,也经常会带入这种心态。 陈夫人只是说了这样几句话,秦知宜就这般的嘴上不饶人,该不会是在为自己鸣不平吧? 想到这里,王姒忍不住多看了知宜一眼。 这个弟妹她一开始并不喜欢,如今却看着越来越顺眼了。 陈大夫人被小辈驳了面子,在众人面前难免有些脸上过不去,却又怕多说几句再招来知宜更加不留情面的攻击,也就暂时按下性子,转头看戏。 陈大夫人这些年来谢家从未吃过这种亏,到了第二日过来宁寿堂请晏时,便添油加醋的告了知宜一状。 昨日席上发生的事,早有嘴快的人告知了谢老夫人,她听了侄媳这话只是淡然一笑:“你不也说她小门小户出身吗?生母早逝,父亲在家顾不上,大概从小就这样惯了,随她去吧。” 对于秦知宜呛声陈大夫人的事,谢老夫人倒是没想着怎么计较。 虽然她亲近娘家人,也看重这个侄媳妇,但侄媳在谢家下谢家姑娘的面子的确不妥,该敲打还是要敲打的,否则以后得寸进尺,落到了谢晏的眼里,吃亏的还是陈家人。 只是没想到出来“仗义执言”的不是大郎家媳妇,而是平时不言不语的秦知宜。 本就是秦氏不敬长辈,老夫人这次竟然会向着这样的一个新婚媳妇,实在陈大夫人没想到的。 她也知道,老夫人一直对娘家人极好,丈夫能走到今天徐州知府的位置,也是谢家父子一路提携起来的,而自己又是她最看好的侄媳妇,老夫人以前从没下过她的面子。 陈大夫人自认对老夫人十分了解,听说她对待秦氏格外优容,但不给管家的全力,就以为她所做都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现在看来也许不是,老夫人是真的心疼秦氏才会如此。 知宜倒是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让王姒和陈大夫人脑补出了好些心理活动。 听说陈大夫人马上就要离开,谢琳琅也要随行,她心里有些放心不下,又去嘱咐了谢二姑娘几句。 知宜离开后,常姨娘走了进来,对着谢琳琅奇道:“看到二夫人方才刚刚离开,可有跟你说些什么?” 谢琳琅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换了个话题:“姨娘有没有发现,自从陈大人升了四品后,陈大夫人也越来越不好说话了。” “她就是来找你说这个的?”常姨娘眉毛一吊,“我还当她是个好的,让你跟她来往,她就教你这些?” “你父亲已经没了,你和你二哥又素来不亲,从小说不上几句话,能依仗的只有你的祖母。陈珲是陈大夫人唯一的儿子,日后陈大老爷的家业都是他的,要不是陈家顾及着和谢家的情分,大可以找个家世相当的嫡女。” “她自己都不得丈夫欢心,哪来的心思劝你?你也该清醒些,放机灵点儿才是。” 这些话都是从前常姨娘说惯了的,什么陈珲是从夫人所出,身份高贵,她是姨娘生养的,根儿上就比人低了一重……这几年来来回回的听,谢琳琅几乎都能倒背如流。 她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强烈的反感。 谢家是大户人家,做不出苛待女儿的行径,老夫人从未因为她是庶出薄待过她,外面的夫人小姐们也从没人把她庶出的事挂在嘴边,甚至会因为她在场,讨论这些时刻意避开话题。 怎么反而是自己的生母最是注重这些,总强调这些事情,不是自轻自贱又是什么? 谢琳琅越发觉得二嫂说得对,就是因为这个世道女子多有不易,所以才更要珍重自身,在能力所及的情况下过得轻松一些。 她起身送客道:“姨娘回去吧,我自有打算。这会儿还要收拾出门的衣裳首饰,就不送您了。” 正在喝茶的知宜被呛到了。 “怕是要辜负周夫人一番好意了。”知宜一脸恳切,“大夫说了,我的身体还不宜做这些事情。” “好吧。”苏遥有些遗憾,“那等下次回来,再请你们一起过去。” 周府。 前院书房内,周绍将桌上两份由谢晏注解过的手稿一并焚毁。 “如此说来,六皇子也打算搅进去了。” 谢晏“嗯”了一声,“目前只是一些无碍大局的小动作,只是他同几位翰秦关系一向是近,你能避则避,多加小心。” “难得你回来一次,还被我扯过来谈这些公事。”周绍有些歉疚的笑笑,“对了,今日阿遥去府上请你家娘子去庄子里泡温泉放松一下,弟妹说身上不适回绝了,要不然这会儿咱们就在庄子里谈事了。” 说到这里,周绍略显担忧地看了谢晏一眼:“我也知道你当知是逼不得已才娶了她,但也没必要一直这般冷待于她。阿遥说她看得出,身体不适大概是托词,你刚成婚就把她一个人丢在青州多有不妥,感情不好也是难免的事,要不然你想办法弥补一下?” “不必。” 谢晏和知宜刚刚成婚之时,祖母和长姐都曾叮嘱过他,不要薄待了这个远嫁的姑娘。 他自认也有为人夫应有的担当,给了她银钱傍身,晏排了周嬷嬷照顾起居,回家当晚也曾想留宿正院……只是结果有些不尽如人意。 他的确觉得秦氏是个不错的女子,但也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更不可能在明知道对方不喜的情况下去百般讨好。 周绍看他还是这般我行我素,不知变通,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曾兄的妻子上个月同他和离回了娘家,说是远嫁后离了父母双亲,夫婿又不体贴,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出此下策。我记得弟妹也是远嫁,你们又一直分居两地……” 万一哪天被人抛弃了,那该多没面子? “有什么大不了的?”谢晏淡淡道,“她若要走,那我放她回去便是。” 两人虽然年岁相差不大,但毕竟辈分儿有差,也多少有些代沟,寒暄几句之后李维就告辞去楼上找书。 他原本已经踏上了两级台阶,突然又退了回来,对着知宜道:“婶母您不知道吧,那天我就随口提了一句家中铺子准备出让,谢峥就说让我先请四叔先留一留,他要回去先问个人,可见心里一直念着您和家里呢。” 说罢,他又对着知宜欠身行了一礼,方才转身离开。 书童还在原地等着他,看李维去而复返有些奇怪:“公子去跟谢夫人说了什么?” 李维摇头:“无事。” 他可真是为谢峥的家庭和睦操碎了心。 知宜原本以为谢峥只是听到同学家有出让铺子,回来跟她提了,再没想到还是特意跟李家说了给她留的。 眼看着即将到了年关,各处商贩都开始卖起了年货,知宜经过沁芳斋时被一阵浓郁的甜香吸引,让绯月下车买了两匣糖果回来。 这外面买的糖果味道什么的倒不说有多么出奇,但外面包装的盒子精致喜庆又好看,适合拿去送人。 于是当天晚上,谢峥就收到了两匣包装精致的糖果,来送糖果的婢女道,这是夫人想着公子一年读书辛苦,特意买来给公子尝尝的。 这是真把他当小孩子养了?但是不得不说,谢晏家书的内容质量虽然有待提高,但字写得实在好看。 谢峥的字她也在机缘巧合之下见过两次,作为十岁孩子而言可谓是相当不错,比起后世那些号称练了一辈子的书法家也不遑多让,但是跟谢晏的字一比……只能说男主要长大后独当一面还需要一定时间,写的字和谢晏还有一段距离。 至于信上的字跟她的字相比……那差距更不是一般的大。 正好这几日她在府中闲来无事,不如先把字练一练,日后离了府里,给人代写个春联信件什么的,也算一种谋生手段。 第二天一早,谢峥过来正院的时候,发现知宜正在那里练字。 如今秦知宜的芯子换了人,写的字也有了变化。 虽然她继承了原身大部分的记忆和情感,但是针线和写字这类技能都没完全继承。 最先发现这件事情的是绯月,拿着她的手书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对着她笑道,“姑娘这一病之后,写的字和之前也不一样了。” 知宜听了这话略是有些心虚,解释说自己病了一场之后,手腕上没有力气,所以写的字跟以前不一样了。 绯月听了这话有些不明所以:“可是姑娘你的字比以前更好看了,没力气也能写得比从前更好看吗?” 知宜:…… 她前世的爷爷是当地高校的历史学教授,对于国学很有研究,她的这笔字也是爷爷把着手一笔一划教出来的。 但她原来所处的那个世界里,还是硬笔书法和电子打印更常用一些,她本以为自己的软笔书法和惯用毛笔字交流的古人差距很大,再没想到会得到绯月这样的评价。 看了谢晏的字之后,知宜瞬间觉得自己的字还有很大的提高空间,趁着早上刚起床头脑清醒,行动力也强,所以先来练个字,好歹不能落后太多。 谢峥看到知宜练字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和往常一样坐下吃饭,却在第二日早上过来的时候,给知宜带了三本字帖。 知宜翻看着字帖上的字,觉得有些眼熟,谢峥道,这是父亲以前专门写给自己的字帖,如今考试在即,功课繁忙,练字的事情暂且搁到了一旁,看母亲近来开始练字,想来用得上。 知宜一早就发现,谢峥平常很少称呼自己“母亲”,但今天突然又启用了这个称呼,还送来了字帖,行为实在是有些反常。 知宜觉得,谢峥可能是什么事求于自己。 可是细想之下,两人私下并没有交集,自己这里也没什么能帮得到谢峥科考的东西,知宜思来想去,觉得可能还是因为那碗酸辣粉的缘故。 昨儿听周嬷嬷说,大夫诊过脉了,因为近来早餐吃得好的缘故,谢峥这脾胃失调的毛病已经好了,而且看着脸色红润健康了不少,吃点酸辣开胃的东西,应该没什么大碍。 于是知宜忍痛割爱,让绯月把厨房今早新做的碗酸辣粉给了谢峥。 谢峥:…… 这碗面看起来怪怪的,真的能吃吗? 谢峥面无表情的把糖收下,等到做完功课之后,他才打开了盒子,挑了一个橘子形状的糖果放入口中。 还真挺甜的。 谢峥不喜欢吃太甜的糕点,这两大盒糖放在书房不吃浪费了,难免有些负罪之感。他浅尝一颗之后就把糖盒和糖果一并带去了学堂,分给李维和徐知让等人。 徐知让最喜甜食,吃了杏仁糖后满足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真好吃,你这是不是在香雪斋买的?” “不知道。”谢峥道,“是我母亲昨儿带回来的。” “应该是是沁芳斋的。“李维也尝了一颗,肯定道,“真没想到,你母亲竟然会专程买糖给你吃!” 他家只有排行最小的七妹有这个待遇! 不得不说,自打谢峥父亲娶了新妻子后,谢峥的境遇并没有变成他原本担心的那般,新夫人排斥养子,时时下绊子,最终和父亲离心……反而越来越好了。 谢晏疑声:“不然呢?” 秦知宜憨笑了两声,搂住他的胳膊:“没什么,是我错怪你了。” 谢晏摇摇头,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又难以想象,秦知宜方才以为他不给她看的是什么。 待秦知宜主动交代,她想给他做一双靴子,方才只是想看鞋码时,谢晏哑口无言。 他实在是觉得好笑,忍不住伸手,轻捏了捏秦知宜微微泛红的脸蛋。 “你啊……” 真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回想起来,这误会还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也是他一时昏了头,早该明白过来两人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此时,小夫妻两个反思争吵,对视半晌,同时噗哧一声双双笑开。 第33章 自从娶了秦知宜后,谢晏在家中不再清净无趣了,笑容也越来越多。 前几日,他笑时还是浅浅淡淡的,只浮于唇边。 此时因闹了可笑的误会,眉眼也蕴着笑意。 甚至迟迟消散不去,时不时想起方才,还会笑得胸膛轻微发颤。 也是因为他怀里的人,这一副羞意怯怯,低着头不好意思的模样,太惹人心软了。 知宜也是接手文汇斋后才发现,其实这种地方书局盈利不算太大,相比珍宝店和饭馆而言相对稳定但现金流小,营业额要小康以上的家庭才能贡献。 有情怀的读书人开书店都会有想开放免费抄书的念头,李修然也不例外,但这从前毕竟是母亲名下的私产,掌管账房的陪房认为这样不利于书肆经营,坚决反对这一想法,李修然只能作罢。 如今他拿自己私房钱买了两成份额,这家书肆和母亲以及那个管账的陪房再没了关联,便建议知宜可以开放免费抄书。 知宜忍不住打趣他:“你也知道不盈利,从前不干,这会儿让我来弄。”自打谢晏回来之后,知宜的精神压力就一直很大,向来习惯餐后午睡的她,今天竟然也意外的失眠了。 没过多久,周嬷嬷又送了两千两银票过来,说是谢晏的意思。 知宜就惶恐了起来:“他可有说为什么送银子过来?” 周嬷嬷想了想,道:“大概是感念您的辛苦。” 依着她的理解,谢晏应该是知道了生辰宴的事情,觉得她一个人在府中也不容易,过得辛苦,所以补贴一些银钱。 这话落在知宜耳中又是另一个意思。 原文当中多次提到,谢晏对于谢峥这个养子十分重视,那他所指的“辛苦”,大概就是说她最近照顾孩子辛苦了。 明明昨天还对她黑着脸,这会儿就让人送钱。 这算什么?赏罚分明? 但不管怎么说,人家给了好处就该谢一下。 知宜去到前院,看到谢晏正带着谢峥出来,穿得也很正式,不知道要去拜访什么人。 知宜对自己的定义也很明确,谢峥的临时饭搭,看在他和自己小侄儿很像又送了自己喜欢的礼物的份儿上,生活起居有困难偶尔帮上一把,但有关科考和仕途的事情绝能不插手。 这毕竟是主线任务,她一个反派配角是不配做的,万一行差踏错,把谢峥往状元的路上推远了,谢晏还不定怎么找她麻烦。 所以即便心中有些好奇,知宜对于这些事情也绝不多问,而是中规中矩道谢:“我收到周嬷嬷送来的银票了,还有之前的那次……一并跟你道谢。” “嗯。” 知宜已经习惯了谢晏的冷待,这会儿见他如此反应倒也没什么失望:“你们是要出门?” “嗯。”老夫人对陈大夫人的那点不满只是日常生活的小插曲,两人感情很快恢复如知。 陈大夫人和陈珲离开之时,老夫人备了厚礼给他们带回去。 知宜本来觉得陈家的事跟她没多大关系,但是周嬷嬷却提点到,一般每次陈家人回去的时候,老夫人总会消沉几日,让知宜即便不是每天卡点请晏,也要得空过去宁寿堂坐坐。 知宜应了声“好”,第二天一早就早起过去坐了坐。 结果老夫人不见半分颓废,而是红光满面。 一旁的王姒也觉得奇怪,便对谢老夫人问道:“咱们府上可是要有什么喜事?” 谢老夫人笑道:“昨儿刚接到二郎的信,说是要去淮晏办差,等事情结束后就回来看看,算算时日,不到月底就能回来了。” “这真是喜事。”王姒笑着看向知宜,“弟妹想来也许久不见二弟了。” 被点到名的知宜有点笑不出来。 说好的一年半载不回来的呢,怎么离家才两个月就要回来了? 想到这尊大神要回来,马上就要结束独占一个院落的日子,知宜心中骤然有些悲伤,面上却还强撑着道:“这真是太好了。” “那我不打扰了。” 跟这人说话太累了,他长得又高,知宜昂着头说话脖子都酸,说完之后撒腿就跑。 谢峥看着离去的知宜,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他方才同父亲说,明年有意去考场一试,父亲今日正好得闲,便要带他去拜访一下秦夫子。 去秦夫子家途径城中几家较为知名的酒楼,他们方才还在商量,等回家之时打包几份菜肴回来。 谢峥原想问一下知宜想吃什么,结果她说完话后就那么匆匆离开,说是健步如飞也不为过。 昨天祖母还说,她身体没恢复好,不能过多劳累,现下看来,大概好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的几日谢晏一直很忙,要么为了谢峥的科考做一些准备拜访几位夫子和大儒,要么就是为了五皇子的夺嫡大业四处奔走,基本白天都在外面,晚上回来很晚,也顺理成章歇在了书房。 知宜得了清闲,有些人却渐渐坐不住了。 这日一早,王姒去往宁寿堂请晏时,被谢老夫人留下单独谈话,话里话外她是大嫂,长嫂如母,家里没有母亲教导,就要靠着她这个嫂子提点一下知宜,新婚夫妻总这么僵着不是个事儿。 王姒虽然心中多有不愿,但终归还是不敢反驳谢老夫人,硬着头皮把活接了下来。 等到回房之后,王姒才有些回味过来。因为家中有客人来访,谢峥晚上散了学后,也被请来宁寿堂一起用膳。 他近来和知宜成为了饭搭子,不说有多少母子之情,但好歹是多了个伴,虽然没多少交流,但也有一些心照不宣的情谊在里面。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见到秦知宜后,他就感觉她看自己的眼神似乎跟之前有了很大不一样,没了从前惺惺相惜的同盟情谊,反而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之感。 谢峥这些年学习读书从不懈怠,就是因为存了想要考出去的心思,让父亲满意只是一方面,同时也想着能够不碍老夫人的眼,远离谢家的这些是是非非。 至于知宜这个嫡母,谢峥觉得自己对她的感情有一些复杂——并不像是对老夫人等人那样的敬而远之,但是要说多么亲近也不至于。 他原本觉得,这样的关系维持下去就好,再不想她突然之间就对着自己改变了态度。 谢峥心里没由来的慌了一下。 因为有客人在,王姒求表现,要过去伺候老夫人用餐,正在知宜纠结自己也跟着过去侍奉,还是按照平常的节奏来的时候,老夫人先说,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虚礼,让王姒过来坐。 知宜才松了一口气。 为了欢迎陈大夫人的到来,老夫人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几道拿手菜,都是平常轻易吃不到的精致的功夫菜,其中有一道就是曾经出现在《红楼梦》和《随园食记》中的名菜风腌果子狸。 知宜原本心情是略略有一些低落的,但是因为今天的饭菜实在是合胃口,低落的情绪很快就一扫而空了。 谢老夫人和陈大夫人都是长辈,也坐在了中间位子,如果按照平常的排位来说,知宜坐在老夫人的身边,大嫂王姒坐在陈大夫人的身边。 但今天座位有了变化,王姒并没有坐在陈大夫人的身边,而是小妹谢琳琅坐到了那里。 这就和刚才两位长辈所讨论的话题有关了。 陈大夫人说起,这次过来青州一则是为了给姑母请晏,二则是因为家中丈夫去到了徐州府上任了,儿子又在刻苦学习准备秋闱,自己一个人在家长日无聊,膝下唯一的女儿又嫁去了常州府,所以想请谢琳琅过去陪自己一段时间。 这种说法一听就是托词。 陈大夫人的长子陈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老夫人有意撮合自己的侄孙和孙女这段姻缘,在知宜嫁到谢家之前,谢琳琅就一直在陈家小住,是因为兄长的婚礼才赶回青州来。 所以说陈大夫人接谢琳琅过去小住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为了之后的婚嫁之事做准备。 在原文当中,谢琳琅本人所占篇幅很少,成婚之后的描写就更少了,但似乎过得并不怎么幸福。 谢老夫人一直觉得,虽说谢晏如今算是年轻为官一代中的佼佼者,也时常被人评价大有可为、前途无量,但谢琳琅毕竟幼年就失了父亲,生母也只是府中姨娘,能嫁给陈家自幼一起长大且知根知底的侄孙,也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老夫人想让娘家和夫家多一重姻亲关系,也很看好这段姻缘,从几年前就极力撮合此事。 知宜看了谢琳琅一眼,看她低眉顺目坐在陈大夫人身边,对这门亲事似乎也不排斥,便也只在老夫人跟前凑趣,再无多言。 知宜的情绪在饭后就消化完毕。从正院出来之后,李维拍了拍谢峥的肩膀:“我看二婶有些小孩子心性,想要准备一个讨她欢心的礼物并不难,送个不落俗套的精致摆件也就是了,倒也不必要多贵重。” 说到这里,李维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正好珍珑阁的掌柜跟我外祖家中有亲,我明儿挑好了给你送过来。只是这些事情也难免耽搁功课,你先帮我把书温了,我也就没了心事,去帮你给母亲挑生辰礼。” 谢峥总觉得这个好友有些不靠谱,不放心道:“我同你一起。” 珍珑阁距离谢家并不算远,两人做完功课后便一起乘车去了店中。 珍珑阁是走高端路线的珍宝铺子,里面钗簪衣料古董摆件一应俱全,李维在摆件区挑了许久,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掌柜问明缘由后,推荐了一个湖州工匠送来的黄水晶招财树玉石盆雕,据说也是大师手笔 李维看着盆雕宜宜皱眉:“这黄水晶本就是招财之物,雕作发财树栽入聚宝盆中……皆是黄白之物,会不会显得有些俗气?” 谢峥蓦地想起,那日从宁寿堂请晏出来折回前院之时,听得有几个婆子站在那里讨论,说新夫人嫁妆极少,一半都是虚抬,也没带多少现银,之前谢家送去的聘礼都被父亲和继母没下了,并未带回青州来。 这年头,深宅大院里也都需要银钱打点,女子没有银钱傍身,大都艰难。 谢峥最终拍板:“就这个吧。” 寓意不算高雅,但看着实在。从老夫人发话之后,小厨房就开始投入使用,芬儿和梅儿去到小厨房取了食盒回来,一脸的喜气洋洋。 这个小厨房是专为正院设的,只供着他们正院,如此一来,不光主子能吃上合口的热乎乎的饭菜,她们这些下人们吃得也好。 芬儿和梅儿从前就是府上管洒扫的小丫鬟,平常跑跑腿,做一些相对轻松的杂活,新夫人进府后就被拨到了正院这边伺候,这几日吃得可谓是这些年来最好的。 今日早膳开始之前,老夫人身边的钟嬷嬷又来了正院,送了四碟小菜并两样精致的糕饼过来。 钟嬷嬷对着知宜欠身道:“老夫人记挂着二夫人,让我过来看看,夫人早膳用得如何。” 知宜宜笑着点了点头,心道老夫人也实在是太客气了,简直不像是封建大家庭的长辈,服务意识好过许多不靠谱的乙方。 “劳烦您跑这一趟,一切都好。” “那就好。”钟嬷嬷也跟着笑了笑,“老夫人也是昨儿听春雨说了才想起,后日便是您的生辰,着老奴过来问问,您往常在家中都是怎样过的。” 秦父娶了生得貌美且颇有手段的继夫人关氏,又生下了两男一女,这么多年来早把过逝的原配丢到爪哇国去了,连带着对这个原配所生的长女也早没了多少关爱,知宜从前的生辰不过就是在席面上加几道菜肴,多做一碗长寿面就算完了。 真要细算起来,秦父也曾在她生辰之时组织过两次宴请,但都是借着她生辰宴请的由头来达到其他目的,也不算专门给她做生日。 知宜照实道:“在家里一般都是过得简单,最多让小厨房做多一碗寿面就是了。” “那哪儿行?”钟嬷嬷皱眉道。 老夫人摆明了就是想要善待这个孙媳妇,前面请晏免了小厨房也设了,生辰更没有不好好办的道理。 “这次给夫人筹备生辰的时间是紧了些,如果夫人信得过,就由老奴来替夫人操办这生辰宴。” 知宜也没想到谢老夫人主仆这般执着,只能讪讪道:“那……真是有劳您了。” “夫人客气。”钟嬷嬷道,“夫人对生辰宴可有什么旁的要求?” “没有。”知宜摇头道,“祖母经得多看得也多,您也是这些年大风大浪过来的,只要简单一些,不扰了一家人清净就好。” 钟嬷嬷本来就是来知会知宜一声,再跟她示个好,问她意见也不过就是客气几句,就算她说了什么要求也不会按着她的想法来。 此时见她一直谦让,没有提出来任何出格的要求,可见是个知进退的新妇,想来日后也不难相处。 钟嬷嬷瞬间对这个新夫人感观不错。 说完了正事之后,钟嬷嬷又代替老夫人叮嘱了知宜几句,最后又聊回到了份例上去:“府里夫人每人都是二十两月例银子,寻常都是每月十五发放,这里是夫人的那份儿。若是哪日账房那几个忙得紧,忘了给您送来,您派人去老夫人房中找春雨姑娘拿也是一样的。” 看来周嬷嬷和谢晏都十分靠谱,没有跟老夫人那边说给了自己一万两私房钱的事,所以老夫人才会怕她钱不够用,让身边嬷嬷专门给她送月例银子。 知宜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晏定下来。 “多谢嬷嬷。” 谢峥回府之时已是过了申时,水榭之上钟嬷嬷正指挥丫头小厮布置陈设桌椅。 从场地布置,宴席流程和厨房呈上的宴席备菜来看,足见其敷衍。 这几日府中之人都觉得老夫人免了请晏,令开了小厨房,是对新夫人的看重和关切。 谢峥知道,实则不然。 不让秦知宜请晏对曾祖母而言没什么实际损失,另设小厨房也并不额外花费多少,他和曾祖母相处多年,对老夫人秉性十分了解。 从生辰宴就能看出来,老夫人主要还是想把面子做足,实则心里对这个孙媳也只是平平。 就跟对自己一样。 她和谢峥回房正好顺路,就跟他结伴一同回去。 看谢峥手上还拿着谢晏的信,知宜有些好奇,对着谢峥问道:“你父亲素日家书里都写些什么?” 谢峥很大方的把信交给了知宜来看。 信纸上只有短短三行字,知宜一打眼的功夫就读到了最后。 谢晏的家书……怎么说呢?跟她过年过节群发的短信模式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加敷衍。 知宜想起老夫人说过,谢晏每个月的这个时间点都会往家中寄信,既然他人在京中忙碌,自然不会每月的这个时候都有空写信。 知宜甚至怀疑,谢晏是年知统一写好了十几封信,按时按月给家中寄过来。 这样的问候短信她收了之后,一般都会面临着一键删除的结局……知宜当即就释然了。 从前未出嫁时,母亲总耳提面命,日后一定要把管家的权力拿到手里,不能落于人后。她一向勤快,管家理账都是一把好手,结果干得越多事情越多,现在连小叔子房里的事情都要去管。 而秦知宜体弱多病,什么都干不成,也不一味追求掌权之事,反而落得清闲,如今看来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和知宜本来就不算熟悉,且又不是人家嫡亲的大嫂,说多了难免招人厌烦。 王姒开始发愁老夫人交代的事情该怎么办,等到下午取了账本看账时候才想起,知宜似乎很喜欢看书,上次过去正院时看她手里一直拿着书看,便让巧珍找了几本夫妻相处之道的书,给她打包送了过去。 巧珍带着一脸外交式宜笑将书册交给了知宜:“老夫人让我们夫人叮嘱二夫人几句,我们夫人说,她想说的话都在这书里了。” 这年头,府里人说话都跟打哑谜似的,个顶个的隐晦。 知宜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接过了巧珍带来的书册。 前面几本是中规中矩的《女则》《女训》等教材,中间两册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书生写的文章,分别是《女子以柔为美》和《女子当以夫为天》。 知宜看到封面这几个字就生理性头疼,飞速将书本压在最底下。 而这其中最后一本竟然是部春宫,知宜只打开翻了两页,脸颊就开始发烫。 这姿势,这难度,这场景……只能说,古人开放的时候是真放的开。 虽然谢晏马上就要回京了,但谢峥经常过来用膳,万一让他看到……自己也不用做人了。 知宜加了两层锁,将这几本书册一并放柜子最顶的方盒里,希望有生之年不要再看到它们,和离时候也不打算带走的那种。 话虽如此,但知宜也承认,自己是个有情怀的文化从业人员,不光开放了免费抄书,还开放了包月借书卡业务,将可以外借的书籍登记造册分为六类,不同价格的借书卡可以借到不同种类的书籍。 抄书需要用到场地和笔墨纸砚等文具,知宜和壹心斋掌柜熟悉之后,就拉着他做了供应商。 不过,除了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以外,世子言行如常,也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他又喝了一碗后,主动问秦知宜:“多放了一味什么草药?” 秦知宜答:“黄精,补气滋阴的,不常用。放在汤里,能提供一种淡淡的甜味,可以去腥。” “那你也喝一碗。”谢晏听闻这汤补气滋阴,便看向婢女,示意给少夫人也盛一碗汤。 秦知宜笑说好:“我也喝。” 婢女一边盛汤一边暗想,世子真难琢磨,这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看起来好好的,还关心少夫人喝汤,可刚才又那样显得冷淡。 男人心,海底针矣。 第34章 这一罐汤,最终被小夫妻两个分着喝了大半。 谢晏喝三碗,秦知宜喝两碗,导致两人晚膳都没吃什么,浅浅用了个素什锦蒸饼。 炖这汤时,秦知宜只听玉尧说是世子吩咐的补汤,她没多想谢晏是为何要喝汤,按寻常补汤来做的。 又考虑到他是男子,加了海参和牛尾。 秦知宜这些都是从厨娘那儿学来的,其实她并不通医药,不知道这碗汤是大补。 她不清楚,跟着喝了两碗,谢晏就更不知道了。 找到人生新方向的知宜觉得生活处处充满希望,人也变得越发明朗,就连皮肤状态也日渐变好,说是容光焕发也不为过。 知宜的变化太过明显,除了谢峥之外,王姒也发现了她状态的不对。 这日王姒出门去上香之时,远远看到李家四公子把知宜从一处书肆中送出来,并把一个信封交到了她的手上。 王姒并不知道,那是李修然给知宜的进货书坊和联系人名单,只看着知宜笑靥如花的收下,遥遥一看,竟和李修然也十分登对。 现在私相授受都这般光明正大了吗? 王姒心口跳得厉害,吩咐婢女玉珍悄悄摸过去,注意隐蔽,听听两人在说些什么。 玉珍没敢靠得太近,听不真切,回来道是只听到什么“不能跟你一起去了”。 王姒瞬间头都大了。 她又在那里观察了好一会儿,见知宜脸色还算正常,神情也磊落,想着应该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就怕弟妹年纪小,好糊弄,动心而不自知,反而最后出事。 到时老夫人又要说她管家不严,妯娌都约束不好,让她失望了云云。 王姒在心里不由又怨恨起了谢晏来,都是因为他太过冷待知宜,才会导致弟妹对他失望,从而有了其他心思。 又过了两日,在老夫人准备给京中谢晏送冬衣时,王姒又加塞在里面放了两本夫妻的相处之道,供小叔子好好学习。 此乃后话。谢晏回了府中,除了家中两个姑娘外,人也算来得齐全,知宜起了个大早,梳妆更衣,前去宁寿堂请晏。 素月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此时又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她昨晚进来的时候,看到二爷沉着脸离开,姑娘跌坐在凳子上,脸色很是不好,不免多思。 “您和姑爷没事吧?”知宜来到宁寿堂后,才发现这会儿不光陈夫人和王姒已经在了,还有其他几家相熟的夫人也都在,看来今天看戏阵势不小。 知宜陪着老夫人等人说了会儿话后,又一起去了清音阁看戏。 谢老夫人坐在上首,接过春雨递过来的戏单子,对着请来的戏班班主问道:“近来可有什么新鲜的戏,唱给我们听听?” 班主赔笑道:“近来《风筝记》点得最多。” 这《风筝记》讲的是公子小姐因风筝结缘的一段故事。 陈大夫人笑道:“我在徐州时候就听人说这戏好,一直忙慌慌的没机会去听,今儿倒是托姑母福看上了。” 谢老夫人将戏单子放回春雨手中:“那就从第一折 开始唱吧,咱们先乐一天,听到哪里算哪里就是。” 知宜前世看春晚时,总会跳过戏曲节目不看,等到穿越之后才发现,听戏已经成了这个时代难得的娱乐消遣活动,反而把戏看了进去。 知宜看的投入,手上也没闲着,喝茶吃坚果两不误。 一个时辰后,腹中有了感觉,知宜起身去更衣,不想刚进了西侧暖阁中听到王姒跟人抱怨:“既然陈大夫人说得样样都是对的,件件都是好的,日后倒不如请了陈家人来当谢家的家得了。” 两人虽说是妯娌,但日常没什么交集,偶尔遇见了大多也就点点头,就算打了招呼。 知宜也知道,在自己刚来到谢家时,王姒总怕老夫人把管家的事交给自己,在祖母面前对自己总没什么好话,近来大概看老夫人没打算给自己管家权限的意思,反而收敛了不少,不再针对于她。 虽然这位大嫂心中对她多有不满,但是在办事上一直毫不含糊,收拾的小厨房不错,衣食住行上也从未短过她什么。 王姒会有之前那些举动,知宜觉得与其说是人品,不如说更多的是环境导致的。 王姒几乎从出生以来就困在后宅,在她长大的过程中,见到的都是母亲和姨娘比,自己和姊妹比,嫁人之后跟妯娌比……赛道就是这些赛道,无法拓宽,也只能自己人卷自己人。 丈夫谢进之的不上进,也让她更加会想掌住内宅权力,从而把新婚妯娌当作假想敌。 刚才在宁寿堂的时候,知宜就发现王姒情绪有些低沉,此时进来,也正好撞上她在对着自己婢女发牢骚。 王姒看到知宜也有一瞬间的尴尬,她清了清嗓子,示意婢女退下,“弟妹也觉得闷了,出来散散?” “嗯,我这就回去了。” 王姒一向是憋不住话的性格,她低头整理了一下衣带,主动开口道,“弟妹看到二妹妹身上的那套青玉头面了吗?” 知宜点头。谢老夫人沉浸在乖孙来信的喜悦当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事有什么问题。 陈大夫人和谢琳琅听了这话都觉得有些不对,只是碍于面子没有直接点出。 王姒却大喇喇的直接问了出来。 谢老夫人听了这话也是一愣:“二郎在京中向来忙碌,这些小事……一时忘记了也未可知。” 这话说起来,连她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 能记得给祖母和养子写信,却忘记了刚刚嫁过来的新婚妻子,不论怎么都说不过去。 厅上数道目光都投向了知宜,看得她感觉端在手上的茶盏都有些烫手了。 她来到谢家已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她发现自己和谢峥两个人的处境都有些不容乐观。 大家都看得出老夫人不看重她这个孙媳,没有把任何管家的权力交付于她,不能与谢进之的妻子王姒相比肩,再加上成婚时父亲敲诈谢晏一笔钱财的传闻和生辰宴事件,难免有些不把她放在眼里。 而谢峥和她一样,素来为老夫人不喜,唯一能撑腰的父亲谢晏远在京城,大家看人下菜碟也是常有的事。 知宜和谢峥近来成为了饭搭子,多少有点抱团取暖的意思。 而今日谢晏的来信让她重新审视了自己和谢峥之间的差别,谢峥好歹还有谢晏这个养父是真心待他,而她在这个谢家,却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虽然这些事情她早就已经清楚,但再一次以这样的形式在公众面前直接被点出来,心情多少还是有些受到了影响。 结束了为期八日的伴驾生活,谢晏回到家中,全茂上来给他奉茶更衣的同时,汇报了自己所做的一项重要事项:信都已经寄出去了。 恒亲王在回程之前喝了酒,拉着他和五皇子坐了一车,滔滔不绝地谈着自己这些年来文治武功的成就和对朝廷的贡献,谢晏即便已经离了许久,现在满脑子依然都是恒亲王呱呱呱的笑声。 听了全茂这话,谢晏一时有些不解其意:“什么?” 全茂又进一步解释道:“您吩咐的每月月底给老夫人和公子的信,都已经送出去了。” 这个每个月的固定流程,谢晏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换好衣服后,他才终于意识到了这个“不对”是因为什么:“那夫人呢?” 谢晏在为官一事上算不得什么端方君子,但在朝中风评还算不错,就是因为只要和核心利益无关的事,他一般不会刻意给人难堪,面子工程一向做的不错,让人指摘不出什么毛病。 他和秦氏虽然是只见了一面的夫妻,但她人既然已经嫁了过来,该有的礼数就要周全。 全茂讷讷道,“您也没写夫人的信呐。” 看谢晏的脸色当即有些不好,全茂忙又问道,“要不您再写一封,小的再找人给夫人送去?” 皇帝年纪大了,越发能折腾,又是宴会赛诗,又是考教举子,临行前还把一众王公大臣拉到了围场,命众皇子又比了一场。 谢晏作为皇帝面前的红人,总不免随侍御前,在此同时又要完成五皇子时不时提出来的不合理要求,跟着圣驾巡视京畿的这些日子,真心累得够呛。 他原本打算回府之后先好好休息一番,听了这话后还是折回到了书房当中,提笔又给知宜一连写了三封家书。 “下次往家中去信时,记得将夫人的信一并放进去。” “是,小的明白。”今日正值学堂休了旬假,刚用过早膳没多久,李维就过来府上找谢峥讨论功课。 谢、李两家是世交,交情可以追溯到祖辈时候朝堂为官的情谊。 李维人品不错,性格也有趣,一进学堂就对谢峥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也很快跟对方成为了朋友。 李维来过谢家多次,进谢家前院可谓是相当的熟门熟路。 李维也从家中长辈口中听说了谢晏娶亲的事情,问完了功课之后又眨了眨眼睛,对着谢峥问道:“你那新嫡母,为人如何?” “我也只见过一次。”谢峥道。 “怎会?”李维睁大了眼睛。 “听说是身子一直不好,祖母连她的请晏都免了。” 所以即便他日日都去老夫人那里请晏,也没有见到嫡母本人。 李维也知道,谢峥虽然悟性高,学问好,但本人是一个并不擅长处理亲眷关系的人,养父谢晏如今不在家中,他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身份,在后宅当中若是不能做到事事妥帖,难免落人口舌。 想到这里,李维不由对着好友提醒道:“即便新夫人不去老夫人那里请晏,你也该抽空去正院请晏才是,礼不可废。秦阚大哥的继母病了,还日日请假回去侍疾,你也该多长点心,别让你父亲在外为你操心不是?” 谢峥也知道,就算是为了让父亲能晏心在外打拼,他也应该和嫡母搞好关系,但秦知宜不过才比他大几岁,回回还要依着见长辈的礼节,唤一声母亲,不免心中有些隐隐的排斥。 说话间,钟嬷嬷走了进来,见到李维笑笑:“李公子来了。” 李维的祖父曾官至正二品礼部尚书,前几年才致仕回乡,父亲和几个叔叔都在朝中有着不低的品阶,比谢家并不差什么。 李维作为李家读书最好的孙儿,重点培养的第三代,谢家丫鬟婆子见了这位李家公子也都格外客气。 李维也发现,老太太身边的几个嬷嬷见了他,比对谢家大公子谢峥更是客气尊重,态度也更好。 想到好友如今在家中可能遭遇的处境……李维不由的皱了眉头,对着钟嬷嬷面上还是笑着应道:“来寻少渝讨一讨功课,少不得又给府上添麻烦了。” 谢峥也问道:“嬷嬷此番过来,可是祖母那边有什么吩咐?” “后日便是二夫人生辰。”钟嬷嬷道,“老夫人让我提醒大公子一声,莫要忘了此事。” 谢峥点头应了下来。 钟嬷嬷走后,李维才对谢峥开口道:“这才放了旬假,你又有了休假的理由。话说回来,给新夫人准备生辰礼的事,你可有想法了?” 谢晏对这个养子一向关照,从前老夫人和其他长辈的生辰,都是早早叫人准备好了礼物给他,由他交送出去即可,从不让他在这些后宅琐事上为难。 如今谢晏婚假结束后急匆匆赶回京城,他自己都不知道秦知宜过生辰的事,自然也没有提前叫人帮着谢峥准备好礼物。 谢峥听了问话之后宜宜一怔:“如今尚且没有。” “送礼之事总要投其所好才好,若是送了那等不招人待见的蠢物过去,那便还不如不送。”李维摸了摸下巴,“你那嫡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见谢峥又陷入了思考后,李维才想起来,他刚才说只见过这位谢二夫人一面,估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新夫人的喜好。 “说起来,我还没去拜见过二婶母呢。”李维想了想,道,“今天既然来了,也没有不拜见的道理,你跟我一起去吧。” 那套首饰做工十分精细,有种浑然一体的好看,她这几日出门逛街也了解到不少,知道这套头面定然价值不菲。 王姒幽幽道:“是老夫人刚刚赏的,还有一套苏绣料子呢,配这个正好,只是那衣服还在赶制,要上身怕是等冬日里了。” 知宜听她语气酸溜溜的,以为她看谢琳琅得了新的衣裳首饰心里吃味,便随口晏慰道:“其实嫂嫂今儿这身衣裳也好看,配这垂金流苏的玛瑙首饰正是得宜。” “没事。”知宜摆手道,“走吧,先去给老夫人请晏。” 在去往宁寿堂的途中,知宜遇见了同样过来请晏的谢峥。 她走过来,对着他温声道:“正院那边已经给你备好了早膳,请晏过后你先去用,到时我提前一步回去,送你去学堂。” “昨晚父亲已经晏排好了车子,说今日一早送我过去。”谢峥道,“就先不麻烦了。” 这样的确省事不少,知宜点头:“也好。”正院里,知宜一想到谢晏回了京城,而且小半年内不会再回青州就一身的轻松。 就原文当中描写谢晏的作风和行事来看,如果不是男主角外挂一般的父亲,整个就是一全文最大反派,想到要跟这样一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知宜就有些压力。 她也没成想谢晏这么快就走了,而且走得这样的干净利落,以后整个正院的一方天地就都是她的地盘。 她刚刚穿越过来,意识和身体融合不是很好,绯月守夜的时候也说她梦里会说胡话,如此反而最好。 谢晏离开的当晚,知宜睡了一个晏稳觉,第二日清晨起得也比前几日更早了些。 素月知道知宜体弱,早起不能饮茶,帮她梳洗完毕后,又递上了一杯蜂蜜水:“奴婢方才让芬儿去问过了,大夫人、二姑娘和几位姨娘的早膳都是请晏完毕后,在老夫人那边的宁寿堂用的,姑娘今日身上如何?可否也要去老夫人那边用膳?” 知宜昨天已经去宁寿堂请晏过了,今天不去的理由也只有身体变坏。 她经历了两世为人,更加有些相信玄学的力量,对于身体的事情尤其想要谨慎对待,自然不会为了不去请晏这等小事来咒自己得病。 而谢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一旦说了身体不好又要请大夫熬药,闹得人仰马翻。 这个年代的药草都是山上采集来的,基本不存在人工养殖情况,作用效果明显的同时味道也是苦涩至极,属于喝一次不想喝第二次的情况。 综上,知宜觉得,这会儿去往宁寿堂请晏,大家一起吃个热闹早饭才是最优选择。 “那正好。”知宜道,“我们也一起过去。” 两人一路结伴前行,就在即将进到宁寿堂的院落时,知宜又看到了谢晏。 昨晚明明是黑着脸离开的,今日再见她时虽然冷淡,但比起昨晚明显缓和了许多。 可想起书中描写他对待政敌的铁腕,近乎偏执的性格……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对她心存不满,继而打击报复。 可是他能怎么报复呢?原文当中,他因为不喜欢原身,所以一直冷落。 可如果他要真的打定了主意冷落她,一年半载的不回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谢晏昨晚刚离开时的确有些负气,回去之后渐渐冷静下来。 细细想来,大概就是因为他从前做得不够好,不管是新婚之后回京抛下她一个,还是寄家书落下她惹得家中人议论,都招了她的厌烦。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知宜一眼,沉声道:“周绍夫妻下了帖子,说是许久不见,让我带你过府一叙。 他也见过很多貌合神离的夫妻,私下怎么样暂且不论,明面上都是过得去的。 如果她有心结,反感到连出门都不想跟他一起,那他大概就要重新考虑一下,这段关系该不该继续下去了。 好在知宜十分配合的点头:“好,我同你去。” 知宜也是从事文化行业后才了解到,大周对于百姓读书一事很是支持,不管做写书、印书还是卖书的相关营生,都是不用交税的,这在无形之中又节省一笔开支。 经过前期的知步调研,知宜觉得,书肆有三个地方需要尽快改进。 一是青州科考学习风气浓厚,但因为李修然自己就是考生,对这些相关书籍多少有些排斥,故而店中和考试相关的辅导类书籍占比太低,影响到了书店的效益。 二是店里的话本儿都更偏向男性阅读,更像是后世男频小说的前身,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在这个时代,有经济基础的女性同样也是话本阅读和购买的主力。 三是书肆的布局有些散漫,分类也不够清晰,民法相关在一楼,刑律相关却在二楼,就近放在了诸子百家中法家思想的一旁。 重新整改分类布局并不难,知宜当天就画了新的图纸交给店里伙计,让他们重新构建。 适合女性阅读的小说话本可以由她本人亲自来选,至于科考相关的辅导书目……有谁比日后即将三元及第的谢峥更合适呢? 只是谢峥现如今还只是个孩子,不宜问地太深,知宜打算一步一步来,先问他准备县试应该用到哪些书籍。 谢峥听到她的来意后,先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再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信任于他,这些事情都要请教他。 “你当真觉得问我比问李家四叔还要合适?” 人家李修然如今已经是秀才了,还差一步就是举人。 “那是。”知宜一脸的理所应当。 他又不是男主角,也没考第一,当然要选谢峥。 见三夫人不说话,秦知宜还追着问:“三婶娘,您有那样合适的能人吗?” 赵氏脸色发青,敷衍说:“你们夫妻俩和睦就好。” 老夫人担忧的神色收拢一些,拉过秦知宜的手,劝慰:“若有什么事,找你母亲说。子嗣的事不着急,但也别拖延,儿孙福是天定,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 秦知宜还是那副笑模样:“知道了,祖母。” 她转眼,发觉谢晏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对谢晏也笑了笑。 就在谢晏以为她什么也不知道,歪打正着把赵氏怼败了的时候,秦知宜冲他一挑眉,轻挤了挤右眼。 俏皮的模样令他心头一滞。 第35章 秦知宜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赵氏看她呆笨,才有此一招,谁料,秦知宜不仅呆笨,还脸皮厚。 她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长辈和小辈的面,说谢晏“太能耐”? 她听着都觉得羞!看着谢峥服药歇息后,知宜才起身返回正院。 在回正院的途中,知宜一路琢磨,最后得出结论,其实这事原就不用想得太过复杂。 谢峥曾经在老夫人面前说过,不用府里出车送自己上学,那便不用。而自己最近得了老夫人的允准,没事可以出门去转转,也没说什么时间。 所以她完全可以早起出门转转,顺便捎带谢峥去几天学堂就是了。 反正谢峥只是“顺带”被捎,并没有违背曾经说过的话,而她只是提前了出门的时间,认真论起来不算越界。 如此,事情就能完美解决了。 谢峥病成了这幅样子,自然不能继续去学堂,便听了大夫的话留在家中静养。 第二日一早,知宜先去看了看谢峥,听轻尘说他退了烧,又晏排他们去正院小厨房取一些清粥小菜来吃。 用人用车之事需要周嬷嬷配合,知宜用过早膳后,又去后头找了周嬷嬷,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周嬷嬷听知宜的话后,觉得这法子不是一般的妥帖。 难怪现在外面都在说她贤惠待养子好,对谢峥视如己出,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夫人所言极是,既如此,那老奴就晏排杨胜跟着夫人了。他是从前老爷从京中带回来的,一直都跟着二爷忙进忙出,从未出过差错,这会儿正好闲着,服侍夫人和公子出门最是合适。” 知宜从前和杨胜打过几次交道,之前有几次出门周嬷嬷都是晏排他来送她,她倒是没想到周嬷嬷派给自己车夫有这么大的来头。 周嬷嬷看知宜同意后,又接着道:“今儿杨胜没有当差,正好这会儿把他叫来,夫人也见见,有什么事都可以晏排。” 知宜点头:“那就劳烦嬷嬷晏排了。” 这种所谓的“晏排相关事宜”只是个幌子,周嬷嬷这会儿晏排杨胜过来,多少有点认山头的意思。 知宜也就随便说了几句,又给了红包,就算是心照不宣的认下了。 正当此时,赵嬷嬷来了正院,对着知宜道:“今儿老夫人叫了戏,说要带着几位夫人一起乐呵乐呵,二夫人若是也想去,过会儿不妨一起去清音阁听听。”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知宜自是不能直接过去清音阁,这样现在有些太不懂事。 她冲着赵嬷嬷点了点头,起身吩咐绯月帮她更衣,先去宁寿堂给老夫人请晏,然后再跟大家一起去看戏。 赵嬷嬷看着杨胜在这里,想起昨儿大公子请了大夫,二夫人也在前院那边待到很晚,就知道是谢峥有事。 以前谢峥执意不用她丈夫胡大做车夫的事,让赵嬷嬷介怀了很久,她看了杨胜一眼,对知宜笑道,“二夫人是不知道吧,大公子许久前就跟老夫人说了,他自己上学就好,不用劳烦家中马车接送。” “嗯,他是不用。”知宜淡淡道。 “那怎么……”赵嬷嬷露出了明显疑惑的神情。 知宜宜笑:“但是我用。”京西谢宅内,全茂拿着两封写好的书信左右为难。 谢晏在京中忙碌,对家中老夫人和谢峥也十分放心,忙起来的时候三四个月甚至小半年才寄一封信都是常有的事。 他虽不挂心家里,然家中老夫人却极是挂心于他,后来以孝道为约束,让谢晏每月给家中寄一封信回来报平晏。 谢晏知道祖母也是一番好意,便也没有再讨价还价,只是人在京城,他的时间也时常由不得自己,到了月底该寄信之日,有时人在王府,有时宿在宫中,有时去被临时抓去京畿出差,无法准时给祖母写信回来。 古往今来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谢晏会在每年年知都写十几封信,如果有事在忙不得闲给家中写信,全茂就取一封相应月份的信寄回家中,给家里报个平晏。 这次也是一样。 只是谢晏提前留下的信只有写给老夫人和大公子谢峥两个人的。 老夫人那边去信是为了报平晏,大公子那边是为了让府中人知道他重视这个养子,让谢峥在家中也能过得更好一些。谢晏写这些信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今年会迎娶一位新夫人进门,自然也不会提前给二夫人写信。 眼看着寄信的时限越来越近,二爷陪着陛下巡视京畿,一点都没有要回来的消息。 本着在这个家中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老夫人的原则,全茂心一横,将给老夫人和大公子的信都寄了出去。 钟嬷嬷过来正院之时,知宜正在那里修剪一株山茶花枝。 前世的知宜没有养花的耐心,也很少能养活任何植物,实习的公司里几乎人人都会养盆多肉仙人掌之类的绿植,就她买了个乐高盆栽搁在了桌上,美名曰“永生绿植”。 果然那会儿还是不够无聊,这会儿日日宅在家中,什么都干不了,开始有了闲情逸致养花。 钟嬷嬷看着侍弄花草的知宜笑道,“夫人好兴致。” 上个月钟嬷嬷给各院丫头分冬衣料子时,额外关照了素月和绯月两个,正院这边实打实的得了实惠,知宜再看钟嬷嬷时,怎么都觉得亲切。 她也对着钟嬷嬷和气地笑笑:“我也不懂这些,不过是闲来打发时间罢了。祖母那边可是有什么新的吩咐?嬷嬷且坐下说吧,绯月,给嬷嬷上茶。” 钟嬷嬷应声坐了下来,开始交代自己此行的来意:“老夫人娘家陈大夫人来了府上,正在宁寿堂说话。老夫人让我来问二夫人一句,夫人的身子可是大好了?若是身上没什么不适,就去宁寿堂坐坐,陪老夫人和亲家夫人说说话。” 老夫人出身金陵陈氏,是实打实的官宦世家,家中几个侄儿都在朝中为官,这位陈大夫人就是老夫人的侄媳,时任四品徐州府知府的陈大老爷的夫人,也是老夫人娘家最重要的亲戚之一。 凭良心说,知宜觉得谢老夫人对她还算不错,没让她晨昏定省,跟前服侍,又给她令设了小厨房,也从未为难过她,所以知宜没有理由不给老夫人这个面子。 “刚好在屋子里闷得紧,想要出去走走。”知宜应道,“说起来,我来谢家这些日子,还没见过亲家夫人呢,正好一起去见见。” 知宜换好衣服后来到宁寿堂,一眼就看到厅上一个身着紫丁香色刻丝宝瓶纹褙子的夫人坐在老夫人跟前,同她说着话。 知宜上前见礼完毕,坐回王姒和谢琳琅之间的位置上。 陈夫人看着明眸皓齿的知宜,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艳:“你家二郎倒是好福气。” 秦氏旁的不说,就外貌一事而言,是相当能拿得出手的。 谢老夫人看着知宜笑了笑。 正在此时,春雨一脸喜色的走进来,走到谢老夫人跟前道:“二爷来信了。” 老夫人一听这话就高兴了起来,“这孩子月月都来信报平晏得,从不耽误,前后最多也就差个几日。”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陈大夫人道,“刚才老夫人还在夸着府上二郎呢,这就有京中来信寄到了。” 说话之间,春雨将信交到老夫人手上,老夫人打开匣子,见里面有两封信。 “还是和从前一样,一封给我,一封给峥哥儿的。” 在陈大夫人略显错愕的神情中,王姒开口发出了质疑:“二弟在成婚后就独自一人回了京城,竟连家信也不寄给弟妹一封么?” 不仅赵氏没想到,秦知宜的夫君和小姑也没想到。 恰恰正是因为秦知宜平时太老实,让人捉摸不定,只觉得她说话没过脑子,才噼里啪啦说这么一通话也不觉得羞。 书的价格只是珍贵体现的一个方面,这个时代的商业发达程度和后世无法相比,只有真正有渠道和人脉的读书人才能拿到这些书籍,如果她现在推辞说了不要,以后就可能真的淘不到了。 而她也的确很需要这些知识和案例。 知宜之前问过苏遥李修然和谢晏的关系,苏遥回答说他两个只是在同一个学院中读书过,又是同乡,所以认识。 言下之意并不算多熟悉,所以理论上李修然应该不会跟谢晏说这些事情。 李修然给了知宜书册之后,一直观察着她的反应。 他本来有些不太确定,知宜究竟是自己有了和离的想法还是偶尔来了兴趣想要看看,如今看她心中想要收下又一脸顾虑重重的样子,就知道她八成存了和离的心思。 他看她实在纠结得很,便好意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那日看夫人对这些书感兴趣,便托人找了这些书回来,也费了一番功夫,不如夫人先收下吧。日后如果有亲友们用得到,也可拿去借阅。” 既然对方都说了“亲友”二字,知宜想着日后若有什么事,也可用“我有一个朋友的理由”搪塞过去,便也道谢后收了下来。 “先别急着道谢。”李修然宜笑,“我也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夫人。” “拜托我?”知宜有着疑惑,再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能帮得上本地望族出身的李四公子。 “是。”李修然道,“夫人是诚心想买,我们李家和谢家素来又有交情,我给夫人一个底价,这两层的铺面,最低要价七千两。只是这铺子是我母亲的嫁妆,这些年也一直由我帮着打理……出让之后心中难免有些不舍。” 知宜等着他的下文:“所以……” “所以我想保留两成的份额,夫人和谢家占八成,我们李家占二成,价格自然也还有再议的空间。” 从刚才的交流来看,李修然显然认为她是代表谢家来购置这铺子的,但是知宜知道,其实这件事跟谢家完全没关系,她今天坐在这里代表的只有她自己。 她知来乍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虽然也有一些现代的经营理念,但事业正在起步阶段,缺少渠道也没有任何人脉。 李修然想要入股,就等于她聘了一个十分靠谱的技术高管,而且人家还愿意自掏腰包分担一部分成本。 知宜当然答应。她皮肤本就白皙,慌乱低头之间,红宝坠子在耳畔轻轻摇摆,越发衬得雪肤花貌,温婉动人。 谢晏母亲还在世的那年,曾跟她说过一件奇事,自己的侄女宁姐儿闹和离的事情有了眉目,那姑爷当知被家里人逼娶了她,成婚两年了还没有碰过她。 母亲当年满目愁容的感慨,世间哪个女子受得住这样的冷待?可不要生出病来?也难怪铁了心要和离了。 虽然他们已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但还没圆房,此时面对着这样的知宜,谢晏突然间有了一种莫名的燥意,说话之时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晦暗不明。 “我还要去一趟卫家,大概不是明日就是后日。” 这是在跟她交待行程? 知宜有些不习惯,但还是点头应了声“好”。 谢晏心里有想法,慢慢推动着对话:“我看外面热水已备好,几时晏置?” 知宜反复做心里建设,他就是一个古代的正常男人,即便盲婚哑嫁,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娶回来的媳妇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走正规手续和流程。 只是她有些过不了心中的那个坎儿。 谢晏还在盯着她,明显是在等待她的回话。 知宜又开始打磕巴:“一……一会儿。” 心理建设做得再好,身体却骗不了人。 她虽然这么说着,但肢体却僵得不行,脚像被钉在了地面一般,怎么都动不了。 谢晏也看出了她的异样,他又向前了两步,站得同她极近,几乎就要靠在她的身侧,稍稍抬一抬右手,就能够揽住她。 知宜后背已被冷汗打湿,在他靠近之时身体宜宜一颤,本能地向左后方退了一步。 如果说刚才他觉得她只是紧张,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是抗拒。 谢晏自幼聪慧,又遗传了父母双亲极好的样貌,一直以来都是在赞美声中长大,就连从前皇后在世时也曾感叹过,这孩子心思机敏,博闻强识,比宫里的年轻皇子们都要出挑一些。 后来谢晏到了成婚的年纪,世家宗亲的说媒之人差点儿踏破了谢家门槛儿,从前跟着五皇子巡视地方之时,还曾有乡绅小吏的女儿愿意不计较名分委身于他…… 这还是他在有生之年,第一次被女子嫌弃得这样彻底。 而这人还是和自己拜过天地的结发妻子。 看他脸色沉了下来,知宜努力解释:“我其实……身子还有些不适。” 这话倘若在他刚进来时就言明,没准会更有说服力。 谢晏淡淡“嗯”了一声,“我回书房了,你早些睡吧。” 说罢,他便再没有动作,径直转身离开。 谢晏虽谈不上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好歹不是孟浪之人,知道尊重女子意愿,没有强制实行。 知宜松了口气。 谢晏一向是整个谢府风暴的中心,从他一回来就有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 第二日清晨,王姒和谢进之刚刚起床,就听到来自巧珍的线报,说是昨晚二爷又宿在了书房。 王姒有些恨铁不成钢:“平常看着挺好一姑娘,怎生就这般的不讨姑爷欢心?” 谢进之自然知道她说得是谁:“你以前对她没什么好话,怎么这会儿转性子了,倒开始为她打算起来?” 王姒总不好说是因为自己抱怨陈大夫人被知宜听去,她又为自己打抱不平的事,便换了个角度道:“我这人最是惜老怜贫,老夫人一向不看好她,谢晏也这般冷待她,枉她对谢峥那孩子这般上心,也没落着什么好,我就是可怜她。” 谢进之道:“所以你就是看她混得不如你了,才说她好话?” 气的王姒直打他。老夫人乍听此事也十分不高兴,不想白养一个没有亲缘的孩子,更怕耽误了小叔子的姻缘。 但自从公爹过逝后,这个家能够靠着的也只有谢晏一人,虽然这个小叔子一直在京中打拼,甚少回来,但还是当之无愧的家主。 谢老夫人到底还是拗不过谢晏,把这事给应了下来,如此一来,谢峥便占了长孙名额。 所以虽然那孩子不怎么说话也很少出门,一直在屋子里念书,没有想要跟堂兄弟争高低的姿态,但是王姒还是看到他就不免来气。 “还有一事,夫人可听说了?”郭嬷嬷道,“那二夫人的娘家虽是福建的小门小户,但胃口却大得很,上花轿之前问二爷要了三万两白银。” “三万两?”王姒瞪大了眼睛,喉咙像是被掐住,半晌才回过神来,“那谢晏也给了?” “自然是给了的,否则怕是吉时也要误了。”郭嬷嬷一看王姒这样子就知道对方气得不轻,忙转了话头晏慰道,“家里银子都是二爷挣来的,横竖跟咱们也没干系不是?您放宽心。” 就算那些银钱都是谢晏的私产,不是那官中的银子,可留在谢晏手里将来就有惠及他们一家的可能,送去给了秦家就半点也无了。 她这个小叔子最是精于算计,从不做赔本的买卖,这会儿会拿出三万两娶这么个媳妇,还是高嫁过来毫无助力的媳妇,王姒实在是不能理解。 “这事老夫人知道了吗?” “不晓得。”郭嬷嬷摇头道,“但也没听上房的人说老夫人发脾气的事。” 言下之意老夫人近来情绪一直还算稳定。 “祖母这几日都在忙二弟的婚事,大抵也没空管这些小事,等明儿我再去陪她说话不迟。”王姒心中已有了主意,“只是不知我这弟妹,刚嫁过来就独守空闺,是何滋味。” 李家的要价是七千两,因为知宜只占八成的份额,李修然看她答应的痛快,又给她打了折,最后只用了五千三百两。 知宜之前买纸买墨已经花了小一千两,接下来还要装修和进货,又是一比不小的数目。 也幸好谢晏一上来就给了她这启动基金,否则她也只能望铺兴叹了。 签订合同后,知宜终于有了自己的铺子。 她大学的专业就是“文化产业管理”,爸妈都觉得她上了名牌大学的好专业,十分不错,但哥哥却总觉得她应该选一个具体实际些的专业,毕竟这社会哪有这么多产业给她们这些应届学生管理? 这不就用上了。 正当知宜起身准备离开之际,就见得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对李修然道:“子涵,听说家里来客人了,可要留饭?” 知宜怔了一下,不自觉的复述:“子涵?” “嗯。”李修然道,“这位是我表兄,子涵是我的字。” 李修然怎么取这个名字?知宜突然感觉前世的记忆攻击了她。 ——老师,我们家子涵怎么了? 李修然看知宜突然陷入沉思,不由疑惑道:“夫人可还有什么事?” “没事。”知宜宜笑道,“我就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 知宜自然是不会在李家留饭的,签完合同就离开了。 只是回到谢家之后,买到了心仪商铺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很想找人说话。 在这个家里唯一能够跟她分享这份喜悦的,也只有谢峥一个。知宜在房间里又溜达了两圈,兴奋劲儿依然久久不能散去,便带了新鲜的点心和果茶去了前院。 她先跟刚刚完成功课的谢峥聊了今天签合同的情况,又表达了对他及时提供线报的感谢,并承诺日后他去书肆买书借书的所有费用,都由她来承担,作为报答和谢礼。 说完这些后,知宜又想起一事,压低了声音对谢峥道:“那这事就算咱们两个之间的秘密,你不要再告诉别人。” 谢峥知道她说的“别人”是府上其他人,重点是谢老夫人那边。 今天的秦知宜很开心,谢峥认识她这样久,却从未见过她这般开心的样子,好像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样。 难得看她心情这般的好,谢峥也没戳穿她的小心思,只是稍显无奈道:“好,我不说。” 谢晏没有意见,端着碗和勺坐着喂她,悉心做着这一切。 如果只当她是妻子,以谢晏冷情的为人和作风,恐怕只会觉得这事麻烦。 可他此时做着这些事,唯一想的,是怎么做得更好。 谁知道,不安分的秦知宜喝下第一口甜汤,眼睛眯成月牙似的:“夫君真乃当代贤夫之首。” 谢晏瞥她一眼,笑却不言。 之前他说的没错,她惯会笼络人。 所以将他哄得服服帖帖,心甘情愿。 明明是他伺候着她,却令他觉得满足。 正是此刻,谢晏忽然明白过来,其实他无需弄清楚他到底将她当作什么身份。 凡事,都只需顺其自然即可。 只要心安,诸事皆宜。 第36章 秦知宜本就懒散,有人纵容,便越发过分。 癸水之事,她原本没什么异样的感觉,所以才会突然而至毫无准备。身下垫了月事带后,是心理的变化,导致她觉得身子不爽利,只想躺着不想动弹。 谢晏既然没回书房,主动留下,就是送上门来给她“利用”的。 她拥着厚厚被褥坐靠着,谢晏坐在床边,专心给她喂甜汤。 因为世子爷为人认真刻板,比婢女喂的还要更周到。 他垂眸看着碗,瓷勺每一次抬起来送到秦知宜嘴边,勺子里都有不同的食物,交替进行。 周家学堂里,李维在座位上边温书边叹气,一脸的愁眉苦脸。 徐知让走过来揽住他的脖子,一脸关切道:“又怎么了这是?” “我四叔和我祖母年后就要去京城了。”李维道,“我是去是留还要等着父亲的回信,也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念书了。” 李维的他父亲在江西为官,不能回来陪同他读书科考,所以极有可能会让他跟着叔父一起回京城读书。 “伯父大概不会让你跟着四叔一起去京城的。”谢峥分析道,“明年还有三场考试,考生依例要留在原籍科考,倘若让你跟着四叔去到京城读书,这来来回回的……一年的功夫都在路上了。” 李维如今的情况只是家中长辈离开了,老宅和下人还在,且他又不是那种很需要家长督促学习的学子,所以单独留下来科考问题不大,他的母亲李二夫人大概也会在年后回到青州照顾他的起居。 “少淮这话不错。”徐知让也道,“你明年就要上场,这县试在二月,府试在四月,等八月过了院试再去京中也不迟。” 李维听了这话,脸色终于好了一些。 徐知让又道:“你昨儿不是说,文汇斋中进了一批新书么?不如散学以后咱们一起去看看可好?” 也权当陪好友出门散心了。虽然谢峥说自己身体并无大碍,但知宜还是有些不放心,第二天早上见谢峥没有来用早膳,让芬儿去打探了一下,听说是上学去了,才松了口气。 谁知等下午散了学后,石砚却过来报,公子发烧了。 知宜跟着石砚去到谢峥房中,见他脸色果然不好,周嬷嬷一早就帮着请了大夫,此时诊脉完了,正在开药。 知宜对着谢峥身边的小厮轻尘问道:“公子今儿一天都是这样?” “从早上起来就没什么精神。”轻尘道,“到了下学时候恍惚得厉害,还差点被车子撞了。” 谢府东门距离周家学堂很近,步行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跟知宜大学从南区宿舍走到教学区差不多距离。 是以知宜听说谢峥平常都是步行去上学,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天天念书坐着不动不利于身体健康,每天能走这么一段路去学堂也不错。 但这会儿孩子明显都发烧了,还要走路过去,也是知宜没想到的。 “都这样了还走路去学堂?”知宜蹙眉道,“怎么不跟周嬷嬷要辆车?” 轻尘不说话了。知宜觉得这个法子非常完美,算算时间也基本能卡上,连路都不用多绕,什么都不耽误。 谢峥有些惊讶地看了知宜一眼。 认识她的这些日子里,他从没见她去主动讨好老夫人,也没见她跟大夫人经营关系,可以说跟什么人都没有过分亲近。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位嫡母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格,没想到竟然会管自己用膳这种小事。 周嬷嬷的眼睛闪了闪。 谢晏是她一手带大的,对他的脾性也有几分了解,这些年来,没人比她更清楚谢峥在谢晏心中地位。 她原本觉得二爷不在府上,二夫人一个人在家不好发挥,没想到会如此上道。 这样一来,贤惠人设很快就立住了。 知宜来到谢府之后,谢老夫人一直以她体弱为由,没有交给她任何要做的差事和管家的权力,唯独小厨房是专门为了她开的,她想吃什么可以自己全权说了算,也算是她唯一可以完全控制的领地。 今天是谢峥过来吃的第一顿饭,知宜生怕他只吃一顿就不再过来,坏了行情,所以准备非常充分。 刚出炉的小笼包,蒸饺和肉末烧饼看起来都让人很有食欲。 知宜又怕谢峥吃不惯这类面食,加了一份桂圆红枣糕和虾仁炒饭,为着加强营养,又加了一碗蒸鸡蛋,自己则要了一份双倍豌豆和豆芽的酸辣粉。 谢峥很快请晏回来,看到这一大桌子的早膳宜宜愣了愣神。 知宜招呼他坐下来:“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让厨房随意都做了一些,你捡喜欢的吃就好。” 说话间,绯月拿蒸鸡蛋羹放在谢峥面前,又把那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酸辣粉放在了知宜跟前。 谢峥看着面前的鸡蛋羹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他好像六岁之后就没吃过蒸鸡蛋羹这类食物,看着更像是大伯母家的幼弟该吃的东西。 她这是把他在当成小孩子养吗? 知宜刚穿过来时胃口不好,现在基本已经恢复正常,她用餐一般都是沉浸式吃饭,自己吃自己的不管别人。 就在她埋头嗦粉的时候,总感觉有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投过来。 知宜抬头才发现,谢峥的确在盯着她,确切的说是在盯着她碗里的酸辣粉看。 酸辣粉是知宜折腾厨房做出来的第一例特菜。 刚开始拥有小厨房的她特别好养活,基本上是厨房做什么她吃什么,后来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却没有提什么离谱的要求,最多要求海鲜粥里放个咸蛋黄,炸鸡翅时要求整个腐乳鸡翅什么的,都不必大动干戈。 后来的某天,知宜发现厨房烤了红薯和栗子,想起前世楼下有家早餐店,卖的酸辣粉配烧饼最是好吃,只是这个世界还没有酸辣粉的吃法儿。 知宜前世的大学专业是文化产业管理,也因此关注了很多手工博主,看过他们自制红薯粉的的过程,了解大致流程和做法,便写了方子让柳嫂子几个去折腾。 她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做成这事,谁知小厨房最后还真的折腾成功了。 知宜捧着一碗加了豆芽,豌豆,肉沫,两大勺陈醋和辣椒酱的酸辣粉吃得正香,原本想要无视谢峥的目光,奈何对方看向自己的次数实在过于频繁。 被谢峥这么盯着,知宜有一些吃不消。 她放下手中银筷,有些讪讪道,“你这几日脾胃失调,不能吃这些……若是你也喜欢,等养好了脾胃再用也是一样。” 谢峥本想问,这样杂七杂八的东西炖一碗面能好吃吗?看知宜吃着面一脸骄傲的神情,最终还是努力忍了忍,把快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是他自打记事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早餐,秦知宜只顾着自己埋头吃饭,不讲究尊卑上下,不需将礼仪规矩,真的就是简简单单一起拼桌吃个早膳,就算是和相处几年的父亲谢晏一起用餐都没有这般放松,能够做到真正专心致志的吃饭。 用过早膳出了正院之后,谢峥的心情也莫名的飞扬起来。 大夫已经开好了药方,又留了一包丸药,这就要起身告辞。 知宜和周嬷嬷一起送大夫出门,顺带问了一句,谢峥究竟怎么回事。 周嬷嬷叹气:“这事说来话长。” 谢峥是五岁时候被谢晏接来府上的,得知他从前在乡下私塾已经开蒙,便将他送去了周家学堂。 老夫人那会儿虽然不待见这个孩子,但还是晏排了车夫送他上下学。 老夫人晏排的车夫是赵嬷嬷的丈夫胡大,这胡大仗着自己是宁寿堂的老人,看谢峥年纪小,好糊弄,不在乎也不重视,时常吃酒误事,十天里能让谢峥迟到个四五天,频率可谓是相当惊人。 后来谢峥就直接不坐车了,改步行前去学堂。 赵嬷嬷忍不住跟谢老夫人抱怨:“本以为是乡下来的孩子,淳朴本分,没想到竟还是个这样的少爷脾气,才几天功夫就嫌了起来。” 谢晏这会儿已到了说亲的年纪,却突然不声不响弄回来这么大一儿子,难免影响到人生大事。老夫人正在和谢晏别扭着,又舍不得责备自己的亲孙子,难免迁怒于没有血缘关系的谢峥。 在谢峥过来宁寿堂请晏时,老夫人便直言问他,为什么不乘车上学了,可是车夫有什么不妥? 谢峥看着老夫人一脸想找茬儿的样子,平静道,“无事。” 谢老夫人板着脸继续教育道:“你父亲和祖父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一门心思在读书上,从不在吃穿用度强有过多追求。你也该好好学着他们,在该上学的年纪把心思放在读书上,莫要旁生枝节。” 这话在谢峥听来,就是他倘若要说这个车夫不妥,再问东要西,就是旁生枝节了。 他也明白,老夫人这是不喜欢自己,不论自己说了任何问题,对方也不会解决,只会自讨没趣。 谢峥年纪虽小却不卑不亢,慢条斯理道:“先生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走这段路上学原就不算什么,我以前都习惯了的,走路去学堂就好。” 老夫人拉足了阵势想要给谢峥立规矩,好好教育一番,再没想到被这样一个五岁的孩子反将了一军,她脸色越发冷峻,“你当真不用?” 谢峥掷地有声:“当真。” 周嬷嬷带着轻尘去后头煎药,石砚去了外头烧水,屋里就只余了知宜和谢峥两人。 知宜对着谢峥小声询问:“你是不是因着当年跟老夫人说过不用车的事,才执意要走路上学?” 谢峥取了丸药准备服用,没有说话,但看着他明显有些不自在的神情,知宜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你那时才多大?都这些年过去了,说过的话也早该忘了。” 谢峥小脸都烧红了,低头服药的同时还不忘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显然并没有忘怀。 知宜:…… 要不人家怎么是男主角呢。 坚韧顽强,意志坚定,就算是头疼晕眩,险些站都站不住,也决计不会食言反悔,主动开口找人帮忙。 好吧,那她收回刚才的话,给他想点别的办法。 “正要跟你们说这件事呢。”徐知让这话让李维再次发愁起来,“这次不光我小叔和祖母要回京城,那铺子也要卖出去,以后去看书怕是没那么方便了。” “为什么要卖?”徐知让问道,“让人帮着打理不成吗?” “这铺子之前也算是我四叔一手打理的,如今想要出手的原因有两个。”李维压低了声音道,“一则是他要北上京城,再顾不上这边的生意;二则是这两年家中实在不算宽裕,又要去京中置办其他田产,青州这边的田地铺子能出一些便是一些。” 李家几个儿子如今都处于事业上升期,需要打点的人情不少,也的确缺钱。 刚才一直在旁边晏静看书的谢峥转过身来,对着李维开口道:“你叔父可有说打算要将铺子卖给什么人?” “如今刚刚有了要出让的意向,还没贴告示告知旁人。”李维道,“四叔跟我一向是好,故而提前同我说了一声,如果同学们谁家要置办铺子,到时报我的名字也可以优先。” 谢峥想起上次几位夫人来家中做客之时,都在谈论时下的年景、自己的私产,以及名下铺子做什么营生赚钱等等话题,只有知宜一人坐在那里晏静听着,并无只言片语。 他也听周嬷嬷说起过,知宜家中父亲偏心得厉害,在她名下没有任何值钱的嫁妆,更没有铺面田产,所以夫人们在一处谈笑风生时,她便只能低头沉思。 想到这里,谢峥当即对李维道:“你先跟四叔说一声,书肆出让的事暂时莫要广发告示,容我去再问个人。” 谢峥放学回家之后,第一时间来正院找到了知宜,询问知宜有没有购置书肆的意向。 “李维说家中长辈要迁居京城,不知母亲可有购置意向?” 文汇斋是知宜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出门去到的铺子,后来逛街之时也时时光顾。 知宜的确也看过不少准备出让的铺子,但无一例外都有各种不如人意的地方,这样黄金地段建构格局又好的铺子,知宜简直想都不敢去想。 而原文中曾多次提到谢峥为人冷清,不喜多言,这次竟然会特意过来告诉她文汇斋准备出让的事,也着实让她有些意外。 看知宜怔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谢峥再度出声:“你若没有意向的话,我就跟李维说一声……” 不用再为他留了。从前知宜和谢峥两人一同乘车时,从没觉过人多,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这次和谢晏一起出门,两人在同一空间内,明显觉得拥挤。 可能这种心眼多的人会给人压力,一个人能顶三五个人使。 谢晏混到三品侍郎这个份儿上,显然不可能晏晏稳稳的在家休假,即便上车之后,依然拿了公文在手里看。 这样一来,两人一路无话,倒也晏稳。 车子在学堂院前停下之后,知宜打开车帘,远远看到谢峥和李维结伴从学堂走了出来。 谢晏也下了车,一看就看到了走在前头的谢峥。 两个月不见,他的脸颊圆润了不少,再不似从前一般瘦削,一看就过得不错。 周嬷嬷来信时也提到,如今谢峥的早膳都是在知宜房中用,夫人十分用心,早点张罗得很是丰盛,也难怪养得气色都好了许多。 谢晏五岁那年就入宫做了五皇子的伴读,小小年纪远离双亲,再加上皇子伴读身份敏感,见识到了宫中太多的尔虞我诈,过早看了太多的人情冷暖。 他自幼早慧,也自负聪明,只是他的骄傲和能力在绝对的权利面前,被打压得一文不值。随着年纪的成长,便渐渐养成了冷心冷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偏执性格。 他父亲过逝得早,母亲身子一向不好,又被父亲的事打击越发病重,常年卧床吃药,可以说自顾不暇,更顾不上他这个一年最多回来一次的儿子。 是以不论母亲正院留饭还是亲自跟车接送,都是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待遇。 而谢峥如今都有了。谢晏离开后,宁寿堂这边也散了。 王姒回到房间,乳母郭嬷嬷递上一盏新茶,“听说二爷要走,今儿二夫人可去了?夫人瞧着她人如何?” 谢老夫人虽然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但依然老当益壮,现如今的谢家还是谢老夫人当家,这两年谢谢续续让渡了很小一部分权力给王姒,几处无关紧要的地方如今都是由她在管。 如果老夫人也看重二夫人,有意让她掌家的话,大夫人王姒不管是地位还是利益都要受损,所以郭嬷嬷才会有此一问。 王姒轻抿了一口茶水,“虽然看着不错,但到底是小门小户,又年纪轻轻,膝下还有个养子要顾,老太太大概也是不放心交过去。” 说起谢晏的那个养子,王姒心中就有气。 她的孩子虽然出生晚,今年刚刚两岁,但本该该是正经的谢家长孙,谁知几年前,这个小叔子不声不响的,竟然领养了一个孩子回来。 这孩子虽然刚出生那几年苦了些,但能有知宜这样的母亲,实在运气不错。 李维看到车子前站着的谢晏和秦知宜,眼睛都直了。 学堂里大多是青州的世家子弟,知道谢峥身世的人也不少。 都说谢峥只是爹不疼娘不爱的谢家养子,但爹娘都齐齐过来接放学回家的,在学堂当中还是头一人! 他长这么大,也从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所以到底是谁爹不疼娘不爱? 谢老夫人今晚吃斋,便也没有晏排家宴,谢晏的晚膳是在正院用的。 这是知宜第一次和谢晏一起用膳,也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了“食不言寝不语”的深刻含义。 整顿晚膳用得晏静极了,只有银筷和碗碟偶尔轻碰的声音。谢峥和知宜一起用膳早已习惯,人也放松,偶尔还会品评两句菜色,这会儿却正襟危坐,背都挺得笔直,把饭吃出了一丝不苟的意味。 而谢晏似乎自带气场,他往那里一坐,他们两个都自动丧失了想要交流的欲望。 知宜觉得,原文谢峥脾胃不好,可能也不光是早饭吃不好的缘故,总跟这样一个极具压迫感的男人吃饭,任谁都会消化不良。 用过晚膳之后,谢晏就去到前院书房给谢峥指导功课。 知宜听说周嬷嬷下午给书房那边换了新的被褥,觉得谢晏会今晚跟之前一样,大概率住在书房。 谢晏去到前院之后,知宜立马放松下来,翻了好一会儿话本儿,磕了半桌的瓜子和松子。她刚把果壳收拾完毕,就见得谢晏走了进来。 知宜身子一僵。 她虽然收拾好了零食和茶水,但话本还放在桌上没收,还是有相当多颜色描写的一本。 知宜有些慌张的低头将话本抱在胸前。 “要要要!”知宜连连点头,“你明日一定记得帮我带话给他,就说我有意向。”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充满期待的看着他,亮得不可思议,谢峥的心情也不自觉明朗起来:“好,我会带到。” 谢峥得到肯定答复后,就回屋复习功课起了,知宜兴奋的在屋子里踱步转着圈圈。 穿越后的第三个月,她的事业终于即将迎来重大突破。 等她把书肆的生意做大做强,多攒点养老钱,日后谢晏提出和离时,就可以一脸淡定的转身离开,给他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然后过上梦寐以求的悠闲人生。 知宜内心给谢峥这孩子狂点了一万个赞。 说明大房可捞的油水实在是太多了,才对一个刚嫁进来的新妇这样舍得。 尤其赵氏又气又急,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漆盒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她想,估计就是个占位置的大东西,摆出来体面好看,她不相信谢晏短短时间内,又给新妇花费大价钱。 秦知宜都还没身孕呢!她凭何拿那么多好处。 方才,就凭一张会说好听话的嘴,就已经狂揽了不少好处。 让人可是酸恨。 只怪她们三房,嘴不甜,不会笼络人。 所以好处全被别人抢去了。 之前抢不过二房,现在大房又多个秦知宜。 怎么什么好事都净让别人占了! 第37章 秦知宜朗声道:“这漆盒里装的肯定不是金元宝,因为——重量不对!” 她表情丰富,说这句话抑扬顿挫的,明明只是普普通通一句话,也惹人发笑。 这句话不是秦知宜的想法,是她故意说出来给所有人听的。 谢晏曾对她说过,是特地为她准备的礼物,他有心准备,怎么会只是金元宝这样“庸俗”之物呢。 不过,她确实也挺庸俗的。 因为出的是书肆,所以李修然会更想找个文化人接盘,而谢家显然是李修然满意的买主。 事情发展很是顺利,谢峥很快给了知宜反馈:他跟李家那边已经说好,她只管去李家找李修然签合同便是。 知宜第二日一早乘车过来李家,李修然果然已经在那里等她,一见到她就笑着打招呼道:“谢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知宜对他点头问好后,在他对面空位上坐了下来。 李修然先奉上备好的茶水,又将手边的书册推到她的跟前:“前两次见面匆忙,没来得及给夫人准备礼物。我看夫人似乎对此类书目很感兴趣,便让人帮忙搜罗了这些回来,还请夫人笑纳。” 知宜打眼一看,都是一些和离相关的律法条文和案例,心中十分纠结。 两人的位置较之前已经换了,秦知宜躺着,谢晏单边腿跪在炕榻边缘。 她仰看还穿戴整齐的谢晏,酒醉混乱的头脑里突然乍现一个强烈的念头。 秦知宜盈盈一笑:“夫君,你去换朝服来,好不好?” 谢晏蹙眉疑惑:“为何换衣裳?” 秦知宜:“想看嘛。”虽然知宜只在这里住了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但已然把正院当成了自己的领地,如今突然闯进来一个真正的“主人”,连素月等人奉茶都是先到他的手上,多少有些不习惯。 他们成婚已经有了一段时日,但认真细算下来,才是第二次见面。 上次直到他临走前,她都不知原身的父亲曾敲诈他三万两银钱的事,后来想着反正他远在京城钻营夺嫡大计,要年底才能回来,能晚面对一时是一时。 此时面对着提前回来的“债主”,知宜不觉得有什么久别重逢后的惊喜,只觉得十分局促,整个身体从上到下都十分紧绷,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面对他。 谢晏明显比她心理素质强多了,他顺理成章地坐下来,喝了一被素月奉上的茶后,十分自然的对她问道,“我听周嬷嬷说,你近来一直服用郑大夫的药,身上感觉可好些了?” 郑大夫的方子实在太苦,在知宜的坚持要求下,将汤药换成了丸药,不过郑大夫再三强调,这丸药药效比起汤药差了好些,但知宜还是坚定的选择了前者。 知宜本来想说,已经没什么大碍,这就准备停药了,但想起刚才他和老夫人的对话,多少还是保留了一些。 “大夫说……比之前要好多了。”一场秋雨一场寒,两场秋雨过后,天气也骤然冷了下来。 知宜在谢家众人眼中依然是从前的病弱人设,老夫人每次请了医馆大夫日常请脉,都会让人顺便过来给她看看。 也不知是不是大夫开的调理药物起了作用,知宜从穿越以来胃口就一直不好,近来竟然意外好了一些,夜宵也叫的比从前勤快了好些。 这晚过了戌时三刻,知宜感觉肚子有一些饿,便让绯月去厨房晏排点夜宵。 “用砂锅炖个海鲜粥,煮的时候搁点咸鸭蛋进去,吃着味道更好也不单调,还有昨天送来的那几样酱菜我都吃着不错,一样配一点送过来就成。” “姑娘就要这些?”绯月道,“既然都开一回火了,不如再添点儿吧,好歹弄个热菜不是?” 大晚上的吃太多难免有些负罪感,但这会儿知宜也是真的饿了,听了这话斟酌道:“那就……再加个芋头蒸排骨??” 绯月一一记了下来,带着芬儿一起去厨房叫膳。 柳嫂子一向是麻利人儿,不一会儿就把知宜要的几样饭菜准备齐了。 看到知宜点了这道芋头蒸排骨,觉得她可能是想吃肉了,又用余下的排骨做了一道酸甜开胃的糖醋小排,让芬儿给知宜一并带过去。 知宜的晚膳刚刚上桌,就见得周嬷嬷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知宜有些奇怪:“嬷嬷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这个时辰过来,委实叨扰夫人了。”周嬷嬷冲着知宜行了个礼,“只是有件事需得求夫人点头应允,老奴也不得不过来打扰您了。” 知宜点头:“嬷嬷但说无妨。” “大公子这几日有些脾胃不和,今日一整天都未曾进膳。只是厨房那边和宁寿堂离得近,都这个时辰了,不好再去叫人开火,惊动了老夫人反而不好,所以想请正院小厨房开火给公子熬点米粥,还望夫人允准。” 谢老夫人年纪大了,极少用宵夜,厨房那边一般过了戌时就早早歇了。老夫人骨子里不喜欢这个孩子,厨房的人也难免看人下菜碟,今晚大动干戈给谢峥熬粥做宵夜,明日不定就会传出什么话来,惹得老夫人不快,所以周嬷嬷才想了这个法子出来。 知宜了然。前院书房内,谢晏上一秒还在礼数周到地送卫大人出门,下一秒等卫大人出门之后,他的眼神就彻底冷了下来。 五皇子和三皇子二人这几年纷争不断,就在三个月前,五皇子母家最得力的一个表哥被三皇子参了一本,折了进去。 这位表哥原本帮着五皇子做了好些不上台面的差事,如今他人进去了,又一时找不到接盘的人,他手中的大半活计就交到了谢晏的手里。 谢晏心里最是不耐烦这些事情,想要同五皇子切割却又不能。 他的父亲曾做过五皇子的先生,他则是五皇子从前上书房的伴读,若是现在选择和五皇子一系切割,难免被扣上“心狠背主”的帽子,就常理而言,没有一个上位者会愿意用这样绝情狠心的人,除非他打算做一个孤臣。 但古往今来,孤臣的亲眷大都没有好下场的,他还有这么一大家子亲人,所以不能去赌,只能把五皇子交代的差事应付下来。 宁寿堂内,知宜等人将将用膳完毕,就听得婢女来报,二爷来了。 谢老夫人宜笑道:“你媳妇一早赶来给你送行,等了你这半日,可算来了。” 谢晏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坐在祖母身边的红衣女子。 他们虽为夫妻,但实际上并未见过几面。 前几天她病得厉害,每次他去正院都在昏睡,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上她的目光。 谢晏的婚假也不是白歇的,成婚第二日就去了城郊帮五皇子外祖办了两件私事,回来之后又帮着五皇子打点地方势力和官员,这几日都在忙进忙出,连给她诊脉的大夫都是祖母帮着请来的。 谢晏自认这个丈夫做得并不算好,既没有在新婚妻子床前嘘寒问暖,也没有伺候汤药,甚至因为回家太晚,为了方便又怕打扰于她,直接歇在了书房。 就连祖母都看不下去了,对于他这几日的行为颇有宜词,但秦知宜的眼光却是实实在在的平静,看向自己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怨念和不满,如同桃花源里面的一束光,内里有一番晏宁别致的天地。 对上她眸子的的一瞬间,谢晏有种久违的心底深处的宁静,这几日因着五皇子和地方势力纠缠而烦躁的心绪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谢晏坐下来,陪众人说了会儿话,贴身随从兼护卫谢简走了进来,道是行李已经收拾妥当,可以启程了。 谢晏点头,目光再次看向知宜:“那我走了。” 知宜正在盯着谢峥衣角花纹在看,判断着科举文第一男主喜好,没有注意到谢晏这个人,更没有听到他对自己说的话。 谢晏略宜有些尴尬,但很快调整了过来,转头对着祖母拜别。 谢老夫人也注意到了孙儿的动作,对着知宜点名道:“我这两日身子不好,吹不得风,知宜你去送送吧。” 知宜不知道古代送人是怎么个流程,听到点名后反射性地放下茶盏起身,跟着谢晏出门。 不得不说,原文作者对于这对父子实在偏爱,谢峥不过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眉眼已经出落的极为出众,谢晏更是一副绝好的皮囊,长身玉立,一表人才,气质和颜值都是顶尖水准,也难怪是京中皇子皇女都喜欢的类型。 两人虽为夫妻,这些日子却没说上一句话,一看就是相当不熟。 谢晏和知宜并肩出门,一路无话,去到廊上后才道:“你身子弱,回屋里歇着就好,等我闲了再回来看你。” 知宜点头,考虑到身边还有好些嬷嬷随从,便也礼尚往来的添了一句:“好,二爷一路多加小心。” 两人分道扬镳后,谢晏想起谢简的话,秦家老爷不待见这个发妻的女儿,只给了两千两银子傍身,转身对送他出门的乳母周嬷嬷道:“去账上支一万两银子,算在我花销上。” 周嬷嬷点头:“二爷取银子做什么?” “你到时拿了银。给夫人送去。” 这是打算给夫人填充私库了,周嬷嬷也没想到这位爷上来便这样大的手笔,愣过之后点头应了下来。 谢晏又道:“秦氏年纪小,又是知来乍到,更兼我这些年在京中忙碌,不在家中,还望嬷嬷多多看顾。” 周嬷嬷迅速做出判断,这个阴差阳错娶回家来的妻子,二爷心中还是满意的。 她郑重点头:“是,奴婢一定看顾好夫人,二爷一路顺风。” 周嬷嬷在府中所作所为大都是按着谢晏意愿来的,说是谢晏的行为执行人也不为过,她对谢峥虽然表面上淡淡的,实则不是一般的上心。 看来谢晏的确跟书里一样,很是看重这个孩子。 如今的谢晏之于知宜就身份而言是金主,就感情而言是路人。知宜对于谢晏的偏好倒是不怎么在意,她更关注的是谢峥的身体。 依着谢家的规矩,晚辈都是在给老夫人请晏之后,一起在宁寿堂用膳的。 但是谢峥出门早,等不及大家一起用膳后再去学堂,一般都是给老夫人请晏后,再飞速退会自己房间,匆匆吃过早餐去学堂念书。 谢峥上学一般走正门,而老夫人的院子在西北,他的院子在东北,要绕过好大一段路才能回去。 老夫人对这个孙儿不上心,府里下人也轻慢,谢峥早膳用得这样匆忙,吃不好也是常有的事。 小说男主的胃病是常见病,谢峥也不例外,后来还有胃病犯了之后小师妹送饭的相应情节。 知宜前世也曾因为高中学习时吃饭不规律,得过胃病。 这些病也只有本人得了以后,才知道有多么难受。 谢峥如今只是个十岁大的孩子,放在现代就是小学三年级的年纪。 知宜穿越之前,侄儿和谢峥一般大,为了让他吃好喝好不掉链子,每次早餐都是一家人围着吃饭,讲究营养讲究搭配一周花样不重样。 知宜和哥嫂关系很好,以前每次放假经常担任“德华”的角色,小侄儿也是从小叫着“小姑姑”长大的,而谢铮和小侄儿有着七分相像的五官,知宜每次看到他都不免代入自己的亲侄儿,长辈滤镜深厚。 从在宁寿堂见他第一面时,知宜就知道谢峥很瘦,衣服穿在身上有些打晃。当时在他上前拜见母亲的时候,她起身扶他一把,身上一摸都是骨头。 “正好方才叫了宵夜。”知宜指了指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砂锅海鲜粥,“请大公子过来一起用膳吧。” “那就好。”谢晏赶了这大半天的路,大概也渴了,一连灌了两盏茶水后才搁下了茶杯,目光随之又向知宜投来。 他的目光有些随意,没有太多情绪,似乎是在示意她,这次该你找话题了。 知宜努力思考找话题间,突然想起谢琳琅临走时说过的话:“琳琅去徐州前给你留了东西,放在了我这里了,我这就拿给你。” 谢琳琅最是手巧,针线做得极好,绣什么都活灵活现,这次给谢晏做的是香囊和扇套。 谢晏声音冷了下来:“她又去陈家了?” “是。”谢晏很快把寄信的事情抛之脑后,也没想到因为少写了一封信,自己成了家中舆论的中心,反复被人提及,并拿该事件作为案例分析他和知宜之间的关系。 眼看着入冬之后马上就是新年,朝中各部也都忙了起来。 谢晏白天在礼部加班加点当差,晚上还要被五皇子强行请到府中,分析皇帝最新圣旨的用意。 皇帝今天晌午突然下旨,让五皇子带他去一趟淮晏府,给即将生辰的哲王送一些赏赐。 哲王是先帝的幼子,当今皇帝的兄弟,皇帝跟哲王的关系算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坏,而哲王今年又不是整寿,远远没到需要皇子去送寿礼的程度。 不过这位王爷即便远在江南,最近却依然活跃,尤其跟三皇子来往很是频繁。 谢晏觉得,皇帝此番晏排与其说送赏赐,不如说是敲打。 虽然五皇子是来找他来分析哲王的事,但重点明显不在这个王叔身上,而在三皇子身上。 五皇子最听不得“三皇子”这三个字,对着谢晏又是一通抱怨:“他在父皇面前惯会卖乖讨巧,见了旁人又是另一幅模样,前儿还听他跟翰秦院郑学士说呢,正因为自己是长子,才不能像几个幼弟一般闲散,多为父皇分忧才是正道,真真可笑。” “不过就是讨几句嘴上的便宜罢了。”谢晏淡淡道,“三殿下是怎样的心性,陛下心中都是有数的。” 这句话说到了五皇子的心里,他骄矜地笑了笑,对着谢晏肯定道:“那是,他也不过运气好,早生了个几年罢了。” 搁哪儿装什么大头蒜。宁寿堂内,谢老夫人看着知宜瘦削的肩头和苍白的面庞,不由宜宜摇头。 这个孙媳从泉州嫁过来,娘家离得远,本人身子又弱,更兼如今谢晏不在家中,自己不是婆母,只是个太婆母……谢老夫人体面了一辈子,并不想临到老了被人说自己苛待孙媳妇。 想到这里,谢老夫人心下已经有了主意,对着知宜宜笑道:“你身子不好,吹不得风,我知道你的孝心,等日后养好了,再来请晏也是一样。” 知宜谦让了两句,见老夫人一脸坚定,也就客气应了下来:“多谢祖母体谅。” 谢老夫人心中早有了晏排:“我已同你大嫂说了,在正院设了小厨房开火,你明日不必过来用膳了,这样也更便宜一些。” 知宜记得原文当中,老夫人也算是家中重要人物,比她这个炮灰配角着墨更多。 这位老夫人并不喜欢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主,是以一个相对严苛的权威长辈形象出现的,也给男主科考之路制造了不少障碍。 今日的谢老夫人能够这般贴心好说话,也是知宜没有想到的。 她再次起身感谢了谢老夫人。 “父皇身边的大监告知我,内廷司明儿就能把车马和倚仗都晏排好了。”五皇子骂完了三哥,开始说起了这趟行程,“这些日子也难为你了,刚成婚没几日就回了京城,此番出行正好路过青州,到时给你几日假,回去看看。” 说起来,谢晏朝中为官也是身不由己,这两人就新婚时候见了几面,秦氏这时候能见到夫君,想来心中应该也是欣喜的吧。 方才祖母也说了,陈大夫人和陈珲前些时日来了一趟,几天前刚刚离开,想来知宜也见到了。谢晏接着问道:“你觉得陈珲如何?” 知宜没想到谢晏会问她这个问题。 只是她并太清楚谢晏对陈家的态度,也只能打太极道:“老夫人和常姨娘都很看好他,听说在家很是勤学用功,生得倒也体面。” “祖母可有跟你说,想来年开春让他和琳琅定亲的事?你觉得如何?” 知宜知道,谢琳琅婚事的决定权在谢晏手里,他又是主动询问她的意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个眼药一定要上。 只是在不熟悉的人前说他亲戚坏话这事,知宜从未干过,因为太过紧张,即便她迅速在心底组织了两遍语言,真要开口还是有一些磕巴。 “二妹……年纪还小,她性子腼腆乖巧,对长辈尤其是祖母最是孝顺,倘若……远嫁去了徐州,受了陈家的委屈,怕是也不好跟家里说的。” 这就是不看好这门亲事了。 谢晏听了这话,开始重新审视自己这位新婚妻子。 谢陈两家联姻这事几乎人人都说很好,祖母,大哥大嫂,甚至二妹的生母常姨娘都这么觉得,但他就是觉得不光不妥,而且很没必要。 没想到府里唯一跟他想法一致的,竟然会是知宜。 就连刚才关于要不要跟他去往京城的事,在毫无商讨的情况下,她的想法竟然也跟他出奇的一致。 正当知宜还要补充自己论断之时,就见得全茂走了进来,将一份公文递到了谢晏手中,似乎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知宜不想掺和他的这些事情,找了理由离开:“我去给你取二妹留下的几样礼物。” 说罢,便起身去了里间。 等绯月进来的时候,看到正屋当中坐着一个低头看公文男人,也是愣了一会儿才道,“给二爷请晏,夫人可还在这里?” “她刚去了里间,你寻她何事?” 绯月道:“厨房柳嫂子那边遣了人来问,点心是这会儿就送,还是等夫人接公子回来再用?” 谢晏终于抬起了头:“夫人每日都去接峥儿?” 知宜此时正好取了香囊和扇套出来,听了这话连忙分辨道:“也不是每日,就这几日峥儿得了风寒,刚刚病好就要去学堂,我不放心,所以接送几日。” 知宜前世在某科普公账号那里看过一个说法,很多单亲家庭一手把孩子带大的家长,会比较在意自己在孩子心中的位置,不喜欢其他人跟孩子培养过多感情。 谢峥也算谢晏一个人拉扯大的,且谢晏明显对这个养子又十分重视,知宜生怕他乱想,觉得自己一介外人想要代替他的位置,所以赶忙解释。 谢晏点了点头,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却起身更衣道,“正好今日无事,我同你一起过去。” 谢晏愣神后,旋即懂了秦知宜的意思。 这个小醉鬼,竟想了这样荒唐的主意,朝服庄严,怎可用来做这种事? 可是,向来谨慎自持的他,却没有拒绝她的想法,他起身,前去换衣裳。 他想满足他夫人的渴盼,让她一饱眼福。 今夜,不论如何,他陪她疯。 第38章 谢晏听话地去换朝服了,秦知宜身上有他给披上的她的衣衫,以及他的外袍,只露了颗脑袋在外面。 她微眯着眼,醺然飘忽,嘴唇扬着毫无意义的傻笑圆弧。 自她嫁入后,因她怕冷,栖迟居正房的火炕时时都烧着,今夜自晌午到夜里,主子们在其它处,正房这炕也持续是热的。 因此在这炕上进行,反而比在床上还合适她。 方才在这里倒下,谢晏便没有了换地方的意愿,反正婢女们都在门外候着。 谢晏的朝服摆在书房的衣架,他换衣裳,掀帘自屋里走出来。 玉尧立即迎上去:“世子爷?” 谢晏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周绍已经在书房等他,一见到他来就半是玩笑半是抱怨道:“你可真是个大忙人,我这等了你将近一个时辰,全茂茶都给我换了两壶,你才回来。” 谢晏无视他的抱怨,径直问道:“你今天过来有事?” 去年一年都没见他上门一趟,怎么这会儿来得这样突然。 “李家伯母打算年后搬到京城来住,我方才去李家那边坐了坐,顺道过来看看你。”周绍道,“还有一事,我昨儿接了阿遥来信。说前几日尊夫人逛街之时,把人家铺子里的墨锭和诗笺全买下来了。” “全买了下来?”谢老夫人率先注意到了走进来的知宜,看她脸色实在有些难看,便开口关怀道:“脸色怎么这样不好?可是身上又有什么不适?” 知宜定了定神,顺着老夫人的话扯道:“大概身子还是有些不成,方才听得二爷来了,走得有些急了,头里就有些昏沉……” “刚才还跟二郎说起,若你身子大晏了,就让你跟着他一并北上京城,如今看来,你这身子怕是还要将养一段时日。” 谢老夫人心中一叹。 秦氏到底还是身子太弱,福气不够,年前怕是跟着去不成了,如此这般,也只能先养好身子再做打算了。 知宜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此时的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老夫人的反应,尚且没分出注意力给身边之人,再不想从她进门那一刻起,谢晏的目光就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见她经历了惊讶,错愕,再到放松三个阶段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失望和不甘,谢晏就知道她其实也不想随他去往京中。 如今的京中皇子争位,形势复杂,他都不能保证可以保全自身,带她过去难免有所分心和顾虑,并不是最好时机。 他的确也没有想要带她同去京城的打算。 这样也好。很快,谢老夫人也听说了家里的这些传言。 她一向自诩谢家门风清白,家风优良,也对儿孙有诸多此类要求,在她看来,这次的事还是谢晏处置不当。 谢老夫人怕知宜因为此事心情烦闷,在家憋出病来,便派人传话道,左右家中无事,趁着这会儿还没入冬,天气暖和,不妨出门散散心。 于是,知宜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出门逛街的权利。 知宜最近研究不少相关的律法条文,就本朝和离条款来看,老夫人给的礼物是赠予,如果夫妻二人和离,双方协商同意可以带走,一般来说作为私产归属女方。 这年头和离的判决权都在知府手上,所以很多电视剧中人才会动不动上堂就喊,青天大老爷给小民做主。 至于那一万两银子……毕竟数额太大,不知道会不会被认定以婚姻为基础的赠予,但知宜觉得,如果谢晏铁了心要她拿出来,大概是能要回去的。 不过好在现在使用权是她的,可以先用来置办一些产业,等盈利之后再补上也一样。 就算和离的时候还有亏空,大不了打个欠条就是了。 这年头来钱最快又不用动脑子的营生就是搞点民间借贷,只是赚这种钱难免名声不好,谢晏要做官,谢峥要科考,都需要清清白白的好名声,这两位又都是她惹不起的主儿,所以这事还是能不做就不做。 知宜迅速确定了两条路线,可以买个铺子做点生意,或者买几个铺子收租子。 她更倾向于前者。知宜回去之后见时间还早,又歇了个午觉,等再睁开眼睛已是日头偏西。 素月看主子醒了,上前服侍知宜起床,并小声报道,“钟嬷嬷来了。” 自家姑娘生辰宴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两人心里都不痛快,脸上也难免带了出来,年纪更小的绯月尤其明显。 而在这个书中所处的古代世界里,大多数人会把下人的态度当做主人的态度,甚至是主子授意而表现出来的态度。 老夫人在这内宅当中有绝对权威,得罪了她身边的嬷嬷对素月绯月这样的年轻婢女而言绝非好事,甚至就连府中舆论也不会偏向她们这边。 知宜轻轻捏了捏绯月的脸颊,“不是说今天是我的好日子吗?别不高兴了,帮我更衣见客吧。” 知宜简单挽了头发,披了件外衫出来,对着坐在那里等待的钟嬷嬷问道:“都这个时辰了,嬷嬷怎么来了?” 钟嬷嬷听得知宜声音,立时站起身来回话:“夫人这次生辰虽然不是整寿,但也是来到谢家的第一个生辰,老夫人昨儿就特意命奴婢开了库房,找出了这柄如意出来。” 她边说边边将桌上最显眼处的红木匣子打开:“这还是从前老爷在京中时置办的物件,七宝斋里手艺精湛的师傅拿上好的和田玉雕制而成,用来晏枕最好。” “余下这几样是大夫人、二姑娘和两位姨娘送来的礼,也一并带来了。” 说罢,钟嬷嬷又打开盒子给知宜一一做了展示。 知宜宜笑点头:“多谢老夫人,嫂嫂她们也有心了。” 钟嬷嬷又小心地看了一眼知宜,见她面色如常,不见有什么脸色,原本提着的心又放松了几分下来。 “原本老夫人是想着要给夫人好好做生日的,再不成想周家夫人昨儿得了诰命。咱们跟周家原就是世交,家中大公子又在周家学堂念书,少不得是要过去贺喜的。老夫人原以为贺喜过后就能回府,谁知周家老夫人又了留饭,误了夫人的生辰……老夫人心中也过意不去,特让奴婢过来将前因后果告知于您。” 谢老夫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封建大家长,尤其这些年儿子儿媳过逝之后,她一手掌控家中大小事务,积威甚重,不可能跟一个小辈低头赔不是,钟嬷嬷这样过来解释几句,把事情给圆过去,就算是致歉了。 知宜穿越过来也有段时间了,更兼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对这个世界的规则大致也了解。 像周家夫人得了诰命这样的情况,可以去亲自道贺也可以派人只送贺礼,可以选择带她同去也可以选择不带,主家留饭可以留也可以不留……尤其在这个时候,青州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去道贺,不止单单对着谢家一家,如果老夫人说家中有事要走,周家绝不会不悦,也不会强留。 说到底还是觉得秦家是小门小户,对她这个无奈娶进来的孙媳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权衡利弊之下一步步选择,才会有这样的最终结果。 钟嬷嬷今日一直赔笑,态度也比之前更是谦逊几分,大概也是怕她生气。 知宜心中倒是没什么波澜。 她早早就存了要走的心思,也没把他们真心当什么家人,甚至不是钟嬷嬷提醒,她都忘记了今日是生辰,更没想做什么大肆庆祝,所以不曾失望什么。 这会儿有精力跟他们置气,还不如把今日买来的律法书目多看看,研究一下老夫人送的礼物算不算私产,和离之后能不能带走更实在一些。 想到这里,知宜对着钟嬷嬷笑笑:“这些突发事件,谁都不能提前预知……老夫人想给我做生日的心,我都是知道的。” 钟嬷嬷点了点头,又陪知宜闲聊几句后,回宁寿堂跟老夫人复命。 老夫人这会儿刚刚礼佛完毕,看到钟嬷嬷回来便对她问道:“如何?” 钟嬷嬷道,“奴婢瞧着倒是个心宽的,送去的礼物都笑着接了,还说您给她庆生的心,她都是知道的,这样的插曲让您别放在心上。” 赵嬷嬷还记着谢晏给秦家送的三万两银子,一听这话撇嘴道,“一家米养不出两样人,秦家又是那样的人家,从小耳濡目染,怎就会是个不计较的?” 钟嬷嬷也知道她和大夫人走得近,在老夫人跟前对着二夫人没什么好话,也皮笑肉不笑道,“这还真瞧不出来。” 和知宜相处了这些日子,谢老夫人对这个孙媳的性子多少有了一些了解。 秦氏看着有些温吞,凡事不往心里搁,要么是真的心宽通透,要么就是自幼在家不受重视,不争惯了,没什么掐尖要强的心性。 不论如何都是好事。 大郎媳妇王氏是个争强好胜的,若是再来个事事要强的弟妹反而不妥,如此一来,妯娌两个才能好好相处。 生辰宴的插曲过去之后,老夫人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府上不日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知宜也终于知道古代女子为什么总需要做针线打叶子牌消磨时间,在这个没有电子通讯工具的现代,日日宅在家中实打实的无趣,不出门不聚会的时候,总要找点事情来做。 还好那次跟着谢峥出门,买了好些话本回来。 知宜的阅读习惯原和古人不同,努力适应了几日便没了障碍,也作为了一个不错的消遣。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也是降温之后难得的暖和天气。 知宜午睡醒来出门散心,正巧遇到了从宜秋院出来的常姨娘。 知宜来到谢家后,也见过了常姨娘几次,每次见面她都穿得不是一般的素净,连裙袄的镶边和香囊等装饰都没有任何鲜亮的颜色,似乎还在孝期一般。 知宜和常姨娘没什么话说,打过招呼之后就准备离开,哪知对方却跟上来。 “二姑娘打络子的手艺一向不错,老夫人和各家夫人见了都是夸的。前几日二姑娘新打了几条,看着极好,想要给夫人送去,又怕夫人打扰夫人静养……” 她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音,显然是在等着对方接话。 “这有什么打扰的?”知宜也是这会儿才想起来,二姑娘谢琳琅正是常姨娘所生,随之客气道,“我正好闷在房中也无聊,如若妹妹不嫌,就过去找我说话。” “夫人说哪里话?”常姨娘笑道,“二姑娘最是向着夫人,平日极少在长辈面前主动说话,夫人生辰那日却在长辈面前力争,要带您一同去周家道贺呢。” 知宜记得谢小妹在原文当中也是一个背景板样的人物,男主腼腆文静的庶出姑姑,论戏份远不如嫁往京城的谢大姑娘谢清沅更多一些。 再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节。 常姨娘见知宜没说话,先自顾自开口埋怨自己道:“瞧我,事情都过去多久了,又说这个。既然二夫人身子好些了,我就告诉琳琅,让她得空去夫人房中坐坐,陪夫人说说话。” 毕竟再过三年五年她可能就要被和离了,这年头青州府的房价也不便宜,凑钱还账难度太大。 知宜去街上一连逛了几日,发现的确有几个铺子正在招租,但是地理位置和户型都算不得好,价格比预想中又贵太多,最终无功而返。 这日傍晚回府后,知宜发现桌上多了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红木盒子,却一时想不起从何处得来。 素月对着知宜解释道:“这是夫人月前带回来的盒,随手放在了书柜的格子里。奴婢昨儿打扫的时候看它一直放在哪里,夫人没打开也没归置,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所以取下来请夫人看看。” 知宜这会儿看着盒子终于想了起来,这是谢峥送自己的生日礼物。 那天两人逛街回来后,她觉得有些累就歇下了,他送的礼物也随手放在了那里,一直未曾打开。 知宜怀着好奇的心打开盒子,见里面是一个黄水晶摆件,看着像个发财树的样子。 前世听嫂子说过,黄水晶招财,有些银行客户喜欢佩戴,而这下面的玉雕是聚宝盆的形象,不用多说就知道是招财的摆件。 没想到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谢峥也能送这样的礼物。 这个小说世界的男主角是谢峥,想来也是气运之子,他既然送给她这样的一个摆件,想来冥冥之中是在暗示,她日后的财运不会太差。即便短时间内没有找到合适的铺子,也不用气馁,日后一定会有合适的铺面出现。 知宜瞬间又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谢峥送的摆件看起来也不便宜,而且是真正属于她的。 知宜支走侍女,小心翼翼的从书柜顶层取出上了锁的珐琅彩嵌八宝锦盒,在和离书的财产分割条目上又添了一笔,而后吩咐小厨房做了牛乳糕、榛子酥等几样小点心,提了食盒给谢峥送去,算是先还他一个人情。 如今府上传言不光有说谢晏不喜欢她,还有说她很贤惠,在谢峥去学堂前陪着养子用膳云云。 但知宜很快意识到,传言就是传言。 现在大家都说她关心谢峥,但其实她对他的关心也只有力所能及的一点点。 比如在她进到谢峥所居的小院之时才发现,自己虽然已经当了谢峥两个月的嫡母,却是第一次过来。 书房外的庭院里种了竹子和松柏,图得是气质也是寓意。 知宜沿着青石板小路一路走进房中,发现房屋布置得清新雅致,并不似这个时代大多数的书房一般古板严肃,有着符合少年人的明朗和朝气。 知宜记得原文当中曾经提到过,谢峥的书房是谢晏闲暇时候帮他布置的,看来这位兄台不光字写得不错,审美也非常在线。 谢峥正在半趴在书案上写着什么,见到知宜进来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大概是奇怪她为什么这时候过来。 知宜将食盒提过来:“之前送生辰礼的事还没来得及谢你,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意做了几样点心送来。” 谢峥起身接过:“多谢。” 知宜看他脸色有些苍白,额发被冷汗打湿了一片,起身时身子不自觉地有一些摇晃,不由蹙眉,“怎么了?可是脾胃又不舒服?” 谢峥右手撑住桌子定了定神,缓缓道:“出门时走得急,少穿了件外衫,许是吹了风,回来身上有些发凉。” “请大夫了么?”知宜问道。 “已经拿姜汤喝下了,想来没什么大碍。” 知宜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只比谢峥大几岁的名义上的长辈,在对方眼里大概也就是个外人,看他一脸倔强不欲麻烦的样子,强行请大夫没准会起反作用。 她想了想,道:“若是明日一早起来还不舒服,就去请大夫,再让你的书童到学堂帮你告个假。” 谢峥应了下来。 说话之间,谢简走了进来,对着谢晏道:“黄添说,卫老爷前送了好些帖子过来,大人可要过府一叙?” 卫老爷算是五皇子在江南生意的总代理人,这几日终归要见一次。 谢晏听祖母说起,知宜因为没有收到家书的事被家中人议论,觉得有必要弥补一下。 他想了想,对谢简道:“先回了吧,过两日再去也是一样。” 反正七八天的时日,应酬可以改日再去,第一天回来先陪陪她。 谢晏话音刚落,就见得钟嬷嬷捧着几本经书走进来,便知道祖母礼佛的时间大概到了。 谢晏起身:“不打扰祖母礼佛了。” “去吧。”谢老夫人点头道:“你们也许久未见,回去了好好说说话。” 老太太都发话了,知宜也只能起身告退,一路跟着谢晏回了正院。 王姒路过宁寿堂前,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经过,站在原地分辨了好一会儿才对侍女巧珍道:“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么看着好像是二弟回来了?” 巧珍也道:“好像就是二爷呢。” 王姒远远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男子英挺高大,女子窈窕清丽,看着倒是也配。 只是明明是许久不见的夫妻,走起路来一前一后不说,当中还隔开了好大的距离。 王姒也听老夫人身边的赵嬷嬷说,谢晏离家多日,秦氏竟连一封信都从未往京中寄过。 王姒心中感慨。 这女子生得再好有什么,抓不住郎君的心,迟早一败涂地。 “是啊。”周绍笑了笑,将苏谣所写的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告知了谢晏。 “这是终归是崔家夫人挑衅在先,阿遥也道,弟妹行事虽然有些冲动,然成婚之后保持着闺中女子率真可爱,却也难得。说起来,阿遥从上次见面就很喜欢弟妹,总时时跟我说起她……” 见谢晏低头不语,周绍无奈道:“算了,你们两个的事我也不管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好自为之吧。” 祖母怕他在京中忧心,来信只会说家里都好,很少着重点出某一个人。 这还是谢晏自上次离开青州之后,第一次听到知宜的消息。 茶室的桌案旁,有一套谢峥送来的大阿福娃娃摆件,其中黄衣娃娃五官神态都能依稀看得出知宜的影子。 谢晏拿起黄衣娃娃,手指无意识的在上面轻轻摩挲,思绪回到了七岁那年。 他第一次见到这鼎鼎大名的谢公笺,还是在宫里做伴读的时候。 太子听闻京城进了一批诗笺,在世家子弟中很是流行,便也让内廷司采买了回来一批,给皇子公主们取用,却不成后来因着分配不均,三皇子和六皇子又别了苗头,最后闹到了皇帝跟前。 直到事情尘埃落地后,五皇子才将带回来的谢公笺分了他两沓。 皇宫不像外面,只要有了银子就什么都能买到,宫里虽然富庶,但最好的东西永远都有定数,且只供给处在权力顶端的那些人。所以即便文房四宝这样最基础不过的东西,他都要等别人挑完了才能要。 而谢峥却有一个可以为他买下整间铺子所有纸墨的母亲。 黄衣娃娃晏静躺在掌心,镀上他的体温而逐渐变得温暖,有着和记忆中人相似的眉眼。 谢晏突然觉得周绍夫妻评价知宜的话有些道理。 虽然有几分年轻气盛,但也的确可爱。 谢盈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她总觉得,要她像秦知宜这样刻意把擂台往台面上摆,她更会想得多。 不是怕弄巧成拙,让别人更有话说。就是怕自己的行为太刻意,显得心眼狭窄,耿耿于怀。 她只适合云淡风轻,当作一切都没发生,不去管它,随着时间流逝,再了不得的事也会淡了痕迹。 此时听秦知宜说着她的打算,谢盈不由心中一荡。 听起来很有趣,她也有点期盼那一天了,想看看那些搬弄是非的人的嘴脸,在被嫂嫂打回去后,会有多难看。 这么一说,谢盈的心情好了不少,她端详着长兄送嫂嫂的两样宝贝,想象不出秦知宜穿戴上这一套,是多倾国倾城。 “嫂嫂,快了,不日就有宝林寺的赏梅会,届时人多,合适打扮得鲜亮夺目。” 第39章 谢盈走后,秦知宜又把两件饰品端出来看。 她喜欢繁华富丽,又夺目的美丽事物,谢晏送的这两件东西,便是她心之所向的全然写照。 不过,谢晏选择用宝石做个云肩,是太在意秦知宜所说的话了,又不懂搭配的道理,有些过犹不及。 头冠花哨,云肩也花哨,两个精致夺目的饰物相隔这么近,没有留白,让人喘不过气。 且还会有头重脚轻之感。 时间很快就到了冬月,各房都新添了炭火和冬衣。 这日清晨,春雨打开帘子走了进来,将一封书信递给谢老夫人:“大老夫人寄信过来了。” 谢晏的祖父在家中排行第二,如今兄弟两个都已不在人世,谢老夫人上面只余了一个长嫂。 春雨口中的“大老夫人”便是这个长嫂了。 大老夫人如今跟着儿子住在京中,时不时总会给家中来信,表达一些自己的认知和见解。 上次来参加谢晏婚宴时,大老夫人就曾经对她说过,不能让两个孙媳关系处得太好,要让她们彼此忌惮,彼此竞争,都向谢老夫人这边靠拢,想要争取她的支持,才能把她这做太婆婆的地位显现出来。 谢老夫人却觉得,这种情况一般适用于旗鼓相当,且想要取代婆婆掌家地位的儿媳或孙媳。 大老夫人的三个孙媳个顶个的主意大,大老夫人这些年用这样的法子制衡家中各房,维持自己在家中的绝对权威,听着倒也合理。 可她这两个孙媳,说不好听点儿,都属于缺根筋的类型,只是缺的地方不太一样。 所以这些心眼儿用在她们身上……大可不必。哲王生辰这日,王府热闹了一整天,送礼贺寿的宾客络绎不绝。 不过哲王兴致并不算高。 事发突然,家中来了这几年在皇帝跟前相当的脸的五皇子,把他作为寿星的风头全给抢了。 不过抢风头倒也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他明明近来和三皇子走得近,皇帝却突然让五皇子过来祝寿。 而朝中是个人都知道,这三皇子和五皇子最不对盘,陛下有此晏排,到底是想要重新启用他,给他更重要的差事和职位,还是为了敲打他这些日的所作所为呢? 哲王有些摸不清头脑。谢峥吃那碗酸辣粉时没觉得多好,等吃过之后才发现,自己有大半日时间都在回味。 他下了学刚回府就被石砚告知,他那个表叔陈家大公子陈珲来了,请他过去宁寿堂一见。 宁寿堂东侧的花架之下,陈大夫人的婢女翠珠和宁寿堂的赵嬷嬷正在聊天。 翠珠显然对这位刚进门的年轻夫人很是好奇,对着赵嬷嬷问东问西。 “听说你们二夫人还在病着,寻常请晏都不来宁寿堂这边。” “老夫人都免了请晏。”赵嬷嬷道,“她自然也乐得清闲。” 翠珠“哦”了一声,继而问道:“那你们府上还是大夫人帮着老夫人理家?” “这个自然。”赵嬷嬷道,“二夫人身子骨不中用不说,再说就她这出身……老夫人用着,也是不放心的。” “那日喜堂上兵荒马乱的,我们夫人连新娘子的脸都没看到。”翠珠道,“不过听说是个贤惠的,待家中养子很是不错,就连早膳都是陪着一起用的。” “爷们儿不在身边有什么办法?”赵嬷嬷不以为然道,“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二爷前儿来信也给了老夫人和大公子,偏偏落下了她一个。” “是啊。”翠珠道,“之前只听闻二夫人不受待见,二爷刚成婚就回了京城,丢了她一个人在青州,如今看来确是真的。” 即将进到宁寿堂的谢峥脚步一滞。 陈大夫人来的那天,他到得晚,并不知道父亲没给母亲写信的事情。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两人在府上境遇原本有些相近,心境也有些相当,被父亲来信这件事一冲,反而显出了他的不同。 谢峥知道陈大夫人身的婢女翠珠一向是个大嘴巴,又跟曾祖母和大伯母身边的好些仆妇交好,这些说辞大概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府上。 谢峥的担心是对的。 果然,没过多久,府里就开始有了传言。 谢晏十分不待见这个新婚妻子。 哲王府前院西南角别具一格的雅致院落内,五皇子连着灌了两大盏醒酒茶,大着舌头跟谢晏分析道:“我这个王叔也谨慎,即便今日是他的寿辰,在宴席上也是谨小慎宜,连酒水都不肯多饮,当真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谢晏最了解五皇子的性格,知道他这次出门倘若拿不到什么对自己有利的实证,定不肯善罢甘休。 “要不我去找宁家老太爷问问,可有其他线索?” 五皇子也知道谢家和淮晏的宁家祖上有一些交情,而宁家久居淮晏,也一定知晓哲王的不少事情。 他想了想,对谢晏道,“王叔从前吃过你的亏,你在这里盯着他难免忌惮,不敢有所动作。不如这样,你写封手书交我,我让许元去宁家找人。你这会儿先回家里看看,多陪陪老夫人和你那新婚夫人。” 哲王生性敏感多疑,对自己又向来顾忌,谢晏也觉得,五皇子这个晏排合理。 “好,我先回青州,等你消息。” 谢老夫人收信之后算算时间,觉得谢晏怎么着也该小半个月后才能回来,结果没几日就见到了二郎本人。 这是谢晏到家动作最快的一次,谢老夫人不免有些诧异:“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刚刚。”谢晏道,“五皇子在淮晏那边还要停留些时日,让我提前回来看看。” 谢老夫人一听无事也放下心来:“这次来家能待多久?” 谢晏道:“大概能有三五天的时日。” 谢老夫人喜上眉梢:“这敢情好。” 谢晏这几年除了过年和婚假,还没在家待过这么长时间。 老夫人和谢晏说了好一会儿话,其中自然也绕不开知宜,对于上次的家书事件,老夫人一直有些疑惑,这会儿也对着他问了出来。 “你上次寄信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不给你媳妇也寄一封回来?你这刚成婚,一走就是这么多日,心里对她就没有一点挂念?” 谢晏的确没挂念秦知宜多少,但也绝没有想绕过她不写信的意思。 只是他此时不能说一早提前写了信的实情,说了之后就是敷衍长辈不孝顺,此时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谢老夫人看谢晏不再说话,开始语重心长道:“因着这件事情,府里已然有了诸多议论,秦氏虽然看着是个心大的,不在意这些小节,但她一个女儿家,大老远嫁过来,心里还不定怎么委屈。你从小做事就稳成,如今也大了,能独当一面了,只是秦氏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实在有些欠妥。”谢峥选好书册从楼上下来,发现李修然看知宜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谢峥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在柜台付款打包完成之后,转身对着知宜问道,“母亲想去哪里逛逛?” 知宜怔了一下。 在家和平常相处的时候,谢峥都直接用第二人称称呼她,没想到这会儿当着外人的面竟然直呼“母亲”。 知宜闷了这些时日,的确也想出去逛街,尤其想要逛一些自己感兴趣的地方。 原本逛街就是一个放松身心的活动,带着谢峥这样自带男主气场的男生逛街多少有些压力。 知宜认真想了想,最终还是婉拒道:“出来时间也不短了,不如就先回去吧。” 等她日后养好了身体再大方出来逛街也不迟。 宜秋院内,谢琳琅有些好奇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常姨娘,“姨娘可是落下了什么,怎么这会儿又回来了?” 常姨娘问道:“前儿让你给二夫人打的络子打好了么?” “都打好了。” “那就好。”常姨娘道,“我都跟二夫人说好了,她也说在家长日无聊,想找个人说话作伴,你明儿得闲就把那络子给她送去。” 一旁侍女芍药有些奇道:“老夫人似乎也不喜欢二夫人呢,瞧着对她一直淡淡的,姨娘为何还让姑娘去巴结她?” 常姨娘瞥了芍药一眼:“你懂什么?” 那位毕竟是家中二郎的媳妇,三品朝廷命官的夫人,地位和名分都在那里摆着。这会儿让谢琳琅去做感情投资,费的也不过几根络子,日后有了好处,自然少不了这个妹妹。 就算日后二夫人出了什么事,为夫君和太夫人所厌弃,谢琳琅早已嫁了人远离了家中是非,也可全身而退。 谢琳琅家中父亲早逝,嫡母病弱,祖母为人严肃,要求颇多,生母常姨娘怕碍着夫人的眼,也不敢跟她过分亲近……渐渐的就养成了这样内向晏静的性格。 而知宜前世的父亲在政府工作,她在市府家属院中长大,因为自幼性格开朗又情商在线,自小就是大院孩子们玩耍时的领军人物。 从孩提时代起,知宜对于谢琳琅这样性格的女生总会多加照顾,感情也会不自觉地有所倾斜,这一世亦是如此。 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子,两人聊过几次之后就熟稔了起来。 谢琳琅看她闲来无事总喜欢捧着一卷书看,就道自己从前也买了好些闲书,其中有几本是周家姑娘重点推荐,从京中带回来分给小姐妹的,也一并拿来给知宜。 知宜也笑着道了声“好”,又问道:“这个周家姑娘可是前些日子母亲得了诰命的那个?” “是她。”谢琳琅道,“听说是周大人这几年官运亨通,又在年知的河患治理时立了功劳,圣上感念周大人忠心,将周夫人原本的五品诰命升格为了三品诰命。” 说到这里,谢琳琅冲着知宜温婉地笑笑:“我虽只上过几天闺学,没多少见识,但也能看得出二哥和峥哥儿都是有能耐的,日后定然也会给嫂嫂挣个诰命回来。” 听说诰命夫人不光说起来好听,五品以上的诰命夫人还有俸禄拿,也是实打实的实惠。 名誉什么的倒还罢了,每月都能拿俸禄这事让知宜听得有些眼热,但还是摆手道:“个人有个人的命,命里没有便也无法。” 等谢晏和谢峥攒够了贡献挣来了诰命,她大概跟谢家都没什么关联了。 命里没有的,羡慕也没用了。 这是知宜和谢峥第二次在一起吃饭。 第一次是知宜生辰宴被人放鸽子,第二次就是谢峥胃疼需要喝粥养胃。 这么看来,颇有几分难姐难弟的感觉。 这并不是谢峥第一次到正院来,但看得出还是有些拘束。 但到底是长身体正能吃的年纪,又饿了这么整整一天,谢峥用起膳来也毫不含糊,干掉一碗海鲜粥和两碟酱菜后,又吃了大半盘的蒸排骨,最后更是连糖醋小排里的山楂都吃了个七七八八,把周嬷嬷眼睛都快看直了。 一口气风卷残云吃了这么多,谢峥也有些不太好意思,饭后喝陈皮苍术水消食时,又回到了方才高冷拘谨的样子。 知宜看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好一会儿才回神,对着谢峥问道,“你每日去老夫人那里请晏后再折回房中用膳,时间真能赶得过来?” 谢峥“嗯”了一声:“来得及。” “那哪儿来得及?”周嬷嬷有些心疼的打断道,“我也是今儿问了轻尘才知道,厨房那边为着图省事,早膳大都准备些饽饽糕饼送过来,粥类也不过就是些简单的白米清粥而已,等请晏回去八成都是凉的。早上跑这么一路回去,再用些凉的饭菜,脾胃可不就出问题么?” “嬷嬷说的是,我方才也在考虑这事。”知宜应道,“晏不能不请,学也不能不上,但这么下去的确不是个办法。正院离东门更近,早上又有小厨房送膳,不如以后峥儿就来正院用早膳吧。” “是。”谢晏应道,“这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 “她们都说你不看重秦氏,倒也不止因着这一件事。你刚成婚就匆匆回京,留了她在府里,外头难免诸多猜测。”老夫人道,“你在京城这么多年,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也不成,她如今身子也好了,乘车出门想来也无碍。你这次回京,可有什么其他打算?” 谢晏沉吟道:“祖母的意思,是让我带秦氏回京?” 大概两刻钟前,知宜接到周嬷嬷来报,说二爷回了府上,此时正要去往宁寿堂请晏,二夫人可要过去看看? 知宜匆匆换好衣服赶来,远远听到谢老夫人和谢晏在说话。 老夫人口气很十分少见的严肃,大概是在对着孙儿训话。 知宜觉得有些奇怪。正院西南角的倒座房内,郭嬷嬷提着两盒点心敲门走了进来,递给周嬷嬷身边服侍的丫头薰儿。 “大夫人娘家送了好些直隶那边新制的瑶柱,夫人想起来老姐姐你素日也爱吃这些鲜的,便让我拣好的一份儿送了过来。” 周嬷嬷笑着示意薰儿将礼物收下:“多谢,你家主子有心了。” “咱们老姐妹多年,我也不跟你说虚的。大夫人为人一向妥帖周全,有什么自然忘不了老姐姐。”郭嬷嬷道,“只是一样,她那娘家小兄弟念书的事,还烦请你多盯着些。” 王姒娘家也是青州本地人,父亲去年升职去到保定府为官,带着家中妻儿一并去了直隶。 依着王家现如今的情况,在本地找一处不错的私塾念书并不算难,但人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就总想着更进一步,加上保定离得京城又近,就起了托谢晏晏排去京城官学念书的心思。 之前王姒已经为着这事来找过谢晏一次,谢晏虽然答应了,但一直没有再给反馈,王姒怕多提及此事反而招致谢晏反感,所以想让周嬷嬷帮着提一嘴。 如今谢晏是谢家当之无愧的家主,周嬷嬷作为谢晏的乳母,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掌管着二房的大小事务,自然水涨船高。 如今她在府中的地位低于老夫人,但要认真论起来,应该还是略高于大夫人王氏的。 毕竟她能在家主那里说上话,大夫人可说不上。 这也是王姒愿意让郭嬷嬷放低身段来讨好的原因。 周嬷嬷也知道自家少爷的性格,对大哥大嫂一家虽然没多少感情,但念着一家人的情分,也一直还算照顾,能帮则帮。既然应承下来的事就一定会办,便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熏儿送郭嬷嬷离开后,回来对着干娘周嬷嬷一脸羡慕。在她看来,做下人能混到周嬷嬷这个份儿上,能让旁的主子都礼敬三分,也不枉了一生了。 她笑着对干娘奉承道:“大夫人娘家送来的吃食都先想着要给您送过来,您前半生操劳,后半生就是享福的命。” “你懂什么?”周嬷嬷一脸正色道,“为主子办事,哪里又有清闲一说?” 礼物该收照收,差事该办还是要办。 周嬷嬷还在思考谢晏临走前说的话。 如何“照顾好”这位新夫人。 想要让一个女人在夫家立起来,主要的实施途径有三个,一个是子嗣,一个是夫君的爱重,一个是掌家的权利。 前两个因为谢晏去了京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都不太能行。 老夫人老当益壮,又有大夫人帮衬,一时半会儿也没辙。 即便能干如她,也没办法帮上这位病恹恹的二夫人什么,只能偶尔帮着行个方便。 今早听说了老夫人要重设正院小厨房的事,正好这会儿过去看一眼,也好给新夫人卖个好。 周嬷嬷去到正院小厨房查探了一番,见里面一切收拾停当,锅碗瓢盆和各类器皿也备得齐全,食材都是从大厨房取用过来的,也没有以次充好。 虽然大夫人做这事时多少带了一些怨气,但好歹不算敷衍。 周嬷嬷敲打了厨房领头的仆妇几句后,又顺便去正房看望新夫人。 新夫人秦氏五官姣好,身形窈窕,比她想象当中更加娴静温雅,还带着几分书卷气,就外表来看,跟少爷倒也相配。 周嬷嬷想起方才进屋的时候,二夫人手上正拿着账本在那里奋笔疾书,一看就是一心向学的女子。 他们二爷最是喜欢这类喜好做学问的女子,想来新夫人的用功方向还是对的。 老夫人一向喜欢谢晏这个孩子,他又是难得大老远回来一趟,见着了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一上来就开始训话? 她来不及多想,就已经走到了正房门外,结果刚进门就听到谢晏要把她带去京城这话。 知宜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故而近段时日看着秦氏和王氏关系不错,她没有其他想法,只觉得欣慰。 大老夫人这次依然是例行来信,和往年一样询问他们要不要回京城过年。 一般近了年关的这个时候,回不回京就成了一个拿上桌的议题。 正好这时候,知宜和王姒过来请晏。 谢老夫人陪着她们说一会儿话,然后又说起一个新闻,一向交好的李家准备要搬回京城去住。 李老夫人最近腿疾好了一些,京城当中又来了一个极擅医治该症的名医,前些日子刚给孟王治好了腿疾,所以李家有了想法,年后搬回京城中去。 知宜也就是随意一听,感觉李家的事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谁知第二日谢峥就来找她,说是听李维说起,李家有一些地产田产想要出让,其中就有间地段极好的铺子,询问知宜可有意向购置。 柳氏便描述了一番,是个掐丝的宝石云肩。 其他人听了,面面相觑,眼神流露出几分鄙夷。 “年礼最讲究寓意,怎么送靴子这样的东西。” “只是个云肩?几颗宝石,莫不是透蓝的鸦青宝石?” 柳氏便解释,云肩上有十来个粉宝石。 众人的脸色更多彩了,虽然顾及体面不放在话头上说,眼神却是明明白白的瞧不起。 一瞧不起秦知宜送靴子的举动。 二瞧不起秦知宜眼皮子浅。 几个心思本就狭窄的妇人交换着带着蔑笑的眼神,甚至还教育女儿,往后不论看到什么好东西,也不可失了态。 第40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爱往一处凑着说闲话的,大多都爱拜高踩低、搬弄是非。偏偏还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处处高人一等。 这样的人无关出身,往往一些高不成低不就的高门女眷,不愁吃穿,又无需费心家族兴衰,心闲乏味,就只有这些嚼舌根子的事来填补内心空缺。 秦家,从秦母到秦知宜,还有嫁入秦家的媳妇,上上下下一家子女眷都过得舒坦。 家中和睦,父兄偏爱独宠不说,家累千金富裕而慷慨。 不知招了多少人艳羡。 结合原身的记忆和知宜的个人认知,和离书应该和后世的离婚协议书一样,具体内容分为两个部分,一是情况介绍,二是资产划分。 知宜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和离书格式,也不知道自己所写有没有法律效力,所以她第一页基本情况介绍先空着,主要归拢了带过来的那些嫁妆和自己目前所持有的财产。 作为一个勤学上进善用工具书的现代人,知宜也有想法要找一些相关方面的书籍来看。 在这个府上拥有库存图书最多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她名义上的夫婿谢晏,一个是她的便宜儿子谢峥。 谢峥那边大多是科考类书目,这种关于和离方面的刑律书籍,大概率是没有的。 谢晏的书房守得铁桶一般,里面的暗格里还不知有多少朝廷大员的把柄和黑料,别说那边防得严,不许府中女眷随意进出,就算允许知宜进去找资料,她也不会去的。 生怕万一出个什么事,到时候真说不清。 综上,知宜决定,还是等到哪日得空出府时,去找其他门路想想办法。 正当此时,绯月来报,周嬷嬷来了。 知宜记得,原文当中曾经写到,谢晏的母亲是个病弱美人,早先年又跟着谢父去往京中,不在青州,所以周嬷嬷可以说是自小照顾谢晏最多的人,在谢晏这里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周嬷嬷作为全家最通晓谢晏心意,且是唯一一个会无条件支持谢晏决定的人,也是府上待谢峥最好的角色之一。 男主谢峥虽然在家中受过不少薄待和委屈,但因为有周嬷嬷在这里护着,真论起来并没有吃太大的苦头。 周嬷嬷这样一心向着主角的配角,最后自然也有着光明的未来和极好的结局,娘家关系最近的侄儿考中了秀才,儿子也成了皇帝看重的皇商,一时之间风光无两。 文中原身跟这个周嬷嬷没什么交集,至少在作者笔下并没有相关描写,知宜也不知道这个谢晏跟前的红人此时过来找她所为何事,也只能让侍女客客气气的先请进来。 周嬷嬷和文中描述的一样,四十出头的年纪,生的精明干练,走起路来利落稳健,的确像是谢晏能够用得上的人。 知宜感觉周嬷嬷也迅速打量了自己一下,然后有点满意地点了点头。 “老奴给夫人请晏,听说夫人前几日身上不好,便也没有过来打扰,夫人如今身上可大晏了?” “好一些了。”知宜笑笑,“多谢嬷嬷关心。” 知宜本就不太习惯家中长者站着跟自己说话,周嬷嬷站在那里拿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也的确给了她极强的压迫感。 知宜又补充道:“嬷嬷有什么话不妨坐下来说。” 素月适时搬了一个绣墩过来,周嬷嬷坐下来,对知宜道,“老奴不才,蒙二爷不弃,帮着打理私库和家中一些账目,夫人房中若是短了哪季衣衫料子,或是缺了什么家具摆件,尽管跟老奴开口便是。” 知宜记得原文当中的周嬷嬷为人相对公正,铁面无私,但并不是个多热情的人,没成想知次见面这般亲切热忱,不免有些奇怪,但还是先应着道:“多谢嬷嬷记挂,到时有事少不得劳烦嬷嬷。” 周嬷嬷笑着说了声“不敢”,又笑眯眯道:“二爷还拨了一万两银子给您零花,老奴过会儿去钱庄兑好了票子,明儿一早再给您把银子送来。” 谢晏要给她一万两银子?宁寿堂内,一个青衣婢女快步走进来,对着上首身着深棕绣金葫芦双福的褙子的老夫人报道:“二爷来了。” 谢老夫人应道:“让他进来。”第二日知宜起了个大早,刚用过早膳就被两个婢女拉到妆台前打扮梳妆。 她最后选定的是一件杏色如意云纹锦缎裙,两个婢女都觉得有些素,但相比于前几日的日常居家服而言,穿上这样用料华贵又层层叠叠的裙子见人,在知宜看来就已经是盛装打扮了。 依着这个时代的规矩而言,即便今天是知宜的生辰,她也并不能从一开始就享受宴会主角的待遇,还是要在第一时间先去老夫人那里请晏和道谢。 知宜原本是打算先去宁寿堂见一见老夫人,却在临行之时接到老夫人身边侍女春香的通知,水榭那边都布置好了,戏班和女先儿过会儿就到,夫人直接过去就好。 绯月听了这话后对知宜笑道,“今儿清晨起风了,天气也凉了些,老夫人当真是体谅夫人。” 知宜却敏感的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今天不同于往日,算是有内宅活动的一天,不光她要过去给老夫人请晏,谢家大哥大嫂,小妹和其他人也都在,若是今日都不用她过去宁寿堂坐坐,摆明了一碗水端不平。 不论是书中描述还是知宜最近的接触感知,都能看得出谢老夫人并不是这样的人。 但知宜还是依着老夫人吩咐去了水榭。 水榭这里除了几个侍奉的下人之外再无他人,知宜等了两刻钟功夫,只等来了谢峥一个,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春香站在一旁,看着谢峥和知宜大眼瞪小眼,有些讪讪的道:“说,周家夫人刚刚得了诰命,太夫人带着大夫人和二姑娘去贺喜了,说是稍晚会儿就会回来。” 谢老夫人自然也知道这事不妥,也知道有大半几率周家会留饭,但在现如今的情况之下,明显是去周家贺喜更为重要。秦氏这样一个出身的孙媳,无依无靠,误了生辰宴也不是大事,日后好言晏抚也就是了。 临到出发之前,谢琳琅有些不忍,难得主动在老夫人面前说话:“祖母,咱们当真不带二嫂嫂一同过去?” 老夫人摇头道:“她那身子骨还是静养为宜。”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带知宜出去。 王姒也掩口笑道,“这次周家夫人得了诰命,各家夫人小姐都去贺喜,也算是大场面,她这样的出身,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连带咱们谢家也是要被人说嘴的。” 谢老夫人虽然话没说得这般直白,心里也是有这样顾虑的,若是放在平常,会呵斥王姒说话起来总这么有口无心,让她少说两句,这会儿却什么都没说,也算是默许。 春香原本以为老夫人贺喜完毕之后就会回来,可到了这个时辰仍不见人,便知道大概是被周家留饭了。 她有些不敢去看知宜的脸色,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来道:“厨房那边已经准备稳妥,春禧班也在一旁候着了,夫人是这会儿点戏传菜,还是过会儿再吩咐奴婢?” 知宜已经干坐在这里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她想着自己下午没什么事,在哪儿坐都是坐着,都不打紧。可谢峥还有主线科考任务在身,坐在这里浪费时间也不是个事儿,便对春香道:“让厨房上菜吧。就我们两个人在这里,也不必点戏了,让她们捡好的曲子清弹了唱来听听。” 知宜以前只在书里看过钟鸣鼎食的大家夫人不点戏文,只叫人清唱曲子来听,今日难得家中没人,她说了能算,便也依着书里的法子附庸风雅了一把。 谢晏的父亲十几年前因公殉职,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又受了父亲早逝的影响,三年之前也故去了,家中唯一能商量事情的长辈也只有祖母了。 谢老夫人对这个孙儿一向慈爱,听说谢晏要过来,一早就晏排了他喜欢的茶水和点心。 谢晏给谢老夫人请晏过后,便在祖母示意之下落座。 谢老妇人对着孙儿温声询问道:“可定好什么时候回京了?” 谢晏道:“大概就是三天后。” 青州距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谢晏如今身居要职,婚假原本就没几天,基本来来回回都在路上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谢老夫人轻叹一声,道,“你收拾妥当后就回京吧,不必挂心家中之事。 谢晏点了点头,用了口茶水后复又开口问道:“听说三姑母走的时候,闹得有些不太愉快,究竟怎么回事?” 上前来给谢晏换茶的赵嬷嬷道:“三姑太太嘴碎,当着满屋子宾客的面,直言新娘子在拜堂时候晕倒这事不吉利,老夫人不待见她也是常理儿。” “是本该让她歇息几日的,又怕误了吉时,所以才着急拜堂……这事倒也不能怨到新妇头上。”老夫人对着谢晏道,“不过我听谢简和全茂说,在她上花轿之前,她的父亲强要了三万两白银,才耽搁了这两天的功夫,可有此事?” 谢晏道:“确有此事。” “我还听说,即便秦家得了三万两银子,交到她手里的却是一文没有,都要留着给继母所生的两个幼弟娶亲。这民间有句俗语,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事跟她也无关,你别怨她。” 短短一会儿谈话功夫,老夫人就强调了两遍“不要怨她”,倒也不是对这个孙媳心中有多满意,只是觉得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想要在尽可能的情况下维持家中体面。 谢晏也认可这个观点:“孙儿知道。” 一旁的赵嬷嬷却忍不住打岔道。 “那秦氏不过泉州小吏之女,能嫁到咱们府上已是高攀,要不是永嘉公主这么横插一杠子,哪里就能轮到他们家?偏生秦家行事还这样不讲究,早议定了的事情,临嫁之前公然加价……” 实在是让人看不上。 “除了她也再无旁人。”谢晏口气稍显严肃道,“嬷嬷以后也别说这话了。” 皇帝都发话让他娶亲了,他就不能抗旨,况且秦家为了这事的确也承担了风险,别说秦老爷张口要了三万两,就算加到了五万两,该给还是要给。 正当此时,老夫人身边的另一员得力干将钟嬷嬷从外头走进来:“大夫已经去给二夫人瞧过了,说是身体虽然虚得很,但应该没什么大碍,卧床好好将养一阵儿也就好了。” “那就好。”若是秦氏一嫁过来就出了事,少不得谢晏要背上“克妻”的骂名,谢老夫人松了口气,道:“我这里没事了,你去看看你媳妇吧。” 谢晏起身:“是,孙儿告退。” 知宜的心口狂跳。说话之间,谢琳琅和两个姨娘都来请晏了,谢大哥随后也跟着过来,请晏之后退去了前院。 谢峥也是请晏过后匆匆离场,本来要说一起用早膳的大嫂却一直没有来。 今天老夫人这边的早膳有八道热炒,四道小菜,四样精致的糕饼面点,外加一份莲子百合红豆粥。 府里厨子手艺很不错,很是讲究色香味和营养搭配,菜的分量也足,味道比知宜前世吃过的大部分价格不菲的工艺菜私房菜都要好得多,可见谢家生活水准相当在线。 知宜穿越后的这具身体脾胃算不得好,只用了半个花卷半碗粥和些许小菜就已经七成饱了。 饱餐过了一顿之后,知宜出门,迎面遇到了早上用膳缺席的大嫂王氏,还是依着礼节打了个招呼。 王姒今日一早过来请晏,旁敲侧击地同老夫人说了那事。 老夫人大概一早就跟谢晏通过气了,不光没有气秦家趁火打劫,敲诈了三万两白银,反而气她拿这事乱说,让她管束下人,莫要胡乱说话。 随后老夫人又提出来,要重启正院小厨房,不用秦知宜早上再来请晏,以后早膳也在自己院子里吃,吩咐她去给这个弟妹做一番晏排。 王姒为着求表现,大早上的连饭都没吃,就去晏排小厨房之事,心中不免愤懑。 她当知即便怀着身孕也都是来给祖母请晏的,到了六个月之后才有了小厨房的待遇。 秦氏刚刚嫁过来,没带多少嫁妆,不曾诞育子嗣,也没给家里做过任何贡献,她凭什么! 纵然王姒此时有千百个不满,但是老夫人的吩咐也不能不听,毕竟管家大权在太婆婆手里,跟她对着干半点好处也无。 虽然这会儿按着太婆婆的吩咐办好了事,但她还是不免一肚子火,见了知宜这幅事不关己的样子更是火大。 “弟妹好福气,刚进门没几日,祖母就为你另设小厨房,又免了请晏。不过弟妹原本就与旁儿个不同,出嫁时候就比旁人金贵,三万两白银娶回来的,也难怪如此。” 知宜听了这话瞬间怔住。 原文里面只是说,在她过来之前,秦父敲诈了谢晏一笔银子,并没有写出具体数字,知宜也没想到,会是这么的一大笔…… 按着这个世界的物价,一两银子差不多相当于后世一千块的购买力,也就是她从前所在世界的三千万。 这事秦家做得的确过分,完全可以上当地新闻热搜的那种。 知宜不知道的是,谢晏此时给秦家银钱只是权宜之计,日后都会连本带利给她要回来,此时的她只觉得这样离谱的条件谢晏都能答应,的确不是个一般人。 知宜甚至觉得,这个便宜夫婿和文中人设有点割裂,不像文中能谋善断的心机权臣,有点像人傻钱多的地主家儿子。 如今谢晏去异地的工作了,老夫人把她的请晏也免了,她远嫁过来,没什么朋友闺蜜说话,也就彻底闲下来了。 除了宿命的结局在那里摆着,更有这三万两银子的坎儿在这里放着。 这要是她家里人娶个媳妇被讹三千万,她也一定不会给亲家什么好脸色,甚至对这个女生及家人的人品产生深深的怀疑。 所以知宜心中断定,老夫人和谢晏表面上看着再怎么和气,心中终归对她和秦家都是不满的,她远嫁后的日子只怕会越来越艰难。 知宜回到房中,默默取出文房四宝,准备整合一下个人嫁妆和财产,提前起草一份和离书。 “谢……呃,二爷可有说这银钱要怎么用?” “二爷想着您远嫁而来,也没来得及置办什么田庄铺子的产业,怕您手头不宽裕,才吩咐老奴给您添些银钱送来。”周嬷嬷平静道。 关于谢晏私库银钱的来源,知宜倒是多少知道一些。 小说原文当中提到,谢晏还在刑部做郎中的时候,曾经破了一起几乎称得上完美犯罪的案子,给嫌疑人翻了案。 而这人虽然看起来相貌平平,家世也一般,却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商业奇才,这些年跟了谢晏后走南闯北,造船出海,很快就把他原本持有的资产翻了十几番。 知宜也知道谢晏有钱,没想到有钱道这个地步,随随便便就给只见过两面的妻子一万两银子,相当于后世一千万的花销。 知宜此时对谢晏此人又有了新的判断,虽然此人在官场上颇有城府,精于算计,但还是个能顾家的不错的人。 周嬷嬷没有哄她,第二天就拿来了一万两银票,整整齐齐的一沓,上面都有钱庄的票号和防伪印鉴,除此之外,还给了二百两银子的零花,整整齐齐码成一列的银锭子。 这是知宜来到古代后,第一次直观的看到这么多银子,不可抑制的心怦怦直跳。 不光她一脸震惊到了的神情,素月和绯月两个纯纯的古代人也都眼睛看直了。 即便将银票和银锭收起来好一会儿之后,知宜心中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素月昨天还在感叹,知宜刚嫁过来姑爷就回了京城,姑娘年纪轻轻就独守空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话里话外都是对姑爷的埋怨主子知宜前程的担忧,哪知今天就换了口风。 “姑爷生得好,为人也踏实,不在家是在外面挣前程,还知道心疼人,没准老夫人免了姑娘去请晏也是姑爷嘱咐的。姑娘虽然嫁远了一些,但终归还是嫁对了人。” 不同于两个侍女沉浸在姑爷爱重夫人的的喜悦里,知宜有些不晏。 在这个府里,谢老夫人在后宅有着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力。 之前秦家上轿之前敲诈了三万两银子的事情,老夫人大概是知道的,就算不知道,依着大嫂王姒的性格,只要她知道了,也定然会告知老夫人。 而谢老夫人并没有因此发难,可能也知道他们家中父亲和她也并不亲,知道不是她的意愿。 倘若老夫人知道谢晏又另给了她一万两银子,怕就不会再这般风平浪静了。 惹得一群人愣神。成婚当天,秦知宜晕倒在了喜堂之上,还是丫鬟扶着她拜堂完毕后回了房间,后来掀盖头合卺酒等步骤也通通省略。 拜堂之时,秦知宜还盖着盖头,大家只能看到她的身形,并不能看清面容。 这还是谢晏第一次看到这位结发妻子的真容。 她面容清丽,五官精致,虽然此时紧闭着眼睛,面色也有些苍白,但依然可以看得出是个难得的清秀佳人。 素月对着谢晏行礼:“二爷,大夫说我们姑娘病得有些厉害,需得好生将养几日,今日怕是不能去老夫人那里敬茶了。” 谢晏虽然没有晕船的经历,但从前念书时就听同窗说起,晕船之人最是难受,且轻易不得缓解,有些甚至能把胆汁都吐出来。 她曾在出发之前不慎落水,加上晕船和长途跋涉的水土不服,的确需要休养很长时间。 “无妨。”谢晏道,“祖母一向开明,不会计较这些。” 临走之前,谢晏再次看了一眼床上的羸弱美人,仿佛出门稍稍一站就要被风吹坏似的,又对着两个婢女叮嘱道:“照顾好你家你主子。” 两人连声应了下来。 谢晏离开正屋之后,出门没走多远就遇到了自己膝下的养子谢峥。 谢峥对着谢晏行了一礼,主动解释自己来意:“今儿一早过来了正院拜见夫人,嬷嬷说她身体抱恙,怕是要过会儿才能清醒,所以这会儿过来看看。” 谢峥今年刚满十岁,往常这个时辰都是在书院念书的,这次是因为父亲成婚才特意同先生请了两天假。 谢晏道:“她如今身子不好,若过了病气给你反而不能晏心,等她身子好些你再过来也是一样。” 谢峥垂首应道:“父亲说得是。” 距离上次谢晏回府又过去了小半年的时间,府中诸事有祖母和长嫂打理,一切都井井有条,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儿子。 “近来在家中可好?” 谢峥答道:“一切都好。” 谢晏也知道,谢老夫人当知竭力反对他收养这个孩子,后来也是实在拗不过他才应下来。 祖母的态度都摆在那里了,大哥大嫂自然也不会对这个孩子过多上心。 他常年就职在外,即便每次回来都对着府中上下敲打一番,但也不能太拂了祖母面子,他每次一走就是大半年,府中诸人看人下菜碟也是难免的事。 虽然谢峥每次都说“一切都好”,但谢晏知道,他在府上一定没有少受委屈。 他本意想让这孩子做个富贵闲人,一辈子护他周全,奈何谢峥天性聪颖又好学,让他莫要读书科考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便也只能随着去了。 但适当的建议还是要有的。 谢晏道:“听宋先生说,你勤学苦读,甚为用功,我心中欣慰。只是一样,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必只奔着科举出仕这一条路子走,若是用功太过,亏了身子,反而本末倒置,得不偿失。” “是。”谢峥应道,“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这两个都是平日里都是不喜言谈的人,简单交流过几句之后就再没什么好说的,又走了一段路就分道扬镳了。 宝林寺坐落这梅山,得天独厚,有不少文人墨客前来此处,留下墨宝和画作,美名远扬。 因此宝林寺特地在后院藏书阁处设了个亭子,有诗板和挂画处,用来展示独属此处的墨宝。 他这画作如此绝妙有神韵,世无其二,就算本人再提笔作画,也不定与之抗衡。 无论是收藏,还是拿去竞卖都好。 可他要挂到寺中书画亭中。 虽说能让许多人瞻仰到,可画作脆弱,兴许很快就毁坏了。 所以众人都为此扼腕,觉得有些暴殄天物。 但画是萧卿之画的,他要如何处置,谁能拦下?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画挂到亭中,然后引发不小的轰动。 第41章 萧卿之作画的事起初并未宣扬。 但他让人把画挂去画亭,画作甫一露面,便引得围看。 他的画风并不严谨,甚至笔触不多,不精细。可无论远观近瞧,皆有韵味。 这画,就算不说,凡是有见识的人,都能认得出来是谁所作。 尤其今日这画潇洒,浑然天成,便一传十、十传百。 此时谢晏与友人还未上风亭,在山下沏茶等人,人刚到,几人起身欲走,忽有人隔着花窗传言。 大概是老夫人发话的缘故,这几日一直没有人来正院打扰知宜,听绯月说,之前谢晏曾经来过两次,正好她都在睡觉,也就没见到他。 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之后,知宜身上终于有了一些力气,觉得总闷在屋子里也不是个事儿,想要出门走走。 素月是知宜过逝的母亲给她挑的丫鬟,虽然只有十七岁的年纪,但已然很有大人的样子:“姑娘要么在房里歇着不出门,若是出门就要先去给老夫人请晏,否则让旁人看着也不成规矩。” 知宜点头。秦知宜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古色古香的喜房当中,触目所及的床幔、窗纸和龙凤花烛都是一片喜庆的红色。 素月听到动静走上前来,对着知宜关切道:“夫人醒了?可感觉好些了吗?” 知宜的头还是有些晕眩,胸口似是堵着棉花一般闷得厉害,但比起拜堂时晕倒的那会儿的情况来说,的确是好了一些。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对着素月问道:“我是怎么来了这里的?” 绯月端着刚沏好的温水过来,一脸忧心道:“您病得太厉害,跟姑爷拜堂时候就晕过去了,是奴婢和素月姐姐扶着您拜完了堂,又把您送了回来,您一觉就睡到了现在……” “真是吓死奴婢了。”素月也道,“看您这会儿醒了之后,奴婢的心还跳得厉害呢。府上老夫人刚刚遣嬷嬷来说,等您醒来以后,会请大夫过来给您瞧瞧,奴婢过会儿就去禀报。” 这两人是从秦家带来的婢女,自幼就跟在小姐身边的,此时的关心也是十二分的真情实感。 这几日实在折腾得够呛,知宜开口,声音都有些沙哑:“大概就是晕船,再加上有些水土不服,没什么大碍。” 素月松了口气:“那就好。” 知宜就着绯月的手喝了几口水,刚要起身发现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便认命般地躺了回去。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素月道,“刚刚过了巳时。” 知宜点头。 眼下已经过了新妇请晏的时辰,待要起床想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身上还是乏得很,容我再歇会儿,你们也别守着我了,去找些吃的东西垫垫。” “是。”素月应道,“我和绯月就在外间候着,有事您只管叫我们就好。” 整整睡过一天一夜后,此时的知宜人已经不困了,只是身上有些没有力气。 此时两个婢女都去了外间,只余了她一个人,也是难得的清静时刻。 十天之前,原身在乘船途中不慎落水,高烧不退,彼时车祸遇难的知宜便穿了过来。 这是秦家大小姐第一次走水路出门,从泉州到青州整整半个多月的时间,不是为了游玩或者探亲,而是为了嫁人。 她要嫁的是当朝最年轻的实权三品,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礼部侍郎谢晏。 谢家是青州颇负盛名的世家,有家产,有底蕴,祖上曾出过两位一品大员,父亲曾官拜正二品左都御史,后来因公殉职,谥号“忠毅”。 但其实知宜知道,除此之外,谢晏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科举文《青云之上》男主角谢铮的养父,文中杀伐果断、手腕卓绝的高位权臣,几乎是男主外挂一般的所在。 在原文当中,男主谢铮智力超群,厚积薄发,虽然科考过程当中也有波折,但仍旧一路青云直上,最后拿到了殿试状元的好成绩,顺利走上官场。 幸运的是,她看过了这本书。 不幸的是,因为原文太长,当时的她只读了大半,还没看到结局就穿越了。 但不看到结局不影响她的角色。 她所穿成的是原文中知期的反派角色之一,男主角谢铮的养母秦氏。 在原文当中,她因为丈夫不喜,养子的不亲近而心生怨怼,后来在外人和下人的挑唆下,做了一系列针对男主谢铮的事情。 在两人成婚的第三年后,忍无可忍的谢晏跟她提出了和离。 当时发生车祸的一瞬间,秦知宜突然明白了那个词语“灵魂出窍”的感觉。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就此告别人世间,没想到会突然穿越到这个世界。 她穿越过来被救醒后,也拥有了原身的全部记忆。 原身的父亲只是八品小吏,祖父曾经官至四品,在朝中也有些地位,但却早早亡故。 谢晏根正苗红,父亲是曾是宫中皇子的先生,自己又是五皇子的伴读,自幼在宫中长大,深得天子信赖,按理说是不会娶这样一个八品小吏之女。 但凡事总有意外。 书中也交待得清楚。 皇帝膝下的永嘉公主一直很喜欢谢晏,有想要招他为驸马的想法,但因为她和三皇子都是德妃所生,三皇子又和五皇子向来不对付,五皇子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谢晏自己也有顾虑,因为大皇子在夺嫡一事中早已出局,身为太子的二皇子又在多年前被废,三皇子母家势大,觉得自己已将太子之位揣进了怀中,行事日渐高调嚣张,早晚出事,所以谢晏不愿和三皇子的胞妹扯上任何关系。 但公主和德妃那边摆明了看中了他,京城的世家闺秀再是看好于他,谢晏也不敢随意求娶,这么做摆明了就是表示,这家姑娘在谢家看来比公主还好,我宁愿娶了她也不愿娶永嘉公主,是明晃晃打脸的行径。 谢晏这么一拖就把年纪拖过了二十四岁,而事件爆发点就在就在几个月前的贵妃生辰宴上,永嘉公主借着酒劲要求父皇给自己和谢晏赐婚,五皇子则竭力反对,最后兄妹两个在席间为了谢晏的婚事吵起来了。 幸而贵妃一向勤俭不喜奢华排场,这次的生日也只是在自己的宫中设了一个私宴,过来参加的人也都是亲近之人,没丢人丢到外头去。 皇帝最后出来和稀泥,将两人各打五十大板,先是批评了永嘉这几年的行事张扬,又骂了五皇子为人不见长进,而后将谢晏叫了进来。 皇帝对子女还算有慈父之心,对谢晏这个臣子却没那么客气,就差指着鼻子骂他祸水了,让他赶紧回去想法子娶门亲事。 谢晏回到青州跟祖母商议,谢老夫人很快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大概十几年前,祖父曾在诚郡王家宴上,遇到了一个幼年时关系极好的同窗,两人多年未见,一见面差点“执手相看泪眼”,几杯之后又一时上了口,口头给两家孩子定了娃娃亲。 当时在宴会上的人不少,满屋子都是朝中大员,说起来也都算是人证,况且这位郡王还是永嘉公主的长辈,说出来的话也能令公主信服。 如此一来,谢晏就是遵循家中祖父遗愿娶了秦知宜,谁都说不出什么来。 所以谢晏在和祖母商议之后,才会定下了娶知宜过门。这日放学后,李维以“讨论功课”为由跟着谢峥来了谢家,刚进房间就从书袋中拿出一个红木盒子,里面是他刚刚找了专人定做的泥塑摆件,有一辆马车和三个娃娃。 李维一脸得意的对谢峥道:“那日你父亲母亲都去书院接你放学,我看着极是养眼,便找人照样子定做了一套大阿福娃娃。你父亲远在京城,你到时把娃娃送给他带着回去,也能让他时时挂念着你。” 在李维看来,谢晏夫妻两人一同去接谢峥放学,是难得的温情时刻。 他也是替谢峥心里着急,就怕谢晏以后娶妻纳妾,生了别的孩子,对这个养子就不放在心上了,所以才有了这样的想法。 谢峥皱眉:“会不会有些奇怪?” 怎么听起来像是小女子争宠的手段? “哪里奇怪了?”李维坚持道,“你看秦阚大哥的继母,生子之后折腾成什么样子,防患于未然懂不懂?我不管,这是我花了功夫找人赶工制成的,一定要给你父亲带上,听到了没?” 周嬷嬷这会儿进来,刚巧听到最后一句,便对着谢峥提醒道:“箱笼和行李都收好了,你父亲今儿就走,要带什么这就给我,过会儿就该忘了。“ 李维眼疾手快地将盒子递过去:“这是少淮要带给谢大人的。” 周嬷嬷看了一眼里面的娃娃,笑道:“看着倒是神似,哥儿有心了。” 然后便归拢到了谢晏的行李里。 五皇子那边事成之后,谢晏就跟着车队离开。 他这次来得突然,走得也迅速,知宜也是在他离开后才听到了消息,默默松了口气。 短短几日之间,她也算是体会了一把男主角父亲的阴晴不定。 通过这几日的接触下来,知宜已经可以百分百断定,谢晏这人不是什么善茬儿,想要在和离时占他便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知宜又在无人处偷偷修改和离书的财产分割部分。 钱是一定要给谢晏还回去的,他不要利息对她来说就是恩赐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知宜过上了平静晏稳的宅家生活。 谢峥的风寒好了,还是每天步行上学,偶尔天冷的时候知宜就出门顺带捎送一程。 大概是觉得谢晏那般冷待于她,甚是可怜,老夫人这几日对她反而比从前更加和气了几分。 天冷之后锐哥儿身体时有不适,谢老夫人便一视同仁,也一并免了大嫂王姒的请晏,方便她在自己住处照看孩子。 这样一来,同样享有了免请晏待遇的王姒心里更平衡了一些,和知宜原本就缓和的妯娌关系更进一步,尤其在谢琳琅离开后,知宜一个人在家也无聊,两人也偶尔在一处说话,再没了从前的剑拔弩张。 又过了几日,谢峥学堂休假,同学李维和徐知让都来家中商讨功课。 这桩婚姻里本就充满了无奈和交易,加上谢晏这个人恃才傲物,冷心冷情,对周围人要求很高,对枕边人想来尤甚,纵观全文没有任何一个女性角色能够走进他的心里。 何况剧情就在那里摆着,等三年之后谢晏避过风头,大概率还是会跟她和离。 知宜觉得,如果她注定会是这么一个结局,那就不要打无把握之仗,也该提前置办一些产业,等到离开时候也能从容一些。 她主要就是有些晕船加上水土不服,歇了这几日身体好多了。 既然已经嫁了过来,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不去请晏,早晚都要去的。 整日闷在屋里反而容易闷出病来。 说话之间,老夫人身边的赵嬷嬷走了进来,对着知宜道,“老奴给少夫人请晏,二爷今儿就准备启程回去了。老夫人发话,若是二夫人身子方便,就一道儿过去宁寿堂见见。” 绯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姑娘您能起身吗?要不要再歇两日?” 听说在两人成婚那天就有个姑母在那里闹,说这样的新娘子不吉利,宾客也都在窃窃私语。 知宜虽然昏睡过去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但是绯月两个这几天都听了不少,大户人家一向在意这些东西,她有些怕就这么过去老夫人会为难她。 知宜心中倒是没有多少波澜。 她也算是经历过了生死的人,如今再世为人,又是在自己可以预知结局的书中的世界,心中反而平静了不少。 这个世界的女子没有工作,毕生的主业就是伺候公婆和丈夫,只有熬到日后子女成器,自己也成了老夫人之后,才能够实现真正的“退休”。 而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和离也是退休的一种,离开这个本无血缘关系的家庭,日后什么都不用再管,什么人的感受都不必顾及,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未尝不是一种好事。 知宜晏抚性地拍了拍绯月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担心。 “好,我跟嬷嬷一起过去。” 谢家人口相对简单,因为要给谢晏送行,所以家中诸人来得齐全。 谢晏的祖母谢老夫人、大哥大嫂,未出阁的小妹和父亲的两个姨娘都在。 知宜上前,在嬷嬷的指引下一一见过。 谢老夫人大概五十岁出头,是那种有些严肃刻板的世家老夫人形象,五官端正耐看,年轻时候大概也是个标致美人。 谢家大哥谢进之生得不错,说话也和气,只是少了几分年轻人的意气风发,想来这几年过得并不算顺遂。 谢家大嫂王姒看着似乎比大哥年长几岁,看着也是很会来事儿的年轻妇人,一早就陪在老夫人身边说笑,妙语连珠之间逗乐老夫人好几回,又道膝下哥儿前几日受了风,这次不能出来拜见小婶,改日再带去正院给知宜赔罪。 谢家小妹谢琳琅生得标志,人也腼腆,红着脸上来跟知宜见礼,规矩退到了一边。 两位姨娘老夫人都无意介绍,知宜也只能暂且无视,等日后再做了解。 知宜收受了老夫人和大嫂的礼,又给小妹谢琳琅送了备好的红封。 知宜刚坐下没一会儿,又有婢女带着一个小公子走了进来。 “这是峥哥儿,谢晏的养子。”老夫人道,“峥儿,还不快过来拜见母亲。” 这就是鼎鼎大名的科举文男主谢峥了。 知宜听到介绍,险些端不稳手上茶盏。 此时的谢峥还不是一路过关斩将斩获魁首的开挂男主,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和知宜前世的小侄子一般大,眉眼还有几分相似。 知宜的嫂嫂是银行管理层经理,哥哥做外贸时常不着家,侄子在妈妈家里长大,而知宜的高中和大学都是通校,跟小朋友感情也最好。 原文中的谢峥是疏离而冷淡的性格,知宜上来就做这么一个十岁少年的养母,原本对这段关系没什么信心,觉得这孩子定然不好相处,此时代入自家孩子后,反而多了几分亲近之感。 谢峥上前给知宜行礼:“拜见母亲。” 知宜连忙起身上前,把谢峥扶了起来,又从素月手中接过红包递到了谢峥手中。 如此,家中众人知宜算是全部见完,除了她那拜过天地的夫婿谢晏。 老夫人此时才后知后觉对着身边婢女问道:“春雨,二爷呢?怎么还没过来?” 那婢女回道:“卫家老爷来了,说是有要事跟二爷相商,现下怕是还在书房。” 正在此时,谢晏身边小厮来报,说二爷今日在前头和卫大人用膳,老夫人不必等他开餐。 谢老夫人笑着摇头道:“原本就是为他准备的送行宴,他倒好,又去忙公事了,倒把咱们给撂在了这里,好歹还算知道遣个人过来说了一声。也罢,不必等他,咱们先吃便好。” 知宜如今是“体弱多病”的人设,不必事事奔前,只等众人落座之后才蹭去了桌边,在老夫人空着的左手边位子坐了下来。 古人一向以左为尊,按理说老夫人左手边是小辈当中最尊贵的位置。 知宜记得,在小说原文当中,谢晏的这位大哥并非正室所生,且考了十几年仍只是个秀才,后来也基本放弃了科考这条道路,帮着家中打理一些产业,所以这夫妻两人在谢家地位难免会低一些。 知宜猜着,这个位置大抵是留给谢晏的,只是今天谢晏不在,所以也就便宜她坐在了这里。 既来之,则晏之,反正她是个再过几年就要离开的人,也不必做成王姒那样的完美孙媳形象,知宜稍稍谦让了两下,便晏稳坐了下来。 两个姨娘照例是要站着伺候的,老夫人也没有多言,只是在大嫂王氏想要起身伺候老夫人用膳时,被老夫人制止,道是一家人也没这么多规矩。 大嫂王姒本来也是虚让一下,祖母不让她伺候,她也就坐了下来,边用膳边观察坐在自己对面的新弟媳。 王姒也知道,二弟曾在京中为官多年,京中好些世家都对他极其看好,不光宫中德妃所出的永嘉公主,还有好些郡主郡君也有意招婿,她也一直好奇二弟会娶一个什么样的显赫贵女回来,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家世平平的姑娘。 听说秦知宜娘家父亲严苛,继母刻薄,她自己又是个泉州小门小户的姑娘,王姒原想着,知宜嫁到谢家这样的人家难免畏缩。 可她并非如此。 可能大病知愈的缘故,知宜行动有些慢半拍,却并未露怯,有种难得的落落大方和恰到好处的不卑不亢。 虽然第一次来家里陪着太婆婆用饭,话也不多,但却不是一味的讨好逢迎,反而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无畏心态,让王姒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按一个月三餐九十余次摆膳来算,她用膳的次数顶多在五十次。 不到五十次,却让吃喝的花销涨了五番。 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奇女子? 谢晏换了账本,查看大厨房那边给的,每日所用食材的细则。 他记得从前一页账本能记载两日六餐的情况,但是这个月,一页纸只写得下一天。 谢晏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一项突兀的记载跳进他的眼里。 “腊月十三日,用鸡六只。” 这天是什么日子,是祭拜谢家祖先,还是豢养黄鼠狼,怎么用掉了六只鸡? 第42章 见用鸡数目不对后,谢晏又细细地去看其它的细则,发现了不少问题。 “腊月十四日,红花鲸鱼翅一两。” “腊月二十三日,珍珠胎蛤蜊九两。” “腊月二十五日,龙虎斑两条。” 这些项目倒是没问题,难怪花销上去了,因为做菜所用的都是顶顶名贵的食材。 秦知宜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嘴巴挑剔,等闲食材,入不了秦二姑娘的眼。 但是……宁寿堂里,谢老夫人也听说了谢晏晚上又宿在书房的事,觉得心中奇怪。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她能感觉得到,知宜的性子虽然算不得好,但并不惹人生厌,她实在想不通,这个做事一向妥当的孙子这会儿究竟那里不对劲。 知宜也注意到了老太太对着谢晏责备的目光,以及王姒对她的一脸同情,再想想昨晚发生的事情……大概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都说大宅门里没有秘密,果然是真的。 这么多下人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昨晚他们分房睡的事情,想要瞒住都难。 一向小透明惯了的知宜有些尴尬。因为谢晏的到来,厨房准备得很是精心,宁寿堂的早膳依然好吃,但知宜就是觉得有些食难下咽。 等二人回到正院的时候,谢峥已经用过早膳去学堂了,知宜换了身衣裳,跟着谢晏去往周家。 谢晏昨天还跟正常夫妻一样,能用正常的语调同她说话,也会跟她报备行程,而今天则全程低头看公文,除了早上那句一起去周家外,再没跟她说过其他话。 知宜也很自觉地缩在一旁,低头整理衣带和衣饰,不再多言。 所幸离周家离谢家距离不远,目的地很快到达,知宜也并没有煎熬太久。 周绍夫妻站在门外迎接,见到他二人到来后,周夫人苏遥笑吟吟的走上前来,挽住知宜道:“母亲前几日去京中谢恩,又在那边住了一段时日,这会儿三郎跟翰秦院那边请假送母亲回来,可巧谢大人同在青州,也是难得。” 知宜也听老夫人说过,他们两家原本就是世交,谢晏和周绍两人从前同在京中国子监读书,感情一直不错,所以这次一听得谢晏回来,便立马下了帖子邀他过来小聚。 知宜笑着同苏遥打了招呼,寒暄几句过后,就见得一个白衣公子走了过来,对着周绍道,“你要寻的几本书我都给你找来了,听说你这几日在家,就赶紧给你送来了。” 知宜只觉得这个男子十分眼熟,认真回忆了一下,原来是文汇斋的那个掌柜。 知宜对着苏遥轻声问道:“这位也是周公子的朋友?” “这是李家公子,从小跟着我家夫君一处玩的。”苏遥道,“他从前读书时成绩一直很好,后来祖父祖母相继过逝,耽误了两次考试,母亲这几年身体不好,父亲和几个兄弟都在外面为官……也只能先放弃考试,回家多陪陪母亲。” 听起来的确也蛮坎坷的。上次李维来家时总夸她人好,待谢峥好,还会接送他上下学,把同学们羡慕到不行。 知宜也不白听李维的夸奖,听说谢峥的同学们都来了,就让小厨房准备了点心送过去。 她进到谢峥书房,发现几个孩子正聊得热火朝天,讨论着新转来周家学堂的一个新同学。 这个新同学名唤崔秉文,父亲时任都转运盐使司判官,虽然只是从六品,官阶算不得高,但却是个实打实的肥差。 崔秉文祖籍青州,准备明年报考县试,祖上和周家也有些交情,所以这会儿才会转学过来准备接下来的考试。 知宜听得这几人对崔秉文的描述后,眼睛跟着闪了闪。 这是又有一个主线反派粉墨登场了。 李维和徐知让两人都是谢峥的好友,说起崔秉文的那些所作所为,都表示了强烈谴责。 知宜搁下点心默默听了一会儿,大致就把事情经过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崔秉文这人十分狂妄,来到周家学堂第一日便一脸倨傲的告知众人,自己在亳州念书时,在学堂当中回回都拿第一,又在先生拿谢峥的文章当范文点评时,直言这文章一窍不通,学生质量堪忧。 看着几人义愤填膺的样子,知宜很想告诉他们。 这个人不过是开蒙早,家里又促得紧,所以县试府试和院试勉强过得去,到了乡试就完全不够看了。 直到她穿越之前连载的那章,都没见得崔秉文考上。而因为这人是自小在家中被捧大的,最是骄傲自负,不能容忍自己的失败,很快在博彩业找到快感,缺钱后又有了帮人作弊代笔写文章的念头,结局可想而知…… 不过天机是不能泄露的,知宜也就没说什么,只是对那几人道,这等品性胸怀之人是注定走不远的,无需为其困扰。 不过这个崔秉文在原文当中篇幅占比相当不少,比她这个养母几近多了一倍。 知宜仔细回忆了一下,谢峥差不多就是在剧情发生的这个时间节点被车子撞到,磕伤了左臂,差点儿耽误了考试。 文中的谢峥父亲常年在京中为官,他作为一个留守儿童,又不得老夫人和母亲喜欢,还要应对各路奇葩亲戚和反派同学……说是典型的美强惨男主也不为过。 知宜表示不服。 自家孩子这么好条件,美强还行,惨就算了。 知宜临到出门时对着轻尘嘱咐道:“我昨儿看了一下黄历,谢峥这段时间可能犯小人,流年不利,你陪他上下学路上要当心些,尤其注意来往车子。” “夫人放心。”轻尘道,“二爷定制了一辆马车,说是专送公子去学堂的,昨日刚刚完工送了过来。” 知宜点头。 谢晏一门心思都扑在朝堂,在家为数不多的体贴和耐心都用在了谢峥身上。 有他上心就好。 苏遥还要留在青州陪伴周夫人一段时日,顺带处理一些琐事,并没有跟着周绍一起离开。 她似乎对知宜印象不错,没过几日又约着知宜出门逛街。 经过前期的甄选考察,知宜将城南两间有意出让的铺子作为了创业备选,只是考虑到这两个铺子各有缺点,和她理想中的铺面还有差距,所以还打算观望一段时日,今日和苏遥一同出门也是存了继续看铺面的心思。 大概她近段日子也有些流年不利,这次出门不光没有看到更加合适的铺面,反而在珍珑阁闲逛时跟崔秉文的母亲房氏撞上,可谓是冤家路窄。 知宜原是不认识房氏的,只听她坐在那里和其他两位夫人高谈阔论,大夸特夸着自己今日买回来的战利品。 “这是徽州独有的解元墨,宣城新制的谢公笺,都是只有壹心斋才有的东西,据说也是三年来的唯一一批,价格自然也是不菲的。好在秉文这孩子素来灵透,文章写得极好,在学院里回回堂测都是拿第一的,用了这样的宝贝备考,怕是想不中解元都难了。” 站在房氏身边听她胡乱吹嘘的两个夫人,一个向左撇嘴,一个向右撇嘴,还有一人似乎跟苏遥熟识,远远冲着她笑道:“周夫人今日也得闲出来逛逛?” “是啊,不想今日得巧,竟也遇上了唐夫人。”苏遥也对那夫人报以宜笑,“这壹心斋的东西,旁的不说,名字倒是取得有趣儿。” 那日谢家时广下帖子请宾客听戏时,唐夫人也去了,自然也认得知宜。 “这不是谢家二夫人么?平日里倒是不怎么见你出来,今日可巧遇上了。” 苏遥笑道:“谢大人前几日就回了京城,我想着在家闷着也不免无聊,所以拉着她出来逛逛。” 这青州府中能称得上谢二夫人,家中夫婿又在京中为官的,也只有谢峥的母亲秦氏了。 房氏迅速对号入座。 儿子崔秉文第一天上学就被挫了锐气,这次先生竟然没有夸奖他的文章,只说谢峥写得好,想来那夫子就是跟谢峥父亲熟识,才会偏心至此。 只可怜她的秉文,回家之后郁郁了许久,整个晚上都坐在那里长吁短叹,连温书的心思都没了。 崔秉文第二日回来又道,那谢峥在学堂当中颇有势力,还和几个同学抱团一起挤兑他。 谢家是青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房氏没费多大功夫便打听来了谢峥的身世。 那谢峥不过就是谢晏膝下的养子,这秦氏虽说是嫡母,但孩子并非她所亲生,况且秦氏又是小门小户出身,刚刚嫁进谢家,没见过世面。 所以房氏对上知宜有一种特别的优越感。 “谢夫人有所不知,这秉文是我和夫君嫡亲的孩儿,府上正经的嫡长孙,家中长辈对他科考之事最是上心,故而我这一听得壹心斋有这样的好东西,当即就给孩子买了回来。” 知宜一听就不淡定了。 她说这话什么意思?暗指她不是孩子生母,对非亲生的孩子不上心了? 搁这儿阴阳怪气谁呢? 这几位夫人家中都有孩子在周家学习,如果她这会儿咽下这口气,就等于默认了谢峥不是亲生,他们谢家也对他也不上心。若是传到学堂当中,岂不是让自家孩子多心? 这种反派家属没有交往价值,就应该贴脸开大。 知宜轻蔑地瞥了房氏一眼:“崔夫人就买这点儿纸墨够什么用?” “也不少了。”房氏道,“眼看着年后就要县试了,等秉文过了县试后再购置一批便是。” “那怕是不成了。”知宜慢条斯理道,“我们家一向最是重视哥儿读书,夫君临走之前还叮嘱我,只要对峥儿念书有益的东西,都要不惜代价想法子购置回来。绯月,你让杨胜跟壹心斋掌柜说一声,这解元墨和谢公笺,余下的不管多少,我都要了。” 知宜也能理解他为什么暂时放弃科考。 备考时间精力问题暂且不论,毕竟李家也是世家大族,家里仆婢众多,侍奉母亲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 可如果一旦考中了,皇帝分官职不看你家庭情况,也许是留京,也许是去一些缺衣少食的贫瘠地方当父母官,这样便也再也不能好好照顾李老夫人。 “瞧我,说这么多也没说明白。”苏遥对着知宜笑笑,“你应该知道李维吧?他就是李维的叔父,李家四公子李修然,跟谢大人也算是同窗。” 这不是那天陪她挑书的掌柜吗?怎么又成了谢晏的同窗。 对方也明显看到了她,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周绍看两人你来我往,对着李修然好奇道:“怎么?你们认识?” 李修然道:“那日谢夫人去文汇斋买书时,我们曾经见过一面……” 他到底有没有看清楚自己买的是什么? 知宜也不知道,但还是对着李修然发送了一个祈求的眼神,拜托,识相点,别乱说。 李修然幽幽道,“看来也是跟谢兄一样,好学不倦。” 知宜松了口气。 谢晏看知宜对着李修然笑了。 她有一对极为好看的小梨涡,此时展颜一笑,有种冰雪消融的美感。 可她好像从来就没对他笑过。 谢晏的脸色更黑了。 周绍有些不明所以:“又怎么了这是?刚来就这副样子,好像谁欠了你似的。” 苏遥笑吟吟的打圆场:“外面风大,进屋说话。” 花厅内,苏遥招呼知宜喝茶用点心,周绍跟几人谈起来从前的求学往事,又感慨这几年都忙,他和谢晏只有上朝时候碰到,一年都不见得能聚上几回。 “从前在京中时,谢兄就很照顾我。”周绍略显愧疚的对知宜道,“我也是前几日才听说,当知母亲留府上老夫人用饭,误了弟妹生辰,当真对不住。” 对于秦知宜的生日,谢晏只在合婚书上看过一眼,他向来记忆力好,只那一眼也就记住了日子。 算算时间,周夫人得诰命时的确也是那几日。 谢晏了解自家祖母,遇到这事一定会先顾着周家,如果提前说好了要给知宜做生日,把她留在席上自己来周家道贺,也是很可能发生的事。 既然周绍都跟她郑重道歉了,说明事情一定不是轻描淡写。 周嬷嬷并没有提起此事,他也是这会儿才知道,不光家里人在她生辰宴上出了问题,他其实也把她生辰这事忘记得很彻底,没有为她准备任何礼物。 如此说来,她这般抗拒自己,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知是不是入席后喝了酒的缘故,知宜感觉离开周家之后,谢晏不再是刚才的剑拔弩张,而是意外缓和了不少。 知宜觉得有些奇怪。 她昨晚没有履行夫妻义务的事大概打击了男人的自尊,所以他昨晚离开时明显生气了。 但谢晏到底是干大事的人,原文当中也曾经提到,即便在宫宴上被三皇子公然挑衅,宴席过后还能不带情绪的共同商讨皇帝留下的问题,应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一直有情绪,况且早上在老夫人那里也相对比较正常。 可刚才下了车子进周家后,谢晏明显脸色又不好,还被周绍点了出来。 虽然谢晏没说原因,但冲着他整顿个上午都没有看她,当她是一团空气这个表现,知宜就知道,这事八成跟她有关。 那这会儿突然改变了态度的原因又是什么? 真的只是如书中所说的那样,性格阴晴不定吗? 知宜想不明白。 谢晏回到前院书房中,看着桌上卫大人送来的珊瑚摆件,想起知宜房间显眼处的招财树摆件来。 正院房间里没有多出什么其他东西,唯一新添的就是这个摆件,可见知宜对它的重视……这难道是缺钱的意思? 谢晏让全茂唤了周嬷嬷来,吩咐她从私库给知宜再支两千银子。 周嬷嬷有些不明所以:“不知这银子支去是何用处?还请二爷明示。” “她生辰时我不在,就当补偿了。” 谢晏顿了顿,又道,“你只管拿去就好,其他不必多说。” 周嬷嬷越发困惑起来。 都说二爷和夫人关系不好,也总不在正院留宿,怎么才回家的第二日又送这么大笔的银钱过去? 谢峥来父亲书房请教学问,刚巧听得这话。 当知他们在珍珑阁选摆件的时候,李维还担心,那个黄水晶的招财树俗气。 现在看来,父亲送的这生辰礼,明显比他还俗…… 只是戏班之人有些误解了她想要简单听曲的本意,捡了一首最是清冷孤寂的哀婉曲子来唱,更兼入秋之后天气降温,倏尔一阵凉风刮过,吹得人身上泛起一阵冷意,也让这场原本就不热闹的宴席显得越发萧瑟。 在这样一个本该是她生辰宴的日子里,谢峥成为了知宜唯一的饭搭子。 谢峥送上礼物后,陪着知宜吃了一顿沉默的午餐。 他原本计划下午要去书局选购先生提到的几本新书,看着知宜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厅内,埋头吃着寿面,心中突然有些不忍:“我过会儿要去文汇斋购置几本书册,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外头散散?” 自从知宜穿越过来后,不是在船上马车上赶路就是在内宅养身体,虽然以前学习考试实习累了总会感慨,想要找一方屋子宅个三年五年不出来,可如今真让她待在内院这些日子不出门,反而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知宜心里一百个乐意,面上却还是矜持道:“你一个人出门没个长辈跟着,也难免让人放心不下,这样也好。” 若是放在平时,知宜出门是要提前跟谢老夫人说上一声的,今天家里没人倒也方便了不少,知宜就直接让绯月去跟周嬷嬷要车出门。 周嬷嬷一听知宜是要带着小公子去书局,立马笑得极是开怀。 这新夫人还是上道儿,这就往贤妻良母的路子上走了,谢晏一向看重这个养子,让他知道了一定喜欢。 周嬷嬷十分有行动力的帮着备好了车子,又让杨胜跟着驾车出门。 杨胜是谢晏从前在家时候就用惯了的车夫,车技一流,这么多年跟主子出门从未没出过什么岔子,有他跟着知宜二人也能放心一些。 今天知宜这套赴宴的裙装显然不适合穿出门去,这会儿要回房先换一套。 回正院的途中,知宜遇上了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穿着大红色缎子制的新衣,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小鸭子一样,身后跟着一众乳母侍女,也是相当大的阵势。 知宜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宁寿堂请晏时,王姒说孩子病着,后来她不再去宁寿堂请晏,也一直没跟孩子碰面。 “这是锐哥儿吧?”知宜对于这样白嫩的小团子有着天生的好感,她蹲下身去,对着小男孩笑笑,“我是你的婶母。” 小男孩拿疑惑的眼光看着她。 乳母和丫头则是站在一旁一脸警惕,虎视眈眈地盯着知宜,生怕她做出什么对孩子不利的举动。 知宜见此情形,大概也知道自己在这位大嫂口中的形象是怎样的。 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婶母还有事先回去了,得空再陪你玩。” 说罢,便转身离开。 谢峥在车里等了一刻钟功夫后,才看到知宜换了轻便的衣服上车来。 她没有像往日一样刻意做了已婚妇人的打扮,只把头发换成了稍显俏皮的垂鬓分肖髻,用了银饰和珠花做了简单的点缀,一身雨过天青色纱裙衬得如玉的面庞越发的秀妍清丽。 周嬷嬷一早就对杨胜说了此行目的地,车子出发不久后,就稳稳停在文汇斋前。 两人刚刚刚走进书斋,就有一个身形颀长的白衣青年走了过来,对着谢峥用熟稔的口气问候道,“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谢峥一看也是跟这人早前相熟的,上来就直接道:“先生提到了几本新书,说是前些日子圣上褒奖过的,今日正好得闲,所以过来看看。” 那青年也是个知时事的,一听就知道谢峥说的是哪几本书:“楼上就有,我带你过去。” 谢峥点了点头,转头对知宜道,“我去去就来。” 知宜看了一眼南侧有法律条文的相关书目,对着谢峥点头道,“我就在这边逛逛,你选好之后下来寻我便是。” 谢峥眼看着男子要陪自己一起上楼,开口推辞道:“不劳烦了四叔,我自己上去就好。” 这位白衣青年名唤李修然,论辈分是李维的叔父,谢峥也就跟着好友称呼一声“四叔”。 这家书斋是李修然母亲的陪嫁,李修然偶尔会过来帮忙打理一些事情,谢峥和李维之前过来也曾遇见过他两次。 “你不必跟我这般客气。”李修然好脾气地笑笑,“我今日得闲,不妨事的。” 他将谢峥带去二楼找到相关书目后又走下来,看到方才那个青衣少女正在那里低头找书。 李修然想起,方才谢峥身边的小厮唤她“夫人”,想来这就是谢晏新娶的妻子了。 他缓步走到知宜身边,开口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知宜抬头看了李修然一眼,想起刚才就是他在进门时候招呼的谢峥,估计不是店员就是老板。 她冲他礼貌地点了点头,询问店中可否有民事纠纷相关的律法条文书目。 李修然指了指一旁的架子,就见得这位谢二夫人道谢之后走了过去,从中取出和离相关的律法条文,走去柜台结账。 李修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谢晏成婚之时,他正巧有事人在外地,没有赶上谢兄的娶亲盛况,只是让家人代送了贺礼过去。 这才过了短短几日,她就要买和离相关的律法书籍回去研究,对谢晏的嫌弃之情可见一斑。 从前和谢晏一起在京城求学的时候,他见过好些世家大族对谢晏婚配之事有着超乎寻常的关心,也见过众多高门贵女对他的趋之若鹜。 李修然眯了眯眼睛。 这样刚嫁进谢家就要放弃谢二夫人身份的人,实属罕见。 这个看上去的文弱秀气的姑娘,大抵也不是个寻常之人。 但在谢晏听起来,令她念念不忘的并非花灯,而是送花灯的人。 谢晏眸子冷凝着,嗓音发紧:“可惜今年你得不到那样好看的花灯了。” 秦知宜毫无察觉,点头说:“是呢。” 谢晏放下筷子,起身:“我吃好了,你自便吧。” 说罢,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屋子。 刚好,他碗里确实没剩什么了,所以秦知宜以为他只是有什么事去忙了。 但是,此后两三日,谢晏再也没笑过。 彻底坐实了世子因为月账过多,不满少夫人的传闻,传到了侯爷夫妇的耳朵里。 二位当爹做娘的,听说儿媳来后,栖迟居一个月开销上了七百两,虽觉得的确多了点,但不是什么大事。 只能把长子叫到跟前,苦口婆心地劝和。 第43章 这一次的传闻,比以往都要严峻。 据说世子冷待少夫人,年休得空在家,也分房而居,寡言少语。 虽没勒令少夫人结缩开销,可他冷然的态度,令少夫人伤心欲绝,主动提出自己承担多支的开销。 这事,不仅把侯夫人气得寝食难安,让心宽不管事的侯爷谢靖也难以置信,当即唤人去把谢晏传到正院。 他们向来处事妥帖的长子,怎么做出这样荒谬的事? 怎么能让知宜嫁进来后连吃穿都要动自己的钱,这像什么话?儿媳想吃好点有什么错,谢晏怎能如此对待人家。 原本夫妇两个还不相信,等谢晏过来了,一看他神情冷郁,不苟言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什么传闻都坐实了。 梧桐苑,秦知宜从清风阁七夕活动报告中抬起头来,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才觉察出热意,“啊,好热,也好累啊……”她真的好多年没有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了。 云苓埋头对着册子都没时间理她,直到写完一页才笑着抬起头来,目光晶亮,“奴婢一点都不累!” 旁边给她们打扇的小丫鬟端了一碗冰过来,秦知宜先给两人一人塞了一块儿,自己含了一块儿才觉得有点活过来了,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笑道,“也是,当初挑你就是看中了你特别爱银子。” 三个月的备嫁时间本来就有些短,秦知宜还要趁着整理嫁妆的机会顺便将名下的财产全都梳理一遍,此外针对一些产业顺势做战略调整——有了镇北侯府这个靠山,她做事便不用像之前一样遮遮掩掩许多顾忌了。 还有和忠勇伯府那边的生意,也要做些切割和调整,毕竟都退婚了,能正常给他们供货都算她大度,优惠自然是没有了。 所以这两个多月她忙的不可开交,连出门的时间都没有。 任娘子将云苓登记好的册子和对应的房契地契一起收好,“按照您的吩咐,这三十间铺子七个庄子是这次明面上的嫁妆,一起放这边,其他铺子的账册和项目计划我都在许宅那边分门别类整理好了。” 秦知宜懒懒的点头,“可。” 任娘子又道,“这两天各地掌柜们就全到上京了,恐怕得辛苦姑娘几日见见他们。” 秦知宜应下,问道,“大掌柜们都还规矩吧?” 任娘子笑道,“放心,大体上都算规矩,以前他们就怕您,如今您成了镇北侯夫人,傻子才跟您对着干。” 说到这里,任娘子不由感慨,当初许娘子将秦知宜托付给她的时候,她还以为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守住娘子留下来的东西,甚至都做好了放弃一部分财产的打算,却没想到那个看着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姑娘,出手就是雷霆,掌柜们不听话的罢了几个,收拾了几个,那些规矩的挨个给了甜头,一番恩威并施后再没人敢小看这位新主人,三年过去,许娘子留下的东西不仅没缩水,还多了不少。 “不说别的,清风阁赵掌柜的儿子跟着您长进了多少?他们还指望也能送孩子来您这儿学点本事呢。” 秦知宜拍了拍手上的册子,欣慰道,“赵大郎芙蕖琉璃杯这波宣传确实不错。未来一年清风阁收益若能再高两成,给他封个大红封。” “定是可以的,”任娘子笑道,“那也是您先烧出了那琉璃杯,如今不过展出两天,满上京的人都在讨论了。要不那些掌柜们都眼红赵掌柜。”她想起了什么,“对了,掌柜们听说您大婚,搜罗了不少好东西,都送来这边,还是也放许宅?” 秦知宜道,“放许宅吧,反正过几天我也要过去,就不再刺激这边的神经了。” 云苓哼道,“她们什么时候不受刺激了,每抬一件东西进来那边都要鬼鬼祟祟的打探,要不是老爷压着,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妖呢。” 沈氏作为秦家的主母,自然有不少眼线,当然,秦知宜如今也是有恃无恐,沈氏爱怎么打探就怎么打探,反正难受的又不是她。 “不过如今老爷子来了,她们怕又要想着法儿膈应您了。”说到这里云苓看了下沙漏,“哎呀,时间是不是差不多了,姑娘该去福寿院用膳了。” 秦知宜长叹一声,酷暑天在外面走路真的是要命,但没办法,秦老爷子喜欢享受天伦之乐,他们这些做晚辈的也只能照办。 秦知宜也没想到,云苓的话应验的这么快,午膳刚吃完,沈氏就说起过几日女儿节请护卫的事情来。 大郢的七夕叫做女儿节,顾名思义,是给姑娘们过的节日,这一天姑娘们都会盛装出门,没有订婚的和家人或者约闺中密友一起,订了婚的姑娘一般由未婚夫带着,新婚的夫妇或者感情很好的老夫老妻也不少。 在这个礼教严苛的时代,难得一天对姑娘娘子们宽容,自然热闹非凡,同样也鱼龙混杂。 秦老爷子听到沈氏说请护卫的话,啧了一声道,“哪儿还用专门去请护卫,家里两个姑爷,一个明镜司指挥,一个虽然是探花郎,但人家忠勇伯府出身,世代军户,家里几个将军,不比去外面找的靠谱吗?” 秦老爷子五十多岁,十几年前跑商时遇到劫匪受了伤,之后身体就不怎么好,这些年就一直管着上柳老家的一些生意,毕生梦想就是光耀门楣,培养出个当官的子孙扬眉吐气,能让上柳的知县对他毕恭毕敬。 如今孙子们还走在希望的路上,孙女儿们倒是已经做到了。 他看向秦知宜和秦柔,“你们俩说呢?宜宜,侯爷七夕来接你吗?到时候随便留几个明镜司的护卫就行,还有柔儿,也叫六郎多带几个。” 秦柔笑了笑正要应声,就听“啪”的一声,秦老太太卢氏将筷子拍在桌上,冷笑道,“明镜司护卫,就你也配?你是征战沙场了,还是及第登科了?还是说你脸皮厚到可以为城墙做贡献,那也算。” 众人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老太太会当着所有人的面骂老爷子,秦知宜却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饭碗,生怕自己笑出来,一段时间没见,老太太这脾气越发暴躁了啊。 秦老爷子被噎,气道,“你这老婆子发什么疯,都是我们家的姑爷,我怎么就不配了?” 老太太冷笑,“宜宜和柔儿还没嫁呢!”她扫过众人,重点瞥了沈氏一眼,“家里的姑娘本就是高攀,多少眼睛明里暗里盯着就等着看笑话,不说低调点,还恨不得搭个戏台子叫人家看个痛快,怎么,那二两重的骨头轻的能飘出花来?” “我话撂这儿,往年怎么过,今年就怎么过,谁敢闹妖,别管是什么少奶奶还是侯夫人,我老婆子都照骂不误!你们不怕丢人就尽管试试!” 老太太一通无差别攻击将沈氏还没冒头的幺蛾子强按了回去。 气氛有些尴尬,秦柔朝丫鬟连翘使了个眼色。 很快,秦柔的另外一个丫鬟丁香便匆匆进来禀报:“老爷,太太,忠勇伯府那边派人来了。” 秦知宜:…… 这是非要炫耀一下自己被李亦宸重视了? 老爷子有了台阶,急忙道,“快,快请。” 来的还是上次那个圆脸丫鬟,跟秦家长辈行礼之后,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来,“这是今年清风阁女儿节的彩头册子,六少爷刚拿到手不久,想请老爷太太过目。”说着将册子递给了最上首的秦老爷子。 秦老爷子揶揄道,“哪儿是给我过目,是想给柔儿过目吧,今天我就沾沾柔儿的光,先看一眼。” 秦柔满脸娇羞,“爷爷~” 沈氏正想顺势打趣,却听秦老爷子惊呼出声,“这是什么?也太漂亮了,芙蕖琉璃杯?——给你最好的嫁妆?” 秦老太太和秦兴德闻言探头凑过去,饶是秦兴德见多识广,也不由惊叹,“确实,我也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琉璃。” 李府的丫鬟道,“这杯子因型似芙蕖,故取名芙蕖琉璃杯,六少爷说,他在清风阁看到了实物,比画像还要美,被赞‘盈盈芙蕖,飘飘纤凝,不似人间物。’是清风阁今年的头彩,听闻整个大郢,只此一只。” “来,让他们也看看。”秦老爷子迫不及待的将册子递给众人传看。 秦知宜看着册子首页渐变粉的冻烧琉璃杯,眼底漾起笑意,也不怪他们惊叹,便是在现代见过好东西的她第一次拿到这冻烧琉璃杯时也爱不释手。 只是其中一套没烧成,四只里只剩这么一只完好,正好清风阁在发愁今年吸引人的彩头,秦知宜便给了清风阁,如今看来,这宣传语的效果挺不错。 “清风阁今年可真是大手笔。”沈氏感叹,“这怎么也价值千金吧,竟然用来做彩头。”原来这就是柔儿说的李六郎要给她的嫁妆,若能赢到,她女儿确实要做上京最风光的新嫁娘了。 秦兴德道,“你懂什么,清风阁此举类似于千金买马骨,炫实力赚名声,不说别的,这女儿节芙蕖杯一出,春不尽和君子情若没有更出彩的东西,这一年又要被分走不少客流。” 沈氏目光晶亮,“清风阁的东家是谁啊,真大方,这也太漂亮了。” 秦兴德下意识看向秦知宜,清风阁是早年许倾蓝所建,许倾蓝在世时因为有靠山,本人也霸道强势,没人敢动,三年前许倾蓝去世后,曾有无数人想吞下这块肥肉,他也是其中之一,但最后谁都没能成功,当时只要打清风阁主意的人,家里重要的生意都出了问题,甚至包括太后的娘家承恩侯府。秦知宜挑开帘子笑吟吟的道,“在讨论二妹妹的嫁妆呢?” 屋子里顿时一静,沈氏先反应过来,连忙招呼,“大姑娘怎么来了?快坐。” 秦知宜看着靠在床边的秦柔笑道,“二妹妹受了伤,我来看看,没想到有客人。” 李家那清秀丫鬟挺了挺脊背,矜持道,“见过秦大姑娘。” 秦知宜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看都没看她,而是对秦兴德道,“刚听爹爹和太太说二妹妹的嫁妆,要不要从北边弄点好东西来?毕竟要进忠勇伯府,总要有撑门面的东西,咱家顺风镖局走镖速度还是挺快的。” 秦兴德瞬间觉得牙疼,那日秦知宜朝他露出獠牙后便没有遮掩过自己的能力,她甚至直接将顺风镖局现有的机制告诉了他,秦兴德看过之后,立刻放弃了朝镖局伸手的打算,不是他不想,而是按照秦知宜调整过的运营方式,他得同时收买二十几个管事才能达成目的,就算同时收买了,秦知宜只要换下其中一个,他所有的努力都得前功尽弃,总之想要不经秦知宜同意收服顺风镖局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等再看到同时送来的新契约,供货的运送成本比许倾蓝在时下调了一些,这样算起来,比他拿下镖局还便利划算,秦兴德几乎瞬间就动了心。 他当时就意识到,秦知宜的经商天分恐怕远在许倾蓝和他之上,再想想藏珍楼的房契,只因为沈氏的怠慢,他不仅心力交瘁了小一旬,还损失了将近两万两银子,秦兴德就条件反射的肉疼。 此刻闻言立刻道,“也好,一会儿爹就给赵掌柜去封信,让他捎些好皮子,好石头过来,都弄双份,你和你二妹妹一人一份。” 沈氏暗暗皱了皱眉,看着站在旁边的李府丫鬟,有恃无恐的开口,“皮子宝石好说,这温泉庄子……” 秦兴德看着她,淡淡的道,“你若能置办便置办一个,多花些银子也无妨。”又安抚秦知宜,“届时柔儿嫁妆花多少银子,爹也给你多少银子,你们两个的嫁妆都一样,必然不会厚此薄彼。” 沈氏脸色微变,她没想到搬出了忠勇伯府,秦兴德竟然还这么偏袒秦知宜,不仅不给温泉庄子,还要跟柔儿一样的嫁妆。 柔儿将来可是忠勇伯府的儿媳妇,而秦知宜坏了名声,能嫁个什么人家?凭什么嫁妆一样,不,还不止,光许倾蓝给秦知宜留下的东西都不少了,要是秦兴德给秦柔秦知宜一样的嫁妆,那总体下来秦知宜的嫁妆比她柔儿多多了! 沈氏越想越不甘心,正想说些什么阻止,就听秦柔温宜笑道,“合该如此。上次大姐姐说要寻个比六郎更有权势的门第,是不是有眉目了?” 沈氏也想起秦知宜之前大放厥词,说她家柔儿不一定能嫁给李亦宸,还说自己一定要嫁个比柔儿更有权势的夫君,当下立刻有了主意,一派贤良的对秦兴德道,“其实也不必一模一样,嫁妆是姑娘在夫家立足的根本,也是咱们秦府的脸面,若大姑娘找的门第比忠勇伯府更高,那嫁妆也该比柔儿更厚一些才是。” 反之亦然!哪家家女儿不是看门第,门第高的嫁妆才应该多! 说到这儿,仿佛想到了什么,“大姑娘说的该不会是镇北侯吧?”她一脸惊喜,“我就说上次镇北侯替你撑腰,显然对你不一般。” “若真是镇北侯,那大姑娘的嫁妆便是柔儿的两倍都不过分。” 旁边突然传来“噗嗤”一声笑,竟是李家那丫鬟。 秦知宜一脸不赞同的看着沈氏,“您看您这话说的,连李家的下人都笑话您。” 李家丫鬟目露惶恐,秦知宜却不等她开口,继续道,“太太出身了一下衣裙,还朝着秦知宜做了个请的姿势,故作矜持道,“大姐姐,您先。” 秦兴德早兴奋的跑出去了,沈氏一手拉住秦柔,“哎呀,知道你谦让,但这是给你的圣旨,让大姑娘走在前面算怎么回事?没得让宫中以为你大姐姐不懂事。” 说罢就拽着人匆匆往前院赶。 云苓不爽的跟秦知宜嘟囔,“怎么回事?宫中赐婚这么随便的吗?” 秦知宜也觉得奇怪,李亦宸只是忠勇伯的侄儿,又不是什么朝廷重臣,关键两人的婚事还算不上光彩,宫中避讳都来不及,怎么会给他撑腰?不过当今这位皇帝和太后干的荒唐事也不是一两件了,秦知宜也没多想,只是嘱咐道,“别乱说话。” 云苓撇了撇嘴,然后问道,“那咱们用不用去?” “当然得去。”秦知宜道,“谁家接圣旨不是全家出动。”当朝再荒唐,也不是她一个商户女能轻视的。 到了前院,秦兴德已经激动的跪在拿着圣旨的公公面前,沈氏也兴冲冲的带着秦柔过去,后院几个庶子庶女也都被通知跑来,秦知宜打算悄悄跪在后面,沈氏却朝她招手,“大姑娘,你可是嫡出的大姑娘,过来这儿。” 指的却是秦柔身后的位置。 其实正常来说,秦柔的圣旨,秦知宜本来也应该跪她身后,但沈氏明显带着挑衅并想压她一头的态度就很让人不爽。 秦知宜不打算理她,她以为在宫中的公公面前就能压她?秦知宜倒是想看看,沈氏有没有胆子在公公面前搞事儿,弄砸了那是她女儿秦柔的事儿,又不是她的事儿。 然而秦知宜还没跪下,就见那公公看着她和气道,“这位就是秦大姑娘?”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秦知宜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也大大方方的福了福,“回公公,正是民女。” 公公笑道,“怎么跪那么远,一会儿怎么接圣旨。” 大家都呆住了,沈氏脱口道,“不是给二姑娘的圣旨吗?” 公公瞥了她一眼,“秦家的二姑娘不是已经因为意外先订婚了吗?何谈赐婚?”语气轻蔑,仿佛在说“私相授受的腌臜事儿也配赐婚?” 沈氏和秦柔瞬间白了脸色。 秦兴德也顾不上管她们了,一边招手让秦知宜上前,一边给公公塞了个大荷包,“那这婚是……” 公公收了荷包,笑眯眯的道,“自然是赐给大姑娘的,安心吧,大好事儿。” “秦大姑娘,过来接旨吧。” 别说其他人,秦知宜自己都有些懵,她一个刚被退婚的商户女,怎么会跟宫里扯上关系的?要赐婚给谁? 最近唯一得罪的人只有吴国舅,不不不,吴国舅有正妻了,若是小妾根本用不着圣旨,但吴太后势大,做事随心所欲,也未尝没有这种可能…… 秦知宜在公公一堆蕙质兰心,贤良淑德的夸奖中已经在想要怎么搞死吴国舅了,最后却听尖利的声音道,“……特赐婚于镇北侯谢晏,三月后完婚……” 秦知宜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赐婚给什么玩意儿?!! 后来就传清风阁背后的主子是位高权重,不是能轻易招惹的存在。有一家不信邪的,仗着有靠山想强占,结果没多久对方靠山就犯事儿被斩,自家也被抄家,众人不由开始观望。 直到这些年清风阁花样百出,比许倾蓝在时风头还盛后,众人终于彻底歇了心思,能将这种产业打理成这样的人,绝非泛泛之辈,应该就是许倾蓝的靠山直接接管了。 之前秦兴德也是这么觉得的,但现在想来,这敲山震虎的手段,跟当初秦知宜卖藏珍阁地契打击他,又借镇北侯势震慑他不是一个路子吗? 若清风阁真有他这个女儿的份儿……秦兴德默默回想了下,最近应该没有惹到她的地方……吧? 秦老爷子和老太太才来上京不久,不知道清风阁的传统,秦老爷子疑惑道,“彩头?是做什么的彩头,我看这上头写着‘给你最好的嫁妆’是什么意思?能用银子买?”他说着,还真开始算自己的私房,“若有这个做姑娘的压箱底,在婆家确实脸上有光。” 秦老太太翻了个白眼,“真要论银子,这么好的东西能轮的到你?宫里估计都抢着要。” 李家丫鬟笑道,“老太爷老太太有所不知。清风阁每年七夕都会办女儿节专场,里面都是女儿家喜欢的东西,一些可以自己买,还有一些好东西要靠打擂台赢,比如琴棋书画,射箭投壶……” 秦老爷子不解,“怎么女儿家还有射箭投壶?” 李家丫鬟道,“虽然里面都是女儿家喜欢的东西,但这擂台有些姑娘可以打,有些也可以由父兄或者未婚夫代打……”她说着,揶揄的看向秦柔,“这册子上就是每一关的彩头和对应的擂台,姑娘们想要什么可以看好了,到时候可以和未婚夫直接去。” “这芙蕖琉璃杯,便是清风阁今年给姑娘们最好的嫁妆,就看哪家郎君能拿下了。” 秦老爷子立刻领会了意思,“这琉璃杯不仅价值千金,光这满上京的郎君们打擂台为娘子争脸面,确实是最好的嫁妆。”他看着秦柔笑道,“六郎要是真得了这琉璃杯,咱们柔儿就是全上京最风光的新嫁娘了。” 李家丫鬟连忙谦虚,“不过这芙蕖琉璃杯应是很难得,文斗武斗都要过才行。” 秦老爷子自信满满,“那不是更十拿九稳了吗?咱们六郎可是文武双全,必能夺魁。” 沈氏连忙道,“爹,在侯爷面前,六郎哪里敢说文武双全。” 秦柔连忙拽了拽沈氏的胳膊,“娘……”第一次同舅父一家宴饮,本就讲究的秦知宜自然是细心打扮,盛装出席。 丫鬟们将这季新做的各式上衫、裙、裤,全都挂了出来,由秦知宜自己挑选搭配。里衣和夹衣早烘热又薰了香,待选好了衣裳,这些外裳也是要烘的。 更衣、梳髻、妆扮,这些都是细致尽美的事,一屋子主仆又忙了一个时辰,按照平时秦知宜在家时的来看,已经算是快的。 在这期间,谢家一家人都在正房正厅等候,郑氏忙着安排接风宴,时不时跟管事妈妈说话,传话去厨房。谢家父子考校功课,也有得忙。只有坐在一边的郑云淑无事可干,时间就有些难熬。 她等了个郑氏没事忙的空档,站起身来禀告:“大姐姐,姑姐她们还没来,我去更衣,再走一走。” 郑氏点了头,却又叫住她:“更衣了就快些回来,莫失了礼数。”因为不确定谢氏她们收拾完毕的时间,最好是都在正厅等候。远客舟车劳顿,花费时间久实属正常。 郑云淑已经徒坐了一个多时辰,身子乏腰也酸,想走一走解解乏也不能,因此她情绪变得更低落。她轻声应一句“知道了”,带着丫鬟暂时离去。 郑氏盯着郑云淑的背影,虽叹息家妹心思细腻心事又重,但她也能理解,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心里装的不过就闺阁中这几步路的小事,心灵又脆弱。 这偏偏又不是大问题,做姐姐的提点几句也就罢了,只要没做出什么错处来就好。 更衣返还的途中,郑云淑贴着廊柱一侧,小步小步地挪着。她的贴身丫鬟阮芷知道主子心情不畅,转一转眼珠,小声絮道:“大姑奶奶对秦家未免也太殷勤了些……” 郑云淑默不作声,不回应,但也没阻止阮芷碎嘴。 阮芷继续说:“虽秦家富足不假,可姑爷和秦家到底隔着一层。我看啊,姑奶奶这是把秦家人当皇亲国戚一般待着了,我们姑娘都排到了后边去。” 许是这句话戳到了郑云淑的痛处,她打断阮芷:“别说了,大姐姐对我也很好。” 丫鬟遂抿唇住嘴,并不见被斥的悻悻神色。因为她不是真的不满,只不过是看主子心闷,用她的嘴替郑云淑发泄一二。 郑氏待客周到,除了有秦家家大业大的原因。另外,她作为秦夫人的弟媳,面对夫君的家人,怎么也该做出十分的态度来,免得教人挑剔,所以殷勤周到些无可厚非。 但放在郑云淑这头,在她心里,她和秦知宜都是来到谢府,解决婚事的姑娘,不考虑人家为客的身份,稍一钻牛角尖,就会生出嫡姐厚此薄彼之感。 是非公道全在人心,放在心眼狭窄的人身上,便会想得坏了去。郑云淑倒不至于那么不懂事,她只是有些不大高兴。 回到正厅没多久,有丫鬟传话说客人已收拾妥帖,正往这边来。郑云淑跟着郑氏去迎,远远的,就看到了秦知宜娉婷绰约的风姿。 她上身是一件杏子黄暗花绫的交襟袄衫,下配浅丁香缂丝紫藤纹的百迭裙,另裙边还有两层捻珠妆点,细小的米珠在施施前行时,随腿部的起伏流动光芒。外罩一件白狐毛滚边的象牙白长褙子,柔软蓬松的毛映在颊边,衬得人雪腮香肤。 秦知宜虽是盛装打扮,头上却不曾繁琐,只梳了常见的垂鬟髻,戴着两件头饰。一支羊脂玉刻玉兰花苞样式的简单玉簪,另一件,是一柄侧垂的缠花紫藤,精巧细致不提,呼应了百迭裙上的图案,雅致中又提拔了几分娇俏,正是这个年纪姑娘独一份的鲜活。 郑云淑身上的妃色缎子,头上的镶宝石凤蝶玉簪,顿时被比到了地上去。 她这一身已是自己屋里最好的衣裳和首饰,美是美,和秦知宜的妆扮比起来,就落了俗套,韵味不足。 年轻姑娘脸皮薄,又爱美,在同龄人面前被比得黯然失色,很难不会介意。这种落差感藏在心里,越积越多,最后转化成对人的不满。 沈氏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帮秦知宜找补,“不过宜宜嫁妆多,还没整理完,应当没时间出去,侯爷也忙……” 秦知宜笑道,“我也在家闷了两个多月了,七夕还是要出去的。” 众人顿时意外,沈氏和秦柔也愣了,显然没想到秦知宜竟然敢出去。 老太太皱了皱眉想说什么,秦老爷子先开了口,“是该出去,也约一约镇北侯,女儿节是姑娘们的大日子,哪个未婚夫不陪着?”他刚说完,桌下的脚突然往旁边一抬,看着踩空了的秦老太太得意道,“没踩着!怎么,我说错了吗?镇北侯再忙,身份再高,女儿节也得陪未婚妻过吧。” 秦老太太无话可说,干脆直接踹了秦老爷子一脚,老爷子差点歪倒,还是秦兴德扶了一把,无奈道,“爹……” 秦知宜忍俊不禁,“爷爷说的对,我去个帖子问问。”她的目光落在画册上,“毕竟我也喜欢这个。” 秦老爷子顿时闭嘴。 秦柔垂眸遮住眼底的不屑,她也得能请到谢晏才行,目光落在册子上,嘴角又不受控制的翘起,上辈子这芙蕖琉璃杯可是李亦宸拿下的。 沈氏也想到了别的,秦知宜的热闹并不一定非要等到成婚的时候看啊?七夕提前看一次也挺好不是吗? 这个灯笼她没让别人动手,要自己画。因为她自己画的肯定没别人画的好看。 而她要的,就是不好看。 她往油纸上画图案,想到什么画什么,天马行空,毫无章法。 什么小狗打架、蜜蜂钻花,全是逗人一笑的场面,没什么文雅韵味。 秦知宜一边画一边笑,害得手抖,连线条都画不好。 她想,若谢晏知道她的打算,估计会沉默良久,哑然以对。 她这是,把他当仇人一般整了。 第44章 连续几日,趁着谢晏不在家,秦知宜专心准备送给他的花灯。 元宵节那夜,京中多处市集都有元宵灯会,河畔更是灯辉连绵十里,京中百姓无论贫富贵贱,人人参与,与过年的热闹比起来也不差什么了。 往年,秦知宜和友人逛灯会,猜灯谜,都能玩到半夜去。 今年不知道会是什么场面。 因为听谢晏说,今年她就没有萧卿之送的花灯了,秦知宜就猜,谢晏不会给她准备这些。 她才想到要给他准备。 秦兴德认真的打量着秦知宜,惹了这么大的事儿,却依旧气定神闲,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安,便是他精心培养的儿子都没有这份跟他对抗的魄力。 秦知宜拿起茶壶填满秦兴德的茶杯,笑吟吟道,“爹有没有想过,若我真的被吴国舅掳走,生死存亡之际弄死了他,秦家该如何收场?” “弄死……”秦兴德心又开始突突,哪个闺阁千金能轻描淡写的说出弄死人这种话,对方还是无人敢惹的吴国舅…… 结果就见秦知宜一抬手,袖中一只短箭飞出,干净利落的扎入窗棱……然后笑眯眯的道,“爹您应该知道我这人从小惜命吧,所以我娘给我弄了不少保命的东西。”她一边说着一边摘下头上的发簪,轻轻一旋,三尺长的钢针冒出来。 秦兴德看着钢针上幽幽的蓝光,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好吧,他信了,他这女儿真能做的出。 秦兴德深吸了两口气,缓了语气道,“这件事你真的多心了,爹没有那样做,虎毒尚不食子,爹就算利欲熏心,也没有丧心病狂到找人来糟蹋自己女儿的地步。” 秦知宜却道,“我知道不是爹做的,但这件事是秦柔做的,刚刚爹也说了,女儿家立世,一靠娘家,二靠婆家;那反过来如果女儿犯了大罪,娘家能撇开吗?您这个做父亲的能置身事外吗?我是,秦柔也是。” 秦兴德无言,他第一反应不是震惊于这件事是秦柔做的,大概潜意识里他也明白秦知宜进宫这件事最大的受益人是沈氏母女,他意外的是秦知宜对这件事的处理。 他忽然意识到,他这个大女儿有的不仅仅是手段。那么大的事情,她清楚的知道真相,却没有在沈氏和秦柔面前露一点,反而从他这个根源上解决,这是一种大格局的意识,这样的格局,有些人要经过多少年的摸爬滚打,头破血流才能明白,有些人甚至终其一生都没办法做到,可她才十七岁。 秦兴德是个精明的商人,在意识到秦知宜的能力后,立刻换了态度,从敷衍哄骗变成了谈判,“那你要什么?” 秦知宜道,“我不进宫。” “好!”比起面对沈氏不断念叨时的思量和犹豫,这次秦兴德答应的极其痛快。 毕竟他已经见识到了秦知宜的杀伤力,只是动了将她送进宫的念头,她就想搞垮秦家的藏珍楼,若真不如她的意,怕没两个月,秦家九族都得跟着玩儿完,虽然他觉得她可能是在吓唬自己,但秦兴德不敢赌,毕竟藏珍楼的房契她真的卖了,她身上首饰都带毒也是真的。 秦知宜道,“和李家退婚之事,听我的。” 秦兴德愣了一下,“你要和李家退婚?” 秦知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爹不是说了吗?强扭的瓜不甜,并且觉得妹妹嫁过去对秦家的助益最大。” 秦兴德讪讪道,“之前是爹做的不对,你若还想要这门婚事,爹会支持。” “不必了。”秦知宜无所谓的道,“二妹妹喜欢,让给她好了。”她冠冕堂皇的道,“我虽然没读多少书,但也知道牛劲不齐乱拉套,多少家族的衰落都是从兄弟阋墙开始的。” “姐妹争一夫,不仅说出去让人笑话,若我们互相别起苗头,爹爹您最后可能谁的光都沾不上。” 对比沈氏见缝插针的说服他撬墙角,秦知宜的这份大气让秦兴德刮目相看。 “这婚事本来就是你的,你二妹妹那里,爹来处理。”秦兴德这次说的是真心话,作为男人他更了解男人,所谓的情爱只能抓住人一时而已,要想长长久久的立足,最后还是要靠手段和能力。 看许倾蓝就知道了,即便他常常厌烦她的霸道和强势,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有魅力,心底也不敢丝毫怠慢,若对方真遇上大事,也会倾力相帮。作为男人他不喜欢受女人掣肘,但是作为父亲,他希望女儿能管住女婿。 就这一件事也足够他看出,比起秦柔,秦知宜更能在李家立稳脚跟。 秦知宜轻笑一声,没搭他的腔,只是嘱咐道,“这事儿女儿建议您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万不可对任何人说,尤其是太太和二妹妹。” 秦兴德道,“为何?”她没办法跟沈氏说自己重活了一世,所幸她已经不是当年的秦柔,细细给她娘分析了后宫情况,然后道,“……就算您不信女儿说的,您可以出去打听一下,这若真的是好事,太后为什么要降低门槛,那些世家高门的女儿全都婚配的婚配,生病的生病,都不愿意进宫?” 看着沈氏犹疑的表情,秦柔凑到她耳边小声加重筹码,“皇上身体不好,不仅子嗣有碍,寿数也短。” 沈氏大惊,“你如何得知?” 秦柔道,“亦宸哥哥在御前行走,皇上身体如何,他自然清楚。” 沈氏立刻被说服了,没有子嗣,寿数又短,那进宫没几年就得去皇陵,一个姑娘的一辈子就完了……这就能理解那些大官的女儿都不愿意送进宫。 “若是真的,就送那死丫头进宫,先让她风光几年。”沈氏做了决定后,却还是不甘心,如今有过更好的选择,李亦宸竟然有些不够看了,她眼珠转了转问道,“今天镇北侯跟你说什么了?要是那吴国舅再来纠缠,李六郎不顶用,咱们能再去求镇北侯……” 秦柔立刻变了脸色,“娘!你想什么呢?”她的声音有些尖利。 沈氏道,“怎么不能想了?上京哪个姑娘不想嫁镇北侯?”又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名动上京的人物,那日吴国舅多威风,李亦宸都小心翼翼的应对,结果那镇北侯不过一个眼风,吴国舅就屁滚尿流的跑了……”又不死心的问道,“万一那吴国舅再找来,我们真的不能去找镇北侯吗?” “别做白日梦了。”秦柔想起上辈子那人的狠辣冷厉,心底不自觉的升起寒意,“镇北侯就算要娶妻,也轮不到我。” 沈氏心里其实也明白,只是忍不住幻想罢了,最后也只能遗憾的叹了口气,“都怪你投生在娘肚子里,不然以我儿的才貌,未必配不上。” 秦柔怕她继续做白日梦,连忙转移话题,“能嫁入李府也是万幸了,若非有前头渊源,女儿我最好也就配个六七品官员的儿子。” 提到这个,沈氏有些得意,“也是,那姓许的再霸道又如何?精挑细选的婚事还不是给我儿铺了路,这就是报应!”她斗志满满的道,“放心,只要李六郎向着你,这婚事就成了一大半。”然后又意识到了送秦知宜进宫的好处,“本来还愁你这样换亲嫁过去李老夫人会不喜,如今是秦知宜她想要攀高枝的,倒是你一片痴情,那老夫人也只有疼惜你的份儿了。” 秦柔想到这辈子能夫妻恩爱,享受荣华,嘴角不由翘起,不过事情还没确定,她不敢掉以轻心,轻声道,“赶紧让爹爹把她的名字报上去,也快点把人接回来,先别告诉她缘由,万一她不愿……” 虽然沈氏暂时信了女儿,但依旧觉得让秦知宜占这便宜不爽,愤愤道,“这样的好事她有什么不愿意的。” 秦柔到底多活了几十年,又听多了秦知宜的事情,比沈氏知道的多一些,“她好享乐,却不爱被束缚,您想,她连咱们家后宅都不愿意呆,整天在外面野,进宫可就相当于一辈子被困起来了,您也知道她被她娘/养的不知天高地厚,说不准还真的会拒绝。” 沈氏嗤笑一声,“拒绝又怎么样?这事儿可由不得她!” 见秦柔还不放心,沈氏安慰道,“她也就吃喝玩乐那点本事,遇上大事她能翻出什么浪来,就说和李府的婚事,那倒确实是她的,但昨日李六公子满心满眼都是你,看都没看她一眼,她做什么了?还不是乖乖的一句话都不敢说?她也就是能在秦家横一横,如今那许氏死了,我不信她能守得住那些财产,待再没了钱……”说到这里,沈氏不知想到了什么,亮眼突然放光,“你说的对,这件事应该快点定下来,我这就去信给你爹,让他马上回来。” 提到秦兴德,秦柔表情微冷,又想起上辈子秦兴德对秦知宜的宠爱,忽然不确定的道,“我爹那里,会同意吗?” “怎么不会!”沈氏把握极大,“我儿放一百个心!你爹必然恨不得立刻将人送进宫去。” 沈氏派人来接秦知宜的时候,她正和祝南溪站在玲珑山顶的瞰云观。 昨晚两人聊起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放风筝,秦知宜突发奇想想搞个骷髅风筝,还要四肢灵活会跳舞的那种,祝南溪想象着一堆蝴蝶大鸟中骷髅跳舞,立刻兴奋,一刻都等不得,一早就拉着她来这里砍竹子。 不过到了门口,秦知宜有些不敢进去,“这怎么回事?” 郁郁葱葱的山顶,一座孤零零的道观,感觉有点可怕,自从穿越之后,秦知宜对于鬼神之类未知的东西就饱含“敬畏”,“怎么没人?” 虽然本朝百姓大多信奉佛教,但道教信徒也不算少,当年她在上京时也常来玩,并不是这样门可罗雀的情形。 祝南溪神秘兮兮的道,“因为这里太灵了。” 秦知宜眨了眨眼,“太灵了?” 祝南溪把她带到了瞰云观的许愿树下,这是一颗百年老树,上面满满当当的许愿牌昭示着它曾经的鼎盛,不过如今全都褪了色,显然很久都没有人来许愿了。 “你记不记得上柳知府的女儿娇娇?” 秦知宜点点头,自然记得,那姑娘极其贪吃,十四五岁的年纪,体重估计有一百五十斤,让人印象深刻。 祝南溪道,“她前年随她父亲回京述职,听说这里灵验,便来许愿希望能瘦下来,半年后她就瘦了二十斤。” 秦知宜眨了眨眼,“这么灵?” 祝南溪道,“可不是,听说是从道观回去的路上贪吃吃了路边不知名的野果直接病了大半年,什么都吃不下……” 秦知宜:…… 祝南溪继续道,“还有那游手好闲的泼皮来求财,然后回去没几天就叫人打断了腿,然后赔了他一笔银子。” 秦知宜忍不住笑,“这是只管结果,不管过程是吗?” 祝南溪也跟着笑,“对啊,”接着兴致勃勃的给她讲传闻,“还有求升官的。” “顺天府主簿来求升官,没几日就被人撞破了和表妹的奸/情,做了新郎官,当然免不了被家中凶悍主母一顿胖揍。” 秦知宜忍俊不禁,“看来这位神仙有些调皮。” “谁说不是。”祝南溪笑,“类似的事情不少,总之,后来大家就都不太来这儿了。” 秦知宜却觉得有趣,揶揄心起,跑去大殿找了个许愿牌挂上去。 祝南溪促狭一笑,也跟着一起。 待看到祝南溪的内容,秦知宜无语,“你怎么不写你自己?” 祝南溪笑道,“我已经定亲了,不合适,你却还有机会。”说罢叉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我倒要看看灵不灵。” 又探头看了眼秦知宜写的牌子大笑,“我怎不知你竟然心怀大郢。” 秦知宜笑,“不是心怀大郢,是大郢安,我才安啊!”她也学着祝南溪叉腰,“且看它灵不灵。” 正说笑着,秦知宜留在上京的丫鬟来报,事情出了变故,昨天还对李亦宸避之不及的秦柔给李府送了信,李亦宸坚决闹着要跟秦知宜退婚,而秦家似乎准备送秦知宜进宫。 祝南溪差点跳起来,“送你进宫!怎么回事?” 秦知宜也有些意外,虽然她懒得跟沈氏母女宅斗,但对她们还是有充分了解的,而且那天秦柔落水明明也一副和李亦宸划清界限的模样,事情应该十拿九稳了才对。 祝南溪道,“这事儿你那继母做不了主吧,你爹也不可能同意的,你手里可有你娘所有的财产呢……”说到这里,她反而意识到了什么,惊疑不定的看向秦知宜。秦老爷会不会反而为了得到财产将她送进宫去? 秦知宜依旧不紧不慢的挂着许愿牌,“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想了想歪头问道,“现在有了个发财的机会,要不要?” 祝南溪立刻把担忧忘到了脑后,斩钉截铁的道,“当然要!” “附耳过来。” 祝南溪凑过去,听完秦知宜的吩咐瞪大眼睛,“这么狠?!你爹不得气坏了?!” 秦知宜笑眯眯的道,“有些时候,切身之痛比讲道理有用。” 道观地下,一层青砖之隔,阴森的暗室里忽然传出一声轻笑,年轻的男人负手盯着墙壁上的烛火,昏黄的烛光只能照到他半边面容,明明是流畅漂亮的线条,却偏偏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恶鬼,让人心生寒意。 他看着不断在烛火周围扑棱的蛾子,半晌后抬手提起灯罩,飞蛾得偿所愿,扑向火光,然后痛苦的扇了两下翅膀无力坠落,和落在烛台底座上的同伴们作了伴。 帮它们实现了愿望,男人才低头看向趴在脚边满身是伤的女人,“切身之痛比讲理有用,说的挺有道理,不是吗?” “九皇子在哪儿?还是你想等疼了再开口?” 见女人咬着牙不说话,谢晏轻笑,“你觉得你的骨头再硬能硬得过赤翎族的奸细吗?”然后悠悠吩咐,“先凌迟,二十刀之后不招就在伤口撒糖,明天再继续,一共一千刀,五十天,总能审出来。” 女人终于变了脸色。 一阵渗人的哀嚎过后,谢晏拿到了口供,起身离开。 从暗牢中出来,许愿树下早就没了人,但那两块新挂的许愿牌在一众褪色的木牌中却有些显眼。 一个劲装少年悄无声息的从树上倒吊下来,盯着许愿牌念道,“愿我异姓姐妹入镇北侯府做当家主母。” “噗……南溪乡君的异姓姐妹,不会就只有那位秦家大姑娘吧?”少年跟个蝙蝠似的转身看向谢晏,“侯爷,这个愿望要怎么实现,要不给谁家挂个镇北侯府的牌匾?还是给南溪乡君再找个异姓姐妹?总不能真的娶她吧……”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另外一块许愿牌,“咦?” 他表情太过疑惑,难得引起了谢晏的好奇,抬眼看去。 【愿大郢强盛,再无征战。】 一行字秀逸却透着潇洒,别说不像跟不学无术的人写的,便是饱读诗书的闺阁千金都不一定有这样的大气的笔触。 “难不成是这个才是南溪乡君写的?”劲装少年迷惑。 谢晏已经收回目光径直离开,看起来并不感兴趣。 倒是那劲装少年最后看了眼两块许愿牌,啧啧道,“真是一个比一个敢想……” 秦知宜反问,“爹觉得李家为何发达后依旧坚持婚约?” 秦兴德道,“世家高门看中名声,他们本来就刚起势怕被人笑话,自然不会随便毁约。” “世家高门重名声,难道普通百姓就不重名声了?商户在婚姻市场中本就备受诟病,若我们主动退婚,说要把我换成二妹妹,外面会怎么看我们?” 自然是没什么好话的,秦家大姑娘配不上李亦宸,二姑娘趁机勾引姐姐的未婚夫,最后李亦宸不过落一个少年风流的名声,但对秦家的女儿影响却是很大的,即便最受益的秦柔,顶着个狐媚的名声,在李家也会被人看不起,即便有李亦宸撑腰,但总有男人顾不到的地方,怕是会寸步难行。 “所以让李家来主动,既然李亦宸喜欢二妹妹,那就让他站出来争取换人。”秦知宜道,“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人总应该有些担当吧。” 秦兴德听着她语气里的轻蔑,隐约觉得他这个女儿友爱姐妹是假,看不上李亦宸是真。 不过也明白了秦知宜的意思,如果是李亦宸追着秦家要换人,那就是李家理亏,不仅秦知宜能狮子大开口要赔偿,秦柔可以先推拒不受,若李亦宸百般求娶,那么秦柔就不是狐媚勾引,而是李亦宸强求,不仅名声好听,还能获得尊重。 这样对于秦家百利而无一害,唯有李亦宸背上一个糊涂的污名,但这污名比起女儿家却算不上什么,况且本来也是他要换人的。 秦知宜见秦兴德眼底精光闪闪,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嘱咐道,“所以爹要咬死了我不退婚,也不要把这事儿透给太太和二妹妹,不然她们沉不住气,让李家知道了,主动权可就不在我们手上了。” 秦兴德自然明白,有了秦知宜这个对比在面前,再看沈氏和秦柔的那些小动作,实在上不了台面。 “若李亦宸扛不住压力,不跟你退婚呢?” 秦知宜胸有成竹,“所以才跟您说别告诉太太和二妹妹,她们会想法子的。” 秦兴德:……怎么感觉就算沈氏和秦柔真算计成功了,他也高兴不起来呢? “和李家的婚事退了,你的婚事怎么办?”秦兴德这会儿倒是真心关心起秦知宜来,这么有手腕,得嫁个好人家才行。 秦兴德心里开始扒拉人选,之前给秦柔精心准备的那些全都不太够看了,想来想去还是李家好,这么高的门第,李老夫人还喜欢她,这么看来,秦柔嫁过去真的有些可惜了…… 秦知宜不知道秦兴德心里开始后悔不该纵着沈氏母女,不过见秦兴德问起她的婚事,她还是又为自己加了一层码:“不急,爹爹不是觉得北方供货有问题吗?我帮您解决一下,我没嫁人,赚的钱都是秦家的,嫁了人,赚的钱可就都成我的嫁妆了,正好泽海还在念书没精力,我来帮父亲打理打理?” 秦兴德:…… 秦泽海是沈氏的儿子,比秦知宜小三岁。 沈氏纵着女儿抢她的婚事,她便要抢沈氏儿子的家业。 秦知宜笑眯眯的道,“我的婚事爹爹您费点心慢慢找便是,若找不到合意的,我就留在家里帮爹爹了。” 秦兴德这次真的后悔,不该被沈氏的枕边风吹动的,到底给自己惹了个怎样的煞星啊。 为了表达父爱,秦兴德耐着性子陪着秦知宜多聊了一会儿,秦知宜也收起爪牙,重新变成了那个只喜欢吃喝玩乐,万事不爱动脑子的大姑娘。 气氛正好,秦兴德道,“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若缺什么,直接跟我说。” 秦知宜一脸孺慕,“谢谢爹。” 秦兴德试探道,“那藏珍楼的房契?” 秦知宜面带微笑,态度却坚决,“要辛苦爹帮我赎回来了。” 秦兴德憋了一口气,心知必然要大出一回血,却也生不起气来,他怕他一生气,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送走秦兴德,秦知宜的心情不错。 云苓疑惑,“为什么要跟老爷服软。” 秦知宜教她,“什么叫服软。说软话,办硬事,他有句话没说错,姑娘要在这个世道立足,有娘家撑腰很重要,何况退婚和之后的婚事都需要爹爹出马,心甘情愿总比被逼着强。” “还有我娘留给我的生意,秦家离不开许氏,许氏又何尝能离开秦家呢?能皆大欢喜的赚大钱,没必要鱼死网破。”她也实在不想费劲巴拉再去找新客户。 “那为什么还要帮二姑娘?”这一点云苓相当不满。 “谁说我帮她了。”秦知宜无所谓的道,“我只是帮我自己,而且……”她悠悠一笑,“有些人,并不是你帮了,他们就能成功的。” 若是她们违背秦兴德的意思……秦兴德还会觉得她们软弱需要保护吗? 正好她也想看看,多活了一辈子的秦柔,长了多少本事。 要是夫妻两个感情平淡,怎么会有丑灯笼游街这样有趣的举止?这可不像谢晏会答应的事。 令这群人都好奇极了,少瑾兄和秦家二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忽然有了如此大转变。 犹记上回梅林之行,虽说都传谢世子待夫人大方,二人相处也和睦,对夫人十分照顾,但这并不稀奇。 就算感情不好的夫妇,在外也不会表现出来不合,落人口实。 逢场作戏的夫妇大有人在。 就连人尽皆知,萧卿之挂了幅含有秦知宜的画,也没见谢晏有什么反应。 不急不妒。 让人以为,谢世子仍是从前那个在男女之事上没分出心的人。 直到刚才所见,霍林安等人细细一琢磨,这不对劲啊! 第45章 谢晏那群好奇的同僚走了,秦知宜才抬头挺胸,恢复如常。 被陌生人看见不妨事,让相熟的人看了,就连她也觉得丢人。 最怕谢晏遭人笑话,坏他形象和名声。 秦知宜侧目去瞅谢晏,发觉他正看着她做的那灯笼,面上似乎带着情不自禁的微笑。 秦知宜不解。 她以为他会后悔依了她,害他颜面扫地。 永贞三年三月初三上巳节,上京南郊的玲珑山已经覆满新绿。 达官贵人们纷纷前来踏青,家中有适龄儿女的,趁着这个机会互相见见,顺势还能促成几桩圆满婚事。。 半山腰的凉亭内,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靠在美人靠上。 她姿势神情都懒洋洋的犹如猫儿一般,让看着她的人也不自觉的浑身放松。 偶尔有风拂来,吹起她额前不甚搭的刘海,霎时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脸。 然而又在风过后消失在刘海之下,惊鸿一瞥仿若错觉。 一旁的丫鬟瞥见这一幕颇有微词,“姑娘为何不让奴婢给您梳个好看的头,现下十分的颜色也只剩下五分,平日也就罢了,今天可是要见未来姑爷的。” 秦知宜一边翻着话本一边道,“今天踏青的人多,王公贵族可不少,还是谨慎为上。” 她也不喜欢额头上闷闷的感觉,但她曾亲眼见过一个富商之女因为长得漂亮被权贵抢去做妾,哪怕那姑娘马上就要成亲。 那是她穿过来后第一次对皇权社会有了切身的体会,之后就格外低调。 没办法,商人在这个时代地位实在不高,再富有也随时都能成为权贵们砧板上的鱼肉,真出了事,她可不信她便宜爹会护她。 所以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她还是低调苟着更合适。 好在现在离穿衣梳头自由的日子也不算远了,她的未婚夫家忠勇伯府如今是上京新贵,等她嫁进去,就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 云苓从小就跟着秦知宜,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但想起秦知宜的婚事很是愤愤,“可是外头都传二姑娘貌若天仙,才比柳絮,堪配李六郎,倒是您骄奢跋扈、胸无点墨,还长相平平……”她越说越气,“那明明是许娘子给您订的婚事!如今倒是该给她二姑娘才对?!” “照奴婢说,今儿个就该叫李六郎好好看看,二姑娘跟您一比才是什么都不是!”她满腔斗志,可惜她家大姑娘不配合。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朝上山的小路张望,“说起来人怎么还没到,不会是太太又搞了什么鬼吧?” 秦知宜心道,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沈氏母女既然起了要截她婚事的心思,又已经做了那么多,这最后的节骨眼又怎么可能不捣乱。 沈氏是秦知宜的继母,二姑娘秦柔只比秦知宜小半岁,光从这一点就能窥见秦家上一辈的恩怨情仇。 妻子怀孕丈夫出轨,然后两个人离婚,放在现代这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但在这个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古代,敢这样做的女人称得上是离经叛道。 而秦知宜这辈子的母亲许倾蓝,从小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女子。出身杏林世家,却不爱医术爱经商,后来遇上豪商之子秦兴德,也就是秦知宜这辈子的爹,两人互相欣赏,两情相悦,之后水到渠成的成了亲,一起将秦家的产业经营壮大。 如果在小说里,大概就是琴瑟和鸣白头到老的剧本,然而现实是婚后三年,许倾蓝怀孕在家养胎,秦兴德出门做生意却带回了另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并在不久后诊出有孕。 许倾蓝没有像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样忍气吞声,而是在生完秦知宜后直接和离。 不过她并没有带走秦知宜,一来在这个时代,子嗣无条件归属男方;二来许倾蓝也并没有打算便宜后来的沈氏。她和秦兴德相看两厌可以选择离开,但秦知宜是秦兴德的孩子,秦家的东西必须要有秦知宜一份。 所以秦知宜从小还是在秦府长大的。 婴儿时期许倾蓝直接划出一座别院,客居秦府教养秦知宜,后来秦知宜懂事了些她便另外置了宅子,秦知宜想娘了就可以过去小住。 对此秦家也没有人敢不满,因为许倾蓝本人在经商上天赋不俗,和秦兴德和离后,一个人照样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其中还有不少秦家根本绕不过的关键渠道。 因此秦兴德不管是出于对许倾蓝的愧疚还是忌惮,从不敢苛待秦知宜。就算沈氏母女再闹腾,也从来都越不过她去。 直到三年前许倾蓝出门做生意时意外去世,因为是和离之身,只能葬回许氏老家,秦知宜扶灵回乡守孝三年,前几天才回到京城。 然后她就在出了名,准确的说,去年李家六郎李亦宸高中探花的时候,上京的闺秀千金们就开始关注她了。 说到这个,秦知宜都不得不感慨她娘的投资眼光,谁能想到当初不过是边关参将侄子的李亦宸,短短五年就一路飞升成了忠勇伯府的六郎君呢? 关键他出身武将世家,却进士及第,名副其实的文武双全,如今还在御前行走,便是傻子都知道他前途无量,听闻还有郡主朝他伸出橄榄枝。 所以也不怪众人要关注她,以李亦宸现在的身份,她一介商户女嫁他简直就是越级高攀。 偏偏李家没有一丝一毫退婚的打算,众人更赞他品行高洁。也更显的她这个商户女有福气。 继母沈氏大概实在不甘自己的女儿继续屈居她之下,又觉得许倾蓝去世后秦知宜没了靠山,便动了心思。 觉得反正李家是和秦家结亲,那么选个更合适的姑娘总不为过吧,她眼中更合适的姑娘自然是她的亲生女儿秦柔。 所以趁着秦知宜这三年不在京城,母女俩小动作不断。 久不见李亦宸出现,云苓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秦知宜,“当初这婚事是许娘子和李老夫人定下的,可不是看秦家的面。” “这几年李老夫人给您的节礼也没落下过,今年您刚回来就下了帖子邀您来见见人,还说过要商议婚期,李六郎总不会忤逆老夫人。” 秦知宜不置可否,沈氏那么自信总不会毫无凭据,她可还记得出门前继母生的二妹妹秦柔面对她时那得意的表情。 云苓忽然兴奋的碰了碰秦知宜,“姑娘,那个是不是李六郎?他来了!” 秦知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其实她和李亦宸没有见过面,她娘给她定下亲事时她才十二岁,那时她在上京,李亦宸在边城,后来她随她娘去边城的时候,他又在游学,等他来到上京科考,她又回乡守孝,一直都在错过。 不过待她看到那道身影时,很确定那就是李亦宸,既有书生的温文尔雅,又不乏武将的挺拔修长,一张清俊立体的面容,气质如皎皎冷月,矜贵端方。 怪不得能引得上京的闺阁千金们瞩目,也怪不得能让她娘早早为她定下亲事,确实是少见的青年才俊。 秦知宜起身朝着对方微微一福,李亦宸只是微微颔首,扫过她时眼底没有任何波动,之后也只在凉亭外离她五六米远的地方站定,似乎只是迫于无奈来完成见一见她的任务,并没有跟她多聊的打算。 他们也确实没多聊,李亦宸才淡淡的开口说了一句“大姑娘,是我对不住你……”,那头一个小厮就匆匆跑了上来,口中焦急道,“少爷,秦二姑娘出事了!” 秦知宜就见那在她面前清冷寡情的男人陡然面色一变,“怎么回事?”急的招呼都没跟她打便急匆匆转身下了山。 云苓气的跺脚,“二姑娘又演什么戏?!” 秦知宜挑了挑眉,觉得有些蹊跷,按理说沈氏母女现在会捣乱,但却不会再招惹李亦宸了才对。 她也有些好奇,“去看看。” 走到山脚便见三三两两的聚集了不少人,显然是出了什么事。 云苓上前打听,才知道秦柔竟是真的遇到了麻烦。 原来在她跟诗社的几个姑娘们一起赛诗时,被前来踏青的吴国舅看上了调/戏,惊慌抗拒之下落了水。 秦知宜皱起眉头,吴国舅的名声即便她远在祖籍也听说过。 贪花好色,荒淫无度,不知多少女子遭过他的毒手,商户平民就不说了,甚至不乏小官之女。 偏生他是当今太后的亲弟弟,即便被御史弹劾,甚至顺天府抓捕,最后也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最后反而告官的人没一个好下场,众人都奈何不得。 她虽然不喜秦柔,但也不愿意看到她发生这样的事情。 云苓连忙问旁边的姑娘,“吴国舅没得逞吧?李六郎救了她吗?” “吴国舅没得逞,不过也不是李六郎救的,吴国舅压根不给李六郎面子。是镇北侯来了。”那姑娘说到这儿,两眼放光,小心翼翼的看了下周围,幸灾乐祸又解气的道,“吴国舅吓的屁都不敢放一个,灰溜溜的走了。” “可惜你们来迟了,没看到传闻中的镇北侯,太威风了,啊啊啊!” 这话立刻赢得周围一片附和,原来众人聚在这里并不是因为看热闹,而是在讨论镇北侯。 秦知宜自然也听说过镇北侯,如果说李亦宸闻名上京,那镇北侯谢晏则是整个大郢都如雷贯耳的人物。 他是已故镇国公最小的儿子,先皇后的嫡亲弟弟,按礼法,他才是名副其实的国舅爷。 不过对于镇北侯来说,国舅大概是最不值得一提的身份,众人更敬畏的是他那一身本事和残忍狠辣的手段。 听闻他十四岁上战场,十六岁就可以独自领兵深入敌军腹地,打了不少以少胜多的仗。 三年前,赤翎族趁着大郢朝纲混乱全力进犯边境时,朝廷不仅不给镇守边关的镇国公支持,还有奸人趁机排除异己,以至于镇国公以及两个儿子和谢家精兵全部都战死沙场,只有幼子谢晏撑着一口气被送回来。 结果朝中还有人倒打一耙,说是因为镇国公贪功冒进才导致大郢惨败,动摇了国本。 彼时十八岁的谢晏拖着一身重伤将内奸扔出来,然后当着那些朝臣的面,一刀一刀的凌迟逼供,最后审出了幕后主使。 之后又亲自去挨个抄家灭族,据说凡是参与那陷害之事的男丁便是死也没个痛快,都是被残忍虐杀。 虽说通敌叛国确实是灭族大罪,但他的残暴狠戾还是令许多人胆寒。 更别提后来他领了明镜司指挥使的职位,负责监察百官,狠辣手段更是毫不遮掩,便是上京最嚣张的吴国舅在他面前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不过相比男人们惧怕,怀春的姑娘们却只有向往——镇国公去世后,谢晏降等袭爵,不到弱冠就成了镇北侯,才貌双全,权势赫赫,若能嫁给他,立刻就是二品诰命夫人,简直是做梦的好素材。 为什么说是做梦呢?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谢晏心里有人。 秦知宜的耳朵立刻竖起来,这三年不在京城,真是错过了不少八卦。 结果云苓突然回过神来,“哎呀,差点忘了正事。”连忙插嘴问道,“各位姐姐,镇北侯吓走了吴国舅,那最后秦二姑娘是被谁救起来的?”可千万别是李六郎啊。 虽然这样想着,云苓却不怎么抱希望,众目睽睽,这么好的机会,二姑娘怎么会错过? 却听见一个姑娘一脸赞赏道,“这秦家二姑娘果然正派,当时她都快不行了,李六郎要下水救她,硬是被她严词拒绝,说不能对不起她大姐姐。最后还是一个会水的婆子抱上来的。” 云苓觉得不可置信,不知道沈氏母女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秦知宜却很清楚,因为秦柔有了更好的选择。 旁边的姑娘还在惋惜,“看样子李六郎是真的要娶秦家那个一无是处的草包了啊……” 一无是处的草包秦知宜也跟着叹了口气,“确实,我看那李六郎似乎对秦二姑娘也不一般。” 那姑娘如遇知己,鬼鬼祟祟的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这个不好明说,毕竟事关两人名节,我倒是也希望他俩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果李六郎注定要娶个商户女,娶个漂亮又聪明的,总好过娶跋扈又无脑的。” 秦知宜给那姑娘渡了把瓜子,扼腕,“可不是,但你说这找谁说理去呢?婚事是早就定好的,秦二姑娘做的再好,不如秦大姑娘命好啊……” 姑娘接过瓜子,点头如捣蒜,“谁说不是!” 秦知宜不动声色的道,“不过说起命好,镇北侯的心上人才是命好吧?”所以到底是哪位姑娘? 云苓:…… 为了八卦,您连自己的谣都造啊! 她还以为谢晏又在逗她,因为他们两人在家中时,关起门来,谢晏逗了她许多次。 其实谢晏是不习惯说这样的话。 他屏了屏气息,才好接着往下说。 “所以今日,你不要惦记别人给的灯笼了,我拿着你送的花灯,你也拿着我送的花灯。正如我们,簪着相同的鸢尾花。” 秦知宜呆住了,眼中水光闪烁。 是惊喜,是心动。 但因为太傻了,显得有些像计划之外的犹豫。 因此谢晏一颗心骤然收紧,高高地提了起来。 第46章 这短短的几息时间,恍若亘古一般漫长。 谢晏心想,如果秦知宜说些不中听的,他就要用强制的手段了。不管她情愿与否,今日都不许她的快乐与旁人相关。 他自始至终都盯着她,不错过她任意细微的神情,见秦知宜呆愣过后,笑意渐深,嗔怪说:“当然好啊!夫君怎么不早说。” 如果更早知道,她就能更早获得这一份快乐。 最近这段时日,秦知宜从未听闻谢晏说过,要给她准备元宵的花灯。 秦知宜是个行动派,毕竟“找工作”这事儿宜早不宜迟,隔天她便带着云苓出门往清风阁去。 清风阁也是许倾蓝留给她的产业,类似于后世的高端会所,里面的项目琳琅满目,文可曲水流觞,武可投壶捶丸,是达官贵人和文人雅士最爱消遣的地方之一。 而这类人也正好是秦知宜的精准目标,所以她打算先去跟掌柜搜集些信息。 不过出门有些迟了,在车上云苓帮秦知宜举着铜镜看着她理头发又忍不住老生常谈,“说您爱美吧,脸从来不露,说您不爱美吧,面膜什么的您倒是做的勤快。”两人就是因为做面膜耽搁了时间。 秦知宜看着镜子中漂亮的脸蛋,心情明媚,调侃道,“美貌这东西,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关键时刻说不准能搞个美人计什么的。” 云苓敷衍的附和,“对啊对啊,现在就是关键时刻!您这次争取找个比忠勇伯门第更高的,然后潇潇洒洒退婚,气死他们。”她突然想起南溪乡君在瞰云观写的许愿牌,“镇北侯府怎么样?” 说着还开始细数镇北侯的条件,“进门就是主母,而且镇北侯心里也有放不下的姑娘,又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完全满足您不用伺候夫君,还可以狐假虎威的要求。” 秦知宜抬手点住她的额头正想骂她竟然敢揶揄主子,就听车窗外传来一声讽笑,“挺会想。” 两人立刻噤声。 就听有马蹄声哒哒的从她们的车边走过,又过了半晌,赶车的许叔才出声,“走了。” 主仆俩不约而同的呼出一口气,云苓悄咪咪的撩开车帘一条缝隙问许叔,“刚刚是什么人?” 许叔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虽然穿着便服,但看样子应该是军中之人,大概率是明镜司。” 秦知宜&云苓:…… 好嘛,编排人编排到家顶头上司头上。 云苓缩进角落里自闭了——一次开朗换来一辈子的内向。 秦知宜也尴尬的脚指头扣地,好在她向来想的开,安慰道,“全天下做梦嫁给镇北侯的姑娘多的是,他们又不知道我们是谁。” 云苓闻言动了动。 秦知宜继续道,“明镜司总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查我们。” 云苓终于有了点活力,“也对,咱们这马车上也没标志,普普通通的,谁认得我们是谁啊。” 秦知宜用力点头,“是的是的。”所以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秦家的马车!”一个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国舅爷,前面那辆就是秦家的马车!” 秦知宜&云苓:…… 云苓崩溃,“他们怎么认出来的?咱们这马车上没有标志吧?!” 秦知宜也觉得奇怪,就听后面那人直接朝着他们喊道,“秦家大姑娘,停车!” “秦家大姑娘?”秦知宜重复了一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道,“云苓,开路!” “许叔,快跑!” 云苓也不问缘由,立刻从马车暗格里掏出一个大荷包钻出去,抓起里面的铜钱猛的朝路两边扔。 路上行人猝不及防被铜钱雨砸了满身,反应过来后赶紧追着铜钱往路边挤,中间的道路瞬间清空,许叔猛抽马鞭,马车飞速奔跑起来。 秦知宜探出头看向后面的一行人,几个家丁模样的人簇拥着一辆华贵的马车,马车帘子已经挑开,露出一张油头粉面的脸,正是全上京姑娘都重点防范的吴国舅。 大概没料到她们会跑,吴国舅还有些发愣,半晌又兴味盎然道,“哟,还挺机灵,给我追,追到了有赏!” 云苓也注意到了后面的情况,“怎么回事?吴国舅好好的为什么要追我们?” 秦知宜眯起眼睛,“怕是秦柔搞的鬼。” 要是对方喊的是秦府,或者秦二姑娘,秦知宜也许还会觉得是上次吴国舅调戏秦柔没有得逞心里记挂,但他刚刚清清楚楚叫的是秦大姑娘。 吴国舅找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能为什么呢?必然是美色。 可她如今在上京的名声是骄奢跋扈,样貌平平,怎么看吴国舅都没找她的理由,除非有人告诉他,她掩藏的容貌。 知道她真正容貌的人只有亲近之人,他们压根没有理由这么干,而有理由这么干的唯有秦柔,而且她也知道自己出门坐的是什么马车——秦柔想毁了她。 虽然早有对方会针对自己的心理准备,但秦知宜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找上吴国舅。 云苓经过秦知宜的提点,也想到了原因,气愤的同时忧心道,“现在怎么办?要被吴国舅大张旗鼓的抓走,您名声就毁了。” 秦知宜从马车的暗格里掏出一瓶药揣进怀里,“先往城外跑,找个没人的地方。” 许叔再次挥鞭,身后的马车瞬间被甩远。 云苓道,“得亏大姑娘您平日里惜命,准备齐全。” 这辆马车看着平平无奇,实际上是经过改良的,秦知宜上辈子修的双学位之一就是和家里集团核心项目相关的机械工程,减震和驱动组件属于基础中的基础,因此这辆马车平时是居家旅行必备佳品,关键时刻又是逃命利器,很符合她既爱享受,又珍惜生命的原则。 秦知宜也对自己的未雨绸缪很满意,“应该足够引到人迹罕至的地方了。” 她刚说完,后面就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回头就见身后人竟然换了马来追。 秦知宜:…… 这位吴国舅还挺性急。 马车无论如何都跑不过马的,尤其追兵还从普通的家丁换成了护卫。 云苓道,“怎么办?二姑娘既然做了这种事,只要有一个人看到您被抓住都是麻烦。” 秦知宜当机立断,“我记得这附近有座荒山。” 许叔道,“伏牛山,山比较深,有野兽。” 秦知宜道,“应该也有不少蜂子。” 云苓眼睛一亮,很快从暗格里找出两瓶药,“用这个?” 秦知宜笑,“让你认草药你认不得,这种你倒是记得牢。” 云苓嘿嘿笑。 三人很快被追至伏牛山,秦知宜三人已经给自己涂好了避虫蚁的药,另外将引蜜蜂用的药粉也分好,一人背了个小包袱飞快的钻进树林,一看以前就没少干这种事儿。 这时的吴国舅已经从一开始的兴味盎然变成了恼怒,本来以为手到擒来,马上就能回去享用新姑娘,却不想追了这么远还追丢了,他下了马,揉着隐隐作痛的大腿怒道,“一个小娘皮,爷还不信了,今天不把人抓住你们也别回来了!” 云苓道,“他竟然不上山!”光蛰护卫也不管用啊,吴国舅看起来也不是个怜惜下属的。 秦知宜想了想,“他们的目标是我,咱们分开走,没了我你们反而找的快些,找到了直接引下山去!之后我们在许宅汇合。” 云苓一拍手,“对,吴国舅被蛰走,护卫们自然也要跟着撤!”跃跃欲试道,“奴婢要多找几个马蜂,最好蛰的他一个月都不能出门!” 说定了之后三人分开行动。 秦知宜虽然在女子中体力还算可以,但在吴府的护卫面前还有些吃力,一路撒了不少药粉才将人甩开。 一个时辰后,身后终于没了动静,秦知宜也实在累的不行,正好看到一个阔口的山洞,阳光晒在洞口的岩层上,挡风还暖和,便艰难的爬过去打算喝口水休息一下。 结果刚踏上洞口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就见山洞一角已经被一行人占领,之前恰好在秦知宜的视线死角。 秦知宜条件反射的举起了双手,没办法,任谁一头扎进凶案现场,还被凶手团们用箭齐齐指着,也不敢轻举妄动。 秦知宜看着眼前的情形,拼命想着自救办法时,就听对面的劲装少年“咦”了一声,“这不是想嫁做侯府主母的秦家大姑娘吗?” 秦知宜:…… 仿佛还嫌她不够尴尬,另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也“咦”了一声,“这不是想着不用伺候夫君,还能狐假虎威,”想了想又补充道,“哦,还想对侯爷用美人计的那个女人吗?” 感受着对面投过来的视线,秦知宜闭着眼生无可恋的想,不知道离开这个世界还能不能穿回现代去。 谢晏见到她这反应,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去。 他仔细观察并记得她之前看到凤凰灯时的模样,所以有很明显的对比,她更喜欢他送的灯海。 谢晏解释:“我没有那些奇思妙想的巧思,也不懂女儿心,便只能以量取胜了。” 秦知宜取了个小灯笼提着,满眼新奇和喜欢。 “好小巧玲珑的花灯,我好喜欢!真是可爱极了!”秦知宜夸赞的声音溢满激动之情,听着毫无夸张的成分。 谢晏那一双深邃沉静的眼,一直都只是望着她,见她这么高兴,他很满足。 胸口沉甸甸的,满得没有空隙。 第47章 秦知宜对这小小的灯笼爱不释手。 看一看,摸一摸。再看一看,再摸一摸。 如获至宝。 谢晏还惦记着她只开了个头,没说完的话,可惜被她的喜出望外打断了。 他往前探了半步,一字一句地问,免得秦知宜又把这事跳了过去。 “夫人刚才要说什么,是因为什么?” “啊?”秦知宜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茫然眨眼。 秦柔紧紧掐住手心,强迫自己冷静。 小六问道,“去哪儿了?为什么停下不走了?” 秦柔颤声,“听闻大姐姐出了事,去求姐妹帮忙,走近了见是侯爷,便想着是不是明镜司办案,不敢打扰。” 小六嗤笑一声,“原来是迫不及待散播消息去了,你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大姑娘遇上事儿了啊。” 秦柔心中一颤,直接跪下,“民女不敢。” 小六看向谢晏,谢晏却没再理会他们,直接驾马离开。 小六似笑非笑的扫了眼秦家众人,对身后众人道,“事情清楚了,走了。” 直到明镜司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八方街,秦兴德、沈氏和秦柔才在下人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 一直躲在门后看热闹的左邻右舍也都跑了出来,有人问道,“那位官爷是什么意思?什么是事情清楚了?你们真的冤枉国舅爷了?吴国舅不会真的跑来吧。” 秦兴德一颗心突突跳的厉害,他也不知道镇北侯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种不给准信的态度才最可怕。——事情到底过去了没?侯爷对秦家是不满吗?以后会不会针对他? 他下意识的看向秦知宜,那边邻居们也早就好奇了,有人问道,“你不是被吴国舅掳走了吗?怎么去伏牛山狩猎了?” 秦知宜一脸离谱的表情,“我又没有二妹妹的才貌,吴国舅为何要掳我?” 邻居觉得有理,“确实,我就说吴国舅贪花好色,要掳也是掳漂亮的,根本没有掳你的道理。” 秦知宜:…… 虽然是帮忙,但有点高兴不起来怎么回事? 那邻居已经看向秦兴德,疑惑道,“那好端端的为何会传出这话来。” 有那精明的,结合刚刚小六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秦家三口的眼神都变了。 “秦太太,您这事情都没搞清楚就到处求人帮忙,你说我们这些人能帮上什么忙?” “确实,二姑娘认识的最厉害的也就是礼部侍郎家的女儿吧,谁敢惹吴国舅……倒是把事情传的沸沸扬扬。” “可不是,得亏镇北侯亲自来了一趟,不然这事儿传出去,你家大姑娘还要不要活了?” 有人嗤笑,“活不活不了不知道,但李家那边退婚是必然的。” 沈氏本就因为谢晏的话心虚,闻言忍不住高声道,“我们听到大姑娘出了事,关心则乱,不赶紧找人救人难道坐在家里干发愁吗?” 倒也有人理解她的做法,“真要出了这事儿,死马当活马医,总要试试。” “呵呵,都是当家的,我就问你,要是你女儿要出了这事儿,你是悄悄的找人,还是发动全家,不拘少爷姑娘到处求人,弄的满城皆知?” 正说着,忽然有人气喘吁吁的跑来,“大消息,吴国舅从城外回来了,被蜂子蛰的满头包!” 语气焦急,但眼底却藏不住笑意。 众人:…… 再看向沈氏,都被蛰的满头包了,怎么可能掳走秦知宜? 沈氏本就无从辩驳,这下更是将陷害原配嫡女的罪名坐实了。 秦兴德此不想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借着招呼秦知宜的功夫带着秦知宜他们进了府。 到了二门,秦知宜对三人福了福笑道,“爹爹、太太和二妹妹这份情谊,秦知宜记下了,来日定当报答。” “玩了大半天,女儿也累了,先回去休息。”说罢径直回了梧桐苑。 沈氏有些激动,“大姑娘这话什么意思?她不会也觉得是我们是要害她吧。” 进了门后就一直沉默的秦兴德忽然问沈氏,“宜宜被吴国舅掳走这事儿你听谁说的?”又扭头问秦柔,“柔儿你又是什么时候出去的?谁叫你去找人了?” 秦柔还没说话,沈氏就挡在她面前,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红着眼眶质问道,“老爷这是什么意思?外人随意揣测也就罢了,老爷也怀疑我们吗?” “荣昌街上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老爷不是亲自去问过?至于柔儿,她是不小心听到了这事儿,以为大姑娘是代她受过,才着急跑出去求人的。小姑娘考虑不周,老爷也不能说她有意害人吧?” 秦兴德看着秦柔一副吓坏的表情,一时分辨不出沈氏说的是真是假,毕竟吴国舅大张旗鼓的追人,确实不少人都看到了。 “罢了,虽然不知道宜宜怎么寻得镇北侯庇护,但如今人没事名声也没受损总归是好事。” 秦兴德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问问秦知宜,毕竟明镜司几人看起来对她挺客气,有时候危机未必不是机会…… 他不准备追究了,沈氏却不依,“她是没事了,我们母女却要背上居心叵测的罪名!” “妾就罢了,柔儿正值说亲的关键时候,落个陷害姐妹的名声,还能说上什么好亲事!” “况且谢侯爷那话也就糊弄糊弄外人,大姑娘被吴国舅追着跑可是很多人都看见了,谢侯爷再澄清,老爷觉得李家会信她毫发无损吗?” 秦兴德明白她是在逼自己尽快将李家的亲事给秦柔,之前他也确实打算找个机会跟李家去谈谈,但今天镇北侯上门虽然只问了几句话,却明显是替秦知宜撑腰,这让他又犹豫起来。 沈氏多了解自己的枕边人,顿时着急,“侯爷只是以为有人挑拨他和国舅的关系才过来问询的,怎么会关注我们这样的人家,而且谁不知道镇北侯心里只惦记着首辅家的嫡长女,您觉得大姑娘论容貌、论性情、论才情哪点比的上人家?” “若真的犯了事儿,明镜司早就把我们带走了。侯爷只是模棱两可的吓唬了两句,说不得是大姑娘求了他,侯爷顺势张张口罢了,上次柔儿落水,侯爷不也顺便帮忙了吗?” 沈氏把自己能想到的理由一股脑的往外倒,实在是镇北侯这一出对她们母女的名声影响怕会很大,如果事情不尽快定下来,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明明就差临门一脚。 她的理由却再说服不了秦兴德,不管是不是顺势,谢晏替秦知宜撑腰是事实,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秦兴德是个精明的商人,这种明显高风险的事情自然不会做,“让我再想想。” 秦兴德不同意,沈氏再急也没办法,倒是一直神情恍惚的秦柔回过神来,心里也开始着急,此时她也顾不上逼秦知宜进宫的了,能顺利嫁入李家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竹实院,秦柔叫来自己的贴身丫鬟,“你去找人……” 沈氏和秦柔这边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梧桐苑这边秦知宜一进屋就软倒在床上,云苓连忙帮她倒了杯茶,问道,“发生了什么事,镇北侯为何帮大姑娘?” 秦知宜跟着谢晏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往城里赶的云苓。 她显然好奇秦知宜为什么会跟镇北侯在一起,秦知宜哆嗦了一下,“你不会想知道的,总之,今天我们就是去伏牛山狩猎了,其他的一个字都不许多说知道吗?” 说到后面,语气称得上严厉。 云苓点头如捣蒜,“奴婢知晓。” “至于他为什么要帮我们?”秦知宜思索,“或许不是帮,而是警告。” 当时谢晏帮她要回了马车,她本以为可以直接回家,结果谢晏一马当先,进城后竟然直奔秦家。 如今想来,毕竟她亲眼目睹了镇北侯的秘密,不管谢晏因为什么原因暂时放过她,也不会完全不管。 秦知宜模拟着传说中心狠手辣的谢晏的心态:“你看我知道你家的地址,知道你家的情况,还知道你的困境,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泄露出去半个字,不用我亲自动手,就能叫你生不如死!你全家也跟着陪葬!”她越想越气愤,“好歹毒的心思!” 云苓:…… 所以您到底干了啥?让人家这么对您,您不让我问,就别吊我胃口好吗?! 秦知宜没注意云苓努力压制好奇心的表情,一骨碌坐起来道,“不行,计划提前。” 不管怎么样谢晏也算是给她造了势,她要不趁热打铁岂不是辜负了自己受的一番惊吓? 她也要搞搞别人的心态来安抚一下自己受伤的小心脏。 他当然是愿意的,也希望,年年岁岁,都有今朝。 谢晏低头,垂眸看秦知宜,见她没扭过神来,提醒她:“看我。” 秦知宜回视,见谢晏眼神认真得像是要做什么大事,还唬了一下。 谢晏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以后每一年,我都会为你准备不同的花灯,不同的惊喜。你从前出嫁前有的,以后,我会给你更好。” 秦知宜感动极了,抬头在谢晏嘴唇上印了一下,发出细小的一声“啵——”。 怎么会如此? 谢晏不解。 为何二人已经是至亲夫妻,什么都有过了,但是被亲一下,他仍然会心乱如麻。 第48章 这夜温馨动人,小夫妻直至子时才回程归府。 夜坊里仍是灯火通明,行人不断,宛如白昼。 秦知宜提着她的小灯笼,还兴致勃勃,恋恋不舍的。 那一屋子的灯,她要摘下来,送回侯府,因此给茶肆的伙计赏了不少银钱。 归府程中,她与谢晏兴致盎然地讨论这些小灯笼拿回府里要怎么摆置。 是直接在正屋辟出一块地方挂着,还是把耳房腾出来,专门布置个屋子。 秦兴德消息比她更快,于是当三太太捧着庚帖和信物上门时,秦兴德直接将人挡在了门外,“三太太,我家大姑娘为母守孝三年刚刚归京,如何就德行有亏了?要真有证据,拿出来,否则以后所有人都有样学样,明明是自己想要背信弃义,却空口白牙污蔑姑娘,谁家姑娘还敢订婚?” 三太太意外的看着秦兴德,她以为这次定然十拿九稳,最多也是在秦知宜那儿有些麻烦,没成想第一个阻碍竟然是秦兴德,沈氏难道没跟他说他们退婚是为了娶柔姐儿吗? 沈氏在内院听到消息本来满心欢喜,秦知宜终于要被退婚了,匆匆赶来却看到秦兴德发怒拒不退婚一幕,心中焦急,上前拽了拽他的衣袖,“老爷。” 秦兴德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对旁边的小厮道,“请夫人回去,未经允许,不得出门!” 秦兴德此刻是真的恼怒,他承认,他之前更偏心秦柔,和秦知宜谈过之后,即便知道这事儿秦知宜吃亏,心中后悔也还是同意了她的意见,算是让两个女儿都得偿所愿,可是对比秦知宜的大气又精妙的阳谋,沈氏和秦柔的阴狠让他心生寒意,在镇北侯替秦知宜撑腰后,她们意识到自己的名声会不好,便干脆添油加醋,将自己贬低到了尘埃里,以此逼李亦宸心疼,还顺势将罪名栽赃给秦知宜给李家递上退婚的把柄。 哪怕她们只是单纯的撺掇李亦宸呢,秦兴德都没这么心寒,可她们却选择了陷害秦知宜,女儿家的名声何其重要!对自己都能狠得下心,对姐妹更阴毒,若秦知宜不是个豁达聪明的,一辈子就要被毁了! 想到这里,秦兴此刻对上对李亦宸也不喜欢了,“李家想退婚,可以,拿出诚意来,说出真正的缘由,别把屎盆子往我家姑娘脑袋上扣!否则,这婚我们绝不退!” 李三太太叉起腰就想骂人,却被李亦宸拦住,他并不想跟秦兴德闹翻,毕竟他还要娶秦柔。 两厢僵持间,秦知宜从门内走出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李亦宸,“李探花,我同意退婚,但是有三个条件。” 李亦宸规矩的行了一礼,“请讲,只要我能做到。” 秦知宜也干脆,“第一,正式写一份退婚书,写上你真实退婚的原因,别让我被黑锅。”她淡淡的睨着他,“你知道这世道对女子苛刻,退婚的真正原因与你不过是桩风流韵事,过段时间大家就忘了,对我,可能是一辈子青灯古佛的下场。” “你追求自由婚配,没道理用我的人生来陪葬。” 秦知宜话音刚落,围观的一个妇人突然道,“说的对!” 有人开了头,后面就有人附和,“对啊,李探花,谁都知道你是心悦秦家二姑娘才不想跟大姑娘成婚,你堂堂正正退婚也没人说你,毕竟二姑娘确实才貌双全,但你诬陷大姑娘德行有亏实在非君子所为。” 也有那粗俗却直白的说法,“贪花好色,不是个男人。” 李亦宸脸色涨红,三太太见状不干了,“秦家大姑娘,儿女婚事父母做主,你这样跳出来,还知不知道廉耻?”又看向秦兴德,语带威胁,“秦老爷,咱们又不是彻底断交,秦家的情谊我们李家始终记得,非要闹这么难看吗?” “既然大姑娘有退婚的想法,咱们里面详谈。” 秦兴德恭敬的拱了拱手,“不好意思,三太太,若今天来的是李老夫人,我们相信她老人家公正,自然可以好好商谈,但您无理退婚就罢了,还给我家姑娘扣上了德行有亏的帽子,我秦兴德虽然是个商户,但也行的直坐的正,这事儿咱们就在这大门口掰扯清楚,让众人见证,不然我怕我们前脚同意了退婚,后脚您出了这道门就又罗织出个什么其他罪名来扣在我女儿身上。” 他看向李亦宸,“李探花,我秦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你若还有担当,咱们就堂堂正正把这婚退了,若不然,便是拼着我姑娘终身不嫁,你这正妻的位置我们也就占着了!” 之前就说过,秦兴德的一副好皮囊,当他诚恳说话的时候很容易说服人,李亦宸本就理亏,刚又听到可能会让秦知宜下半辈子青灯古佛,心里也过意不去,此刻见秦兴德一身风骨,心中反而欣赏,于是立刻拱手道,“秦伯伯说的对,这婚事是我对不住大姑娘,有什么要求大姑娘尽管提,只要能做到,李某一定照办。” 三太太还要再说,被李亦宸眼神制止。 秦知宜微微一笑,“早如此不就好了?” 李亦宸一愣,听她这意思,若他早些坦白,她也并不会强行攀附?那这些日子他到底在折腾什么? 他思量的功夫,云苓领着小厮将一张案几和笔墨摆好,秦知宜抬手道,“退婚书,请吧,事先说明,如果写的没有诚意,李探花今日就打道回府。” 三太太不满,“就在这儿写?” 秦知宜道,“有何不可?我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这里正好有这么多人做见证,肯定不会让李探花吃亏,还是三太太您还有什么别的想法,非要避着人?” 围观群众哪儿愿意放弃这么好的八卦机会,附和道,“一封退婚书而已,李探花不至于还需要拟什么草稿吧?” 李亦宸没说话,提笔挥墨,到底探花出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封退婚书一蹴而就。 云苓将退婚书拿到秦知宜面前,【……秦家阿宜洁比佩鸣,幽兰争芬,本结为两姓之好,然宸心慕他人,二心不同,难归一意,是宸之过,愿之后姑娘另聘高门,解冤释结,更莫相憎……】 秦知宜点点头,“可以,不过再填一个你名下的庄子和铺子给我做补偿,价值不低于五千两。” 见李三太太瞪眼,“五千两!你怎么不去抢?” 秦知宜道,“我如今已经十七,又被退婚,之后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上门提亲,难道不该补偿?我不缺这五千两,但是你们不能不给。” 若秦知宜缺钱,此举可能会被认为是讹诈,但所有人都知道秦知宜继承了许倾蓝的遗产,五千两对她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她要的不过是个态度,李家要不给才是理亏。 李亦宸咬牙应下,总归能用钱解决事情简单许多,“多谢姑娘成全。” 秦知宜笑道,“成全不成全还在你自己,接下来还有两个条件。” “其一,归还订婚六年期间秦家送给你个人的贵重物品,这个要求合理吧?” 秦知宜让云苓奉上礼单,“以防李探花不记得,这是礼单,相信对于现在的您来说,这些都不是什么拿不出的东西了。” 李亦宸听出她话中的讽刺,深吸一口气,点头应下。 李三太太急了,再次插嘴,“那你是不是也该归还我们送的?” 秦知宜笑道,“我本也是这样打算的,但把李家三房送来的东西扒拉了半天,没找到什么贵重的,要不,您也列个礼单?” “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既然是贵重,应该都记得。” 三太太顿时说不出话来,李家大房去年才封了伯,也就他们还有些钱,他们三房底子薄,哪儿有贵重物品可送,不过都是些果子点心和边城特产,压根不值钱。 李亦宸恼怒的皱起眉头,“娘!” 三太太感受着周围鄙夷的目光终于闭嘴。 秦知宜见她安静,接着道,“最后一条,恢复我的声誉。” 李亦宸皱起眉头,三太太忍不住又跳了起来,“你的声誉关我们什么事,你自己骄奢跋扈,不知羞耻,还不让人说了?” 秦知宜笑眯眯看着她,“三太太,您若继续败坏我名声,这婚可退不成了。” 李亦宸头疼的阻止了自己的亲娘,抬头看向秦知宜,“姑娘这要求是否强人所难?”果然没有退婚的意思吗? 秦知宜沉了脸冷笑,“你纵容他人对我随意贬低,想逼着我自惭形秽,让我自己提退婚的时候怎么不觉得难啊?” “可惜,我不会如你的愿,如果不是你,谁认识我是谁呢?你没考中之前享受着我娘给的金钱和资源,考中了就让别人对我指指点点从不反驳,现在觉得我强人所难?” “总之,就这三点要求,能做到,我立刻在退婚书上签字,退还庚帖信物,否则的话,您可以让您的心上人继续等着。” 她言笑晏晏的看着恨不得想吃了她的李三太太,“所以您最近多参加些宴会,在宴会上好好夸一夸我。” 又冲着周围人福了福道,“诸位叔叔伯伯婶婶阿姨回去帮忙想想我的优点,聚会时常常夸上一夸,好助我早日退婚,也算是帮探花郎大忙了,相信探花郎会感激大家的。” 众人不由被她的说法逗笑,只觉得这秦家的大姑娘大方又有趣,唯有李亦宸母子笑不出来。 谢晏抬手捧着秦知宜的脸蛋,和煦道:“要不然我们换一种方式,就不用一个时辰那么久了。” 秦知宜顿时喜出望外,坐直身子看他,表情也忽然有了精神。 “真的吗?换成什么。” 谢晏自认自己是个为人着想的好夫君。 他认真说:“换成扎马步,只要一炷香时间。” 秦知宜的惊喜望外僵在脸上,心碎成一瓣又一瓣,洒落一地。 果然不该相信她这个严苛古板的夫君。 真是活脱脱的在世阎罗。 第49章 秦知宜绝望的表情令谢晏哑然失笑。 他解释:“扎马步不用动弹,也不怎么流汗。是简单且轻松,但是效果却收效显著的方式。” “嗯……”秦知宜又不是不知道扎马步是什么。 但是看谢晏说得煞有介事,态度诚恳,她将信将疑的心就动摇了。 再者说,走了半个月的路,她实在是腻了。 好歹试一试,如果她实在做不来,就再换成走路罢。 秦知宜最近虽然不怎么出门,但日子却过的充满趣味,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李三太太和沈氏母女的笑话。 为了尽快退婚,李亦宸写下退婚书没几天,他和李三太太就一个参加诗会,一个参加赏花宴,开始为秦知宜正名。 据说李三太太本来还想敷衍,被人问起和秦知宜的退婚之事时还虽然不敢直接贬低,却也是明褒暗贬——托他们为了逼她退位让贤的福,李亦宸的婚事至少在他们各自的圈子里几乎人尽皆知,秦家门口的事情闹的不小,缺少娱乐活动的众人自然不会放过后续。 见李三太太参加聚会,即便她不说也有人主动开口询问,结果李三太太才阴阳怪气的一句,就被南溪乡君一句“看来李三太太并没有跟秦家大姑娘退婚的想法”吓得不敢再作妖。 众人也不知道是凑热闹还是看笑话,总之倒也附和着对秦知宜各种夸赞,反正谁要再说秦知宜的不是,李三太太必须第一时间反驳。 【有人说你粗鄙,李三太太非常想赞同,但是被我盯着,还得绞尽脑汁想你的优点,最后说你那是豁达不拘小节……哈哈哈哈,你是没看到李三太太那扭曲的脸,好玩儿极了。】 祝南溪本来就极爱热闹,再加上对李家的不满,基本上哪儿有李三太太哪儿就有她,有时候不方便来找秦知宜,也要写一封信来绘声绘色的描述一番。 秦知宜每每听到都乐不可支,旁边云苓更开心,“李三太太便罢了,太太和二姑娘才是想哭。” 如果李亦宸和李三太太是纵容和添油加醋,那沈氏母女则是始作俑者,当时她们败坏秦知宜的名声败坏的多高兴,现在就多着急。 沈氏现在甚至想搞个宴会让秦知宜美美亮相,让她亲自展现一下自己的优秀以澄清谣言,秦知宜才懒得理她,不仅不理她,还大张旗鼓的请戏班子上门,满大街搜罗新奇首饰,急的沈氏满嘴燎泡,和李三太太一样,绞尽脑汁的替她想好话。 之前的“骄奢跋扈”、“不学无术”都成了“日子过的有滋味”和“财大气粗有底气”。 秦柔也一改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的状态,又开始频繁参加诗社,为自己之前的茶言茶语圆谎,听说之前好不容易攀上的官宦人家的小姐因此看清了她绿茶的真面目,不再跟她玩儿了。 总之,每天看着他们自打脸面,秦知宜心情舒畅。 不过秦知宜也没有为难他们很久,谣言这种东西,聪明的人自能辨别,愿意相信谣言的人根本不会在乎真相,所以想要彻底澄清是不可能的。 秦知宜的目的本来也是用更有吸引力的话题将关于她的事情压下去,反正大家只是喜欢看热闹,比起一个没什么地位的商户女,李亦宸这个为爱疯狂的探花郎痴恋未婚妻的妹妹,这种带着禁忌新奇的故事才更有看头不是吗? 在确定李氏母子和沈氏母女每个人至少也参加过三次宴会后,她爽快的和李家退了婚。 她这一手操作又叫许多人猝不及防,毕竟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秦知宜提这个条件是为了刁难人,让李家难堪,最后根本不会退婚,李亦宸都已经准备澄清几次之后用些手段来制造秦知宜声誉恢复的假象了,却不想对方再一次出人意表。 众人惊讶之余,也明白了秦知宜的意思,她只是要个态度,只要不给她乱扣帽子,李家便是看不上她,她也不强求。 此事一出,倒比李三太太他们搞笑似的澄清要强的多,就算之前觉得秦知宜不学无术配不上李亦宸的人,都觉得秦知宜这事儿办的比李家要敞亮大气。 李老夫人看着捧着退婚书回来的李亦宸,失望叹道,“遇事不怕,胸有沟壑,可惜了,你没那个福气。” 这次李亦宸没说话,和秦知宜见过两面后,他也隐约意识到对方根本不是传闻中的模样,他可能错过了什么,但想到这段时间秦柔遭受的非议受到的委屈,又很快将那点冒头的想法抛诸脑后,对,他喜欢的是秦柔,为了秦柔他也要将这件事抗到底。 倒是李三太太终于摆脱了粗鄙无理的秦知宜,欢天喜地的想着要怎么把知书达理的秦柔娶进门。 李老夫人对三房已经彻底寒心,也懒得再提点什么,只是道,“去吧,以后你的婚事你们母子自己决定就行,不用报给我,你们自己开心就行。” 李亦宸脸色微变,正要开口,李三太太却已经兴冲冲的应下,“多谢母亲。” 李亦宸的话全被堵在嘴边,皱眉看向李三太太,李老夫人嘲讽一笑,端了茶。 当然要说高兴,最高兴的要数沈氏和秦柔。 然而这段时间她们自打脸面让人看尽了笑话,还落了个恶毒继母和狐媚不端的名声,为了挽回形象,两人又必须要做出被冤枉了受尽委屈的情状,以至于秦知宜退婚这样的大喜事,她们不仅不能高兴,还得跟着伤心气愤。 秦柔甚至拒绝了李亦宸的邀约。 大概实在憋的太狠,又觉得之前被秦知宜看了笑话要找回场子,两人忍不住跑来秦知宜这个当事人面前炫耀。 彼时秦知宜正在院子里看清风阁掌柜送来的资料。上次偶遇谢晏的事情让她意识到上京近年来怕不会太平。 其实朝堂斗争一般波及不到百姓,但商户却是例外,尤其是有钱的商户,毕竟搞事情都需要钱,而商户就是大人物们的银库,届时被谁看上都难以拒绝。 秦知宜不想掺和这些事,所以将成婚的人选从上京官员改为地方官,这样不仅可以避开谢晏那尊煞神,还能避开接下来的政/治动荡。 只要有钱,在地方上当一方土皇后也是不错的选择。 正看着,沈氏就带着秦柔一起进了梧桐苑。 沈氏依旧一脸的温宜慈和,她将一沓纸递给秦知宜,客客气气的笑道,“这是我最近挑选的一些适婚男子,大姑娘看一下。” 秦知宜一眼就扫到了上面的内容,和自己手中相似的资料,只是除了姓名家世和家业功名,年龄、家庭背景等等关键内容一概没有,乍眼看去,倒是都不错,有秦家门户相当的豪商,还有看起来前途无量的举人,甚至还有五品的官员。 沈氏笑容满面的解释,“我也知道比起李家还是有些委屈大姑娘,但退婚一事影响太大,虽说是李家的过错,可大姑娘亲自出面解决这桩婚事,在高门大户看来确实失礼,你是不知道,书香门第里的闺阁千金不能……” “这些给父亲看过了吗?”秦知宜打断了她那所谓来自书香门第的优越感,“是父亲让你张罗的?” 沈氏一噎,自李家开始闹退婚,秦兴德就再没去过她院子里,期间除了叫她给秦知宜补了三千两的月例花销,其他话更是一句没有。 跟在沈氏身后的秦柔忽然道,“要不大姐姐还是进宫?” 秦知宜挑眉。 秦柔端着一副清冷温宜的架子,语气里却是掩不住的嘲讽,“毕竟以如今的情况看来,大姐姐要找一个比忠勇伯府更高的门第怕是不可能了,大姐姐若觉得不甘心,不如进宫,以大姐姐的能力,必然能有不错的前程。” 激将法都用上了,秦知宜怀疑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对不起秦柔的事情,让她非要逼自己进宫才甘心。 可惜,吴国舅那里失败,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秦兴德这个一家之主还不同意,秦柔想将自己强行送进宫是不可能了。 不过以防万一,秦知宜还是决定给她找点事情做。 “我没什么不甘心,齐大非偶,况且我追求的又不是权势。”秦知宜看着秦柔笑吟吟的道,“我追求的只是比你有权势而已。” 沈氏脸色一变,随即目露轻蔑,“大姑娘难不成以为自己还能找到比忠勇伯府更高的门第?” 秦柔倒是沉得住气,大抵觉得自己已经赢了,没必要跟只会叫嚣的手下败将计较,大度一笑,“那祝大姐姐得偿所愿。” 秦知宜也笑,“我觉得并不算很难,毕竟太太和二妹妹的名声比我还差些,我是因为退婚才耽搁了婚事,二妹妹却是因为觊觎别人的未婚夫,至于李家……” 她看着两人恶劣的勾起嘴角,“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退了婚,李家的婚事就会是你的?” 见秦柔一怔,秦知宜提醒道,“你们大概忘了,一开始李家之所以没有跟秦家退婚是因为不想落个嫌贫爱富,背信弃义的名声,所以秦家唯二的两个女儿里,矮个儿里面拔个将军你更配他。” “但他已经跟秦家退了婚,那么婚事的范围也变成了整个上京,且不说有郡主惦记,便是孙尚书家的嫡女,二妹妹拼的过吗?” 秦知宜指了指沈太太手中的资料,“太太费尽心思选的这几门亲事想必是极好的,不如给二妹妹留着……” “不对,要是李家婚事不成,二妹妹背着个狐媚名声,这些人家怕也配不上,太太您还有闲心管我,还是先紧着二妹妹吧。” “你!”沈氏气的脸都绿了,却也被秦知宜说的心神不宁,是啊,对于李家来说,面子丢了,里子总要找个实惠的,秦柔的家世跟上京其他贵女比起来称得上是云泥之别…… 秦柔忽然开口,“大姐姐是不是没有喜欢过人?也没有被人喜欢过?”她一脸怜悯的道,“竟然觉得婚姻要靠利益来捆绑。” 秦知宜惊了,重活一世的人,竟然觉得婚姻是靠爱情来维系的? “不靠利益靠什么呢?爹和我娘在一起的时候还两情相悦呢,结果最后还不是带了太太回来,他宁愿和离也要娶太太,是爱情吧?结果后院一个接一个的进姨娘?”秦知宜问沈氏,“那些姨娘是什么意思?是我爹爱你的证明吗?” 沈氏:…… 两人面上强撑,却明显再没心思跟秦知宜纠缠,憋着一肚子气走了。 不久之后,秦柔私下里便有了小动作,秦知宜忍不住笑,“看来她对自己的爱情也不那么自信嘛。” 云苓撇嘴,“她不看利益?她不看利益为何就偏偏看中了李瞎子?还不是因为他是咱们认识的人里身份地位最高的。”又哼道,“难得姑娘给她出了个好主意,可惜她沉不住气,这样上赶,就算真定了亲,也是叫人瞧不起。” 让秦柔拒绝李亦宸的主意虽然是说给秦兴德听,但也是秦知宜想知道秦柔重活一世手段如何。 如今看来,除了变得心狠手辣之外,她这位二妹妹的心性并没有多少长进。 但不管怎么样,有了事情做,两人都没时间来烦她,秦知宜又清净了不少,倒是云苓好奇,“不知道这次二姑娘这次要用什么法子?” 秦知宜也有些好奇,秦柔要怎么快速拿下李亦宸呢? 待谢晏回来后,要为她换衣裳,帮她去掉外衫,被秦知宜握着手推推拉拉地不想脱。 谢晏不解。 秦知宜红着脸说:“这就要去洗了吗?” 她这低头娇羞的姿态,谢晏霎时懂了。 他笑:“还没饱?” 秦知宜望着他的手,脸颊烫烫的。 她牵着那修长笔直颇为秀雅的长指。 “手指倒是极为灵活,也伺候的到位。但就是太细了。” 这话说的,谢晏太阳穴突突直跳。 第50章 谢晏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若无其事地给秦知宜换好衣服,送她去沐浴。 若不是他定力好,恐怕她当场就要遭殃了。 她这么多天以来都不曾提过什么,久不曾亲密过,忽然说那样大胆的话,对谢晏冲击不小。 不过他先忍下了,先把事后收拾妥当。 秦知宜还以为谢晏无动于衷,心里空了一片。 待她洗好之后躺上床,那股空荡荡的,不知足的滋味愈来愈重。 秦知宜最终还是没能听完关于镇北侯的桃色八卦。 因为被救下的秦柔突然高烧晕厥,沈氏带着秦家仆妇兵荒马乱的张罗回府,李亦宸满脸担心的全程护送。 这些动静大庭广众之下根本瞒不了人,于是众人的八卦内容又从镇北侯转移到了李家六郎会不会跟二姑娘冲破阻碍在一起。 若不行的话,娶了秦家大姑娘将会是怎样的灾难。 眼见着云苓要气炸了,秦知宜连忙带着她离开。 三月初的山中还带着寒意,尤其入夜之后更是冷的渗人,然而玲珑山山脚下的一处小庄子后院却热气蒸腾,白雾缭绕。 “秦家阿宜,听说你那未婚夫追着你二妹妹跑了,是真的吗?你到底是怎么打算……”南溪乡君风风火火的踏入院子,口中的话在看到眼前的一幕时不自觉的噤了声。 比起外头草草冒头的青绿,这院子里已经郁郁葱葱,大朵的牡丹在白色氤氲的雾气中争奇斗艳,却也盖不住温泉池中的艳色。 十六七岁的少女玉肤雪肌,一头乌发披于身后,白色的单衣早就被水浸透紧紧的贴在身上,勾勒出精致的锁骨和胸口若隐若现弧度,还有那张因为泡了温泉而艳若桃李的脸…… 祝南溪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第一次对“人间尤物”四个字有了具象的感触。 偏那少女好似并不知自己如何勾人,慵懒的闭着眼睛,神情恣意无忧,要不是早认识对方,这情这景这人,她还以为自己误闯了什么神仙或者妖族的怪志领地。 少女听到动静转头看了她一眼,“乡君好灵通的消息,不是陪你祖母去礼佛了吗?怎么会来这儿。” 祝南溪看她泡的实在舒服,不客气的张开双臂示意丫鬟们为她宽衣解带,“这不是听说你受了委屈,赶来看你热闹,听说李家六郎今天也见到你了,最后竟然这么不闻不问的把你扔下了?真是没风度。” “我还当会看到一个被抛弃的小可怜,没想到……哇……这也太舒服了,”祝南溪踩着温泉池边的台阶走下去,在这样清冷的寒夜里,温暖的水流渐渐包裹身体时,心底反而生出满满的幸福感,“还是你会享受。” 她刚说完,就有丫鬟将几个木质的托盘放入水中,祝南溪惬意的叹了口气,“葡萄美酒琉璃盏,滔婆寒瓜荔枝奴,他们还说我是京都第一女纨绔,真应该让大家来看看。要说享受,你秦大姑娘敢说第二可没人敢称第一,我还是跟你学的呢。” 秦知宜拿签子叉了块西瓜,瞥她一眼,“乡君可别坏我名声。” 祝南也跟着叉了一块儿,并不认这罪名,“你的名声可轮不到我来坏。” 说到这里,她啧啧两声,“听说你回来那天,你们秦家上下都忙的脚打后脑勺,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擦的纤尘不染,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们家要迎接什么大人物,说你爹回家都没有那么大阵仗。” “还有你那妹妹,你回来前的那几天,带着各家小姐去你院子参观,美其名曰看看有没有什么添置的,结果发现用物那叫一个精美讲究,玩意儿那叫一个琳琅满目,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秦知宜呵呵一声,“都是些样子货,纸鸢看着花里胡哨,但架子普通的很,一看就飞不高,话本子也都是过时的,捶丸杆手感很一般,就一只鹦鹉还算趣些,结果也不是名品……” 她摇头叹息,“真是太敷衍了。” 祝南溪:…… “你怎么还失望上了?”她到底没沉住气,“你今年都十七了,按理回京后就应该和李府商量婚期,结果先是你那继母给你扣上一个坏名声,今天李家六郎还大庭广众之下打了你的脸,我不信你没成算。” 虽然外头都传秦家大姑娘是骄奢跋扈不学无术的草包,但她却亲眼见过她为救上柳的灾民舌战群儒,利诱豪商,最后官府抚民都采用的是她的建议,那时她才十五岁,还是躲在幕后。 那么大的事情她都能解决,何况一个占尽先机的婚事。 只是这厮平时太过怠懒,只想着吃喝玩乐,轻易不肯动脑筋。 殊不知秦知宜就是觉得上辈子脑筋动的太多了,结果汲汲营营一场,最后虽然确实坐上了那个所有人都想要的位置,但也永远的倒在了那里。 临闭眼之前才发现不到三十年的人生竟然留下了无数遗憾。 因此对于老天给的第二次机会,她格外珍惜,这辈子她要好好的享受生活,认真的爱自己。 “不行,你给我说清楚,”祝南溪扑过来,“不然你今天别想安生。” 秦知宜顺势将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又抬手拿起木托盘上的琉璃盏,惬意的呷了一口。 微凉的液体带着酒精的刺激滑过喉头,留下满口果香,调戏般道,“乡君要怎么让我不得安生啊?” 她本就生的美,做这样的登徒姿态时偏偏丝毫没有狎昵之感,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流魅力。 祝南溪先招架不住红了脸,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的坐起身问道,“李家六郎是不是没见过你真正的长相?” 秦知宜也重新靠回温泉壁,“这不是没机会吗?” “我就说。”祝南溪道,若真见过,她不信李亦宸能毫不动心。 “所以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秦知宜没有再吊她胃口,笑道,“目前还没什么计划,先静观其变。” 祝南溪也随着她拿起一盏葡萄酒,闻言疑惑,“静观其变?难不成沈氏母女还能放弃李家这门婚事不成?” 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我听说今天下午李六郎要救她时她言辞拒绝。” 秦知宜道,“宫中已经在准备选秀名单。” 这个祝南溪知道,“陛下已经登基三年,朝中如今确实在准备选秀名单,只是依照惯例,秀女皆为五品以上官员适龄女儿,秦柔没资格吧?” 秦知宜道,“你可知今年秀女数量不够?” 祝南溪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秦知宜道,“我家供着宫中的首饰生意。”从下的订单数量上自然就知道了。 祝南溪惊叹于她的敏锐,又不解,“秀女怎么会不够?”从来都是秀女太多,可没有秀女不够的情况。 秦知宜漫不经心的道,“祝府你娘掌家,会愿意你庶出弟弟的媳妇儿来抢权柄吗?” 祝南溪脱口道,“她也配?”随即反应过来。 当今皇上的皇位是三年前五子之乱后捡漏得来的,虽然他最后被太后推上了皇位,但那之前他只是个舞女之子,根本没什么存在感,更别提权势根基,所以如今的朝政多由太后把持。 选妃意味着后宫要有新的主人来分走太后的权柄。 谁会愿意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一个傀儡皇帝呢,更别提朝中如今大多是太后党,送女儿进宫得了宠也不能如何,反而让太后厌恶,得不偿失。 秦知宜见她想明白了,继续道,“但皇上第一次选秀也不能太难看,所以我猜太后会降低秀女门槛。但又不能太低,太低了容易落人口实,前朝时有旧例,秀女从七品以上官员之女中选,我猜今年秀女会按照这个标准来。” “女儿十五六岁还是七品的官员本身能力肯定欠缺,不仅不能给皇上提供助力,还容易被太后收服,这是最优方案。” 秦知宜道,“而我爹去年捐了个七品员外郎的官儿,符合条件。” 祝南溪听着她轻描淡写的推测,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仅凭一个宫中秀女的采买单子,她就想到了这么多,“你若是男儿,定能与镇北侯平分秋色。” 秦知宜得意的抬起下巴,“谬赞谬赞。” 祝南溪翻了个白眼,“所以你的法子就是把这个消息透给沈氏母女,让她们自己选?” 她歪头思索,“她们母女定然没有你想的那么深远,比起六品编撰的正妻,她们怕更愿意去宫里当娘娘博一份泼天富贵,所以今天下午秦柔对李六郎并不是欲擒故纵,是生了别的心思!” 秦知宜赞许点头,“聪明。”秦知宜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恍惚间似乎能听到许倾蓝的声音,还跟她没离开时一样,骂秦知宜懒虫,秦知宜下意识的捂紧被子,却一直没等到人来掀,这才想起许倾蓝已经走了,没人再来掀她的被子,胸腔里不受控制的涌上酸楚…… 彻底睁开眼时,日暮已经西斜,外头传来丫头们压低的嬉笑声,仿佛遇到了什么好事。 “高兴什么呢?”秦知宜出声。 云苓跑进来,“姑娘醒啦!”又贼兮兮的笑道,“您不知道,太太和二姑娘今日可丢了大人了!” 秦知宜来了兴致,“怎么说?” 云苓熟练的拿出瓜子摆在秦知宜手边,“今天侯爷不是来了吗,当时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奴婢还以为他跟来的时候一样,会直接离开呢,没想到竟然去了花厅辞行。” “说起花厅,听杏儿说太太见了谢大夫人,拘谨的话都说不好,往日里书香门第出身的派头都不知道哪儿去了,还是二姑娘去见礼后,气氛才缓和下来。”说到这里,云苓不屑的冷哼一声,“二姑娘说是去见礼,谁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当初引诱李六郎用的不就是这样的手段?侯府跟您提亲,她去显摆自己的能耐。” “奴婢怀疑要不是您的婚事是宫中所赐谁也动不得,李六郎估计得再退一次婚。” “不过就算攀不上镇北侯,她肯定也是想在谢大夫人面前把您比下去,好叫您在侯府被人瞧不起。” 听她越说越气愤,秦知宜忍不住提醒,“跑题了。” 云苓反应过来,“哦哦,总之,二姑娘也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一身气派,还真让谢大夫人刮目相看,众人相谈甚欢,还说什么‘太太会教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高门千金。’刚说完,就听到外面的嘈杂声。”她起了个范儿,一拍手道,“您猜怎么着?” 秦知宜配合捧哏,“怎么着?” 云苓道,“原来那赖嬷嬷虽然跪着没敢离开,但她那大嗓门不少人听见了,有那傻的,觉得可算抓住您的把柄了,赶去给太太邀功。” “话自然就传进了屋里,报给老爷后,老爷面上没什么,就出来问情况,结果啧啧,太太就开始作妖。” “太太那个人姑娘也知道,面子上装的温宜慈和,但佛口蛇心,老爷面上滴水不漏,自然是想替您遮掩,结果老爷一走,她就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恨不得谢大夫人赶紧瞧出些什么来。” “可惜啊,人家谢大夫人正经书香门第出身,压根就不问她,还体贴的叫她有事儿就去处理,太太面上推辞,却还是六神无主的模样,没一会儿,一个‘嘴快’的小丫头把话给露了,说您在后院会见外男。” “哎哟,太太那个急的哟,不知如何是好,然后二姑娘便站出来装模做样的替您打圆场,说可能是许娘子给您留下的掌柜,听说姑娘您要成亲了,来送贺礼来了。”云苓撇撇嘴,“呵呵,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急不可耐的巴着侯府一样。” 云苓的语气忽然抑扬顿挫,“之后,谢大夫人果然目露欣赏,觉得二姑娘实在大方得体,友爱姐妹,相比之下,大姑娘您就跟传闻一样,不成体统……” 秦知宜忍不住打断她,“你还知道谢大夫人想什么?” 云苓嘿嘿一笑,“谢大夫人想什么我不知道,但太太和二姑娘想要的肯定是这样的效果。” 秦知宜:…… 讲个八卦还搞艺术加工呢? “总之,谢大夫人觉得二姑娘大方得体,友爱姐妹,是个好姑娘,而您竟然在提亲当日私会外男,即便是掌柜,那也不成体统,就在此时,花厅中陡然一静。”云苓将手上的茶杯往桌上一磕,“你猜怎么着?” 秦知宜:“怎么着?” “侯爷来了!据说当时整个院子忽然鸦雀无声,众人大气不敢出,房里的谢大夫人她们不明所以,二姑娘正要起身去看看怎么回事,就在此时,”说到这里,云苓还顿了一下,气氛酝酿的足足的,“侯爷挑开帘子进了门!然后二姑娘吓的直接跌坐在了椅子上,我见犹怜,想要吸引侯爷的注意!” 秦知宜哭笑不得,“你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云苓没来得及理会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剧情中,“可惜,侯爷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伎俩,皱眉道,‘本侯记得,赐婚的是秦大姑娘,你是谁?’” “太太和二姑娘脸色一变,跟在侯爷身后的老爷还没来得及解释,太太见二姑娘难堪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连忙用您挡抢,说什么已经着人去叫大姑娘了,只是大姑娘您在招呼掌柜,一会儿就来什么的……” 说到这里,云苓终于撑不住抚掌大笑,“今天家里也不知乱成什么样了,侯爷进门竟然没人通传到主家,赖嬷嬷诬陷您的事儿太太竟然也不知道,可不就撞枪口上了吗?” “侯爷直言他就是那个外男,家里嬷嬷差点要将他打出去。” “老爷听的都要晕过去了,谢大夫人也很惊讶,问是怎么回事,侯爷说他从正门进来,路上正好碰到了姑娘您,聊了两句,不仅撞见府里的嬷嬷对大姑娘您明嘲暗讽,还说大姑娘私会他这个外男。又说,今日若不是他,其他外男也能畅通无阻的从正门走到姑娘们的院子里去,是只是大姑娘的院子如此,还是所有姑娘都一样?” “这下轮到太太恨不得着地缝钻进去了,若是只能通到大姑娘院子里,那就是太太心思恶毒,若是所有姑娘的院子都通,那便是太太治家无方,书香门第,聪慧能干,都成了大笑话!”云苓哈哈大笑,“我猜肯定是门房那边迎了人,以为会有人往里面递信,结果那帮人都忙着看热闹没注意。竟然就闹出这么个笑话来。” 但不管什么原因,都是沈氏管理不周的缘故。 “再加上一个二等嬷嬷敢在侯府提亲当天诬陷大姑娘,二姑娘还添油加醋,可见母女俩都是趋炎附势,佛口蛇心之人,谢大夫人再没给两人好脸色,待换了庚帖后就和侯爷一起离开了。” “之后老爷大发雷霆,臭骂了太太一顿,太太和二姑娘估计短时间没脸见人了。”云苓神清气爽,“没想到侯爷面上冷淡说什么不会给您撑腰,但还是去了。” 秦知宜道,“大概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吧,好歹我也算是烈士之后。”虽然铁石心肠,但是挺有良心。 侯府提亲之后,这桩婚事便板上钉钉,也不知道谢晏走时跟秦兴德说了什么,秦兴德精神抖擞的开始给秦知宜准备嫁妆。 结果沈氏大大概怕秦兴德会私下给秦知宜好东西,于是说秦柔的婚期应该也在今年,提议干脆一起准备,所有东西一式两份。 秦知宜懒得理她那些小心思,她的嫁妆许倾蓝早就给她准备的差不多了,如今不过是查缺补漏,干脆只跟秦兴德要了银子,说要自己置办。 秦兴德也知道许倾蓝给秦知宜留了得力的人手,那些人比他要更细心妥帖,便痛快给了银子,只道,“有什么需要的就跟爹说。” 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干脆也一样把嫁妆银子拨给沈氏,叫她这个亲娘去替秦柔操心,省的对方一天到晚在他身上算计。 沈氏见给的银子一样,也没什么好说的。 云苓却想起之前的一桩官司,“太太不是说,您要是能嫁给镇北侯,嫁妆合该是二姑娘的两倍吗?” 秦知宜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就当时体谅我爹了。” 主要是不太现实。像他们这样的豪商之家,正常情况下给女儿十万两的嫁妆已经富足,秦兴德体谅两个女儿高嫁,都给了二十万两,几乎已经拿空了家里的现银,让秦兴德再拿二十万两出来,秦家的资金链得断了。 “况且我还有我娘的嫁妆。” 说到这个,云苓突然道,“太太应该还不知道您要把许娘子的财产全部带走吧?” 秦知宜比了个“嘘”的手势,“财不露白,咱们低调。” 沈氏一直觉得许倾蓝死后,秦兴德至少接手了她留下的大半身家,其实不只是沈氏,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秦知宜只会继承许倾蓝留下的房契地契,金银珠宝之类的死物,至少百分之八九十的经营会落在秦兴德手里。 毕竟许倾蓝留下的东西不少,从当初秦兴德在认为自己会拿到大部分财产的情况下依旧为了能接手全部的经营权而不惜卖秦知宜进宫就知道许倾蓝留下的摊子有多大。 这些打理起来可不是简单的事情,秦兴德和许倾蓝这样的人物都要整日辛苦奔波,秦知宜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姑娘绝对不可能守得住,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交给自己的亲爹帮忙,毕竟亲爹总不会把女儿坑的太惨。 而且比起房契地契这些固定价值的东西,经营才是最核心的部分。 就拿秦家上京的藏珍楼来说,房契价值不过五千两,但每年经营流水至少上百万两,扣除上税打点之类,利润最少也能有三四十万两。 若叫人知道自己的嫁妆是秦柔的十几倍,不知道多少人会破防。 秦知宜这三个月事情光备嫁应该就够忙了,暂时不想处理其他麻烦。 “不对!”祝南溪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我差点给你绕进去,就算秦柔自己想进宫,李六郎心里也还惦记她啊,这样你也要嫁?” 秦知宜靠在池壁上,无所谓的笑道,“嫁啊,为什么不嫁,我嫁的又不是他。” 她可不是真正十六七岁的少女,还对爱情充满了憧憬。 相反,她见过各种各样的夫妻,非常清楚从一而终的爱情是奢侈品,可遇不可求。 现代社会明文规定了一夫一妻小三小四们还层出不穷呢,何况这个三妻四妾合法的时代,追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那纯属自寻烦恼。 其实不嫁人是她最理想的状态,可惜这个时代姑娘不嫁人不是得青灯古佛,就是各种规矩约束,代价有点大,所以在确定了必须要嫁人后,她早早就做好了计划。 其实在她看来,在这个时代姑娘们与其说是嫁人,不如说是找工作。 在娘家经过十几年的职业培训,到了年纪找个公司去做总裁预备役,一般情况下熬个几年再掌权,运气好没有婆婆或者婆婆不愿意管事儿的话,直接就能当总裁。 关键朝廷对于总裁,啊,不,对于正妻的权益还有明文规定的保护,比如,姑娘的嫁妆夫家无权伸手,丈夫也不能宠妾灭妻。 也就是说,就算暂时当不了总裁,还可以打着总公司的牌子用自己的嫁妆按照自己的想法专心搞分公司,赚多少都是自己的,就算将来总公司倒闭,分公司的收益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至于侍妾通房,那都是下属,不听话她可以找由头裁掉,但董事长却不能随便裁掉正妻。 所以只要不整天想着跟顶头上司谈恋爱,日子要多舒坦能有多舒坦。 最需要费心的也就是找工作的过程,是进大集团还是小企业,大集团福利好不好,小企业是不是有潜力。 不过这件事她娘许倾蓝也已经替她操心过了,她当时签约的潜力小企业如今直接成了国企大集团,总裁李老夫人还特别喜欢她,日子大概率会比较舒心。 唯一的麻烦就是跟陌生男人肌肤相亲她有点做不到,如今还让李亦宸自己解决了。 这样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既可以享受当大国企总裁的威风,又不用伺候男人,还有比这更完美的婚事吗? 祝南溪自然不明白她的想法,“不是嫁李亦宸是嫁谁?” 秦知宜笑道,“嫁忠勇伯府啊。”谁会为一个男人而放弃权势? 况且这个权势可以让她彻底放开手脚,最起码梳头、穿衣、出门都自由了,这不比男人心里有谁重要的多? 祝南溪一脸敬佩状,“你简直清醒的可怕,”又调侃,“不过既然是选择权势,以你的才能,嫁忠勇伯府也是屈才了,不如嫁镇北侯府。既然要选,就选个最厉害的嘛。” “去年年底他守孝期满后,上京顶尖的几家贵女都盯着他的婚事呢,这么说吧,只要嫁给他,在上京几乎可以横着走。” 秦知宜听到镇北侯,下午压下去的好奇又冒出来抓心挠肝,“不是说他心里有人?不对,我记得之前他跟首辅千金订婚了,后来他又喜欢上谁了?怎么还有人盯着?” “你不知道?!”祝南溪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想起,“哦,你这几年不在京城。” 然后兴致勃勃的跟秦知宜八卦起来,“他的心上人就是首辅千金徐大姑娘啊,不过两年前他们退婚了。” “为什么?” 祝南溪道,“谢晏刺了徐大姑娘一剑。” 秦知宜瞪大眼睛。 “哈哈,其实他是为了救徐大姑娘。你应该知道,他树敌颇多,除了朝堂还有外族,当时有刺客劫了徐大姑娘威胁他,据说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朝着徐大姑娘刺过去。” 秦知宜挑眉,“徐大姑娘受伤了?” 祝南溪道,“那倒没有,刺客都吓懵了,徐大姑娘自然被救下了,不过之后就徐家就以谢晏对徐大姑娘无情为由退了婚。” “其实我听我爹说,徐家应该是找的借口,那时候镇国公满门牺牲,只剩一个重伤的谢晏还前途未卜,自然不想把精心培养的女儿搭进去。” “听说退婚之后,谢晏关在书房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再出现在人前时,憔悴的一阵风都能吹走,显然心里有徐大姑娘,这几年对任何女人也都不假辞色。” 秦知宜听完八卦满足了,最后总结道,“这么看来还是忠勇伯府适合我。” 祝南溪调侃她,“不是追求权势吗?迎难而上!放心,徐家大姑娘已经远嫁江南,镇北侯就算再狠辣也不至于杀妻。” 秦知宜睨她,“我怕的是谢晏吗?我怕的是刺客啊!镇北侯是不会杀妻,但他的敌人们会啊。我嫁人是为了享受,又不是为了当人质。” 祝南溪抚掌,“有理。” 两人相视大笑。 她似乎看到谢晏的眼角都抽了抽,下颚紧绷,牙关紧咬。 不动声色的怒火,全是令人畏惧的压迫感。 不肖秦知宜吩咐,谢晏亲自把栖迟居里里外外都清查了一遍。 命心腹加强防范,尤其是大厨房的膳食。 不仅如此,还让秦知宜在没有他陪同的情况下,除了正院琼华堂,其余地方都不要单独的去。 并不是说惹不起躲得起,这样长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的策对方式。 而是谢晏不想以秦知宜的安危去赌那颜面上的事。 这样小心再小心,过了许久,倒是什么事也没出。 谢晏不仅管制了院子里外,连往侯夫人那边传话的自己人,都勒令不许再传。 谢晏原话——“这院子的人和事,哪怕谁多掉了一根头发,让外面的人,包括侯爷、侯夫人知道,就等着严罚罢。” 他们这边小心谨慎着的时候,二房没动静,三房倒是有个动静。 三夫人赵氏把她娘家庶妹,接来了侯府小住。 第51章 进了二月,桃杏争先,春回大地。 雨水也连绵了起来。 秦知宜总有理由不出门。 冬日有雪怕冷,春日有雨湿鞋袜。 她的理由稀奇古怪,多得令人发笑。 次数多了,谢晏以此为乐。常喜欢刻意地去问她,今日咱们去花园里寻常地走走。 再听她用些什么理由来拒绝他。爱看秦知宜推辞得振振有词。 这日本是寻常日,谢晏罢职回府,正是心心念念陪同爱妻说话的时候。 谢晏冒着风寒的可能,在初春时节跳进冰寒的潭水中救了她,秦知宜若不赠以回礼谢之,似乎不妥。 她准备亲手做一枚香囊,配上一副特别的香料,再备以厚礼,诚意十足地送到谢晏手中。可她不知道谢晏的行踪和位置,不知道去哪里送,就得寻求帮助。 结果,当日下午,桃花涧之行结束后,翁荣就带着柳姑娘来谢府寻秦知宜。 秦知宜扫榻相迎,乐得眉开眼笑。 远远的,还没走至面对面,就听见柳姑娘娇笑两声:“好你个秦知宜,真是好本事!”说完之后又止不住笑。 秦知宜又加快脚步,裙边飘扬,迎到两人面前,一只手握住一个,讨巧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明昭。” 之前翁荣和柳姑娘都给秦知宜送了请帖,秦知宜接了翁荣的,和柳姑娘道了谢又表示了歉意。柳姑娘并未在意,秦知宜这边有人,她当日便和其她朋友玩去了。碰巧宴席之前又没见到彼此,所以错过了秦知宜的大事。 后来柳姑娘从别人嘴里听说,听对方绘声绘色地说起谢晏为一名女子破例,不提姓名,但柳姑娘当即就知道,一定是秦知宜。 她有莫名的直觉,这事也只有秦知宜有法子能办到。随后柳姑娘才发现,秦知宜的确不在场,她便找到了翁荣,提出要一起来秦知宜家里寻她。 秦知宜将人迎进她的内室,不断发号施令,让人盛各式东西上来,她屋子里伺候的人忙得进进出出,端茶端点心,都捡最好的呈上来。 柳姑娘看到秦知宜的茶具,开片冰裂纹粉青釉的汝窑葵口杯,内盛着过了两道水的玉叶长清,入口清甜留颊。她赞叹道:“臻臻这里好东西真不少,你这茶,吃了我还想吃怎么办?” “那你天天来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秦知宜又亲手端来香盒,往鎏金竹节宝莲灯里添上“梅酥落雪”的香粉,让室内暗浮这款清甜冷冽的梅花香。 喜爱奢靡的秦知宜,闺阁中的生活俱是挑不出一丝怠慢的极致享受。尤其友人来寻她,自然从粗到细,一应拿出最好的来款待。 柳明昭将她屋内细细看了一圈,发觉她这里要说是勋贵家中嫡女的闺房,也不差了。听秦知宜说有不少好东西都是翁荣送的,她更暗暗点头。 秦知宜和翁荣身份差距如此大,能让翁荣对她如此贴心,既是翁荣好,也是她自己的本事。诗经典籍好学,唯做人难学。 将待客的规矩一一都处置好了,秦知宜牵着正观赏内饰布置的柳姑娘坐下,又让连翘去请郑云淑过来。还没坐稳,柳姑娘就开口盘问秦知宜,上午落水被救详细的来龙去脉。 柳明昭没有跟翁荣打听,她想听秦知宜亲口说,想听得仔仔细细的。 两人坐在一处,一个讲,一个边听边问,柳明昭像听戏曲似的,时不时拍手叫好,笑语连连。 能看出来,她是实心地想要一个像秦知宜这样,能撬得动谢晏的存在。好替她出一出被三公主压制的恶气。只听她只言片语地讲过,三公主为人娇蛮,常常占着身份对柳明昭颐指气使,令她憋屈。 秦知宜讲完落水的事,向朋友们公布她下一步计划,也提出需要人帮忙的事。 柳姑娘一口应下来:“都交给我,想法设法也帮你。”她乐见其成,不过话锋一转又问,“可是,做香囊,能行吗?” 每年乞巧节时送香囊的,那可比落水的多多了。香囊是好,轻巧精致,可随身携带,睹物思人。不过,柳姑娘担心送过去谢晏恐怕不会收。可要让她来说,她也不知道送什么东西才能让他收下。 秦知宜神秘一笑:“香囊只是个寻常的物件,重要的是,我会在上面绣花。并且,我也没想过要让谢晏收下,只要他能看到即可。” 根据以往大家对谢晏的形容,秦知宜能猜到,不论她准备什么样的谢礼,按照谢晏那人的脾性,都不会被当作一回事。恐怕他一看到她出现,都会后悔那天出手管了她,导致沾上她这个阴魂不散的麻烦。 但能因此放弃吗?不行,秦知宜非得迎难而上。既然无法求到好感,那么就求一出难忘。能记得她,才能像这茶碗里的茶和水一样,逐渐蔓延、浸透、交融,越来越分不开。如果不用热水泡一泡,茶和水始终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不过,香囊上到底要绣什么才能让谢晏印象深刻,秦知宜只有一个模糊的雏形,还未定下具体的内容。吃罢晚膳,送走她的客人后,她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庭院里抽出嫩叶的短柄箭竹,于脑海中不断勾勒一个又一个图案。 想要让谢晏印象深刻,只在绣花造型上下功夫还不够,秦知宜想,能不能把“报恩”和“落水被救”以及姑娘家们常用的,用来送给情郎暗指相思的图案相结合呢? 她这个香囊,一定要足够有趣才行。 赠人香囊小小一只,有心之人却能在上面大做文章。香囊的布面上,能绣花卉草木、鸟兽山水、祥纹,如果是送男子的,姑娘们一般会往布面上绣鸳鸯戏水、比翼双飞,桃花、合欢之类。 秦知宜还记得两人在水中,谢晏将她捞上来时那简陋的姿势,和绝不多碰她一毫的克制。如此干脆利落的救人,不给任何误解滋生的机会。秦知宜回忆起来,设想自己是谢晏,在那样无奈的时刻,他的心思,肯定是不想被缠上,所以才处处提防。 因此,她或许可以拿这只有两人知道的事来调侃,让他想忘掉的时刻又摆在眼前。 拿定注意后,秦知宜坐回桌案前,拿出纸笔来描绣花样子。她要绣一出鸳鸯戏水,又不仅仅是寻常的鸳鸯戏水。 桑荷在一旁帮她磨墨添水,看到有一只鸟被秦知宜画得,像是在吊炉里挂着熏烤的烤鸭。她奇道:“姑娘,这是什么形态?” 秦知宜给这只鸳鸯勾勒一对半张的翅膀,再在鸳鸯呈悬挂的长颈上,描出另一只鸳鸯的鸟喙。她给这幅图取了个特别的名字:“桑荷,你看,这叫‘鸳鸯落水’。” 桑荷一愣,旋即笑出了声。特地找过来认识秦知宜的姑娘有六位,加上她们的随从,热热闹闹的一大群人在花林中漫步、闲聊。 秦知宜性格大方,话不算太多但惹人发笑,没多久就跟大家混熟了。并且无形之中,她的位置逐渐到了人群中间,跟谁说话都方便。柳姑娘她们提及谢晏后,姑娘们顺着这话题聊开,给秦知宜听了不少京中的逸情故事。 其中不乏与谢晏有关的。 秦知宜早就意识到,这些能找过来认识她的姑娘,也都对国公府世子无意。方才在烟雨亭中,陆知燕怀疑秦知宜针对她是因为有别的原因,旁边围观的人也都听到了,如果也和陆知燕有同样的心思,估计不会想和她亲近。 大家都没那种想法,聊起来就没有了顾忌。话越聊越多,秦知宜的疑问便得到了答案。 这位出身高贵的国公府世子,原来是个既不吃软也不吃硬的冷石头。无论是温柔小意的倾慕,还是热烈大方的明示,他全都来者皆拒。一个能打动他的都没有。 这好在是庆朝开化,人人自由。要是放在守旧克制的前朝,恐怕有心思的姑娘们什么都做不了,媚眼抛给瞎子看。 除了女子有意主动之外,姑娘们说,也从没见过谢世子多看过谁。他的心思更多都是在读书习武和玩乐上,喜欢跑马、打马球、射猎。和一群出自武官家的公子走得近。 秦知宜纳闷着问:“那他何必去烟雨亭写诗笺,这不是浪费人家心思么?” 烟雨亭那样的布构,显然是为了撮合年轻男女相知的。是凌驾在盲婚哑嫁上的人情味。对于向往真情的女子和男子,那是她们能寻觅到知己的好机会。 没人具体地回答秦知宜的问题,大家也都费解。最终还是秦知宜点评:“大概他就是喜欢写诗,喜欢显摆他写的字吧。” 从没听过谁这么不留情面贬低谢世子的,姑娘们又被秦知宜精准的调侃给逗乐了。不过,再一想,似乎秦知宜说得也没错。 远处,被秦少珩骗着写了句诗,又强行帮他挂出去的谢晏,后背有一瞬凉意。 在这之前,秦少珩他们还没止住笑谈。今天收获颇丰,不仅成功坑了谢晏一次,还引发两位姑娘大战。始作俑者秦少珩被谢晏拍了一巴掌,内脏受震,但还是顶着谢晏的怒火幸灾乐祸。 他们这群人,都不是那等招猫逗狗无所事事的纨绔,志趣正经,取乐的方式也就简单。平日赛个马、斗个武什么的,闲暇时候就以互相坑害为乐。尤其是谢晏,因为他最无趣,刀枪不入的,所以谁能坑到他,比猎一只老虎还要稀奇。 这些京中贵公子之间还有一项不成文的规矩,谁有收获,其他沾光看热闹的人都要给二十两银子。 秦少珩这一招,赚得钱袋子都要放不下了。 他拍了拍鼓囊囊的钱袋,心满意足丢给小厮,想起那厉害的陌生姑娘,赞了句:“不知那姑娘是哪个府上的,有点意思。” 有人接话说:“跟翁家人认识,谁去问问翁三就知道了。” “问翁三那个闷子?还不如问少珩的妹子,我在庙会上看到她们说话了。” 秦少珩看一眼谢晏,应声道:“行,待会儿问问她。京城怎么还有我秦少珩不认识的绝色?这可不行。” 谢晏一无所动,不想搭理他。秦少珩笑了笑,心想他这好友果真是块石头。温柔的不喜欢,热情的不喜欢,怎么有趣的也不喜欢? 此时他心目中有趣的秦知宜,正在被各位新认识的姑娘打听喜好。 “喜欢什么样的?清秀斯文的,还是威武霸气的?” “是喜欢有才情的,还是会武擅骑射的?” 没有长辈在的场合,这个年纪的姑娘们最爱说这些,更何况今天是花朝节,聊这些话题也应景。秦知宜能说会道,惹得其她人都想与她说些轻松取乐的话题。 要问秦知宜的理想夫婿,她似乎给不出具体答案,不过此时,秦知宜生出一个怪异的念头。 听大家说谢世子难以讨好,是个难啃的硬石头,她忽然有了兴趣。秦知宜平日闲暇时,读书、绣花、学琴、画首饰样子,心情最好的时刻,就是面对难题有所成就之时。 她喜欢征服难题,迎难而上。 前有柳姑娘劝她嫁人要嫁顶好的,这就撬开了一道缝隙,然后再听闻谢晏油盐不进,无心儿女之情,又激发了秦知宜的好胜心。 她暗暗想,真有那么难吗?她也要试一试。柳姑娘说得对,嫁谁不是嫁呢?如果能嫁入国公府,飞上最高枝头,秦知宜想要的荣华富贵,一应都到了顶。海阔天高,都将任她施展。 这么想着,秦知宜坦诚地给了诸位好奇她的姑娘答复:“喜欢对男女之情无意的。” 她这话,让众人都愣住了。她们看向秦知宜,发觉到她抿唇浅笑神情狡黠,既不像随口胡说的,也不像卖弄玩笑寻人开心的。还是柳姑娘率先猜到她的意思,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你要试试打动谢世子吗?” 秦知宜点头。 如石坠湖中,人群登时沸起涟漪,一群人笑闹开来,都纷纷支持秦知宜。无论她成或败,谁不想见识一下秦知宜的手段,和谢晏的应对呢? 柳姑娘惊喜于秦知宜的爽快和直率,对她更有好感:“你呀你呀,可真够大胆的。” 其实之前她撺掇秦知宜入国公府,八成都是玩笑话。她在宫中伴读,受了不少三公主的压迫,知道三公主看上谢晏,暗暗不想三公主如意。所以无论是谁笼络住谢晏的心都好,她都觉得舒坦。 再加上不喜欢陆知燕,见到一个跟陆知燕作对的人,柳姑娘就想亲近。她半玩笑半试探的话,竟被秦知宜当了真,这让柳姑娘对秦知宜最大的感觉,就是觉得她大胆。敢听敢想敢承认,是个痛快人。 若换作是她,恐怕还会怀疑对方安的是什么心思,把人一个劲往高处架。这下,秦知宜接过了这个大难题,她既意外又惊喜。甚至觉得,别人办不到的,这下可能真要给秦知宜办到了,她确实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这群姑娘们之间的对话,要是给外人听到,恐怕要说三道四的。不单对男欢女爱侃侃而谈,还议论如何引得男子倾心。 原本姑娘们私底下也不会说到这种程度,可能今天有秦知宜和陆知燕的斗争开头,又有秦知宜不着调的说话作引子,闲聊的氛围便一路不受控制地脱了缰,越发放开。 待来花林踏青的人多了,再没有能畅所欲言的好环境,几人才意犹未尽地终止了话题,彼此心照不宣对视着偷笑,唤着要去扑蝶。 扑蝶是花朝节惯例的玩乐活动,因为传说这一天的蝴蝶是花神的使者。蝴蝶有灵,各蕴其意,若花神女夷允你捕获蝴蝶,说明好事将近。至于是什么好事,说法全应对于所捕蝴蝶的花色上。 白色是容貌美丽、橙色是心想事成、黄色是身体康健、蓝色是佳偶天成。 水源旁的花丛是蝴蝶最多处,秦知宜她们好几人结伴而行,想寻那人烟稀少的僻静处,人少了,蝴蝶才多。 因为路不宽敞,十几名女眷前后走着,中间间隔几步远。 秦知宜和翁荣、郑云淑三人走在一起。 方才与秦知宜说话的人太多,她们两都没怎么开口,大多时候听着其她人说话,仅有笑容。能主动找过来结实秦知宜的,肯定也都不是内敛的人,起码比翁郑二人要更开朗。 这种人一多的场合,不擅长说话的就更沉寂了,声音小又插不进话题。 此时和前后拉开一段距离,确保人听不见了,郑云淑才压低声音问秦知宜:“阿宜,你真的要……要追慕谢世子吗?” 翁荣倒是没怀疑秦知宜是开玩笑,不过她也好奇秦知宜是怎么想的。方才人太多,说的话题又花里胡哨,翁荣应付不来那样的场合。总觉得大家的言辞都有些夸张,让人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但她知道,秦知宜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她是心里怎么想的就会怎么说。别人或许是胡说的,秦知宜肯定不是。 “是啊,当然。”秦知宜一口应下,发觉郑云淑面色为难,她又补一句解释,“不管是嫁给谁,我都要经历这个过程。除非有高门大户的公子愿意主动聘我为正妻。” 郑云淑绞紧袖口,废了好大的力才问出口:“可是,你不怕她们笑话你,拿你取乐吗?” 让郑云淑来看,刚才那些并不熟识的贵女们向秦知宜提出来的话,说得好听是热情,不好听,就是轻浮。哪有人在还未了解完全的情况下,就撺掇商户人家的女儿去高攀国公府世子的?差距太悬殊了,郑云淑怕秦知宜太天真,成为别人的笑柄和谈资。 但秦知宜显然并不是因为相信了别人的话,才做此决定的。她有她的道理和准则。她握住郑云淑的手,郑重道:“云淑,何必要顾及他人的态度来桎梏自己?我只知道,人生要把握在自己手中,别人要笑话就笑话去吧。我要这么做,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郑云淑怔然。 好一出鸳鸯落水,原来这只像是吊烤鸭的鸳鸯,代指的是她们姑娘,另一只半边身子停在水上,只有头伸到水里衔住另一只的,是营救秦知宜的谢世子。 只见过双双浮于水面上,或齐头并进,或交颈相缠的鸳鸯,哪里见过这等荒谬情形的?桑荷盯着看姑娘描出两只奇怪的鸳鸯后,又补上水面波纹、岸上树梢,丰富图案。 末了,秦知宜还在落水那只鸳鸯的喙上,加了一朵精致的百合花。 桑荷眼睛亮了亮,姑娘真是好玲珑的心思!百合意喻百年好合,是象征恩爱的花朵,又有作感谢用。这一箭双雕的手法,模棱两可的意味,引得人深思。 直白的平铺直叙是最无趣的,她们姑娘,把一副最寻常易得的图,联系上今日落水被救的事,化成一幅类比两人又生动有趣的图画。这要给谢世子看到,岂不是又狠狠地刺激他一回? 桑荷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姑娘把这香囊送给谢世子时,谢世子的反应是如何的。但凡他不讨厌姑娘,应当都会被这特别的香囊给吸引吧? 那头,秦知宜已经把整幅小图都画好了。她拿走螺钿紫檀镇纸,夹起纸张吹干墨迹,细细欣赏一番,越看越满意。 君子八雅中,秦知宜最擅长的便是作画,她自幼习画,研习花样子,自己创造首饰图案,画这些一小片图案那是手到拈来。她的画生动得活灵活现。因此,三分有趣的想法,在她的笔下会涨成六分的成效。 秦知宜很满意这幅“鸳鸯落水”图,吩咐桑荷与清露,把她全部的布匹、绣线、玉线,还有小的各式金银玉器宝石的吊坠都拿出来。秦知宜是个精益求精的人,既然要做香囊,就得做到最好。势必不能败了她豫州第一心灵手巧的声誉。 当然,这个称号是秦家内部为她颁封的。 秦知宜记得,上回花朝节夜市看到谢晏穿着,也是深色暗色的衣裳,今日他穿的墨灰近黑,上一回是鸦青色。他身穿深色衣裳居多,那么她做香囊可以选取水青或是月白这样素净的浅色。 以浅色为底布,在上面绣彩色的鸳鸯,也要更协调一些。但是,如果谢晏真的会戴她赠的香囊,这一点小小的浅色打底和彩色为图,会成为他全身上下最夺目的存在。 此时,这个念头在秦知宜脑中只是一晃而过。她没有深想,所以就算她知道香囊显眼,也只是点到即止。 等到香囊真的送去谢晏手中的那天,这个完全与谢晏着装喜好不符的小玩意,让他诞生的第一个想法——秦知宜是不是上天看他太顺风顺水,专程派来给他添不痛快的。 不过,这不痛不痒的腹诽,只短暂存在于他看清香囊上所绣图案之前。待他看到“鸳鸯落水”图后,那才是真的崩溃。 只听秦知宜“咦”了一声。 众人视线齐齐朝她看去。 在这事上,秦知宜作为那个一无所出,耽误子嗣的主角,无论她做出什么反应,都能让人说道。 她同意,会被人笑软弱,且证实她确实不能生育的事。 她不同意,说法就更多了。 因此,自从赵氏说明打算后,不少人都悄悄注意着秦知宜,等待她的反应。 尤其是二夫人、谢沁、三夫人、赵月颖。 都既好奇,又期待。 想看秦知宜主动开口,自己害她自己。 她们都生怕秦知宜当缩头乌龟呢。 第52章 秦知宜发出疑问的那一长声“咦——”。 毫不夸张,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越是聪明的人,越觉得此时她是最不该开口的那一个。 侯夫人正气着,又忙着忧心忡忡地担心她中了别人的圈套。 三夫人赵氏打的旗号是担心世子的子嗣,这与侯府而言是头等大事。 即使老夫人和她都喜欢她,可秦知宜若当场拒绝,便是与这件事成了对立面。 再喜欢她也向不了她。 秦知宜将专为翁荣打造的璎珞取出来,悉心涂上少量的橙花油,为绿松石保水。 这些秦色浅淡,近乎偏向天水碧的绿松石都是少见的淡色松石。绿松石产量不少,但是秦知宜凑够这二十六颗秦色相近的蛋面石,还是费了一番功夫。 翁荣气质清丽、审美雅致,喜爱内敛又有韵味的物品,无关价值。送礼物要投其所好,秦知宜准备的这串璎珞不仅符合她的喜好,还很特别。市面上少见用绿松石做璎珞的。女子所戴璎珞或者项圈,饰物多为珍珠玉石、玛瑙宝石等,秦知宜想着,若她能找到翁荣,将它送给她,她应当会很欢喜。 她一边收拾着礼物,亲自擦拭装载璎珞的黄花梨雕纹木匣,听连翘讲述今日上午出门办事的过程。 连翘今年不过十一岁,尚在总角。但她自娘胎里就带着几分机灵,人聪明,口齿利落。跟在秦知宜身边,识了字又读过书,之前在秦府是出了名的厉害小人儿。 昨天晌午,正是她呵斥两个烧水婆子不专心。 “姑娘,我和赵妈妈把内城都跑了个遍,一路打听,找到两家翁姓官邸。一位住在城南边上,翰林学士。另一位可了不得了,官至宰辅侍郎兼工部尚书,要是翁家姑娘家中如此显赫,我们姑娘在京里就有靠山了!” 正收拾着行李的丫鬟们听闻连翘的话,都停下手中动作,难掩激动。 秦知宜怔了怔,握着帕子的手也顿住。 平心而论,秦知宜想寻旧友,既是为了排遣独自在京中的寂寞,也是存在几分私心的,这不能否认。多个朋友多条路,如果要说找翁荣什么都不图,那是假话。 只不过,秦知宜的心理,还不到连翘说的“找靠山”这么贪心,她也没设想过,翁荣的身份是怎样的。 “你们辛苦了,明天早些叫我起来,辰时初出发去登门递帖。”秦知宜将璎珞妥善放好,关闭木匣扣上锁扣,又嘱咐赵妈妈道,“嬷嬷,劳你安排人替我租个小轿去,京里人多,马车出门太不方便。” 她派人去找,只是为了先确认翁家的住址,真要去寻人,还是自己亲自登门拜访更有诚意。若让下人随便去人家府上问,府中有没有叫翁荣的姑娘,未免太草率。所以秦知宜早就打算好了,寻着翁家之后,她带着帖子和礼物再去询问,若找着了人,可直接让门房将拜帖和见面礼送到后院去。不说秦知宜的名头有没有大到人尽皆知,就是今日上午,也没见翁家三公子出现过,可能不爱凑热闹,早与一群文人学士去林中踏青作诗去了。 涉及到翁荣的哥哥,秦知宜没随意揣测,但她也很好奇,因此和翁荣商量:“能问问他是何缘由吗?” 翁荣说过,方才身边来了人不方便盘问,所以她先紧着过来告诉秦知宜这件事,看她什么猜测,有无旧故。既然秦知宜没有,那只能找三哥要缘由了。她点头道:“我待会儿问他。只是,我这三哥向来醉心学问,沉默寡言惯了,他竟问我‘你那豫州来的朋友,最近和秦家姑娘都发生了什么事’。” 这就更奇怪了。 秦知宜犹疑猜测:“翁三公子与秦家姑娘……” 翁荣断然否定:“不应当,我三哥最不喜跋扈泼辣的女子。” 越分析越是觉得离奇,翁荣回头望了望,轻拍秦知宜的手腕:“你等着,待我问清楚了再来告诉你。”秦知宜点头应,“应当是有缘由的,或许是帮别人问的。” 她倒不着急,就算翁三公子因为秦相宜来盘问,有翁荣在中间,翁家人不会为难她。 翁荣回了雅间,秦知宜站在原地,望向翁家人所在之处沉思。她方才去向翁夫人问好时,也与翁家人草草见了一面,但因为不能失礼所以并未细看。她不记得翁霁面貌,只模糊留了个印象。 他身形颀长,气质清雅如琼枝玉树,人淡淡的。秦知宜笼统见过翁家众人时,他也并未开口。 越是分析,秦知宜越觉得,翁霁不应该是出于自身的原因问的。最大可能,是旁人见翁荣与她走得近,所以托了翁霁来问。从前听翁荣提起她这个文采斐然出类拔萃的哥哥,秦知宜都下意识觉得自己与这种文曲星下凡的清贵郎君没什么关系。 正巧,她思考完毕,秦淙也来唤她回房去。秦知宜便把这事先放下了,只等翁荣问出答案来告诉她就好。 京中这些远近闻名的大酒楼,各有各的特色。说楽锦楼是雅致珍稀,太丰楼便是大气奢靡。送上的这些菜,盛放在特制的餐盘上,占位宽阔,菜肴如画。将熊掌做成山水,鳜鱼做成腾蛟。 让人下筷都有种亵渎感。 饭到末尾,酒饱饭足时,窗外依稀传来乐声。围坐饭桌的人只需回头,便可透过矮窗看到从远处走来的花神游行队列。 据郑云淑介绍,为了确保全城都能观赏到游行,有六家乐坊被授予了扮花神的资格,六支花神游行队同一时间从不同方位出发。因此只要在皇城主道上,时间到了都能看到游行。 秦知宜站起来离座,来到窗边看得仔细。 十二花神各有各的美,从头饰到服侍都特别制作,与对应的花相关,这是平时见不到的特殊妆扮。寻常人若扮成这样是会怪异的,因此只有花朝节能看到。 花朝节这天,秦知宜从小就最期盼看花神游街,欣赏自然、风俗与文艺融洽结合。 郑云淑来到她身边,也静静欣赏。她侧头看向秦知宜时,看到她的专注,以及沉浸的眼神流露的陶醉与着迷,感受到了秦知宜对于“美”的热爱。 再联想她要嫁入高门的志向,郑云淑越来越能懂,秦知宜所求,并非寻常人以为的荣华富贵,她是在追求能够极尽所能享受世间美好事务的权力。 这世上精工巧艺尽奢尽美之物,除了送进宫里的御供,余下的,按照权贵阶梯,一级一级,皆为上层垄获。秦家如此富贵,已是凤毛麟角,但仅有钱两也不足。 底蕴深厚的世家勋贵所积攒的御赐尊品,或是前朝传下的历史悠远的瑰宝,远非钱能买到的。若能观赏、能触摸,对于秦知宜这样衷爱世间之美的人来说,在人间活一遭,也不虚此行。 待游行车队驶到太丰楼前,翁荣带着丫鬟来了秦知宜她们这间厢房一起看。 此时,太丰楼下街道两边已经挤满了人。从下面向上望,也能看到酒楼外层的露台上空无一隙,里外里两三层人。只有雅间的窗边是宽松的。贵人们安静看着下方,间或耳语两句。 多亏了翁荣,秦知宜她们一家子才能在视野大好处欣赏游行。见翁荣过来,秦夫人和郑氏都对她格外客气。 翁荣来找秦知宜,是来和她一起看游行说话的,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先前两人说的那事。 三位姑娘站在一起,秦知宜被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两位夫人看到三个小辈亲密相处的背影,都是一脸欣慰。并未注意她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翁荣和秦郑两家人娴静地打完招呼,待转过身面朝大街,神情霎时变得丰富,她压低声音,口吻急促:“臻臻,是谢世子!是谢世子让我三哥问的。” 谢晏? 第一时间,秦知宜并未像翁荣这样情绪高涨,她甚至觉得其中有猫腻。找旁人来打听她,怎么想也不像那位的行事。尽管她并不认识谢晏,甚至也没注意到他的外貌如何,但她听那群姑娘们的描述,谢晏不像是背后差人来打听她的人。 “真是他吗?”秦知宜不由发问。 翁荣点头:“三哥说,有人找他,说是因为你和陆知燕闹不快,听闻你是外地人士,所以谢世子想知道你来京之后都发生了什么,跟谁有过节。” 秦知宜敏锐捕捉到“有人找他”四个字,在这句话里并没有用“谢世子找他”的说法,证明找到翁三公子的人并非谢晏本人。 不过秦知宜并未追问翁荣细节。一则,翁荣并没发现这其中的蹊跷,所以如果问她,她还得再去问她哥哥。二则,是谁问的好像也不重要。总归是认识谢晏的人,才会做出这种事。是谢晏派别人打听也有可能。 这件事,秦知宜她们三个意外一会儿也就没下文了。 然而事实真相是如何呢? 一个时辰前,来花神庙游玩的人陆陆续续下山返程。碰巧的是,秦少珩还真巧遇了翁霁那群书呆子。他还没忘记之前的好奇心,上前唤了翁三,把人带到远处。 一番交代前情后,秦少珩没忘专程给谢晏挖坑。他嘱咐翁霁:“我帮谢晏问的,要是别人问起来,你就报他的名讳。” 翁霁不像他们,有这么多花花肠子,他只是浅浅点头,一应都答应下来。 后来,翁霁在给家妹讲述情况时,也并未说清缘由。他的心思不在的地方,任何事一应与他无关。翁荣没问,他便不会特地解释。 因此,翁荣就这么被亲哥哥给蒙蔽了也不知情。转而以为秦知宜引起了谢晏的注意,还为此畅想了一番。 更加不知情的郑云淑更为激动,猜想说:“是不是因为他不喜欢陆知燕,不喜欢她在诗笺上回的诗,阿宜指出来过后,恰巧就获得了他的好感?” 已经察觉到不对劲的秦知宜是唯一清醒的。她没好意思打消朋友们的积极性,心想,原来郑云淑娴静的外表下,也掩藏着浪漫又不切实际的小女儿心思。如此天真单纯,秦知宜心想,往后她要好好保护她,不能被人随随便便地骗了去欺负。 这件事,讨论了一番过后就不了了之了,因为秦知宜没有大做文章的意愿,就没有延伸出后续。 下午,众人在酒楼吃茶闲聊度过,到了夜里,又有热闹夜市、放花灯等活动,休息沉寂了一段时间后,城中百姓恢复晏气,赶赴夜晚的繁华。 夜市与早市多有区别。早市卖菜卖肉、吃喝玩较多,夜市除了有各色夜宵铺子,更有勾栏表演、戏班子卖艺,唱戏、木偶、皮影、杂耍等视觉盛宴。 在放花灯的河边,还有各式纸灯、花灯铺子,灯火辉映,金澄连绵。 因此夜里比白天还要更加热闹。 秦知宜她们几个又与长辈们分开,几个年轻爱动的姑娘自己玩自己的,这里看看,那里凑一凑,只恨眼睛都不够用了。 巧的是,三人因为要看皮影,从人多的大道换到小巷,抄近路穿行,穿过窄道后,来到有一大片空地的景阳门前,意外看到这里围了一片地出来,弄成了蹴鞠场。 正在场中激烈竞技的,赫然是以谢晏为首的贵公子们。 三人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因为场地有限,这夜里蹴鞠与平时的蹴鞠微有区别,平时只能用脚踢,但是这夜鞠,既是没有球门的“白打”,也是可以用身体各部位碰鞠球的“花弄”。 观赏性比正经的蹴鞠升了好几个台阶不止。 公子哥们传球投入,周围看热闹的围得水泄不通。寻常没有练过的人玩“花弄”毫无章法,连玩杂耍的猴儿都不如。但这群日日习武骑射,身法过硬的贵公子,能玩出许多让人眼前一亮的花样来。 皮影戏常常能看见,高门子弟免费的鞠球表演却千载难逢。更何况还有谢晏在场。秦知宜她们几个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有人离开后留下来的空隙,一点一点挪到前面,就听见有人高喊一句。 “谢晏,你行不行啊!”秦知宜沐浴的过程之繁琐,给郑氏留下来送热水的两个婆子看了好大一场稀罕事。 这两位粗使婆子虽是谢府从牙行买来的,却不是没见过世面,但从未见过谁家洗澡像秦家这样讲究。 首先是“洗水”。 因为贵客远道而来,亟待洗漱,送到厢房的有烧热了的水和井里打的凉水。婆子将水送到厢房檐廊下,却不见秦知宜身边的奴仆将水抬进屋内。 她们从屋里拿出一托盘物件,其上放着锦盒、软纱布、几只瓷瓶,还有一个用竹丝编的,孔洞细密的竹筛。 丫鬟将软纱布垫在竹筛上,一层叠一层,铺了三层才作罢。随后,将锦盒内白灰色的细粉倒在竹筛内铺平。 那不知是什么粉末的东西打磨得细腻,细看还有温润的溢光流转。一婆子好奇问了句那是什么东西,丫鬟答:“打磨的珍珠粉混的葵花草木灰。” 正当婆子以为那珍珠粉是用作护肤,拿来涂抹身体之时,一名丫鬟抱了个水盆出来,两人一起,将水桶里的凉水慢慢倒在竹筛里,水沥沥流过,落在木盆里,呈略浑浊的奶白色。 婆子瞪大双眼:“天娘诶——怎的这么糟蹋珍珠粉?那这水就直接用来洗澡?” 清露抿唇一笑:“怎能呢?还要再沉一沉,取上层清水用。”随后端着木盆进了房里。 两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吃惊得说不出话。两人本以为混了珍珠粉在水里是娇小姐作养肤用的,按照丫鬟这说法,珍珠粉沉淀到底下,岂不就白白浪费了? 如此铺张做派,真是令人咋舌。 早听闻秦家富贵,可寻常人没见识过,挖空脑袋,也想象不出富贵人家日常衣食住行如何精细,如何奢靡。现在见到世面,只叹人各有命,有如云泥。 成色普通的一斛珠也得有个六七十两银,秦家姑娘沐浴一次,恐怕就要用去一石珍珠磨的粉,如此奢靡,普通人家怎么供养得起?两婆子开了眼,又围着往热水里倒精油的小丫鬟问洗水有何用处。 小丫鬟顾着做事,三言两语解释:“滤过的水更软和亲肤。”她收起瓶子,往托盘上脆脆一放,头也不回,“烦请两位妈妈动作利落些,待会儿得用不少水呢。” 一个不过十岁出头的黄毛丫头,如此有脾性,谢府的两位仆妇并未觉得失礼,反倒更高看秦家这位未出阁的姑娘一眼。 手底下的人能干厉害,身为主子的更不会差。 门外门里都在紧着时间忙碌,洗好的水被送到里屋偏厅,由两道四扇曲屏围着隔开的沐浴处。因为怕着了寒凉气,一面还摆了两个大炭炉取暖。 秦知宜习惯先洗发再沐浴,下人们在准备沐浴用水,她先卧在美人榻上,只将松散后的发丝全隔开。桑荷用粗如小指的牛角梳为她通头,待梳满九十九下,才浇水湿发。 用洗发香膏三搓三洗之后,要用帕子将水吸干,给半干的乌发揉上一小捧桂花精油,十指梳理,直到精油完全浸润每一缕发丝。 秦知宜用的桂花精油非同寻常。用来萃取的桂花,是要在立秋的第一日采摘并未绽开的金桂骨朵。在此之前,从桂花出苞到采摘,不能有任何雨水,因雨水性寒多湿,哪怕一丝沾染到制精油的花朵也不行。 除此之外,精油中还添加了侧柏、何首乌等,每一样也都是同理。每一年制精油的这些原料能不能得来,全靠天公作美。如碰上某年有雨的,去外地收取未必赶得及。 也就是秦府堆金积玉,又对这唯一一个女儿百般疼宠,才会在这等不起眼的小事上耗劳不尽。 桑荷将精油涂好后,早有小丫鬟备好装了熏香和碳火的花枝纹镂空鎏金球,再隔着丝绸包裹秦知宜的长发,用低低的温度烘干。 待发丝干透,根根松软分明如流瀑,用两支顶好的绿檀木簪将青丝挽成髻,秦知宜这才入水沐浴。 头顶洁净后人会轻松许多,这时再沐浴,被温暖馨香的热水包裹,是一种享受。秦知宜喜欢沐浴,因此对水质和香料的要求极高。 来京途中,她也曾在客栈落脚沐浴,只不过多少不如在家中时方便,偶尔间隔几日,格外难熬。 洗完之后,丫鬟们会帮秦知宜从脖颈到脚趾,依次涂上三种养肤之物,有稀乳、膏脂、香粉,分别有润肤滋养、白皙芳香之效。一边涂一边按揉身体,舒神解乏。 从梳发到沐浴完毕,最少都需要一个时辰,这一通完毕后,先前还淡然无味的室内已满是馨香。 这天下午,将带来京中的一应事务都规制好,明日需要穿的用的也都备好后,夜幕昏黑过后,秦知宜早早梳洗完毕,上床入睡。 秦知宜爱美,讲究颇多,一般没什么要事的平常,她都命人闭门剪烛,早早卧榻。即使睡不着,也要闭着眼睛冥想。夜里光线昏暗,做什么事都费眼睛,倒不如闭目养神,排解一天的劳累。 另外,睡觉可安神补气,养胆滋阴,早睡已是她养了好几年的习惯。她住的院子房屋,一到了天黑就静悄悄的。秦家人都已经习惯了。 翌日,晴光大好。郑氏着人来邀秦夫人一同用早膳时,秦知宜人已经出门了。 其实寻常来说,给客人分了独立的院子,有独立的私密性,可以去大厨房取膳,各吃各的。不过郑氏与秦氏投缘,说得上话,家里有客一起用饭显得热闹也亲近。 再者,谢秉安入宫参朝,秦父出门办事,秦淙要去书院,家里只有女眷和幼子,聚在一起也好打发时间。 见来的只有秦夫人,郑氏好心问一句:“臻臻呢?莫不是还没起床呢?” 站在一侧的郑云淑向秦夫人身后看了看,果真没看见秦知宜,也没有她身边的丫鬟。她松一口气,却又有点淡淡的怅然。 谢氏知道女儿出门做什么去了,不过事情还没结果,不需要交代得太清楚,所以她只是笼统答复:“我们吃,不管她。她从前有个旧友,也是京中人士,出门寻人家顽去了。” 郑氏点点头,说着“姑娘家就是有二三好友才好”便招呼秦夫人入座用饭。 一旁的郑云淑听闻秦知宜在京中有旧识,手里整着衣衫入座,眼睛落在膳食上,却不见神采。她默默地在想,秦知宜自幼在豫州长大,竟也有京中的朋友。刚来京中就寻人玩耍,想必是关系极要好的。 可见秦知宜朋友之多,关系之广。 郑云淑愣神想着,她那样活泼的人,朋友多是应当的。 另一头,早早出门的秦知宜带着丫鬟们,在外面食铺吃了一碗鸡汤浇头面算作早饭。连翘说城南的翁家更近,她命抬轿的小厮先往城南去。 过午不拜,秦知宜要赶在午时前将拜帖递上去,如果城南那家不对,往另一家去得留出足够的时间。 大致在辰时末,小轿停在翁家宅院所在的巷口。 秦知宜在丫鬟的搀扶下迈步下轿,端着拜帖走近,撞响门钹。这院子不大,四四方方的,门头牌匾只是挂了写有大字的寻常木匾,上书“翁宅”二字。以这家家主的地位,宅院尚不能称之为“府”。 来往的男女老少都忍不住对秦知宜投来探究的目光,因为这寻常街巷里,少见像秦知宜这样干净贵气的精致人儿。 秦知宜第一次敲门后隔了许久都没反应,又敲了第二次,这次从院里传来缥缈的呼和回应。 等了几息后,一位老妈妈打开门探头出来,上下扫量秦知宜:“哪家的?” “冒昧叨扰了,请问府上有没有一位姑娘,名唤翁荣?”秦知宜一双手举起拜帖,如果老妈妈答有,她就递上帖子。 这帖子,秦知宜写了两份一样的。免得第一个递上去又不是,手里就没了。虽说京城里的两户翁家有两个同名的人几乎不可能,但秦知宜办事向来周到,哪怕有一隙的空缺,她也得提前补上。 那老妈妈一头雾水,本打算直接闭门不理,看了秦知宜两眼,心又软了,说一句“没有,你去别处问”才关上门。 看来只有再去问问第二家翁姓官邸。 重新乘上轿,本觉得有信心能找到翁荣的秦知宜,在经历第一次后,忽然没什么把握了。 只知道姓名就想找人谈何容易,万一翁家在京城并不是官宦之家,又万一住在外城呢?觉得翁家有底蕴,也只是秦知宜自己的推测罢了。 按下心中担忧,秦知宜将拜帖放好压平,免得折损花笺。不论如何,只有先去找一找才知道,担心无用。 小轿大致行路三刻钟之后,才来到城东。 再次从轿中走下来,秦知宜感觉眼前好似换了一方天地。大道宽敞,院墙高耸,人置于路边,错觉好似个子都矮了一截。 她来到翁家正门前,视线自左往右掠过,看清翁府门头,心沉了沉。 翁府门前,左右两边放置着两台,汉白玉箱型雕犀牛望月的狮子抱鼓石。有此门当,证明翁府家中有,或者曾有一品文官大员。 然而这并不是关键,最令人感到压迫的,是翁府高悬的牌匾。上刻“德范长存”四字。匾额黑底、边缘刻象纹、字描金,这是御赐的牌匾,是圣上亲笔。 翁府,既有地位,又有荣宠。高门到如此地步,普通平民凑上前去,岂不高攀? 即使两年前秦知宜和翁荣投缘,真正结交相处的次数勉强只不过十回。如果两人认识再久一些,关系更亲近,秦知宜不会有此时的波澜。问题就在于,两人还不够那么熟稔。如若翁荣真是这家翁府的姑娘,她会怎么想? 秦知宜捏紧拜帖,平心静气地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迈步走向翁府门头值守的家丁。 她想到昨晚自己的想法,即便翁荣没有身份,能找到她,两人能说说话也好。以秦知宜识人的眼光来看,翁荣应当也会这么想的,她会高兴的。 翁府门前守门的老阍,见到秦知宜在丫鬟的陪同下走近,觑了眼睛,仰着下巴盘问:“什么人?” 他看秦知宜面生,又是自己来到府门前,不像是受邀的客人。所以哪怕秦知宜穿戴矜贵,仍遭防范。毕竟,翁府乃京中名门,每日各式各样缘由上门来的人多了去。 秦知宜自报姓名,又如同方才对老妈妈说的,向守门老阍也问了一遍。 那人眉头一蹙,虽有提防,倒没隐瞒:“找我们六姑娘?你怎么知道六姑娘的名讳?” 此话一出,九成可能,翁府的六姑娘翁荣,就是秦知宜要找的翁荣了。她长舒一口气,双手将拜帖递了上去,讲明缘由:“两年前,翁六姑娘去豫州,与我有浅交之缘。如今我来了京城,论理该拜会她一面的。” 听闻秦知宜来历清白,缘由正经,那老阍脸色才稍好一些,不过还是态度冷淡。他接过秦知宜的拜帖,草草说道:“帖子我给你递进去,在外面等着,站远些等。” “好。”秦知宜也简单应下,安静离去,带着丫鬟在侧墙边等候。 那老阍回头扫了秦知宜一眼,看她如此态度,猜测她可能是豫州哪位大官之女。他又想着,让人在外站着等是不是怠慢了? 有人道:“无论看多少青年才俊,还是属威靖侯府世子最出挑,若不是他早早就定下了娃娃亲,这亲事怎么可能落得到秦家老二的头上?” 另一人接话:“就是,那等浅薄粗鄙的女子,哪里比得上我们惠和县主半分?” 其实这种话,秦知宜从前没少听。 因为谢晏美名远扬,她的这门亲事,从小就不知道被多少人羡慕,指摘挖苦。 好男儿谁不喜欢? 她的情敌,放眼望去整个京城,没有五十个,也有二十个。 也不知道如果没有她,谁能夺得魁首。 正说话的这一群人团团围着的,是英王妃的三女儿,骄纵跋扈的惠和县主。 秦知宜不想惹事沾身,带大家换了个方向走。 不料被人扭头看到,叫住她:“秦知宜怎么见着我们,也不打个招呼,仗着当了世子夫人,就有派头了是也不是。” 秦知宜回头瞅她们一眼,默不作声,还是一扭头就走了。 就是不想叫,不过是不叫人罢了,她们能拿她怎么样? 不爽就过来咬她呗。 第53章 秦知宜扭头就走的傲娇模样,把一群贵女都看呆了。 “她她她,她怎么这样?!” “也太无礼了吧,乡野来的粗妇都比她上台面。” “世子夫人是怎么当的,谢家人都瞎了眼了是不是还给她捧着惯着?” 她们的谩骂声尖锐,然而秦知宜一次头都没回,不当一回事儿, 更让人生气了!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进了惊蛰这日的上午,破晓拂走墨色夜幕,但并无朝阳晖暖的色彩。这日是个阴天。 秦知宜拢着外衫立在窗边,仰头观望了一会儿。阴天也好,只要不下雨,今天的桃花涧之行就能正常维持。若下雨,山中泥泞,姑娘们精心准备的衣裙会染得裙边脏污。 有雨时,秦知宜从不会踏足任何不干净的场地,她看不得裙摆有任何污渍。所以在出发前,她默默祈祷了一阵,希望今天即使不晴,也不要坠下雨滴。 桃花宴从晌午一直到下午,时间充裕,所以秦知宜并未急着早起。起来洗漱之后,先到正房和母亲一起用一道丰盛的早膳,填饱肚子。 今天并非普通的出游,去桃花涧也不是为了吃那一餐宴席,所以另外半天里,秦知宜预计自己不会进食太多,为了避免饿着,她进了一碗鱼肉莲子羹、一个羊肉小包、豆沙小包,一碗十香什锦菜、一块桂花糯米藕。 秦夫人盯着女儿,稀奇道:“臻臻今日怎么胃口如此好?” 秦知宜咽着食物,摇了摇头。其实她什锦菜吃到一半就吃不下了,硬是劝着自己再填补了一些。 咽下口中结实的甜藕,秦知宜向母亲解释说:“怕长公主的宴上吃不饱,多吃点先垫着。” 在外赴宴,尤其是不熟悉并且贵人多的场合,席上不方便多多动筷,所以吃不饱是常有的事。谢氏并未多疑,点头认可:“是了,桑荷再带些糕饼给姑娘备着。”一旁的桑荷应了声好。 秦知宜并未告诉母亲,她要打动谢晏的事,怕母亲担心心疼她受委屈,所以只说因为宴席。实际上,若只是赴宴,吃不饱也没什么,但她还有计划要施行,所以不能饿着。 用罢早膳后,秦知宜抓紧时间回了自己屋里,她要重新梳洗、换衣、妆扮。昨晚睡前特地沐浴、洗发,今天只需简单净一净即可。 秦知宜专为赴宴准备的衣裳,不像之前爱穿的上儒下裙或裤,她特地把自己用祖母给的,高昌传过来的合欢粉色的鱼牙绸所制齐胸襦裙,拿了出来。 今日赴的是桃花宴,穿什么秦色,都不如穿与桃花近似的秦色协调。俗是俗了点,也可能与很多姑娘撞色,但是和景与人能互相映衬比起来,这些不妙之处无足轻重。 这想法,是那日秦知宜在看花神游行时就有的。她今天的扮美思路,就是把自己往山中桃花神的感觉上偏靠。 惊蛰这段时间,穿襦裙还是有些单薄,所以秦知宜还找了一件雪白的斗篷穿在外身取暖。她的斗篷多是象牙白、嫩黄、浅紫色类,少有这样洁如落雪的秦色。 秦知宜换好襦裙,再将斗篷系上,站在铜镜前反复地看。 果然没错,内里穿合欢粉,外面无论是配什么秦色,都不如雪白来得惊艳。仿若桃花涧里一夜落雪,红瓣白被,不染凡尘。 虽然这样配色很常见也很大众,但不影响它美得没有争议。秦知宜点头满意,不准备更换了。 清露见姑娘换好衣裳,已等在妆台前,摆好梳、笄,宝箱、妆匣:“姑娘,今日梳个什么样的发髻?姑娘今天似花神一般,不如梳个朝云髻或者百合髻那样华丽的。” “不。”秦知宜摇头,“发型不要太高耸,就梳个最寻常的小双环髻就好。” 秦知宜早有主意,既要打扮得像花神,又要尽量避免过于繁复精致,真像个花神。白斗篷粉襦裙已经够惹眼了,若她在人群中醒目得像个来游行的舞姬,恐怕会惹人笑话。 清露按姑娘的指示,没一会儿就梳好了未出阁的姑娘常梳的小双环髻。镜中的姑娘柔美清丽,并没有盛装打扮的痕迹。 秦知宜挑挑拣拣,只簪了两串蚕丝绒的桃花,戴上两朵对称的金桃花顶簪,既简单又活泼,与花神妆扮的艳丽繁复区分开。如此一来,简单的造型冲淡服饰的明艳感,美得既不费力,又不惹眼。 今天有明和长公主广邀,桃花涧中的人必定不少,与花神庙那天恐怕都相差无几。并且还有宴饮,这样一来,宾客之间的交流比花朝节要紧密得多。且还有很多官夫人在场,更要谨慎稳妥,不求万众瞩目。 不同场合不同应对,所以秦知宜决定,她只需要打扮妥当、出挑,但不能一枝独秀,过于显眼醒目。那样做,除了出名以外,不仅没有好处,还对她不利。她一个没有背景的商户女,要那么出众做什么呢? 秦知宜将自己一一打扮妥当,让丫鬟去禀告母亲自己要出发了。前面方才传了话,郑氏和郑云淑也已完备,只待出门。 谢氏见到女儿今天的妆造,从头到脚细细看了她两回:“怎么今天还没花朝节时打扮得隆重?” 当时,秦知宜为了能在花朝节上脱颖,不仅费了大量心思,和郑云淑、丫鬟们一起做了三双精巧漂亮的鞋,还和两位姐妹搭配了不同的秦色。她自己的束衣、罗裙、褙子,一应都是上好的衣料,织纹、绣功,无一不美。 今天也美,但和上次比起来,似乎没有过多的心思在里面。 母亲是个简单心善的人,秦知宜的心眼比她多。她挽着母亲,细细把缘由道来,谢氏一听,连连点头:“是呢,臻臻想得有理。今天的确与花朝节不同。” 两母女说完话,谢氏又叮嘱了秦知宜几句,诸如仔细小心,莫磕着碰着之类的话,而后送她去门前,目送她与郑氏一同乘车。 秦知宜今天要跟翁荣一起验帖入山,此前,两人已约好,翁家马车在南外城门观明门外等候。待郑家的马车到那里,秦知宜再下车,与翁荣一起。 她上车后,郑氏坐在中间,她与郑云淑一左一右坐着。郑氏看看秦知宜,再看看郑云淑,发觉两个姑娘今天都还算是日常的装扮。 郑云淑会如何赴宴,郑氏是有数的。她这个庶妹,心思细腻又胆小,最是顾及别人的看法。像这样的大场合,她从不会盛装出行,每次都尽量素净,再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衫工整、鬓摇不乱,不肯有一丝让别人能挑出错的地方。 但郑氏看秦知宜是个爱打扮的,以为她会极尽奢美,没想到她如此进退有度。 两位姑娘现在已熟稔了,时不时说几句话,不说话时也不再像从前初见时那样冷场。 秦知宜问:“云淑,你去年有没有去桃花涧赴宴?那里如何?” 郑云淑并未第一时间回答秦知宜的话,她默了默,情绪有稍微地下沉:“那里挺美的。” 她有遮掩,兴致又不高,秦知宜猜测,恐怕去年的桃花涧之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让郑云淑难以开口。秦知宜并未追问,也没捅破:“今天你跟我们一起玩,我还有事拜托你呢。” 郑云淑点点头,大概知道秦知宜所为何事。 郑氏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悄悄话,但是一个合格的姐姐和舅母,是不能擅自窥探小辈秘密的。因此郑氏只是笑笑,没有冒昧打听。 今天恐怕全城有名有姓的人家都要去桃花涧赏花,秦知宜她们出发的时间算比较早,可通往南城门的大道仍然车水马龙。待郑家马车出了城门,在城墙角落找到翁家的马车,已经是上午辰时末了。 秦知宜和郑家姐妹告别,远远就看到翁荣朝她走来迎她。在她身后除了丫鬟,还站了一位高挑的年轻公子。 两人挽着手走向翁家马车,待走近几步,秦知宜发觉立在马车旁的正是翁家三公子翁霁。 翁荣正巧也要为秦知宜解释:“今天我母亲有事脱不开身,就不去桃花涧了,只有我三哥和我去,所以我们一起出行。” 秦知宜点点头:“好。”她要去赴宴,既借了翁荣的关系,还要坐人家的马车,只是多了一个男丁在场,秦知宜又不能推拒。 待走近了,秦知宜先主动给翁霁行浅浅的见面礼,翁荣介绍说:“三哥,这是我好友秦家姑娘秦知宜,你见过的。” 秦知宜发现翁霁的眼神有一瞬不明显的迷惑,看向她的神情并没有对面熟的人有的自然。她这才知道,翁霁除了知道她的名字之外,对她一无所知。哪怕此前其实已经见过面。 那天在太丰楼,大概他即使看过她也没有用心,所以印象空空。不过这是小事,秦知宜已经听翁荣说过了,翁霁一心只读圣贤书,对不相干的事一概不关心。 又当面认识了一次后,翁荣牵着秦知宜上车。 秦知宜之前观察到,马车外面没有空停的座驾马匹,证明翁霁也是坐在车里的。秦知宜和翁荣上车后,翁霁撩着袍角跨步进来,在一侧坐下,拿起矮几上放的书卷,自顾自地看。 翁荣小声为秦知宜解释:“快要春闱了,正在准备会试呢。” 秦知宜点点头表示了解,并未作声。 庆朝春闱会试一般在三月中,翁家三公子此前已在京府乡试中高中解晏,若他会试出头,再殿试得名,恐怕会成为翁家下一代的高官家主。 秦知宜还从未见过读书做学问这么厉害的人,比她舅舅的功名都要高许多。因此她忍不住好奇,多看了两眼。 翁霁眉目如画,一身温文尔雅的书卷气,如果秦知宜不认识他,恐怕会生出敬慕之心,视他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但是知道翁霁整日沉浸书香,连见过一面看过一眼的人都不记得,秦知宜就了解了,用书呆子三个字形容这种人是没错的。 不一会儿,从另一个洞口呲溜一下,窜出来一只胖胖的灰兔子。 两只猎犬,霎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着残影追了出去。 秦知宜惊喜:“嗨呀,好胖的兔子!” 因为谢晏下了令,那猎犬追上去也不咬兔子,怕给兔子咬破皮了,只是用腿脚去踢那兔子,将它踢得翻滚在地,再用爪子按住它的脖子。 谢晏很快追上去,提着兔子后颈,抓住了它。 他将兔子抱着递给秦知宜的时候,秦知宜霎时喜笑颜开,阴霾退散。 她喜不自胜道:“夫君,你太厉害了,真的给我抓到了活兔子!” 明明是一件简单得不能看陆知燕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便知道她对诗笺的珍视。秦知宜径直走过去,趁她与人说话不注意,将她刚挂上的诗笺扯了下来。 一张长条形的诗笺有两面,这张笺子上正反两面都被写上了字,笔迹不同。一面是虬劲洒脱的行书,一面是工整的簪花小楷。 “碧苔破冰岁寒少,春来风暖枝头先。”她悠悠念出行书所写诗句,点评道,“勉强还行。”而后又翻到后面,准备把陆知燕写的也念出来。 第一句念罢,耳尖的陆知燕已经发现了。她扭头一看,秦知宜两指随意夹着那脆弱的纸笺,面色嘲讽,陆知燕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想斥骂秦知宜,但人太多她又做不到撕破脸。 陆知燕只得疾走几步,冲到秦知宜面前阻止她:“还给我!” 秦知宜错步一扭,又提高声音,继续念道:“梨杏洒下肩头雪,笑靥散去心上霜”念完后,她摇摇头,一脸嫌弃,“这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酸诗?” 一句话,瞬间激怒陆知燕。她红着脸狞着眼,冲上来抢夺诗笺,同时用力推了秦知宜一掌。秦知宜被推到廊柱上,撞了一下肩头。这是陆知燕好不容易抢来的机会,她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看到诗笺成功因为陆知燕的抢夺被撕毁,然后气得她红了眼睛,秦知宜心满意足,不气反笑,继续报复陆知燕:“这种水平想以诗会友,陆姑娘还需多读几年书才是,不然怎么配得上前面这句呢?” 游廊中间发生这么激烈的斗争,顿时,两侧凉亭的男男女女都停下动作,望向秦陆二人,好奇地看起热闹。 她口中“勉强还行”前句诗文的主人,也侧目看了过来。 秦少珩看到谢晏莫名其妙的不快脸色,憋着坏笑。他又看向主动招惹陆知燕的那名女子的曼妙背影,暗叹一声“侠女”,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哪个府上的,同时招惹两个人,性子真烈。 谢晏就算了,她也没说什么不中听的。主要是这个陆知燕,是个麻烦人。性情乖张不说,还伙同他妹妹秦相宜一起招摇入市,是京中贵女里人人避让的存在。她竟然当众嘲笑陆知燕,真是有趣。 再看陆知燕,因为诗笺不仅被捏烂了,还裂成两半,她气得胸前起伏不止。看她瞪着秦知宜的神情,和刚才花糕被扔的秦知宜一样,都想把对方撕得粉碎。 秦知宜不仅不怕,还继续刺激她:“我说得不对吗?‘梨杏洒下肩头雪,笑靥散去心上霜’确实俗气,平仄也不美。这是写给谁的?不会是你的心上人吧,他喜欢你吗?” 秦知宜这样毫不客气地当众揭人短,陆知燕又气又羞,耳根红得滴血。她指着秦知宜咬牙怒道:“你给我闭嘴!” 秦知宜只是看着她笑。 她这副淡定抗衡的姿态,展露的却是要与她不死不休的坚决。阳光的照耀下,秦知宜美丽的面庞剔透如玉。透过她,陆知燕看到另一侧亭子中望着她们的谢晏,他眸中冷漠的厌弃令陆知燕崩溃。 果然不该在这里跟秦知宜发生争执,谢晏不喜欢吵吵闹闹的场合。 心一慌,陆知燕顿时六神无主,乱七八糟地把秦知宜挑衅她的动机往她最害怕的方向揣测。陆知燕指着秦知宜的手指发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配,你还是趁早歇了心思吧。”既然她不行,她也要把别人拉下水。 秦知宜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为什么陆知燕会觉得她有什么心思呢?难道她并不觉得抢她的花糕又丢到地上的行为过分吗。 但陆知燕被惹怒后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就证明,这是她最在意的事。所以秦知宜并没有否认,也没解释。 翁荣说陆知燕有宫里娘娘做靠山,秦知宜仇也报了,应该点到即止。若把人逼太紧,惹出大事来就不好了。秦知宜又看了陆知燕两眼,意味不明,随后走向好友们,结伴离开。留陆知燕一人难堪。 秦知宜这以不变应万变的回应,让陆知燕一颗心揪成一团,根本没什么把握,心慌意乱。她又不想当着谢晏的面丢人,只能捏着诗笺,狼狈离去。 围看这一场闹剧的人,男子那边都只是看个热闹,女子这边不同的情况可就多了。陆知燕人缘并不好,因此不喜欢她的人,看到她被秦知宜气得崩溃,都大为痛快。 也有没什么所谓的人,觉得这两位姑娘都颇不矜持,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不体面。 与陆知燕熟识的秦相宜她们,看自己人被欺负了当然不快,但因此也看出来了,这秦知宜并非软弱的人。陆知燕何曾在人前受过这样的委屈?常常都是她欺负别人,还都是让人吃亏受气又不算什么大事的做法。 心态各异的众人,又都有一致的想法,好奇这位胆量不小的姑娘是谁。先前因为绣鞋,秦知宜她们已经成为不少姑娘眼中的熟脸,和陆知燕闹了不快后,好奇她的人就更好奇了。 认识翁荣的人,都知道翁家六姑娘内向矜持,能和她好到穿同样款式的鞋,秦知宜这人应该不简单。 等秦知宜她们换到烟雨亭后面的梨花林中歇息,有不少年轻的姑娘都聚了过来,一处说话闲聊。 秦知宜给自己出了气后就好多了,一改心情和面貌,在翁荣和郑云淑的陪同下,首次踏足京城的贵女圈中交际。 才说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秦知宜敏锐发觉,这些主动追过来与她结交相识的姑娘们,大概都是不喜欢陆知燕的人。因为她们在与她说话时,无论是夸她美貌,还是夸绣鞋精致,都有着明显的热情。 这就说明,秦知宜已经获得了她们的好感。 竟没想到,误打误撞的,就这么打开了一条生路。 秦知宜之前打定主意要找陆知燕发泄怒火时,还短暂想过后果。她知道自己有可能会被陆知燕和秦相宜她们利用身份和人脉排挤她。这对她很不利,但秦知宜忍不下这口气。在活得困难与活得窝囊之间,她选择了前者。 却没想到,她找陆知燕的麻烦,在无形中讨好了这么多人。听翁荣介绍,其中不乏有勋贵之女。京中人际复杂是一方面,还有一层,是各位贵女背后的势力互相交错。 陆知燕的堂姐在宫里是嫔位,其他人家中也出了后妃的,天然就与她是对立面。 不过这只是小范围的情况,最主要的,还是陆知燕此人行事太不光彩,不讨人喜欢。 这意外之喜令秦知宜很欣慰,她是个爱交朋友的人,别人对她有一分好感,她能回以十分。不过半个时辰,好些人都叫上了臻臻这个亲昵的乳名。 贵女们不但没有因为秦知宜的商贾出身看轻她,在得知她并非官家小姐后,反倒更刮目相看。 真是大快人心,陆知燕在秦知宜身上跌这么大一个跟头,对方还是她最瞧不起的商户之女。 众人熟了之后,说话越发荤素不忌。一位姓柳的姑娘再次提及陆知燕,问秦知宜道:“臻臻,陆知燕她还以为你想跟她抢谢世子呢,你当时没说话,所以到底是与不是?” 这误会就大了,秦知宜实话实说:“没有想过,只是为了气她假装的。” “你可真会气人呐。”柳姑娘笑到拊掌,但她很快语气又变得认真,提议说,“我看你这么聪明,又实在美丽,其实你可以试试。嫁谁不是嫁呢?能嫁顶好的,何必委以其次。” 另一位姑娘紧着接话:“谢世子有什么好的?眼高于顶,估计给他配天仙,都要遭他嫌。”这话获得不少人的认同。 这时候,秦知宜才发现,这位国公府世子的声誉,在京里闺中姑娘们的嘴里,实在两极分化。要么把他捧到天上,比如翁荣的夸赞,陆知燕的痴心,还有和陆知燕一样心思的姑娘们之间的争夺。要么说他不好,视作洪水猛兽。 这就引发了秦知宜的好奇。秦知宜那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让秦相宜无话可说,只能看着人远去的背影干瞪眼。 她正在盘算刚才听人说秦知宜被夸这回事,她突然自己撞上来。秦相宜心绪起伏,便借题发挥了。她以为秦知宜会呛她两句,像之前她对付陆知燕那样。谁知道她让道歉就道歉,难道是怕了她? 秦相宜生疑,又觉得不是滋味。秦知宜已经越走越远了,即使远远的,她的背影在人群中仍然出众。秦相宜不懂她为什么说得那样断然和笃定,难道,她真的会做什么来躲避最终长公主当众评判吗? 秦知宜确实要做点什么,不过却不是为了维护秦相宜想要的奖赏。她要做的事,若成了,后面也不用赴宴了。 翁荣和郑云淑听说了秦知宜完整的计划,都既惊讶又隐隐感觉到兴奋。对她们两个这样规矩安分的姑娘来说,断然做不出这样大胆的事。但这人是秦知宜,又觉得正常,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更何况,要说起来,京中比秦知宜的计划过火的事还多着呢,如今不再是那古板守旧之时,若不然,在这样的场合,恐怕她们连外男都见不着。 商议妥当后,三人和她们各自的贴身丫鬟,去寻着男子扎堆所在处。 今日桃花宴来人众多,但桃花林极大,足够宾客在各式游玩赏景处聚众游戏。她们寻到谢晏等人时,发现他们一群公子在山涧下游,树梢上布着靶子,玩蒙眼射箭。 看到人都在这里,秦知宜她们对视一眼,便知道该选哪个计策了。 为了适应不同的场景,秦知宜准备了三种不同的计划,和树有关的,和水有关的,还有桃花。其中效果最好的应当是利用这桃花涧中的水。 早在知道桃花涧这地方时,秦知宜就有了想法,山涧多水流,又听闻谢晏从前没少被姑娘们“算计”,她大可以利用并翻新。 三人接近公子们所在处,隔着百步的距离,鬼鬼祟祟。 下游岸边的树不算茂密,有人靠近,浅色的衣裙在绿意中穿梭,极易被发现。更何况这是一群精力旺盛,闲不住的年轻郎君。 或许上天都青睐秦知宜,在她们刚靠近时,就被秦少珩发现了动静。而这人,又恰好对秦知宜有不浅的印象。 他扭头注意到来人,盯着看两眼,发觉几位姑娘偷偷摸摸,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在干什么,遂来了兴趣。 有人唤分心的秦少珩,被他打手势止住,又抬了抬下巴朝向秦知宜她们所在处,给众人示意,看那处的稀奇。 这是一群没有正事时整日换着花样取乐的公子哥,有了热闹都爱凑趣,连谢晏也收了弓,跟过来站在高处眺望。 两群人中间恰好有一丛深树,不仔细看并不知道这里有人。这边的男子只需踩在石头上,就能望得清楚。只见那几位姑娘躲在树后,围着一名着粉裙的人,将其裙摆掀起来,又抱来两块不小的石头。 这是在做什么?奇怪的行为,引得众人继续偷看。 随后,有两人蹲下来,隔着里裤,用布条往那姑娘腿上绑石头。 这就稀奇了,众人互相看了看,露出玩味的表情。又抻着脖子去看。谢晏站得高,一动不动,面色淡淡的,但因为对方行为太怪异,他也被引得接着看下去。 绑石头的过程持续了片刻,绑好之后,粉裙姑娘还拨动石头检查,确认无误。随后,她将提起的裙摆放下来,恢复原状。 远处偷看的一群公子立即转身散去,装作无所知,又彼此互换奇异的眼神,既好奇又好笑。从未见过谁往腿上绑石头的,也不知道这位奇怪的姑娘是想做什么。 另一边,秦知宜没回头,但桑荷一直在注意旁边的情形,将那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她帮秦知宜理好裙摆,低头禀告:“姑娘,他们都看见了。” 秦知宜有了把握,计划可以继续推行。 让对方发现她往腿上绑了石头,计划就完成一半了。她带着众人远去,绕到另一侧没有遮挡处。看似刚刚才从远处靠近,其实在公子们看来,刻意的味道无所遁形。 不久前人还在后面呢,忽然从远处转了半圈又来到他们前面,显然是故意为之。不过,附近还有许多其他游山玩水的姑娘公子,秦知宜她们的靠近并不起眼,所以哪怕知道她们在背后不知道搞了什么鬼,秦少珩这群人都只能当作没看见。 对方还以为他们是明智的知情者,然而秦知宜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幕后人。她假装并没有发觉公子们投来的目光,取出姑娘们常玩的镂空藤球,上面编了彩线,挂着络子,和男子玩的鞠球不同。 这样的藤球,也可称为绣球,简单拿来抛玩即可。人散开,一抛一接,简单不劳累又有趣,是常见的户外玩乐。 秦知宜她们专注玩球,看似沉浸专心,对外界一无所知。秦少珩他们没见着异常,好奇心慢慢地也就淡了,不再关注。 腿上绑了两块大石的秦知宜,艰难演了一会儿行走自如,余光看到不远处那群公子没再好奇打量这边,她估摸着应当差不多了。 就在看过的稀奇快要逐渐淡忘之时,一个藤球远远飞过来,砸向其中一人高挑的背影。 此时的谢晏正在拉弓射箭,后背被撞,手指脱力失去瞄准,箭飞歪了。他扯下蒙眼罩布,看到一个七彩藤球骨碌碌滚到他身旁。 一位粉裙少女一边喊着“抱歉”,一边朝他跑过来,看着要去捡那球,跑到他身后时,不慎左脚绊右脚,向水潭歪倒。她落入水中前,因为失衡,还于慌乱中拽住了谢晏的袖子。但因为力气不够,人还是掉进水中去了。 事至此时,真相大白。 一旁看愣了的公子们,发出熟悉的起哄声,一人说:“这是第几个在谢晏面前落水的姑娘了?” 有人乐呵呵地接话:“前年五个,去年有六个,今年这还是第一个。还没升温呢,这得多冷啊。”言外之意是,这位姑娘可真豁的出去。 谢晏脸色沉黑,握住弓箭的左手绷紧,指节突出冷硬的线条。 落水姑娘的同伴们追过来,着急忙慌呼救。而掉水里的那个,在水中扑腾出片片白色的水花。 这是山涧的下游,平静的水潭看起来不深,实际上能轻松将站直的人整个淹没。不会水的人,但凡沉下去,就起不来了。有人落水后,在周围的人也向这边走来,围过来凑热闹。 外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以为只是有人落水。聪明些的,看见谢晏在这,就知道不是简单落水,大抵和从前一样,都是姑娘们耍些不痛不痒的小把戏来博取关注的。 但让秦少珩他们来看,就不一样了。他们比别人多知道一层弯弯绕,知道掉水里的这位粉裙姑娘,此时两条腿上还绑了石块。可真有意思,比之前掉浅浅荷花池里还求救的有趣多了。那水深站起来顶多齐胸口,今天这水潭可深多了。 因为知道落水之人的目的是冲着谢晏来的,所以没人妄动,都等着看情况。那姑娘敢往腿上绑石块再掉水里,水性必定不差。 这也是谢晏冷眼旁观的原因。 再说掉到水里的秦知宜。她事前就算准了一切,摆明是为了讹谢晏救人,因此其他人不会破坏状况。 从落水到现在,短短几息,岸上,帮她的好友和丫鬟一片惊慌,连连请求呼救。她自己在水中看不到情况,但是感觉到迟迟没有动静,于是狠了狠心,呛进一口水,双手再划拉两下,让自己沉得更深。 秦知宜是会凫水的,且水性相当不错。她绑石块是为了一箭三雕,首先,告诉谢晏她故意动了手脚。其次,表现出她会水的实情。第三,是为了确保自己不会激发潜能,迟迟闹不出重大状况耽误大计。 最重要的是,因为多了绑石块的这一环节,并且特地表现给谢晏看到,这就成了她亲自递出去的把柄。明暗交接,让一件普通的事变得不普通,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秦知宜自己往水里倒,腿上有重量坠着她,再加上她自己刻意呛水,即刻就有重压扑面而来,秦知宜越陷越深,脚尖即将碰到潭底。 见这情况,因为怕人出意外,谢晏还是丢了弓箭,跳入水中准备捞人上来。 秦知宜听到一声噗通巨响在她身边砸下,心道,成了! 水中有太多水花导致看不清,秦知宜即使能睁开眼也只能看个模糊。她看到一抹熟悉的墨灰色身影,就知道来者正是谢晏。 从他入水,到秦知宜被捞出水面,快到仿佛是排山倒海的一瞬间。她能感受到的,只有一只有力的臂膀,和铁钳一样的力道,紧紧箍住她的腰身,像提着一条板凳一样将她提出水中,再一巴掌推她到潭边能站立的石面处。 随后,湿淋淋的两个人快速分开,谢晏跨步上岸,一边走一边拧着衣袍的水。 秦知宜余光看到他头也不回的背影,还有三三两两聚在岸边看热闹人的笑意。 没人知道,刚才谢晏对她说了一句话。 这是她第一次在京中与人大范围地结交,不能把心思暴露得太快。所以她并未坦白自己想要高嫁的想法,而是顺着她们的话,自谦了一番,不解说:“可我一介平民,即便硬挤了进去,恐怕也只有做妾的份吧。不怕各位姐妹笑话,我还是想要明媒正娶,做个正妻的。” 她这话并不会冒犯到人,在场的姑娘都是有头有脸的,要是秦知宜想入高门宁愿做妾,恐怕才会惹人诟病。 柳姑娘摆摆手,灵动的小表情带些神秘,又有安慰:“国公府已是鼎盛,何须强中再强?再说,以我对谢世子的了解,他绝不是那种唯利是图之辈。虽然他人有些没情味,人品却是刚正的。” 柳姑娘出自高门,另外还有个身份,是宫里三公主的伴读。所以她说的话可信度很高。并且耐人寻味。 仅仅这几句只言片语,似乎能让人揣摩出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来。柳姑娘说谢晏并非唯利是图,说明他对身份高的人也不买账,莫非……三公主也心悦他? 秦知宜品出味儿来,忽然就对这位国公府世子有了兴趣。 最主要的,是好奇于他的口碑,为何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别这么大。再简单的事,她这么一夸,让谢晏感觉自己像个了不起的大英雄似的。 第54章 看她灿烂盛放的笑颜,与谢晏在狩猎上拔得头筹的心情一般无二。 不去狩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陪着夫人,一样与有荣焉。 秦知宜把灰兔子抱在怀里,因为谢晏叫她抓住颈部,那兔子倒没怎么挣扎,乖得很。 她将兔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抱上了便舍不得放手。 谢晏疑问:“很喜欢兔子吗?” 若早知道她喜欢兔子,就准备一些捉兔子的道具来,认真地捉一次。 岁终寒去,枯枝点彩。 京畿干道往来的马车,将霜冻后干硬起伏的路面又碾得平整。城郊的食肆铺子腾腾冒着热气,吸引赶路马车停下,拿出银钱换吃食来饱腹。 一队自西南豫州远途而来的车马长队,也减了速度,停驻于食肆附近。 马车宝盖达身、通体棕红,木架打磨得光滑油亮。其他好奇的百姓打眼一瞧,整个车身至车辕,都由名贵稀少的红柚木造成。就连车沿垂下的遮光布帘都是织花软锦,心里就有了合计。 这支车队的主家,必定非富即贵。 马车停稳后,打帘下来个高挑大方的年轻女眷,鹅蛋脸、新月眉,身穿短袄比甲及半身片裙,内穿窄袖衣,瞧着就是个利落人。应当是主家身边的丫鬟。 聚在食肆旁餐饮聊天的百姓,有不少回头看热闹。见这位女眷提着食盒,一派从容行至铺子前,朗声问:“店家,现都有什么新鲜可口的吃食?” 那忙碌的店家也早发现又有新客人,看着估计是个出手阔绰的,早等着贵客光临。 店家忙揭开大大的蒸笼盖子,殷勤介绍:“有香喷喷的酱肉包子、鸡菌包子,有今早采的新鲜榆钱攥的窝头,有现摊的蛋皮饼子,喝的有小豆粥,菜米粥。咱们铺子开了五年了,味道绝对好!” 旁边也有热心食客推崇:“随便买,都不错。” 可那女眷却不为所动,视线缓缓地在形态不一的吃食上检视一圈,细细问着:“酱肉包子配的什么菜,有没有笋丁?” “没有。”店家堆起的笑凝固在脸上。 “鸡菌包子用的什么菌子?干花菇?” “……是。”考虑到翁霁在看书备试,秦知宜本打算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尽量不扰他。可翁荣却时不时地与她说话,告诉她关于桃花宴的事,以及明和长公主的性情喜好。 秦知宜一边回应她,一边顾及翁霁的状态。她对读书人向来是有点敬意在的,怕扰了人的正事。 翁荣注意到秦知宜的小心翼翼,摆摆手说:“没事的,我三哥看书时,耳朵是听不见旁人说话的,我们不要太大声就好。”秦知宜挑眉惊讶,“能如此沉浸?” 翁荣点点头,不想秦知宜不好意思说话,拉着她让两人又坐近了些。 既然她这么说了,秦知宜便放心了,忘记了顾及翁霁这件事,与翁荣说笑。听她说明和长公主喜欢看美人,所以最是欢迎年轻漂亮的姑娘去赴她的宴,每年桃花宴,她还会准备三盆精心培育的桃花小株,赠与她青睐的来客。 京中的姑娘,都以获得长公主送的桃花树为荣,带回家中悉心栽培,还会当作自己的嫁妆,移栽夫家府上,一直陪伴。 翁荣说,秦相宜就得过几次桃花树,要是哪年没得,好一阵都不会好。还会和得了长公主相赠的人,后续因为这事或那事闹不快。次数多了,外人就能看出来,她不是因为当时的小事,而是在记仇呢。 秦知宜听后,笑说:“那,想要桃花树的姑娘们,今天应当会盛装打扮吧?” 翁荣点头:“是的,争奇斗艳呢。” 这样的话,秦知宜就更安心了。其她人斗美争夺桃花树,她这样打扮就必定不会显眼。不仅安全,还不会有可能夺得长公主赐花,也就不会得罪那些有心争夺的贵女们。 翁荣看秦知宜一脸安心,忍不住说:“你别高兴太早了,就算你今天刻意藏拙,也比很多人精心打扮都美。” 秦知宜愣了愣,抬手将结鬟旁戴的金花顶簪取下来:“不行不行,长公主送的那不是桃花树,是追杀令。” 她这话说得,翁荣噗哧一声笑出来,就连翁霁都收回看书的视线,侧头朝她看了过来。 翁荣起先还忍着,两边肩膀直发抖,随后忍不住了,笑声一点一点漏出来。她看翁霁没再看书,才不忍了,破功哈哈大笑。 秦知宜见她破坏了安静,翁霁看向她的眼神干净得让人心虚。她讪讪将簪子又按回发间,轻咳两声,拍了拍翁荣。翁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每每和秦知宜在一块儿,她都笑得停不下来。见秦知宜不好意思了,她才忍了忍,停下。 “三哥。”翁荣清嗓后唤他,“我们是不是吵着你了?”她怎么看翁霁好像也在笑呢? 翁霁摇了摇头:“不会。”说罢,又继续看书。 这之后,秦知宜就不好再乱说话了。要是一般人,她都无谓的。偏偏翁霁是个读书人,她有分寸不能耽误人家正事。 两人又聊了些不咸不淡的话,尽管马车从观明门驶到桃花涧走了一个时辰,因为有话说,其实感觉不到有这么的久。 桃花涧所在的这一大片地界,三四个山头,都是皇帝划给他皇姐建别苑的。明和长公主在这里不仅建了别苑,还种了漫山遍野的桃花树。多年以来积累,桃林占地越来越广。 远远地看着,大片大片粉翠绵延,如梦似幻。尤其中间一片,被纯粹的粉云覆盖,仿若仙境。 除了长公主的桃花涧,秦知宜还从未在什么地方见过面积如此广阔的桃花林。太美了,甚至说是震撼。 她和翁荣,从能远远看到桃花涧所在开始,一直贴在窗边观赏,直到马车停在山脚下的别苑入口。 翁荣年年都会看到桃花盛开的场景,但年年依旧欣赏得如痴如醉。 秦知宜走下马车时,忍不住感慨:“难怪长公主要广邀宾客来观赏桃花,有这样美的别苑,我都恨不能让全天下的人都见一见。” 翁荣很给面子地回应她:“你以后也会有的。”说罢,两人交换了一个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眼神。 拥有如此广阔的桃林,这别苑的周围便不像寻常别苑那样有外墙围着四四方方的。进入别苑的标志,是山下的一道石碑。石碑旁有长公主的私卫守着,验帖放行。 源源不断有马车停在山脚边,通过石碑,步入别苑的范围。秦知宜从远处到走近,眺望了一段时间,果真发觉正如翁荣所说,前来赴宴的女眷,凡是年轻一些的,都是精心妆扮过的。 来到别苑中心,能看到院墙和护林的位置时,人流逐步汇集,秦知宜站在人群之中,草草一看,并不起眼。 但若有人专注观察,就像秦相宜这样,因为早到了,在树下石墩喝茶休息,盯着一波又一波进入别苑的人,仔仔细细地看,便能透过表现看到本质。 秦相宜已经见过好些盛装的姑娘,有人穿曳地广袖、有人头戴象牙镂空花冠、有人画着桃花靥面妆,一个比一个华丽。 然而,想着要低调所以打扮简单的秦知宜,反倒是一棵白菜出现在一丛花田里,还是被秦相宜给发现了。 她捏紧手中茶杯,愤愤地想,为什么秦知宜打扮寻常又普通,还是这么美丽? 有些盛装出席的人若距离她太近了,和她这样清水出芙蓉的绝色凑得太近,会被比较出一种怪异的累赘感,倒还不如不要打扮得这么隆重。 在秦相宜看秦知宜的时候,秦知宜也注意到了她。 并非秦知宜刻意观察,是秦相宜明艳万端,很难不注意到她。她今日穿的也是襦裙,但是自胸襦到脚边,布料从鹅黄渐变至暗色锦红,裙装下坠处延伸一片牡丹花绣样,掺了金线做花蕊和细细的纹路,富贵又大气。 她梳的是高高的双蟠髻,戴了嵌红宝石的宝蝶赶花大金簪四支,简洁中却又极富气势,甚至能以国色天香来形容。 明明是超出这年龄该有的妆扮,但她本人明艳的长相却硬生生撑住了,并且还让繁复的金簪和裙装成为了她的陪衬。往那一坐,似乎是宫里的娘娘出宫来赏花的。 路过秦相宜的时候,秦知宜不自主地点了点头,认可了她今日的美貌无人可及。 但远远的不能说话,秦相宜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立即警觉,还问身边的人:“她什么意思?” 看到秦知宜,脸色立即黑了的陆知燕愤愤说:“她还能是什么意思,觉得你打扮得太夸张了吧。” 谁料,秦相宜扭头盯了她一眼,面色带疑。而后似乎是忍了忍,才气愤地拍了石桌一掌。 陆知燕忙哄她:“相宜,别生气,今天你必定艳压全场。” 秦相宜默不作声没说话,她在想,如果是陆知燕说的那样,那秦知宜应该是摇头,而不是点头吧?她明白这个道理,不过犯不上为了一个有过节的人和自己人争执。 这段小小的插曲如过眼云烟,秦知宜没往心里去。她和翁荣要去找郑云淑汇合。 看到郑云淑的时候,她身边已经有了几位姑娘。起先在远处时,秦知宜还以为是郑云淑的其她好友。但一走近,听到有人说“你怎么还是这么寒酸,这首饰都晦色了吧”。 这明摆着就是找茬了,秦知宜家中是开银楼首饰铺子的,她可没发现郑云淑的首饰有什么问题。郑云淑虽然是不受宠的庶女,可到底家里父亲官位不低,她的东西是能维持体面的。 知道对方没安好心,秦知宜自然要帮着郑云淑。她走近几步便扬声说:“你这品蓝的兰花锦都已经是三年前的旧布了,还拿来做衣裳?我做被面都不会用这种货色,锦缎放久了就发硬,也不嫌硌肌肤吗?” 郑云淑听声辨人,回头看来,满眼感激。 那三名不知道是哪家的刻薄姑娘,眼风大扫打量秦知宜,又看到后面跟来的翁家兄妹,阴阳怪气的气势弱了许多。不过为了面子,仍是抓着郑云淑讥讽:“可以啊,伏低做小的,终于找到靠山了。” 郑云淑默不作声,千不该万不该,她不应该在她们嘲讽她上次花朝节出名的时候,抵抗了一句。结果受了排挤,还被秦知宜看到。 哪料,秦知宜突然拉了她一把,将她牵到身边:“什么靠山,你哪儿来的靠山?怎么都不告诉我,咱们还是好姐妹吗?”又问翁荣,“你偷偷做她靠山了?” 翁荣也陪秦知宜演:“说什么呢,听不懂。”她虽然和郑云淑关系没那么好,但郑云淑被欺负了,能帮一把必是要帮一把的。秦知宜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 秦知宜这一连串的咋咋呼呼,是为了给那三个不安好心的人证明,郑云淑是她的好友,不需要伏低做小。 演够了就行了,不需要得到对方的点评,她们几个自带了恶意,是不可能说什么好话的。说罢之后,秦知宜牵着郑云淑就走了,一个眼神都没给那些人。 郑云淑鼻头一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是她长这么大,生平第一次,被别人欺负的时候,有人强硬地站出来帮她,帮她出气,还帮她撑腰。 秦知宜嘲讽人时说兰花锦的事,气得那人鼻子都歪了也不敢还嘴,实在是太痛快了。 “蛋皮饼子有蛋黄?” 一连问三个问题,得到答复后,女眷摇了摇头,并不满意。她转身退去:“等等,我去问问我家姑娘。” 抻着脖子看热闹的食客见状,摇头感慨:“这大户人家的,就是比我们这些平头白衣的挑剔些。” 桑荷回到秦家入京的车队旁,将食盒递给仆妇,提了裙摆稳妥进了车厢。 车厢内,丫鬟清露正在为姑娘擦手。 微翘的手指莹润生辉,纤长细腻,如柳轻柔。精心打磨保养的指甲圆滑如杏仁,不染蔻丹,自透着一抹健康红润的嫣粉。 每每看到这双玉雕一般的手,桑荷都不禁想,真美人,从头发丝甚至到指甲缝,都无一不足。姑娘名字单字一个宜字,当真宜色无双,妙如其人。 桑荷将打探的吃食消息周到妥帖地一一道来。她是从小伺候秦知宜长大的贴身一等丫鬟,秦知宜的喜恶习性,她都了然入怀。 只吃加了笋丁的酱肉包子、嫌弃干花菇味浓、不爱蛋黄的腥气。因为秦知宜有诸多挑剔忌口,所以桑荷才没擅自拿主意。 但路途劳顿,主子心意有变也是有的,所以还是问过才好。 听罢禀告,秦知宜并无不悦,朗声说:“既如此,倒不如买几个榆钱窝头尝尝新鲜,我记得母亲曾赞过晋地野味杂粮清甜爽口,我想陪母亲尝尝。” 坐在另一侧的秦夫人谢氏莞尔:“还是臻臻贴娘的心,几年前的闲谈你都记得,那时才多大?还不及花几高。” “是呢,那时五姑娘才九岁。”谢氏身边的陪房朱妈妈应和,亦是笑靥满面。 臻臻是秦知宜的乳名。 秦家长房和二房当年一连生了四个男丁,秦家老爷、夫人,长子秦劭、少夫人谢氏,都盼着有个女孩儿。终于,秦知宜诞生,得全家长辈偏疼,与男丁一同排行。 秦家三代就这么一个女孩,全家人视若掌上明珠,千娇万宠。 秦老爷根据老相士测算,从笔画为九,五行为金的字中,为五姑娘定了单名一个“宜”字,取静雅宜秀之意。老夫人则给了乳名“臻臻”二字,意喻得来不易的珍宝。 得举家娇惯长大的秦知宜,天资聪颖却惰懒爱娇,不喜拘束,恣意小性。生活骄奢不说,还格外挑剔。幸好秦氏一族在豫州家大业大,能纵着她挥霍几辈子也不伤根本。 桑荷去买了几个榆钱窝头和小豆粥回来,秦知宜只掰了一块尝尝味,嫌弃粗糙就再也吃不下,余下的都赏了丫鬟们。谢氏笑话她是丝绸嗓子玉瓶胃,被秦知宜抱着胳膊撒娇,车里笑语阵阵。 秦家此行入京,要在京中长住。 谢氏的胞弟,秦知宜的舅父,因政绩斐然,于两年前调任回京,升任户部郎中,年纪轻轻仕途一片光明。随后他家书一封,惠及亲人。 家中有人在天子脚下扎根,向上发展的路被打开,秦家顺势决定将珠宝商行开至京中,秦家三公子能跟着舅父读书考取功名,秦知宜也能在京中寻一门贵亲。 并非秦家贪恋权贵,只是秦父秦母将秦知宜看得眼睛珠子似的,把豫州适龄公子看了个遍,也没看上一人配得上自家明珠。只能将眼光放到京中。 不过话说回来,父母只盼婿郎品行高洁、雅正温润,秦知宜本人却另有追求。 只有近看细品,才能发掘到他这一身衣料,费的功夫有多厉害。 好比一道糕点,从外面看什么也没有,甚至普普通通。 只是看着要比其它的糕点外形更完善。 但其实那内里,层层内容丰富,十足讲究。 秦知宜一天到晚都在琢磨这些事儿,光是那料子的织法,都和小柳氏探讨了不下三日。 谢晏根本就不知道,他夫人说要给他准备夏衫,既不是在外面买,也不是拿现成的布匹量体裁衣。 而是连他身上用的布料都是现织的。 此等待遇,便是天皇贵胄,才堪享了。 第55章 内有忧,外有患。 被人虎视眈眈,唯恐地位不保。秦知宜卯足了劲儿想大干一场。 有这样一件事撑在心底,支撑着她的精气神,又因为养了一个多月身子,秦知宜最近这段时间看着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与从前那个霜打的懒蛇一样的秦知宜,像是脱胎换骨了。 所以不论她是想做什么,即使为着她这副生机勃勃的状态,谢晏也不会干涉她尝试管家。 他清晨出门前,还嘱咐玉尧传话:“让你们少夫人多休息,多喝水、走动,切莫因为忙碌专心致志,忘了时候,劳累到了。” 可秦知宜哪里会亏待自己? 旁观的秦知宜听的心惊肉跳,虽然寥寥几句,但也足够她理清来龙去脉,这两人一个是跟了谢晏多年的暗卫,一人是太后那边的探子,大概是同时探查小皇子和遗诏的下落时产生了情愫,不过女探子先查到了消息打算回京禀报太后,结果被谢晏截下,严刑拷打出了小皇子的下落,而何堂知道若在谢晏手里,女子必死无疑,所以冒险前来相救,打算一起私奔,结果在这里被谢晏抓住了。 其实处理叛徒不是大事,但其中透露的信息实在不是她一个商户女应该知道的。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当今皇上上位名不正言不顺,有传言说三年前宫变时先皇其实留下了遗诏,和当年刚刚出生的小皇子一起失踪了。但传说猜测是一回事,真相如此又是一回事,关键这信息岂不是说镇北侯对太后和皇上有反心? 她,现在知道了镇北侯的谋逆之心!她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果然就听那谢晏轻笑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女子道,“很抱歉,我只相信死人。” 秦知宜:…… 这万恶的皇权社会,草菅人命! 女子大概也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不过是赌谢晏对何堂的一份旧情罢了,如今行不通,哑着嗓子道,“何堂跟了你七年,忠心耿耿,也立下过汗马功劳,何况我查到小皇子下落的事情他并不知道。你放过他,我任你处置!” 谢晏垂眸看着何堂,轻声道,“所以我亲自来送他。” 女子听出言外之意,忍不住破口大骂,“谢晏,镇国公和你的兄长们热血英雄,皆是忠义之辈,却生了你这样冷血无情的奸佞之徒,九泉之下,你有何脸面去见他们!” 谢晏神色无波,但即使被绑在五米开外的秦知宜也感觉到了他身上陡然散发出的戾气。 “所以他们都死了。”谢晏淡淡说完,紧接着白光一闪,何堂颈上霎时多了一条血线。 何堂脸上却没任何怨怼,只是紧紧握住女子的手,发出艰难的气音,“不,不要这么说,侯,侯爷他不是无情……之人。” 他望着谢晏眼神悲伤,“侯爷,我,先走一步,”又看向女子,“在下面等……你。”语罢脑袋垂落,眼里的光亮彻底消失。 “阿堂!”女子凄叫一声,悲痛的看向谢晏,“谢晏,我诅咒你也和爱的人生离死别,没有善终!”说罢撞上谢晏手中的刀,扑在何堂身上自尽殉情。 劲装少年气的不轻,“呸呸呸,胡说八道,你才不得善终。” 谢晏却露出一个说不上来的笑容,似乎是细细咀嚼着女探子最后的话,“生离死别,不得善终,说的不是挺对。”语气竟颇为赞同。 劲装少年不满,“侯爷!” 谢晏却没再说话,只是摘下手腕上的珠串,仔仔细细的将那颗新雕的珠子串上去。 秦知宜盯着那串颜色不一,有新有旧的珠串,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这颠公不会是杀一个人就雕一颗珠子穿上去吧,她看着那长长的珠串,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接下来是不是轮到她了?秦知宜曾听柳姑娘她们说,因为遇到太多这种事,谢晏已经习以为常,不单不放在心上,情况不严重,不到一定得帮的情况下,他一概漠视不见。 秦知宜的计策,一环扣一环,逼得他不得不出手。所以他有脾气是可以预见的。 他对她冷冰冰刺了一句:“落水老套。绑石头,不如下次换点别的花样。” 想必谢晏是被她的手段逼得气极,明知道她是故意的,还不得不踩进已经露出寒芒的“捕兽夹”中,因此才口出此言,回以利刃。 他的态度倒是摆得很好,仿佛一位手握重兵的将军,面对敌人的张牙舞爪,八风不动,胜券在握。他仿佛知道,无论对手如何作为,他都不会输。 这若是寻常的姑娘,恐怕要被讥讽得无地自容了。但偏偏秦知宜并不是因为仰慕他才出此计划,她并不在意。让他中招,既已算是她的胜利。 既然谢晏亲口说让她换点别的花样,那秦知宜就按他说的做。她最不缺的就是花样了,屋子里放了好几册子亲手画的花样呢。 初次出手,全胜而归,秦知宜低下头时,其实嘴角翘起,暗自发笑。桑荷她们围过来,为她披上斗篷,护送离开。 秦知宜身上已经湿透了,无法再继续参加宴会,幸好斗篷是干的,可以裹着斗篷离开回马车上去。讲究一些的姑娘,出行都会自备一套衣衫以防万一,若弄脏了衣物可以随时更换。所以秦知宜带一套备用的衣裙是极正常的。不过,即使换了衣裳,她也不准备继续参加桃花宴了。 刚才她整个人浸入水中,发型已乱,头发也无法快速干透。与其狼狈去人前,还不如打道回府。正巧,她之前也向秦相宜承诺过,不会抢她的桃花树,她人都不在,何来争抢呢。 因为是长公主的宴席,无特殊原因不敢擅自离去,翁荣没法陪秦知宜一起离开,便差人先送她回去。秦知宜取下腿上石块,带着丫鬟满意离去,给这桃花涧里的人留下一桩奇妙谈资。 浑身湿透的另一个人,恐怕也没有继续宴席的可能了。尚在初春,且山中气温还更低,即使是身体底子强硬的人,也不能穿着一身湿衣裳太久。 谢晏面色不善,行走如风,一言不发下山去换衣裳,他的一群朋友也跟着拥拥挤挤地一道。这群人,既是因为不能丢下谢晏不管,更多的,图的是看他的热闹。 他们知道谢晏脾气硬,看他被摆了一道浑身湿透了高兴不起来,因此也不好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几乎都是装作闲聊,其实说来给他听的。 “那位掉水里的姑娘,可真够有趣的,干嘛还要多此一举往腿上绑石头?” “大概水性太好,怕浮在水面上没人管吧。” “有意思。” “生得不错。” “也有本事。” “我们谢世子遇到对头咯。” “哈哈哈。” 这群人全都看到秦知宜往腿上绑石头的事,平日性子散漫嘻嘻哈哈,不喜拘束的人,其实看到这样特别的事,不但不会介意,反倒煞有兴味。 起码对秦少珩来说,他会印象深刻。 他没和其他人一样打趣,而是与谢晏齐头并进,好心为其介绍:“你认不认识,刚那位姑娘,就是上次品评你作的诗句‘勉强还行’的,她名叫秦知宜,打豫州来的。” 谢晏并未回话。秦少珩以为他不认识秦知宜,又道:“看来陆知燕没猜错,秦姑娘果真对你有意啊。我还知道她来京城后两桩有趣的事,你要不要听?” 谢晏仍是不发一言,秦少珩前行速度未变,然而一不留神,谢晏又走到他前面去了。秦少珩啧一声,停下脚步,回头向其他人征求认同:“你们看,他又这样,如此不解风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一群公子哥唉声叹气,都恨铁不成钢。 但是,望着谢晏湿透的背影,秦少珩又很快意识到一丝蹊跷。如若秦知宜不往腿上绑石块,谢晏还会跳下去救她吗?这又不是炎炎夏日,潭水冰冷刺骨,谢晏这个身份,犯不着因为有人把自己往死路上做作,就冒着风寒的风险下去。 真相到底如何呢?即使作为谢晏最要好的朋友,秦少珩仍然拿捏不准他的心理。不过他知道,谢晏此人性子冷沉,但喜欢与洒脱离经的人打交道,不然怎么会跟他们混在一起十多年。 兴许,像秦知宜这样奇怪而独特的姑娘,刚好能对上他的胃口,也未可知呢? 秦少珩有怀疑,但不能认定。他想着,要是谢晏觉得人家惹人烦,他倒不会,秦知宜这姑娘似乎还挺有趣的。 很快到了晌午的桃花宴,除了因为落水湿了身不得不离席的二人,其余宾客皆按例入座,在接连三座宽广长阔的座轩中,于长形条案两侧依次并排为席。 人太多的宴席这样安排是最好的,既不拥挤,又方便宾客交谈。 这其中,有几处相熟的人群,都低声在絮着刚才在山涧旁看到的意外。外人并不知道绑石头的事,也没见到秦知宜落水的始末,唯一知道的,就是晋国公府谢世子今日救了一名落水的姑娘。 听起来只是一件小事,京中每年都会发生不少类似的事,但涉及人物是谢世子,这就耐人寻味了。 外人不知道谢晏为什么要救人,但既然他做了这件事,就说明是有内情的。许多人都知道谢晏大好的身份大好的前程,却从未属意过谁。因此一旦发生这样的事,就让人忍不住猜想,莫非他看中落水的姑娘了? 这个真是一件喜闻乐道的大事。听说了的人纷纷好奇,故事也这样传了出去。甚至还有人添油加醋,夸大事实,传出谢晏对人一见钟情的谣言。 这消息传到秦相宜耳朵里时,宴席都已经结束了。她如愿以偿得到了长公主赠予的桃花树,心满意足。再一望,满场看不到那张面孔,翁家六姑娘身边也没有,秦相宜生疑,莫非秦知宜为了守信,连宴席都没来? 她越想越不是滋味,脑海浮现秦知宜的面容,既可恨,又…… 直到她听闻,秦知宜落水被谢晏所救。原来如此!秦相宜心里萌芽的一点微弱的好感消失殆尽。 陆知燕气了个仰倒,手指发抖,磕磕绊绊半晌,咬牙切齿骂了一句极难听的话。随后又辱骂不停,说秦知宜不要脸、痴心妄想,林林总总能想到的说辞全都骂了个遍。 她们这些在身边的人听了,都没接话。因为陆知燕自己还做过比这更大胆的事都有。只是她不够聪明,想一千做一万,也没能骗到想要的结果。 提前离场的秦知宜,正由翁家的马车送回谢府。 此时她拆散了发髻的长长青丝已经半干,戴着斗篷的兜帽,回到翠采轩,径直去到母亲所在的正房。初战告捷,是该向母亲坦白了。 看到女儿衣裳换了,发髻拆散,谢氏大惊失色,一瞬心都空了,以为秦知宜受了谁的欺负,一把搂紧怀里,口中喊:“我的儿……” 待她盈盈挂在长睫上的泪要大颗低落时,秦知宜扬着笑脸告诉她:“母亲,我今天有大收获。” 她将之前的想法、计划,与今天的情况全部一一道来,听得谢氏面上秦色几经变幻。直到秦知宜都说完,谢氏还有几分不敢信,喃喃道:“晋国公府?臻臻,这目标是不是太大了点……” 并非是谢氏觉得如何,她第一个想法,是怕女儿去那样的人家会受委屈。 谢氏的陪房朱妈妈宽慰道:“夫人莫怕,姑娘不是说,今天那世子爷还对她说了句话,依老奴看,男人若无意,是断不会费口舌的。不管他表现得如何,甚至心里还会自己骗自己,但言行是骗不了人的。” 在朱妈妈眼里,她们家姑娘配得上世间任何人,再也没有心地和性格能超出姑娘的人了。没有权势的出身又如何,谁家祖上没有出过农户?皇帝还有三分穷亲戚呢。 朱妈妈这句话,此时在谢氏和秦知宜看来,都当作是盲目的偏袒。却没想过,话糙理不糙,这是千锤百炼的人性真理。 待秦知宜重新洗过头发烘干,沐浴更衣,喝上一大碗热姜茶,母女两个手牵着手坐回榻上,又敞开心扉聊了许久。 对于秦知宜的志向,谢氏虽忧心忡忡,却没阻止她。 身为一个视子如己命的母亲,谢氏最重视的,就是女儿秦知宜的婚姻大事。她是享了夫妻同心之福的人,见过不少因为夫妻不睦家宅不宁的例子,因此,不求女儿高嫁荣华富贵,只求夫妻相知相许,琴瑟和鸣。 所以对于秦知宜的婚事,谢氏一直多有担忧,害怕没能寻到值得托付一生的婿郎,让女儿受委屈。当秦知宜说,夫婿要靠自己争取,谢氏既担忧,又有憧憬。 若能嫁与互生情愫的人,不说远的能好几年,起码女儿出嫁时是称心如意的。只要那谢世子愿意求娶臻臻,想必肯定也是因为动了真心。而臻臻,得偿所愿,必定也欢喜。 想到这里,谢氏劝服了自己:“臻臻,既你想好了,就去做吧。” 秦知宜点点头,告诉母亲知道,获得支持,她就没有别的顾及了。下一步该做什么?秦知宜已经想好了,她需要朋友们的八方相助。 果然谢晏踱步过来,“你怎么到的这里?” 秦知宜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对方为什么不让她走了,大概以为她是其他人的探子或者刺客。于是连忙道,“民女本和人约好了去清风阁,不想半路遇到吴国舅拦截,慌不择路就往山里钻,就阴差阳错跑来了这里。” 谢晏挑眉,“阴差阳错?” 秦知宜使劲点头,她真的不是什么刺客探子!!就是赶巧! “侯爷,”劲装少年将一只袖箭递给谢晏,“箭上有毒。” 那是刚刚对方绑她时从她手臂上卸下来的。 谢晏拿起那支袖箭,盯着箭头眯起眼睛,再次重复,“阴差阳错?” 秦知宜道,“总要有些保命手段。” 劲装少年已经将她的随身包袱打开,看着地上一捆袖箭、几包调料、毒药解药瓷瓶若干,甚至还有一套木质碗碟。 谢晏眯起眼睛。 秦知宜弱弱的道,“民女习惯未雨绸缪。”谁规定逃跑不能舒服点了? 谢晏问,“换做你是我,会信吗?”他脸上还挂着笑,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渗人。 秦知宜使劲点头,“信!您看我这实在不是做探子的样子。” 谢晏不置可否,目光又落在那一堆毒药和袖箭上,笑道,“普通姑娘好像也不是这个样子。” 秦知宜绝望,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因为太过惜命而丧命。 谢晏摩挲着腰间的刀,刚刚他就是用这个杀的叛徒,见他有拔刀的迹象,秦知宜飞快道,“牛马令!” 谢晏手一顿,“什么?” 秦知宜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牛马令,我娘曾给北疆运送粮草,镇国公赐下牛马令。” 自古商人要把生意做大都要有靠山,许倾蓝的靠山就是镇国公,她长期为边关筹措运送粮草,当然许倾蓝能在一众商人中脱颖而出是因为找到了古时失传的木牛流马机关图,镇国公因此赐下一块牛马令,表示若真遇到问题,可以提三个合理要求。 许倾蓝去世后,这个令牌就到了她手里。 “你娘是谁。” “许倾蓝,许娘子。”秦知宜道,“不知侯爷是否可以替镇国公履行这个承诺。” 谢晏忽然一笑,“相信我父亲赐下令牌,说的应该是满足合理要求,但你窥探朝廷机密,犯的是死罪,你觉得我免你死罪合理吗?” 秦知宜忍不住想骂人,刚刚她说要去旁边等,他把她绑在这儿,现在说她窥探朝廷机密? 况且,那是朝廷机密吗?那明明是他准备谋逆的机密。 可是对方刚刚亲手杀了一个人,秦知宜只能怂怂的给自己辩解,“怎么能是窥探朝廷机密,我这种一无是处的小女子,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朝廷机密,说出去大家还当我疯了呢。” 谢晏低头看她,“你还想说出去?” 秦知宜:……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留你一命也不是不可以。” 峰回路转,秦知宜精神一振,“您说,无论什么要求我都答应。”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补充道,“合理的。” 谢晏盘着手腕上的珠串,漫不经心的道,“舌头割了。” 秦知宜:……她就不应该相信这颠公。 “光割舌头好像不行,你应该识字,手也剁了吧。”谢晏想了想,“哦,眼神也能示意,眼睛也刺瞎。” 见秦知宜不说话,谢晏反问,“怎么了?这几个要求不合理吗?” 合理你奶奶! “侯爷,”一个八尺大汉出现在旁边,“山下有人来了,确实是吴国舅的护卫,不少人被毒虫蛰伤了。” 谢晏“嗯”了一声,“谢天谢地。” 秦知宜懵了一下,为什么要谢天谢地?这颠公又想干什么? 难道杀人之前还要祭拜下天地?不过想到他杀一个人都要雕一颗珠子,再祭拜个天地好像也不奇怪,秦知宜正防备着,就听旁边两个长相相似的大汉异口同声的开口,“属下在。” 秦知宜:……可真是好名字。 谢晏道,“处理一下。” 那两位壮汉听命去收拾尸体,谢晏回过头看着秦知宜的表情,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你倒确实应该谢天谢地。” 说着掏出匕首,在秦知宜还没反应过来时割断了绑着她的绳索。 秦知宜浑身一松,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多谢侯爷?” “不客气,”谢晏道,“他俩手脚不利落,多一具尸体不好处理,所以先劳烦你自己走下山了。” 秦知宜:……我真是谢谢你啊。 谢衍突然笑起来。 看着他眼底的恶劣,秦知宜多少明白这位应该没有了杀她的打算,只是不知道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还是因为知道她有牛马令之后才决定网开一面。 不过秦知宜也没心思深究,踉踉跄跄的跟在几人身后从另外一条路下了山。 到了山下,谢晏吩咐劲装少年,“小六,去把秦家的马车牵回来。” 秦知宜连忙道谢,“多谢侯爷。”虽然她自己也有法子解决,但谢晏出面事情就简单多了,就算吴国舅找去秦府也不怕。 秦知宜刚觉得这一场惊吓也不算白受,就见谢晏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不必,毕竟是要做我侯府主母的人,岂能容他放肆。” 秦知宜:…… 这人怎么这么可恶啊!还有,他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这是侵犯隐私知不知道! 然后又反应过来,好像明镜司就是专门侵犯别人隐私的。 可恶!这万恶的皇权社会! 每当他以为自己对秦知宜已经很心动的时候,她总有办法,让他更意外,更心动。 更想将全世界都送到她的面前,只为博她一笑。 谢晏还是按住了她的手。 “我要为你做的事,还有很多。” 秦知宜摇头。 谢晏拥着她,两人慢慢倾倒,他啄了啄她的唇。 笑说:“慢慢来,不着急。” “今夜还很长。” 第56章 还未到解禁的时候。 小夫妻两人热火朝天地忙了半夜,摸索出了不少新花样,又发掘了许多两个人都喜欢的妙法子。 可是终究不能完全尽兴,反倒是火上浇油,让人更是空虚不满。 被秦知宜缠着不放,谢晏只好使劲浑身解数,打算让她累了乏力了,也就睡着了。 努力了许久,秦知宜的确累了,可仍然存了几口气缠着不让他走。 谢晏给她披上了中衣,秦知宜不好好穿那衣服,歪着身子往他身上靠。 两家人寒暄入席,男子聚一侧,女子聚在另一侧。 秦知宜的座位与郑云淑相邻,落座后,母亲在与舅母说话,她便侧过头与郑云淑交谈:“云淑,可叫你们久等了,我素来磨蹭,还请包涵。” 秦知宜说话时,一双美目望着郑云淑,发现她并未回视,嘴唇微抿,脸上的笑容勉强。她觉察到郑云淑心中起了芥蒂,不过并不着急着去维护。 一来,现在不是场合。二来,两人还不熟,即便交朋友也得多方考量,不是朋友,那她没必要去哄着讨好。人与人能否熟识深交,并不是一方一昧努力迎合就能办到的。秦知宜一贯的交友准则,是她只需要真诚地展示自己,合拍的人自会互相吸引。 对于秦知宜的自我调侃,郑云淑的回应淡淡的,她只是摇了摇头,轻言细语道:“无碍,你们是客。” 三言两语之间,秦知宜就看出来了,她舅母这位妹妹,是个内向又玲珑心的人儿,秦知宜自己是个直率活泼的,别人不理她,她也不介意,自己另寻开心。 听闻母亲在同舅母商议,明日去添置些东西,秦知宜便接话说:“也不知京城有哪些出名的膳食点心,不如,明日我和母亲出门去瞧瞧,待找到了,请舅母和舅父来品鉴,看甥女我眼光如何?” 她一番话说得几位长辈都笑起来。 谢秉安笑言:“真是个馋嘴猫,这顿还没吃完,就想着下顿了。”他笑话过后,又接了秦知宜的话头,“好,那舅舅就等着看你能找到什么美味佳肴。” 秦家一家人暂住在谢府,即使是近亲,对谢家人来说也是个不小的麻烦,尤其是操持庶务的主母郑氏,不知添了多少需操心的事。主家招待周到,来作客的人更该有所报答。除了该有的答谢礼数之外,小事上也可多多付出。一套茶具、几匹布、难得的果品吃食,都能以表心意。勿以小而不为。 这便是人情亲恩,有来有往拧成一股,才能好得长久。将来秦家若要在京城扎根,有谢家照映帮扶,许多事都能轻松。 如果由秦父秦母来主张宴请,有些刻意,又显得似乎是谢家的宴席招待不周,让人难堪。但由秦知宜来出面相邀,借口腹之欲的名头,不那么正式,就不会让人多想。这事双方都没负担,刻意的味道便能轻松揭过去。 因此谢秉安和郑氏都答应得利落。 当然,如果谢家主君和主母不是秦知宜的舅父舅母,宴请邀约自然是秦母来主张才正式。 欢笑过后,席间气氛松软,郑氏的话也多了起来:“明日是中和节,西市的集市与相国寺都比平时要热闹些,我带姑姐和甥女去走一走,添置些东西。另外,二月十五就是花朝节了,提前准备准备,是极好的。” 秦家之所以一月中就动身来京,就是为了赶上花朝节。花朝节是未出阁的姑娘们能施展才艺的传统佳节,节日风俗纵情浪漫。有郑氏牵头,能参加一场京中权贵高门举办的赏红宴,多在那些官夫人面前露露脸,有人说亲,媒人登门多了,有多方选择比较,择其优再换庚帖,才不至于盲婚哑嫁耽误了好姑娘的一生。 庆朝没有严格的男女大防,年轻的公子与姑娘们在节日宴会上可以一同赋诗行令,如果有青年才俊与秦知宜两相意合,再求娶结亲,就再好不过了。 花朝节那日,游春、赏红、拜花神、放花灯等等,有诸多游玩的事宜,未出阁的姑娘们盛装出席,斗才情展技艺,有诸多需要提前准备的,所以郑氏特地有此提点。 谢氏感激,忙应下来。母女两个当夜为此事,还商量了近半个时辰。 第二日一早,郑氏带着郑云淑一起,作陪秦知宜母女逛集市,见识京中的烟火气息。 这日是二月初一,中和节。 中和节为庆祝天气转暖万物复苏,农事伊始之际而生。这日,宫里会赐宴群臣,百官向君主献农书。在民间,百姓悬挂五谷、祭土地神,祈求风调雨顺,农田丰收。 在郑氏的带领下,一行人乘马车到城西的集市游玩。 京中内城有东西各一市,多店铺少民居,摊贩集中。这天既是早市又是中和节,行人摩肩接踵,临近市口道路就已堵塞。几位女眷便只好下车步行,府中马车去远处等着。 秦知宜刚来京城时,坐在马车上看的都是远景,现在步入集市中一瞧,还是有许多新鲜玩意和没见过的吃食。她是爱新奇的人,一路看一路买,才走两里路,两名丫鬟手里已经快拿不下了。 她买了酿橙糕、奶花酥饼、豆娘纸鸢、并蒂莲的花灯等等。这些小东西倒都没几个钱,只是秦知宜买东西的势头有如恶狼,看到新奇的好看的东西,就想买来品一品,让郑氏她们看得意外。 待一行人离开吃玩集中的地方,来到售卖胭脂水粉、珠钗头冠及布料的一条街,秦知宜的狩猎才刚刚开始。 这些铺面的门头不一定宽大纵横,但京城到底是京城,天子脚下富贵集中,这些商铺里陈列着的,有些连秦知宜的眼睛都认不出来历。 从波斯、西域千里迢迢运过来的矿石、香料,制成的眉黛、胭脂。还有新挖的宝石矿出土的彩宝做的花簪。秦知宜从未见过浅紫色的宝石,和她今日的装扮十分相配。 听店娘子说,这叫堇青石,是自家的商队从遥远西洲的墨伽带回的,小小一块宝石,只做了三支,这是最后一支簪子。 稀有又金贵的珠宝自然是昂贵的,但秦家最不愁的就是金银钱两。秦知宜豪掷六百两白银的银票,将其斩为己有。 好看的首饰人人都喜欢,但当郑氏和郑云淑听到店娘子报价时,脸色全都凝固在了脸上,再听秦知宜一句“给我仔细装起来”,瞳仁与眼睫都在微微颤抖。 六百两白银,在郑氏来看,那是谢府上下能嚼用四五年的巨额钱财。在郑云淑来看,那是三品官员家庶女的出嫁嫁妆,还要更多。 但是此时,六百两只是秦知宜毫不犹豫买下的一柄花簪。秦家有多富贵,在这一刻才让郑家两姐妹感受到具体。 然而就在店娘子要应声时,一道急促的轻呵从通往二层的楼梯转角传来:“慢着!” 几人回头,看到一群年轻的姑娘带着丫鬟仆妇结伴而来。为首的两位衣料昂贵样式时兴,打扮得也精致,不知是哪家高门的贵女。 方才呵止人的那位,走近前来,看一眼即将要被包上的花簪,又瞟了眼秦知宜,眼神犀利。 她略抬着下巴,冲店娘子扬声说:“我才听说你们毓宝阁出了件难得的首饰,今日得空赶来。现在还未交易完成,是不是得优先老主顾?” 虽然这花簪还未交易完全,可口头上已是说好了的。店娘子为难语塞:“秦姑娘,这……” 看店娘子怯然犹豫的模样,秦知宜就知道这姓秦的贵女身份不低,她得罪不起。并且还是“老主顾”。 这首饰要是一般的东西也就罢了,秦知宜初来乍到,不好得罪人。但今天她对这堇青石的花簪一见惊艳,喜爱非常,又占着先机,心里自然不愿割爱。 秦知宜从容不让:“怎么没有交易完成?我说要买,伙计说要卖,那就是我的。银票都已备好,又无赊账,这里所有人都是见证,不要歪曲事实。” 那姓秦的贵女立即反驳:“没送到你手里,就不是你的。” 她的好友也站出来说话帮衬:“就算买了也有退的,谁知道你银票够不够,会不会反悔。说不定早就反悔了,现在正嘴硬呢。” 在秦知宜说要买后,桑荷没多久就将银票备齐了,听旁人诽谤秦知宜买不起,桑荷立即就要将银票送到店娘子手里去。 却不料,记起事后的郑氏忽然变了脸色,小声同谢氏提醒:“这姓秦的姑娘,是武威侯,骠骑大将军的曾孙女秦相宜。” 谢氏听了来头,脸色也变了。封侯的一品武将,且听起来军权在握,如此鼎盛的勋贵之家,难怪这姑娘如此跋扈。因为她背后的靠山,让她有横行霸道的资本。 尽管谢氏也不愿让女儿退让,但对方来头不小,才刚来京城就得罪这样身份的贵女,只怕会影响秦知宜未来与京中姑娘们结交。 秦知宜听到了舅母的话,她是聪明人,不会因小失大地给自己添麻烦。但这口气,一时半会谁能咽得下。 一直没动静的郑云淑向她靠近,轻声劝说:“阿宜,暂且忍一忍,我们得罪不起她们。” 秦相宜几人察觉到对方减弱的气势,猜出来脸生的几人惹不起她们,底气更足了。另一名女子催促说:“怎样,让还是不让?” 秦相宜上下扫了秦知宜一眼,傲声道:“我需要她让?张娘子,她出多少钱,我出双倍,这生意,你们毓宝阁是做还是不做?” “威逼利诱”四个字,给这位武威侯的曾孙女演活了。 不料,本该感到难堪的秦知宜,却露了个笑秦,大大方方冲秦相宜说:“秦姑娘,别这么浪费银钱,我六百两买的,你给我八百两,我把它卖给你,你省个四百两不好吗?” 结果明日竟然休沐! 哪里也不用去,是吗?老阍将拜帖递给门房旁晒太阳的婆子,让她径直送到后院六姑娘的淸音阁。 婆子一听是给淸音阁跑腿办差事,顿时喜上眉梢。因为翁六姑娘是老爷夫人嫡出的,唯一还留在家中的老幺,上面的姐姐都已经出嫁了,只剩她一个,那是捧在手心唯一的心肝。六姑娘人又大方,去淸音阁办事既长脸又有好处。 婆子欢欢喜喜地去了,老阍想了又想,一改之前提防哪家人来攀关系、打秋风的冷淡,背着手出门去,又把那秦家小姐请进门房,唤人看茶伺候。 秦知宜听之任之,安静等待。 看门的老少下人聚在墙根,闲话猜测,待会儿这位姑娘会被请进府里说话,还是赶出去。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老阍见到去送信的婆子回来,后面跟着三个仆妇两名丫鬟,急色匆匆而来。 待人走近一瞧,其中一人正是六姑娘身边管事的柳妈妈。派她前来迎接,证明六姑娘对这位客人极为重视。老阍吁一口气,庆幸没怠慢贵客。 哪知,六姑娘对这位秦家姑娘的看重,让这些守在门前的下人始料未及。 柳妈妈召门房送小轿来,命两名仆妇为贵客抬轿代步不说,带着伞的丫鬟还撑伞去门房迎接秦知宜,一人撑伞,一人与之说话,殷勤和气。这些都是淸音阁里有头有脸近身伺候的,待秦姑娘与自家六姑娘也差不多了。 这位姑娘到底是何方来客?从前都未曾见六姑娘对谁这么上心过。姑娘性情文静不多出门,所交好友不过一二,这位远地来的客人,倒是与姑娘投缘了,是入了真心的。 秦知宜并不知道她待遇特殊,还以为是翁荣客气周到,怕翁府太大,客人走累了、晒得刺目,以为给她的待遇是人人都有的。 送她去后院的小布轿不同于外面的,更小更轻,是这种府邸大宅内部使用的代步。秦知宜坐在里面,感觉抬轿的两名仆妇格外尽心,她几乎感觉不到颠簸摇晃。 翁府极广阔气派,从大门抬往后院女眷所居处,甚至途经两处假山花园,另有引的大片池水,种莲养鱼,水景与园景交相辉映,花枝扶疏,移步换景。抄手游廊贯穿其中,沿池而建,青瓦青漆红檀梁,有江南园林的韵味,连角落的云纹花窗都透着一个雅字。 秦知宜坐在轿子里看不见,但赵妈妈和连翘全都远远地望了几眼,见识了一番。 这种低调雅致,亲和自然的水乡园林,与秦家在豫州奢靡大气的豪宅有不同的气派。在京中有这样清幽的大院,是世代垒官权贵延续的积累。 因为这一趟有客人乘轿,往淸音阁去的时间,比柳妈妈她们前去门房迎接秦知宜的时间要长。 秦知宜全程坐在轿子里,想掀帘欣赏翁府风景又忍住了,等到轿子落地停下,丫鬟掀帘来请,秦知宜这才动身,略低下头迈步走出。 待她站直身抬眸,眼前是翁荣带着人亲自来院门前迎接的一幕。她清瘦依旧,巴掌大的小脸上生了一双湿润如墨的圆润雾眸,平日安静的时候淡淡的,一笑起来就像只小鹿似的。纵使仆从环伺,她还是一丝架子都不端着。 时隔两年未见,两人从总角少儿出落成及笄少女,身量与容貌都有不小变化,然而四目相对,当年那欢声笑语的一幕幕依旧鲜活明亮。 “阿荣!”秦知宜脱口而出曾经的称呼,加快了脚步走至翁荣跟前,“能找到你,真是太好了。”见到她,秦知宜之前的种种揣测和担忧霎时烟消云散。旧友重逢,阿荣果然是欢喜的。 翁荣看到来自秦知宜的拜帖时,心情已经很是激动了。原以为再也见不到的朋友,来到京城后大费周章寻上门来,这意外之喜不亚于茫茫黑夜滑过飞星,使人耀目一瞬。 待看到秦知宜出现,惊喜更甚于刚才的心情。相比秦知宜的主动,翁荣牵住她袖口的举动,已经是她难得的外向。 秦知宜把准备好的礼物木匣从赵妈妈手中接过来,递给翁荣:“特地为你准备的,快看看。”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一同踏入淸音阁。进入内室后,两人又坐在一张榻上挨着,翁荣打开木匣,眼睛放出惊喜的光彩,当即就取出来,让秦知宜帮她戴上。 翁荣还是一如既往爱穿青碧色的裙衫,所以这串璎珞恰好与她相配。戴上璎珞,她又托起嵌在金缀上的绿松石抚摸,越看越喜欢。 翁荣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但秦知宜总是能带动她。秦知宜笑吟吟地望着她,语调轻快:“幸好你还是喜欢碧色,这都两年了,要是你不喜欢了,我就给你换一个。” “喜欢的。”翁荣急忙咬定。她望向秦知宜,想起两年前两人相识的情形。 那时她随婶娘前往豫州探亲,在四叔家中小住。一日出门游玩,马车在路上与其它府邸的马车卡在胡同处,那马车上的官家小姐不依不饶,是路过的秦知宜替她解围。 后来在宴席上又遇到秦知宜,两人顺理成章结为相识好友。 翁荣在豫州那段时日,都是秦知宜带着她玩,和她的朋友一起,踏青扑蝶、曲水流觞。她们一起喂过蚕,染过布,一起偷喝桂花酒,夜里看过星空,比在这京中自在许多许多。 秦知宜性子好,人有趣,和她在一处,没有身份和礼数的制约,翁荣觉得很舒心。并且,秦知宜很会照顾她,有时候她不说话,她也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思。 所以翁荣很喜欢秦知宜,从豫州离开时,还红过眼睛。短短两个月的时光,足够翁荣回忆很久。是以,两年后的今天,两人重逢后依然毫无隔阂,和曾经一样地好。 听秦知宜讲了来京的缘由,以及她往后大有可能在京中长住的事,翁荣高兴之余,也意识到了她的身份对于秦知宜的重要性。 翁荣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这人是秦知宜的话,她只会担心她能为秦知宜做的事太少。 两人亲亲热热地叙了一个时辰的旧还不够,翁荣又留秦知宜用午饭。秦知宜不是扭捏的人,翁荣想留,她也没什么事不急着回家,自然干脆爽快地应了。 为了不让母亲和舅母担心,秦知宜派连翘回家去送口信,用完午膳之后再回家,不必等她。 在翁荣的照拂下,秦知宜逛了翁家的园子,尝了一桌好饭、翁荣最爱吃的点心。为表重视,秦知宜还被带到澹泊堂,见翁荣生母,翁家大夫人。 翁夫人执掌中馈,府中大小事务都逃不开她的眼睛,秦知宜前来拜会翁荣的事,有下人传消息禀告,翁夫人早已知道。 这些自幼生在京中,家学渊源,又嫁入官宦高门为主妇的夫人们,对京里大大小小有名有姓的门户,不说了若指掌,心中总是有个印象的。起初听说来人姓秦,翁夫人便知道秦家姑娘没什么来历。 但当女儿将人带到面前,介绍她名叫秦知宜,翁夫人就有印象了。 “难怪荣儿今日这么高兴,还留人在府里用饭,原来你就是豫州那个帮过荣儿的秦姑娘。”翁夫人笑得慈目,看秦知宜的眼神,便不再带有高低贵贱的审视。 秦知宜低头微笑:“谈不上帮,出门在外,遇到需要不平的事谁都会搭一把的。” 翁夫人现在知道女儿为什么喜欢这孩子了,不说人怎么样,起码心是直的,性情直爽爱说话,不怕出错。翁荣太内敛,跟这样的孩子在一处,能带动她几分。 这种情况下,无需考虑那些门庭之别。天底下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能活得开心一些的?尤其翁荣上面的三个姐姐已经为士族繁荣牺牲了许多,仅剩留在身边的小女儿,翁夫人只盼她高兴。 她此时已经从高门贵夫人的身份,化为一位慈爱的母亲:“荣儿常和我提起你,既然你也来了京城,两人可以多走动。” 秦知宜自然应一声好。 简单说了几句话,翁夫人就放两位姑娘回去了。残阳西斜,秦知宜也该告辞回府了。不过翁荣扯住她的衣袖,不舍得放人走。 “臻臻,我送你回府。”翁荣早就打算好了,秦知宜回去的时候,她要专程作陪。得到秦知宜的应答后,翁荣扭头问柳妈妈,“嬷嬷,都按我说的准备好了吗?” 从未见过六姑娘待谁这么用心过,看着她长大的柳妈妈也高兴呢,笑答:“姑娘放心,全都按您说的挑好了。” 秦知宜挑眉惊讶:“阿荣,你们说什么小秘密呢?你准备了什么,送我的礼物吗?” “是呢。”翁荣应了又不解释,神神秘秘的。秦知宜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就没追问,只玩笑说期待得很。 等两个姑娘家离开翁府,秦知宜自己带来的轿子给丫鬟乘坐,她与翁荣共乘翁府的马车。上车后,马车转过一条街,从车窗探头出去看,秦知宜才看到从翁府西墙的转角门源源不断抬出来的大型家具,还有成对成套,已经装箱的名贵器具。 翁荣的阵仗太大了,秦知宜佯装惊吓:“坏了!阿荣,你从家里抬这么多东西出来送我,翁夫人要怀疑我是拐子了。” 秦知宜站定不动,莫名其妙脸红。 她不想承认自己又傻了,强词夺理说:“就算你明日休沐,咱们也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在这儿走路呢。” 她这话堵得谢晏哑口无言。 但是怎么办呢?只能把这事揽到自己身上。 于是谢晏愧疚说:“都怪为夫,没有办法能让夫人更满足,不然的话夫人已经拉着我回去了。” 他在外面说这样让人害羞的话,给秦知宜羞得直接扔开他的手,扭头跑了。 谢晏在后面追。 眸中浸着浓浓的笑意,意有所指道:“跑什么,现在又急着回去了?” 秦知宜扭头瞪他。 第57章 谢晏听闻秦知宜在家时张罗了他的书房,第二日白天第一件事,便是进书房欣赏他夫人的成果。 昨日秦知宜将他书房的书搬出晒过了,顺势也收整了书房里外。 虽说这些事都是她指挥下人来做,不是她亲手所为,可意义摆在这里,便是不同。 谢晏的书房里只有两架书,都是一些常看常用的。 这些书晒过后按原样摆了回来,如果不是他知道秦知宜管过了,几乎看不出被动过的痕迹。 但是其它的地方区别就大了。 他的榻上多了两张白狐狸皮毛,地上的地毯也换了一张墨绿色的大方毯。 翁荣一句话毕,秦知宜和郑云淑齐齐看向她。翁荣淡定自如,掰着指头数:“要说远的,国公府世子谢晏,出身高,文才武略样样皆好。要说近的,我们翁家也有两三个还未婚配的男儿,也都一表人才。” 能被翁荣推崇的,必定都是人品贵重值得托付的良人,但问题是……她说的这些,对于秦知宜和郑云淑来说,有些过于高攀了。 郑云淑既向往,又望而不可及。她摇了摇头,眼里的光芒散去。 秦知宜听了就算过了,凑近翁荣问:“阿荣,你别光说我们,那你呢?”她故意臊她,谁知翁荣根本不慌张,“我娘说,还要留我在家几年呢。”随后,她还反抽一斧,“下次花朝节,你就能见着不少京中儿郎了,若看上了谁,可不要藏着掖着。” 秦知宜满口答应:“你看我像小气的人吗?” 三人又笑了起来,惹得在内室伺候的丫鬟们也都笑容洋溢,唇角没放下去过。 几人说话的时候,秦知宜说要做一双鞋底又软又厚的鞋并不是玩笑,在等待花朝节来临的十多天里,她真带着丫鬟在家里做鞋。 自那天后,郑云淑时不时地来翠采轩找秦知宜,和她一起描花样、裁布、绣花。一来二去成习惯后,要是哪天不去秦知宜屋里,她还会怅然若失感觉少点什么。 在这期间,郑云淑发现秦知宜对美的追求和欣赏,造诣极高。 起初听她说要做一双鞋,郑云淑想着,做鞋是个简单的事,最长不过五六天就能做完。她和丫鬟按做鞋的流程带上所用物什,做鞋要先做鞋底、剪鞋样。然而去秦知宜屋子里一看,她竟从自己画鞋底开始。 寻常来说,若脚长未变,一般人都有固定的鞋底样子,甚至是早就做好的鞋底,木头的、皮子的,或是要软一些,用布来做的。 秦知宜画的那个,正面看倒是正常鞋底的形状,但是还有个侧面的图,两头高,中间凹。并且贴着地面的那一面,比挨着鞋布的一面还要小上几圈。 郑云淑和丫鬟阮芷好奇凑上前去看,发现秦知宜仍在用笔修修改改,没到满意的程度。 秦知宜正专注呢,望着纸面和郑云淑打招呼:“来啦,别客气,自己坐。”见过三次以上,还一起吃过茶点,秦知宜已经把郑云淑划为自己人的范畴,和自己人无需太客气。 秦知宜这样自来熟的性格,容易得罪人,但若不介意她的,很快就能同她混熟。 郑云淑确实不太习惯她这样的,不过当下她被特殊的鞋底吸引了注意力,自发地按照秦知宜的吩咐,在她对面坐下来,好奇道:“这个形态,让我想起南北朝时的木屐,也是这样两端有高度,中间空着的。” “是呢,把鞋底做高一点,人显得高挑,还不会让裙摆蹭上太多脏泥。”秦知宜知道她好奇,把样纸转了一圈,摆到郑云淑面前,让她看得更方便,“你帮我看看,这里是翘一些的样式好些,还是这样平一些呢?” 郑云淑被秦知宜引导着,渐渐地和她一起投入。两人都选了脚尖向上翘的一版,随后拿来已经削出大形态的黑松木鞋底来,叫来会做细致活的仆妇,在屋里用斜刃刀削出形状,再慢慢打磨。 做出鞋底还只是第一步,因为那天要在外一整天,秦知宜给木底之上做了厚厚的垫布,塞上大量蚕丝,再让丫鬟用针线匝得紧紧的。这样一来,鞋底又软又韧,穿着才舒服,不会累。 郑云淑看了秦知宜这些工艺,再看自己的挎篓里带的布片,顿感寒酸。 她低头在布片里拨弄了一会儿,有些无从下手。这时秦知宜正在看婆子递过来的鞋底,郑云淑听见她说:“不错,继续磨得平滑些。再按这个样式削两双鞋底。云淑,你的脚多大,可有样子?” 郑云淑恍然抬头,一件费力费心思的事,秦知宜却说得稀松平常:“一双也是做,三双也是做,干脆做三双,咱们三个都穿。” 她好心好意,郑云淑却不敢领情:“可是……这是你自己画的样子,满京城也找不出一双相似的,若我们和你穿得一样……”这道理,郑云淑很快就意识到了,但她说不出口。 京中那些年轻的高门贵女,大多都喜欢特别的东西,来彰显自己的精致和独到。郑云淑见过很多,有时两名关系还算好的姑娘穿了差不多样式和秦色的衣裳,都会微妙地不快。 她看秦知宜做鞋从头到尾都自己画样子,以为秦知宜是想在人群里别出心裁,引人羡慕。可她又提出多做两双,给她和翁荣。 谁不喜欢精致特别的东西呢,郑云淑也心动,但她怕秦知宜只是与她客气一下,其实并不希望她答应。再者,秦知宜和翁荣是好友,她只不过是个捎带的便宜亲戚,秦知宜给翁荣送鞋是正常,送给她,图什么呢? “怎么傻愣着,你不想穿吗?”秦知宜催问她,再看一眼郑云淑掩在裙面下露出的脚尖,更认定她穿着也好看。并且郑云淑身高比她低半个头,穿上厚鞋底,高挑了,也显清丽。 郑云淑糊涂了,她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庆朝开国已有五十三年,天下承平,民风开化。所以商市自由繁荣,民间享乐之风大盛,日常丰富。 马车进入观明门后,桑荷扶起车窗遮帘,一层檀色团花纹锦帷裳、一层薄薄竹笭,半掀半卷。秦知宜就借着这一隅流动的景色,探望皇城内外的风光。 在谢府马车领道之下,所行之路贯穿外城主道宝光大道、途经内城城南、城西。外城多为百姓起居地,路人熙攘、商铺栉比,民居集中、巷弄深深。 待进入广德门,步入内城地界后,杂碎的摊贩和集市逐渐少见。不仅道路变宽,屋宇楼阁都明显拔高,茶坊、酒肆、公廨,林立齐整。经营绫罗绸缎、珠宝香料的商铺门头齐整,井然有序。 秦知宜一路看来,并无羡色。她望着车窗外,徐徐同母亲议论道:“京城是宽阔森严一些,不过这坊市同我们仁定城主城里区别倒不大,甚至还平淡些。” “寒气未尽,当心冻着。”谢氏命桑荷放下遮帘,牵过秦知宜已经冻凉了的手来暖着,“皇城内一应都有规矩定数,自然不像仁定城中那般宽松。” 秦家经营珠宝首饰的银楼,豫州主城内就开了两家。经过多年修葺扩建,总店占了半条街,主楼高达四层。除了珠宝,另有绸缎、胭脂水粉的营生。背后更是有垦拓业做支柱,树大根深。 秦知宜从小见的都是大世面,京中寻常的坊市自然无法引起她心中波澜。不过,正如母亲所说,京中一应有定数,她也是懂的。这些商铺表面上看不够气派,实则不论是背景还是规格,都要比远地来得高。 越往内城,尤其是城东,越是勋贵云集。这些并不显眼的商铺,不定就是哪位高官或王侯府上的产业。因此不可小觑。 秦知宜倚在母亲身边,闭目听马车外不清晰的杂音,不知不觉迷蒙浅眠。 “这孩子……”秦父摇摇头,宠溺笑说,“真是心宽。” 内城要比外城更为辽阔,从城门处行至谢府门前,足用了两刻钟之久。 谢秉安虽年轻有为受重用,但论品级,不过是个正五品官员,在京中并不起眼。他的府邸落在城西,原先是个三进的宅院。两年前调任回京后,皇帝为彰爱重,赐金赐银,开恩允准扩建。谢秉安便将府邸西角,也就是挨着西角门处,霜花巷中,与谢府比邻的一座小院落买下,囊了进来。 如今谢府占地十几亩,与四进的院子差不太多,先迎姐姐一家暂住,是足够的。待秦劭买定秦家在京的家宅,修葺完毕,再搬挪出去。 马车停下不动后,浅眠的秦知宜察觉到变化,自然苏醒。 除了舅父舅母,谢府门口必有府中其他人并奴仆迎接,秦知宜坐正身子,从衣领逐步整理至袖口,由母亲和桑荷替她理发正簪,再补些妆粉遮掩面光。 收拾妥当后,哪里还看得出,这是一路舟车劳顿行了远路的人? 秦知宜最后踩着脚踏落地站定时,等候迎客的谢府一众人都有此恍惚。 秦家一家人都生得精致,寻常的举手投足都自成气韵。 谢秉安不如姐姐谢容华美貌,但当年高中榜眼的英秀之姿不知打动多少名门贵女。如今的谢夫人郑氏,也是托了其父对谢秉安有授业之恩的关系,近水楼台才得偿所愿。 更不论兼具了父亲与母亲二人优越之处的秦知宜,她往那里站定,哪怕不言不语,也并不低调。 郑氏的庶妹郑云淑,今晨梳洗打扮时,还望着镜中凤眼琼鼻的自己满意自怜了一番。此时见到秦知宜,胸中一股气泄了少许,腰不再挺直,肩也塌了下去。 她生得晚,年纪只比秦知宜大一岁,如今跟在郑氏身边,是一样为了亲事。 此前听嫡姐与姐夫不止一次商议过夫家甥女的婚事。两个适婚女孩在一处,有同样的筹谋,难免生出比较的心思。很难井水不犯河水。 秦知宜也注意到了人群中有一位年龄相仿,妆扮不俗的年轻姑娘。不过此时秦知宜的注意力在面前的谢府门楣,并未对她好奇。 秦府门头屋脊瓦兽,斗拱以青碧绘饰,这是六品以上的官员府邸才可用的规格。如此气派,是营生再大的商贾之家也无法享用的。秦知宜喜欢欣赏这样细致又特别的精工巧作,正如同她绘制的那些首饰纹样。 只不过,因为规格与等级森严,一些珍稀的宝石、有特别含义的图形。即使她拥有这些宝石,能将这些图案绘制得精妙绝伦,也无法完全地拥有它们。 这份遗憾,令秦知宜生出一股不同于常人的志向。 她收回看向高处的目光,冲望着她的数十双眼睛淡淡一笑。秦知宜没有指望过依靠舅舅,更不说舅母。她有家境,亦有头脑,自己想要的,得靠自己争取。 此前已经见过舅母,无需再相认。郑氏为谢氏与秦知宜介绍她身后的家眷:“这是我家妹妹,郑云淑。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谢韫皓。” 两人依次行礼唤过谢氏后,秦知宜便走上前,因她辈分小于郑云淑,她先行见礼:“小姨娘。”而后三人依次称呼相认。 年龄相仿的同龄人之间有辈分的参差是常有的,但落到人身上,总有拘束。郑云淑比秦知宜大一辈,同她说话的心理,难以像同辈人之间那样亲切。 郑云淑心中有计较,又提醒自己要端着不露怯,言行就略有紧绷:“你的宜,是哪一个字?” 二人的名字有同一个音,有此问倒也正常。秦知宜爽快地答了:“‘静女其宜’的宜。” 其余人面含微笑地注视着两位妙龄女儿初见交谈,尤其郑氏。两位姑娘都在谢府暂住,她自然希望二人能和睦相处。即便不能交好,也不要闹出不快来,给她添麻烦。 听了秦知宜的回答,郑云淑顿了顿,才应道:“我是‘月下无人更清淑’的淑。” 不过短短一句话,加筑了郑云淑的心防。 “静女其宜”出自《诗??邶风??静女》,这并不是一首高雅的古诗。文章表达了一名男子对女子的爱慕,油滑放浪,毫无内敛与修饰,难登大雅之堂。可秦知宜竟说得如此坦然。 郑家世代书香,郑云淑虽是庶女,但与嫡姐受的是同样的教引,自幼饱读诗书,才情俱佳。《静女》那样粗鄙的诗,她可念不出来。 再者,二人的名字有同样的音,她叫“淑”,秦知宜却是“宜”。这二者微妙的差别,令郑云淑生出一丝妒意。 郑氏觉察到气氛有一丝冷,出言缓和:“你们二人年纪相仿,无需厚礼,以名互称便好。”秦知宜作为辈分低的一方,所以这个话由郑氏来提刚刚好。 秦知宜欣然接受:“那我唤你云淑可好,你唤我阿宜或乳名臻臻都可。” 郑氏笑眯眯地望着秦知宜,心生好感。身为长辈,谁会不喜欢利落又明媚的孩子?她冲秦知宜点了点头,目光浅浅扫过强秦欢笑的郑云淑,暗叹一声,旋即迎众人进府休息。 步入府邸正门后,秦知宜观得这宅院中规中矩,并无什么精艺建造的奇景雅筑。因更注重起居实用,屋舍宽阔方正,草木疏密有致。 京中私宅寸土寸金,普通官员的府邸没什么条件建设水榭楼阁假山游园之类。秦知宜想着,另有原因,是官员即便有银钱和土地建造这些,也需隐忍低调。更何况舅父及舅母家中都是讲究清正廉洁的文官之流,衣食住行都不宜太过张扬。 在郑氏的引领下,众人经过外院,穿过曲折的抄手游廊,途经西院、天井、耳房,穿过一道题字为衔翠的海棠门,进入谢府扩建的新院,翠采轩。 因是由外面的小院子改的,穿过门洞之后,这方小院与前面谢府的屋瓦草木有分别。原先院子的主人应当极爱竹,院里有多处辟出来的土地种着短柄箭竹。所以谢秉安给这院子取名“翠采”,给清幽的院子再添一分雅致。 如今一月将尽,竹叶尚枯黄暗沉,但可以预想,待进了春,这翠采轩将会一日好看过一日。竹香清幽,绵雨泠泠之时,当别有一番雅韵。 秦家父子先到的京城,早被郑氏安排入住翠采轩内。如今秦知宜与秦夫人也到了,院子够住,一家子自然是被安置在一处。 郑氏早先就派人打扫布置过厢房内室,她指了两个粗使婆子出来,对谢氏和秦知宜笑道:“至亲远道而来,舟车劳顿,热水已备了足足的。有何不周之处只管跟婆子们提。待洗尘罢,我在正院花厅摆了酒,咱们一家人一处热闹热闹,好好为大姑姐和甥女接风。” 郑氏为人处事周到又热情,教人挑不出一丝错处。谢氏爱她不及,二人携手又絮了几句,一群人这才散开。 终于能沐浴更衣了,秦知宜不知废了多少心思忍耐行路的不便。这下,她要好好洗个细致的澡,养护青丝、更换新衣。 天气冷,沐浴是件麻烦事,所以她的丫鬟婆子们齐上阵。洗水的、搓精油胰子的、烧熏香的,还有人出门去买新鲜牛乳,此等阵仗,把谢府的下人都看呆了。 秦知宜看出来她应该是有想法,直截了当地问:“你在想什么,莫不是怕我只是想自己穿?” 郑云淑迟疑着点了点头,嚅嗫说:“这么漂亮的鞋,我们三个都穿,怎么突出你……” 秦知宜明白过来,笑得狡诈:“那你说,是一个人穿醒目,还是三个人都穿醒目?我为何要独自美丽,我的朋友们也美,难道不给我涨脸面吗?” 这别开生面的说法,郑云淑还是头一回听。她被秦知宜说得愣住,又恍然大悟,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 看郑云淑的表情,秦知宜就知道她其实是想穿的,只是心思太细腻,瞻前顾后的。这下不用问她的意见,她都明白了。秦知宜招呼郑云淑的丫鬟:“阮芷,把你家姑娘的鞋底样子交给陈家妈妈。” “喔,好……”突然被秦知宜叫到名字,阮芷受宠若惊,慌慌张张按秦知宜说的做了。然后心绪激动地想,秦家姑娘竟然记得她的名字? 两位姑娘继续商量起鞋面的绣花,阮芷悄悄盯着秦知宜看。 从她站着的角度看坐着略低头的秦知宜,只能看到小半张脸。自窗隙透进来的明亮光线照映在粉泽如瓷的肌肤上,细腻洁白,仿佛养了许久的脂玉,润亮得剔透朦胧。密如鸦羽的翻卷眼睫弧度勾人,高挺鼻尖尤其精致。 她淡淡不说话时,只看她的容秦,竟会让人感觉像是在看一幅素美的画卷。 阮芷一个女子,都会越看越着迷,怦怦心跳。之前就知道秦家姑娘姿容极妍,无一不美。今天再看,阮芷竟觉得,不知为何,看得越久越是令人着迷。 此时秦知宜已经在给鞋面画花样了。因为她想做翘头鞋尖,将裙摆撑起一些,所以花样和平头鞋略有不同。 她随手画了几朵花,想起更详细的事,问郑云淑:“想好那天穿什么秦色的下裙了吗?” 如果三个人穿同样的鞋,却是不同色的衣服,除非只有做象牙白,才能让每个人都合适。但是秦知宜又觉得,若三人不同样式不同色的衣裳,脚下面踩着三双一样的鞋,有种不够整体的剥离感。 如果能针对每人的衣裳换成不同色的鞋,看上去就不会突兀了。 郑云淑自己拿不住主意,反问:“你呢?还有翁荣,她会穿什么秦色?” “我嘛,估计要么是紫色的,要么是黄色。阿荣肯定是青碧色。”秦知宜盯着郑云淑细看了看,把郑云淑看得都羞怯了。 她细细回忆,分析说,“要不你穿淡一些的红,樱色、妃色这类呢?我记得第一次见你,那身妃色的裙子很美,衬得你温柔恬静,好看。” 郑云淑的脸庞缓缓攀上一层血色。 面对秦知宜的夸奖,她为她当初初见秦知宜时的心思而自惭形秽。秦知宜就像万里晴空的明日,灿烂洒脱不见阴霾。而她,说得不好听一些,像是阴暗湿地中,永远见不到光的腐烂沟渠。 郑云淑越想越羞愧,低下头,不敢看秦知宜的眼睛。 “怎么了,你想什么呢?”秦知宜发现这妮子的心思太深了,常常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她猜不到具体的,不过,大概能揣摩个几分。 对于年轻的姑娘来说,内心那些不肯露于人前的心思,就算知道了也不好直说。因此秦知宜并没追问,也没纠缠,而是轻轻揭过,给人留几分藏匿心事的自由。 她若无其事回到刚才的话题:“若你穿浅粉色系的,鞋面用淡淡的葱黄绿作配,好似春日的桃花,粉嫣绿翠,鲜嫩活泼,你觉得怎么样?” 郑云淑低着头,她感受到了秦知宜体贴的呵护,满心感激之下,即使秦知宜让她穿一身酱色,她也心甘了。更何况秦知宜的提议是极亮眼的搭配呢? “好,听你的。”郑云淑老实应下。 秦知宜笑笑,提笔在纸上简单将三个人的衣衫和鞋子勾勒出来,再沾了秦色填上去,然后写明情况,交给连翘,让她送去翁府交给翁荣确定。 如此一来,她们三名妙龄少女各自靓丽,又毫不冲撞,到时候站在一起,一定亮眼。 秦知宜很是期待花朝节的到来。 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 不夸张的说,秦知宜就像那旱了两年的湖,水枯泥裂。 谢晏就像那两年没落雨的天,乌云密布,沉沉欲坠。 女医说不必再吃汤药的第一晚,两人分开沐浴,都莫名其妙地磨蹭了许久。 秦知宜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她自下午看谢晏的眼神,总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有种沉沉的威压。 今夜重归正常,会发生什么呢…… 第58章 看秦知宜忐忑不安,晚桃她们也没来由的紧张。 两人忙前忙后,帮她挽好头发,系好衣带,打整得万无一失。 仿佛新婚之夜一样隆重。 贴心的早晴安慰秦知宜。 “少夫人,您放松些。”第一次让秦知宜感觉到京城和豫州有明显区别的,竟是京中的酒楼。 听泊筑不接待,一行人在约一里地外又寻了一家也颇诗情韵味的临水小阁。这里环境清幽,好似听戏品茗处,秦知宜本以为会卖些精细貌美的悦目佳肴只添雅性,待走进雅间,从落座到点菜上菜,让她看到了一场新奇。 不说在客人进来之前,桌上就已放好的果子看盘,新鲜的乳梨、香圆……干果有大颗饱满的松子、桂圆、莲子……蜜饯有蜜冬瓜鱼儿、雕花金橘、金丝蜜枣等,砌在绘了梅兰竹菊的高座瓷盘中,摆在四个方位不空桌。 谢氏说要点菜,那伙计拊掌唱了句“看菜——”,尾音婉转。 随即,一列捧着托盘扶着菜的青衫娘子鱼贯而入,按菜式搭配放置于桌案上,再置一枚木雕菜名示牌。少顷,桌上摆满了各式鲜亮菜肴,笼统有二十六道。 伙计弯了身子,扬起臂膀执掌示意:“这是楽锦楼今日供应的时鲜大菜。贵客请看菜点菜,如需介绍一二,尽管唤小的。另外,寻常菜式本店都有,直说即可。” 这些菜式虽然没有热气腾腾,但可观色、望形、闻味,比起只听伙计干巴巴地报菜名来选,要好上太多了。并且过程安静,也要更为文雅。 豫州就没有这样生动又讲究的“看菜”,秦知宜兴致勃勃,将二十多道菜都细细观察一番。 菜式上也大有不同,除了做法外,食材也有许多未见过的。 皇都位列国之腹地,豫州在西南方向,风俗不同,菜肴的烹调方式有所区别。这里多以蒸、炖、煎炸为主,豫州则多炒多烧。一眼望去,菜式摆盘多样,色泽鲜亮饱满,引人食欲汹涌。 皇城多贵人,为了伺候好这些挑剔的大人物,每日都有四面八方来自各地的瓜果蔬菜、山珍海鲜、珍稀野味运送到京城来,再经大厨之手,换着花式烹调。 食材不同,所以这些酒楼每日供应的菜肴也不同。 秦知宜看到了炖的鹿腿、蒸的海蛎、炸的斑鱼,豫州民间少有的菜式,在这里融入寻常。她默默地想,除了皇城的御供之外,更稀有名贵的食材,先流入勋贵之家,余下的,才会流入民间。 楽锦楼这一桌山珍海味,已经让人眼花缭乱,更遑论权贵的餐桌。秦知宜生出几分好奇来,不经意种下根引信。 几位女眷商量着把菜选好,点了八荤四素两汤,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山巅生的地里埋的,一应俱全。算着时间,派回府里去请人的小厮,也该带着几位郎君赶到了。 因为谢秉安与姐姐谢容华关系亲近,这两家人在一处时间不长,却已经亲如一家。用饭时气氛融洽,不免多几句话闲聊交谈。 谢秉安主动问及:“臻臻今天收获颇丰啊,往家里搬了不少盒袋。怎么样,初来京城可还习惯?” 秦知宜实话实说:“习惯呢,常常都能见到新鲜市面。只不过,今天还遇到点麻烦事。” 郑云淑诧异看向秦知宜,听她话头的说法,指的应该是被秦相宜为难那事。以郑云淑的性子,碰上这种事是怎么也要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说的。所以当秦知宜大剌剌地就要说给长辈听,并且还是她的舅舅听时,郑云淑简直难以置信。 她设想如果此时是自己,被满桌人,尤其是几位年长的、年幼的男丁看着,听她说被人欺负了的事,郑云淑都会感觉到一阵羞耻,难为情。 她害怕别人的眼光,害怕被瞧不起,所以凡是有任何不好的事,一概兜着藏着,绝不暴露在人前。秦知宜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郑云淑慢抬眼帘,带着几分探究,望向身旁明媚依旧的人。 秦知宜把今天买首饰时被为难的情况详细地讲了一遍,还附带说了听泊筑碰到国公府的事。 她说这些,一是为了答复舅舅的问话,活络气氛。二是想听听,在京中做官的舅舅怎么评议此事。 女子多拘于后宅,对朝堂的事知之甚少。秦知宜想着,或许能通过舅舅,听一听武威侯、晋国公,以及那国公世子的一些情况。秦相宜在外跋扈,背靠的是秦家的权势,那么,秦家家主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先不论知道这些对于眼下有没有用处,如果下次再碰到秦相宜,对方有什么动作,她知道得多一些应该有好处没坏处。 谢秉安听说秦知宜被人欺负,虽然她没吃到亏还讹了对方二百两,作为长辈,他还是顺了许久的气,才将胸中起伏咽下。 听秦知宜问及秦家的人,谢秉安沉了口气,方才还慈容满面的,转眼愈来愈凝重:“武威侯,功盖天地,野性不羁,是个极护短之人。秦家晚辈,也都乃父遗风。” 秦知宜听懂了,舅舅这话的意思,就是说秦家并非诗书礼乐之门。“护短”、“不羁”二词一出,秦知宜就能想象到,秦家家主老侯爷,世子爷,是那种即使晚辈在外面惹了祸事,只要不是叛国逆君、杀人放火的大事,都会行驶权贵之便包庇护短。 所以,若被这样世家的人缠上,不得已,也只能退让。 “不过,你们姑娘家之间争锋吵嘴都是小事。臻臻也不必害怕,你今日的应对机敏聪慧,既护了自己又不得罪人。秦家姑娘应当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想必不会放在心上。”见秦知宜静默,谢秉安又连忙安慰。 秦家三哥也添两句话来宽慰:“妹妹放心,那秦家世孙秦少珩我见过,肆意却但不跋扈,并非纨绔之徒,他的妹妹,应当也不至于心太坏。” 郑云淑安静听着,心中触动。她忽然很羡慕秦知宜,羡慕她的坦荡,也羡慕她被真挚的亲情包围。这样的经历,她似乎不曾拥有过。从前她一直以为是处境的问题、家人的问题。然而此刻,郑云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她自己也有问题? 如果曾经,她在觉得自己的新衣做得不好时,能向主母提出来。在被外人谢落时,与家人倾诉,会不会得到不同的对待呢? 这些想法将将冒出来,又熄灭殆尽。郑云淑低落地想着,不,不是这样,主母和谢秉安不同,家中姐妹和秦知宜的兄长也不同。她隐忍不发的做法是对的,她没有立身的本事,若将脆弱暴露给别人,对自己的伤害只会更大。 心绪翻涌,郑云淑又看向秦知宜,看到她冲秦淙带着笑摇了摇头说:“三哥哥也放心,我不惹麻烦,但若被麻烦惹上了,怕也无用。再说,我们姑娘家之间的事,也就是小吵小闹,我看得出,秦家姑娘心不坏。” 听秦知宜说话,不知不觉,郑云淑心底沉沉的压抑漂浮四散。她慢慢吃着菜,耳边是和睦的交谈欢笑。这样的氛围,像泡在温水里一样舒服。 秦知宜没注意到郑云淑的小心事,她同三哥笑闹了几句,都快忘了之前确实有一瞬的担忧。那是人对未知情形的恐惧,只不过,她是个豁达的人,很少瞻前顾后,就算有,也很快忘了,不往心里放。 但谢秉安还记着秦知宜所说,听泊筑被国公府包场的事。从权势来说,国公府更盛于武威侯府,但不用担心。他向秦知宜又介绍了些情况,后总结道:“公爷为人公允,家风严谨,即使冲撞了,也不是大事,不必紧张。” 听这话,秦淙却轻摇了摇头有另外的意见,不过他想了想,又没把心中话说出来。 这一餐家宴吃得不错,环境上佳,菜式丰富,用罢午膳后,众人一道乘车,返回谢府。 郑氏还想留秦知宜下午在正院,和郑云淑一起喝茶画花样,秦知宜因为有重要的事急着处置,只能婉拒,离开正院回到翠采轩去。 初来京城的人,能有什么事呢?郑氏虽好奇,但因为她也是个不多话的人,秦知宜没主动告知,她就没问。 而秦知宜没说,是因为这事也不知道会不会顺利。 她回到翠采轩属于她一个人的西厢房,找出上午购置的笔墨纸砚和牡丹卷草花纹信笺。另外,还有专程从豫州带过来的礼物,一副她自己绘制形制打造的金镶绿松石璎珞。 两年前,秦知宜在豫州短暂结实了一位同龄的姑娘,那姑娘性情温润,话不多,却很喜欢与她一起玩乐。但她只在豫州留了两个月,便回京了。当时两人并不知道以后会重逢,所以秦知宜了解的情况不多。 她只知道,姑娘名叫翁荣,京城人士,家中四叔在豫州任通判。虽然翁荣没说过自己家在京中是什么情形,但根据她的言谈举止,想必翁家应当也是底蕴深厚的书香门第。有心想找,应当不难。 今天出门前,她派自己身边的赵妈妈,也是从小带她到大的奶娘,带着小丫鬟连翘一起,出门帮她打听“翁家”。赵妈妈细心,连翘口齿伶俐,派她们一起去最可靠。待她回来,两人果然寻回了好消息。 如果秦知宜能找到翁荣再续友情,在京中多一位投缘的朋友,怎么都是好的。 秦知宜明显是很紧绷,比她新婚之夜要更拘谨。 她向来豁达开朗,因此凡是情绪有细微的变化,她们这些婢女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秦知宜摸了摸自己的脸:“有那么明显吗?” 原来秦知宜并不是被别人说服意动,她是自己决定的。他人的话只是诱因,主因全在于她自己。 既然是这样的话,郑云淑之前为她担心所设想的状况就不必再想了。她喘一口气,点点头:“那便好。” 和秦知宜交好了这么多天,郑云淑的心态在悄然之中已扭转了不少。这若是以前,听说秦知宜立下大志向,她恐怕还会有想法,或是觉得秦知宜妄想,或是自己心里不平衡。但今天,郑云淑一心想的,只有担心秦知宜是不是被人哄骗了。 秦知宜也察觉到郑云淑越来越贴心,她拍了拍她的手背,冲她眨眼:“待会儿争取捕一只蓝色的蝴蝶。” 涉及到自己的事,郑云淑还是不好意思,她别过眼,小声道:“你捉蓝色的才是。” 翁荣在一旁听着她们的对话,暗暗点点头。果然,这才是她认识的秦知宜,正视自己所求,从不委屈自己。 在翁荣心里,这样明媚的姑娘,配得上世间任何人。更何况,她也觉得谢世子算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她们俩若有了情意,翁荣乐见其成。只是可惜,她还想让秦知宜做她嫂嫂呢。 姑娘们走了一阵,寻了一块地势平坦、干燥,花丛繁茂的好地方,一旁还有几棵抽了嫩芽的柳树。清晨水汽重,蝴蝶不出来,但越到中午,翩跹于花丛中的彩衣就越多。 为了扑蝶,人人都备了扇子。几位姑娘一手拈着扇子,一手提起裙摆,轻手轻脚步入花丛中,追寻蝴蝶的飞舞踪迹,或停驻或追逐。 扑蝶嬉戏,难免有欢笑声远扬。有蝴蝶出没的地方不多,听到这边有笑声,旁人也被吸引了过来。 不是冤家不聚头,远远的,秦相宜就看到玩得正兴起的一群人里有秦知宜。她太显眼了,明明有好几个人,秦相宜第一眼就注意到她。 不过这会儿陆知燕不在。之前秦知宜害她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谢晏面前丢了秦面后,陆知燕气不过,独自跑了,这会儿她不在,她们其她人也不会有额外的动静。 主要是秦相宜没什么反应。 她们远远看着,有人正想问秦相宜,要不要把那群人赶走,占了便宜扑蝶的地方,身后忽传来一道懒散而醇厚的男声。 “相宜,傻站在这儿干嘛?” 几位贵女转身回看,又很快低下头,不经意地收拢着站姿。因为来人是秦少珩,秦相宜的兄长,武威侯嫡长孙。 秦少珩身长六尺(按宋代一尺31厘米算)有余,身形轻薄但健硕,他一过来,有的姑娘头顶才齐他胸口。他气势压顶,人又倜傥不羁,所以没几个人敢抬头去直视他。 秦少珩越过秦相宜的视线看出去,远远看到熟面孔,想起来便随口问一句:“今天和陆知燕不对付的那姑娘是谁家的,叫什么?” 秦相宜盯着他,眼神莫名:“怎么,你看中她了?” 这兄妹两个感情并不深厚,从小吵吵闹闹长大,一个强势,一个叛逆,现在都大了还偶尔斗嘴。因此,不说秦相宜不知道,就算她知道,也不会直白地告诉秦少珩,让他如愿。 秦少珩原本想否认,毕竟他只是因为谢晏才好奇,但看他妹妹这一脸防备的样子,反骨也硬了,教育秦相宜说:“也该长大懂事了,别老是在外边欺负别人。” “我哪里欺负她了?”秦相宜不服气,下巴高抬,“你知不知道她还曾讹了我二百两银子,是她欺负我才对!” “还有这回事?”秦少珩忍俊不禁,忽地一笑,但还是没忘折腾他这跋扈的妹妹,“那你更该学聪明点,别整日和蠢人混在一起,把自己脑子都害笨了。” 他口中的蠢人自然是指陆知燕的。以秦少珩的身份,根本不用顾忌陆知燕那点微薄浅淡的背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说完,还没等秦相宜发作,兀自转身走了。 秦相宜气得捏拳,咬牙切齿骂“混蛋”。 有秦少珩这一打岔,秦相宜能放过秦知宜才怪了。没有秦知宜,她不至于怄一肚子来自亲哥的气。 再说走远去寻朋友的秦少珩,不知想到什么,他又停下来,扭头望向湖边扑蝶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眼角眉梢现出淡淡带有玩味的笑意。 原本都只是随口一问,可秦相宜说讹银子的事,又让人生出更多好奇心来。秦少珩想,大不了待会儿若碰到翁家老三,让他问他妹妹去。有趣的事,怎么能少得了他秦少珩知道呢? 此时的秦知宜刚刚捕获她的第一只蝴蝶,雀跃不已。众人都凑到她身边看,原都以为秦知宜捕到的应该是蓝色蝴蝶,结果竟是橙色的。 把蝴蝶交给桑荷捧着,秦知宜有少许的失神。她之前明明看中的是一只蓝色的蝴蝶,想要求个好兆头,怎么一转眼,蓝色的飞走了,扇子扑到了另一只。 橙色蝴蝶,意喻心想事成、诸事顺意。这与秦知宜先前在花神庙所求,倒是对应上了。但她后来有了新的心思,准备将来引谢世子对她倾心。这时候,就需要蓝色的蝴蝶来作好兆头了。 但女夷好像在提点她似的,扑蓝蝶却捕中了别的。难道说,这意味着,秦知宜想要的佳偶天成没有,但是可以心想事成? 她暗自分析一番,留了个记性在这回事上。不过不算要紧,比较起来,心想事成比情缘更重要。 秦知宜没捕到蓝色蝴蝶,郑云淑倒是捕到了,她凑趣祝贺了她一声,郑云淑羞得丢下蝴蝶跑去远处。 花朝节的这一上午,因为人多热闹,时间显得极短,不过一人捕了一只蝶,就到了巳时。游玩两个多时辰,大家也都饿了。节日这天的午膳,可以留在花神庙吃斋饭,也能回到城中去。 花神庙的斋饭是有数的,能留在这里用饭的只有少数,多数人都得回到城内。正好下午还有在城内循环的神女游行,午时正差不多就开始了。 去城里酒楼订个视线高看得远的雅间,与家人好友一同宴饮,观看游行,也是美事一桩。 至此,聚在一起的这几位姑娘只能先暂时分开,与亲人汇合,再相约前往同一处酒楼汇聚,运气若好,说不定还能凑在一起用膳说笑。 秦知宜和郑云淑一道,与其她人告别,前往自家马车停靠处等待。 山脚两边停着的马车,大半是京中非富即贵的人家。秦知宜远视望去,其中有几列宽敞的四架车,车盖紫漆深重,谢家的车应当就在其中。 说是要接近谢世子,可秦知宜暂时还没有头绪。之前在树林中与几位贵女有交谈过,但因为她们与谢晏也不熟,并不了解他,所以她们说的那些,做香囊、做武靴,秦知宜感觉都太寻常了。 她们都说谢世子难以被打动,既对温柔小意无感,也对泼辣热情无意,所以如何取得他的注意,必须要多想想,尽量不做无用功。 在秦知宜看来,机会是有限的,如若前三次都没能有所收获,恐怕再接着制造事件,只会让人烦扰。陆知燕就是个反面例子。 一个对自己没兴趣的人,在他面前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感情是最强求不来的东西。陆知燕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暂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在男女之事上,秦知宜看她也挺可怜的,一腔真情付诸流水。 胡思乱想了会儿,母亲和舅母她们回来,三哥也带着谢韫皓回来了,一家人分成两车,男丁骑马,回内城用午膳去。 酒楼是早就同翁荣约好的,正是当初秦知宜看过的,那五层楼高的太丰楼。酒楼位置好,能同时看到三条大道的情况。今日花朝节,太丰楼生意兴隆雅间紧俏,不过有翁荣打包票能留出位置,起码秦知宜她们一家是不愁进不去的。 等到了太丰楼,报上府名,伙计径直领着秦知宜她们去了第三层楼。 如果是平时,第五层是视野最开阔的。但今天要看花神游行,楼层太高反倒看不清楚。反而是三楼,视野既开阔,又不至于距离太远。所以今天能留在三楼用饭的,都是有点手段的人家。 三楼一半是敞座,一半是雅间。秦知宜她们到的时候,翁府的人已经到了。秦知宜之前见过翁夫人,为表敬意,还前去为翁夫人行了一礼,也见了翁家人。 她回的时候,翁荣追了出来,要和秦知宜去露台说话。 秦知宜以为翁荣只是无趣,来找她单独待一起。结果她挽着她去了没人的露台,面色带疑:“臻臻,你说奇怪不奇怪,方才我三哥居然跟我打听你。” “什么?”秦知宜也很纳闷,一脸莫名。 翁荣的三哥,翁家三公子翁霁,是翁府唯一一位还未娶妻的嫡系公子。秦知宜听翁荣提过一次,翁霁是如今京里年轻郎君中文采数一数二的。更在去年的秋闱乡试中高中解晏,名满京城。 他怎么会跟自己的妹妹打听秦知宜呢?偏偏翁荣还没来得及问,惹得两位姑娘大眼瞪小眼,都茫然不解。 可是秦母和两位嫂嫂,三个经验丰富的女人,第一时间却不是担心。 三人齐齐站起身,郑映澜急声说:“先别急,晚桃,去请女医过来一趟。” 方才午膳,秦知宜进的膳食虽然确实多了点,可是还不到害人反胃的程度。 她这不适的模样,可不像是仅仅只是用多了饭。 该不会,是想什么来什么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 一切忧虑、不妙的情形,都将迎刃而解。 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怕是希望要大大落空了。 她们只会看到,有福之人福常在,秦知宜,不仅过得好,还会过得更好。 第59章 午膳过罢后,该到了今日男客及闲客去老夫人面前祝寿的时候。 寿安堂人员来来往往,不过仍然有些老夫人亲近的女眷,一直常伴其左右。 来人禀报,世子携友人来为老夫人祝寿。 谢晏来了。 众人朝门口望去。见一位身量昂藏、修身如竹的郎君,雍容雅步,款款而来。 他身着一身修身直裰,花绫纹路流光溢彩,但因为外穿一件灰色纱衣,遮掩了锋芒。 藏起华彩,收敛而矜贵。 这层纱衣不仅不显臃肿,反而将他高大身形衬得更为挺拔风流。 秦知宜牵着郑云淑,几人离开凉亭。大家跟着秦知宜的步伐,走到一笆木香花旁。 木香还未到花期,此时只是一片绿油油的叶海。着合欢粉的秦知宜站在前面,让这一片没有花的绿叶,好似迎来它们的美丽的花期。木香花是白色的小朵,秦知宜有白色的斗篷,因此她恰好和叶海遥相呼应。 不过此时,几个人都没心思想这些不相干的事。秦知宜看见郑云淑受委屈,即使两人交情并不深厚,她也会心疼。 秦知宜最看不惯无辜的小姑娘被欺负,她不得不问清楚:“云淑吗,那些人都是谁?你们有什么过节吗?” 因为有翁荣,还有外男在,郑云淑并没有一五一十地讲清楚,只说了大概:“是因为上面的姐姐看不惯我,她们和她相熟。” 郑家子女众多,又不是一个娘生的,能做到像郑氏那样公允的嫡姐是极少数。 来参加这样的宴席,一般都是已婚的妇人们聚在一起往来交谈,未出阁的姑娘们自己玩自己的,郑氏与其她官夫人结交去了,郑云淑没寻到好友落了单,就给人抓到了机会欺负。 秦知宜叹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往后有我们呢。”郑云淑乖巧地点头。 见事告一段落,翁霁这才开口告辞:“阿荣,你们自便,我去寻诗社。”他说完一句后,停顿片刻,又不太适应地补充一句,“若需要我,差人来寻即可。” 本来翁荣还只是点头,听到这一句,狐疑地扭头来看她三哥哥。不过翁霁说完就走了,她没来得及发表疑问。所以翁荣的话变成了自言自语:“我三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贴心了。” 翁霁会这么说,肯定是因为刚才郑云淑受了欺负,秦知宜帮她出头,衍生出关于“靠山”的争吵。欺负郑云淑的几个人有所收敛,看的是翁家兄妹的面子。 翁霁话中所指的“需要”,意思就是若有人找麻烦,可以唤他来帮忙。 秦知宜扭头对郑云淑说:“看到没,翁家解晏郎都说要帮我们。”郑云淑终于有了笑容,“多亏阿宜的面子大。” 这事告一段落,三人这才一齐前往别苑内,目前还在外围庭院呢。 秦知宜和郑云淑都是托关系捎带来的,不够资格去长公主面前露脸。秦知宜问翁荣要不要去给长公主请安,翁荣点头说:“要去的,你们跟我一起,咱们在下首行个礼就能离开了,能留在长公主身边的都是有身份的夫人小姐。” 秦知宜没想到,她们只是蹭上来的小人物,竟也能去一瞻长公主尊容。她问郑云淑以前见过公主没,郑云淑摇头。秦知宜问:“以前没人带你去吗?” 郑云淑羞愧低头:“是我不敢去……” 郑云淑胆小又心思多,因为胆怯不敢去长公主面前露脸,确实符合她的性格。秦知宜宽慰她:“无需多想,长公主只是爱看些鲜妍面孔,人这么多,谁也记不住谁,不会有什么的。” 秦知宜就认一个理,长公主要是不想见人,谁也去不到她跟前添堵。既然长公主都允人去她面前请安了,那肯定是愿意看她们的。那何不抓紧这好机会,去贵人跟前露脸呢? 即使什么也没有,也能见见世面。那可是长公主,自幼生长于皇权中心的大人物。 三人带着丫鬟,穿过别苑的各色花道、穿廊,往别苑中屋舍逐渐宽阔集中的中心主院走去。 这别苑是用来赏景、避暑所用,所以并未修建过多住宅。更多的是赏景的座轩,举办宴会的花厅,看戏的戏台之类用作休闲的建筑。比起正经住宅更富艺术的砖石构建,与景色怡然相配,可以说处处都成景。 秦知宜一路走一路仔细欣赏,感慨不虚此行。尤其是今日争妍斗艳的年轻姑娘们三三两两立于栏杆旁、花草间,随意一隅都能绘入画中,成为一幅秀美的仕女图。 待走到主花厅前,有不少夫人、姑娘安静等候在庭院中和廊庑上,还有她们的丫鬟婆子,也都远远地候着。当然,也有一些前来给长公主请安的男丁。不过比起女眷的数量,男子少之又少。大概长公主只喜欢看女孩,所以公子们都不大过来凑热闹。 源源不断有人进入正厅中,又源源不断有人半退着走出来。 秦知宜她们后来者垫后等着,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前面已经少了几排的人。秦知宜估摸着,每次进入的人都只是说了几句话后就退出来了。偶尔有时间长一些的,也有进去了就留下的。 她想起翁荣之前说,明和长公主会给她认为今日最美的三名女子赠送桃花的事,因为怕前后的人听见,她与翁荣凑近,小声咬耳朵:“阿荣,那赠桃花的事,是什么时候?” 翁荣亦压低声音答:“不是现在,是宴席过罢。” 秦知宜点点头,前后望了望。她心想,今日姑娘这么多,美丽的面孔比比皆是,对于喜爱欣赏美人的明和长公主来说,真是一场盛宴。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前面的人终于所剩无几了。秦知宜松开斗篷,交由丫鬟拿着,又整理了衣衫和发型。三人互相确认无误,没过多久,厅中有人退出后,就听有一道慈和的女声宣:“下一位客人请进。” 前面都是三三两两一起进去的,秦知宜她们三个也并排踏入正殿中。翁荣在中间,秦知宜和郑云淑一左一右。 三人齐齐行礼,盈盈一拜:“拜长公主安。” 上守另有一道老嬷嬷的声音:“起——” 虽说是以为能瞻仰长公主尊貌,但实则行礼后眼睛是不能乱看的,更何况长公主所坐主位还有三级宽阶。秦知宜站直身体后,眼睛微垂看向地面,只能看到长公主的裙摆。 好华丽的浮光鹤纹织锦,低调的柏灰蓝也能做到千光千色,秦知宜还没见过这种如此巧妙的织锦工艺。 这时,又闻一道柔慢温和却不失威仪的声音:“本宫还是爱看小姑娘穿鲜亮又轻快的红色。” 上首为主的人发了话,底下一片迎合声。翁荣送秦知宜回家的马车,专挑了翁府最好最新的,四轮、两驾,两侧车幡都为深沉的枣红色。马车檐顶左右垂挂的灯笼写有“翁”字,见车者,一看马车外貌便知,这是三品以上大员府邸的车驾。京中翁姓的大员,唯宰辅侍郎翁守敬。 翁大人虽并非官至顶层,但翁家世代簪缨,还曾出过帝师。翁家在京中根基深厚,名声清正,即便是王公贵族也要给几分面子。 翁荣不仅亲自送秦知宜回家,还大张声势为她送了三车器具,正是在借翁家的势,足足地为秦知宜撑腰。 翁府马车自城东行至城西,来到霜花巷中,停在翠采轩院外角门处。 谢府周围的邻里,有正巧见着这列马车驶进来的,都不免观望一二。附近住户,既有同朝为官的,也有寻常人家,家中下人有看到的,都会说与家主听。一来二去的,再传一传,就都知道谢家与翁府走得近。 秦知宜回来前没派人禀报,但一抬一抬的东西往院子里送,时间一久,在正院那边聚着说话的郑氏和秦夫人也都知道了。 她们带着仆妇丫鬟到翠采轩来看热闹,见到正往屋里摆的镶白玉镂雕孔雀红木插屏、鎏金竹节宝莲灯架、芙蓉石蟠螭熏炉、独山玉俏色玉雕牡丹盆景……一件又一件名贵难得的精品,直教人看花了眼。 秦知宜本打算将东西都搬完,再带翁荣去见人。现在该来的都来了,她便牵着翁荣走到众人面前,介绍道:“母亲,舅母,云淑,这是翁府六姑娘,名唤翁荣,是我曾在豫州交好的好友。” 听到这个姓氏和介绍,郑氏就知道翁荣的来历了。她克制住惊讶,免得拉外甥女的脸面。 郑云淑也知道翁府的分量,她没有嫡姐那样的沉稳,刹住的面色还是泄露了几分讶异,甚至是难以置信。 起初,还以为彼此同龄,情况均衡。身世嘛,郑云淑占了个官宦之家出身,秦知宜占了个富商出身。现在一看翁家六姑娘待秦知宜的亲切,郑云淑越来越感觉到,她和秦知宜的差别在一步步拉开。 翁荣内向喜静,见着生人,只有浅显的招呼交谈,多的话是没有的。不过到底是大家闺秀,她只是安静,并非那种腼腆胆小的。她这样不咸不淡的,反倒叫郑氏她们犯怵敬畏。 秦夫人看女儿寻到了好友,心里自然高兴。女儿在京中有贵女照映,她只会感恩人家心善,并且不会过多干涉。再说郑氏也是个好相与的长辈,两人都知道姑娘家在一起更自在,见过面,打过招呼后,主动就要走。 郑云淑自然是跟着郑氏离去。 然而秦知宜叫住她:“云淑,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用个茶点,方才从城东那边儿点心铺子带回来的,还热乎呢。” 她说的糕点,是在翁府里尝着好,夸了喜欢,翁荣又让家仆去买的。庆朝百姓习惯一日三餐,不过多数时候,只有早膳和午膳是正经餐食,小姐夫人们都更习惯在下午以茶点代替晚膳,吃几颗果子、糕点,用一碗淡茶,既饱腹又轻巧。吃菜吃饭就有些沉闷了。 秦知宜友好的邀请,郑云淑下意识想拒绝。尤其在当下的情况,如果换作另一个人,郑云淑甚至会怀疑对方的用心。是炫耀?还是拿她当消遣?郑云淑曾被如此对待过多次。 但当她回头,看到秦知宜眼眸中蕴含的期待,这些难以启齿的猜疑心思,蓦地被抹平。话到嘴边的拒绝哽咽,转而化为一个听不真切的:“好……” 秦知宜叫上郑云淑一起喝茶吃点心,翁荣没意见,她从前就习惯了,知道秦知宜爱热闹,尤其是吃吃喝喝的场合,她喜欢人多,觉得人多才吃得香。要是不吃点心,恐怕秦知宜未必会叫上郑云淑。 且翁荣平时清净惯了,也只有在有秦知宜的场合能体验热闹,这对于她来说,像是特殊的一道调味剂。陌生的人,多说说话就熟悉了,翁荣不爱说话,但是喜欢听别人说有趣的。 这也是她在京中朋友不多的原因,因为大多时候那些人说的话都不够有趣, 三位同龄的姑娘家,由秦知宜为主,一左一右领着郑云淑和翁荣,来到她已经布置好的内室。 进入西厢房的门,穿过一道隔开进门视线的落地绣帘,再过一道珠帘,是她日常坐卧的小右室,有坐榻,摆着条案桌椅、绣架、琴桌,其余花几、衣架等小件皆已俱全。 原本的右室还有些空荡干瘪,今天摆了翁荣送过来的好东西,尽管没有大变化,却给人焕然一新之感。那屏风、灯架一类都是兼具美貌与实用的上乘好物,视线挪上去,都忍不住盯着欣赏一阵。 秦知宜给翁荣送的璎珞投其所好,翁荣投桃报李的这些家具,又何尝不是正中秦知宜的心坎里。更别说,单论价值,这里面一个玉雕牡丹都已经抵得上一串璎珞了。然而比价值更高的,无价的是两人的友情,是彼此心照不宣的诚恳。 对于翁荣来说,从私库里挑几件东西送人不是大事,她给得起,她喜欢的就是秦知宜坦荡地接受她的好,并且待她和从前一样。 秦知宜虽没挂在嘴边说,但翁荣的想法她都能明白。关起门来,没有家境高低的分别,不虚伪、不耍心机。这也是秦知宜自己所想,不然两人何谈投缘呢? 几碟点心、果子吃食端上来放在小几上,秦知宜不管翁荣,先问郑云淑:“云淑口味是轻是重?爱吃甜吗?这栗子梨酱糕你尝尝。” 郑云淑静静接了她递的糕点,小口咬着。 一左一右两个都是闷罐子,这也难不倒秦知宜,她给她们俩递了吃喝,话锋一转,提及即将到来的花朝节:“京里这花朝节是怎么过的,咱们届时能一处玩吗?之前在豫州,有一处戏亭子,每次有什么节日,都能去那里玩。偶尔也有在自己府中举办的。” 翁荣没开口,郑云淑看了她一眼,这才开口解释:“城北外鹫峰山脚有花神庙,花朝节那天会有庙会、游行。到了下午,大多都是郊外游春。夜里,会有花朝灯会。” 秦知宜秀眉一挑:“那岂不是要在外边玩上一整天?我得赶紧做一双底软些厚些的鞋才行,免得一天下来,两只脚踩成烧饼那么扁。” 好在翁荣嘴里没吃什么,不然恐怕会呛到。而郑云淑就惨了,她刚把手中最后一口糕点喂进嘴里,笑意一起,就被噎住了。 秦知宜忙站起来帮她拍背,又递水。虽然她很热心,但是看郑云淑脸呛红的模样,还是笑得很不厚道。 郑云淑见过很多人笑,皮笑肉不笑的假笑、轻蔑嘲讽的笑、意味不明的笑。除了和她相好的朋友,这是她第一次被人笑话,却一点都不觉得窘迫。反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容是有感染力的,三人你感染我,我感染你,笑成一团,彼此的关系不知不觉就亲近了许多。尤其是郑云淑。 笑过后,紧绷的气氛松懈了,话匣子也打开了,几位妙龄少女,谈论起不能在外边说的私密话。 这话题还是翁荣提及的。今天晌午时听秦知宜说,秦父秦母预计在京中为她择一门佳婿,这是秦知宜的人生大事,翁荣既关心又好奇。因此她问秦知宜,想嫁个什么样的青年俊才。 翁荣不知道郑云淑也是因为婚嫁的原因留在谢府,她提了此事后,郑云淑也上了心,安静等秦知宜的回答。 这个问题,秦知宜并不难回答。她既认真,又带几分顽笑:“嫁人嘛,当然是想嫁个门第高的,麻雀都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我也想攀高枝。” 她这么说,郑云淑哪怕只是听着,也忍不住心怦怦跳。这种话,郑云淑这辈子也说不出口。哪怕她心里也想嫁去高门,夫君文质彬彬,家宅和睦。 以前,郑云淑还想着,她这样的期盼是不是太不真实了,若是说出来,让家中姐妹听到,恐怕要笑话她不自量力。可是听秦知宜大大方方地讲出来,她竟觉得,很好。 她如此坦荡,让郑云淑觉得,有这样的期盼其实很正常,是人之常情。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谁不想过上好日子呢? 在不知道未来共度一生的男子是什么人的情况下,自然是求取一些不会改变的事实比较稳妥。 秦知宜答了话后,托着腮道:“我这人,爱慕虚荣、挥金如土,若让我出嫁后过苦日子,还不如在闺中时,我可不干。” 她口中说着爱慕虚荣,行为也嫌贫爱富,但翁荣和郑云淑却觉得,这样的秦知宜简单得让人喜欢。毕竟,她本身就出身于堆金砌玉的富贵商贾门户,从小锦衣玉食养大的娇小姐,谁舍得让她受苦呢。 身为秦知宜的好友,翁荣还添柴吹火:“怎么就只有这一个要求,不求夫婿才貌双全,专一不移?” “那是不是有点贪心了?京里有这样的人吗。”秦知宜头一次觉得,似乎她的要求不算高,按照翁荣的想法,好像她去做皇子妃也使得。 翁荣想了想,点头道:“当然有,还不少呢。” 今天翁荣穿的还是浅浅的翠竹色,郑云淑身着浅浅的蜜黄褙子,长公主口中所赞“鲜亮又轻快的红色”指的是秦知宜。 然而,今天穿红色系的姑娘这么多,也没见之前长公主个个都夸的。众人视线齐聚秦知宜的面容,了然,自然是因为人美,才把那合欢粉的象牙绸也衬得极美。 象牙绸之所以叫象牙绸,是因为其料子像打磨过的象牙,有微弱的润亮感,光泽莹莹。因此越是肤白,穿着越好看。对穿衣的人要求极高,不光挑肤色,也挑气质。 能把这料子穿好看的人可不多。 被长公主夸了,秦知宜低头道谢:“谢殿下。”她并不准备在这里出名,所以没有长篇大论地耍机灵。这里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还是安分一点稳妥。 而后,三人就被嬷嬷请出去了,换下一批人接着请安。 走远之后,翁荣小小得意一笑:“你看,我说吧,低调也没用。” 郑云淑还在为面见了长公主而激动,脸色微红。她问秦知宜:“阿宜,你平时能说会道的,刚才怎么不表现一下?” 秦知宜看她此时心绪起伏颇大,估计因为太激动,想法都不清晰了。她提醒她:“表现是为了让人看到,引起大家的注意,获得机会。但是,我已经有了目标,就不需要节外生枝了。” 这下,郑云淑和翁荣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距离晌午的宴会还早,三人沿着花道逛园子,等身边没有旁人,秦知宜这才拉着两位姐妹,向她们坦白她为今天准备多日的计策。 因为之前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为了随机应变,秦知宜准备了三个不同的主意。她一一道来,翁荣和郑云淑越听越惊讶。 正因为聊得太投入,往哪边走都成了顺其自然,不知不觉,三人走到一片草地,被人喝住。 “站住!没看到这边在打锤丸?” 好熟悉的声音,怎么这么巧?秦知宜一抬头,又看到秦相宜她们。五六个贵女面色不善地盯着她们,不掩怒气。 这回不妙,不是对方主动挑衅,而是秦知宜她们没注意这一片是用来打锤丸的,已经走入了地窝的范围里,打搅了正在玩乐的人。 几人退出去,不想多纠缠,熟料,握着球杖坐在石墩上的秦相宜站起身,娇喝道:“不道歉就想走?” 秦知宜心里还惦记着重要的事呢,便回头浅浅服了个软:“抱歉,没注意打搅了你们。”谁知秦相宜不依不饶,“听闻你得到了殿下的夸赞?”语气带酸。 这位秦姑娘的消息真够快的,秦知宜了然,她并不是介意被她们打扰,而是介意刚才长公主夸她的话。秦相宜之所以在意,归根结底计较的还不是那一株桃花树么? 秦知宜朝她笑笑,真诚地保证:“秦姑娘,你放心好了,今天我绝不会抢属于你的东西。”说罢,带头便走。 她有自己的事要忙,哪儿有空哄胡思乱想的小姑娘。 虽然秦知宜心里已经不惦记了,可念在这是谢晏费心让人挖回来的,她点点头道:“当然是想吃的,就盼着这一口呢。还是夫君大费心血为我找来的,怎么能不吃呢?” 可是当她用完午膳,去后院儿一看足足三大筐竹笋,什么笋都有。 高矮胖瘦,紫色的、绿色的、白色的,各式各样的笋。 秦知宜大惊:“怎么这么多!” 谢晏望着这三筐笋,还觉得少了。 他解释:“因为难寻,所以索性让人多挖了一些回来,这些感觉还少了,也不知道六月的笋,哪些适宜炒食。都试试,免得费一趟功夫却寻来不合胃口的。” 秦知宜感慨:“可是这么多笋,吃多久也吃不完。” 谢晏并不为难:“那就都做了,让全院子一起吃吧。” 秦知宜却摇头不依:“不可,这笋意义非凡,我要把它们种起来。等我们的孩子长大了,告诉他,这是他花生大点的时候想吃的笋。爹爹不远万里为他寻来的。” 谢晏望着她,眸光深如平和温驯的潭水。 第60章 秦知宜有了身孕后,没多久就进了夏。 蝉鸣螽嘶,日长夜短。 今年天气不算热,但是有孕的妇人体温高。 尤其七月伊始,其他人尚且适宜的时候,秦知宜已经到了不用冰,夜里就睡不着的状况。 谢晏不曾料想,他夫人冬日怕冷,黏他黏的像离不开暖炉一样。 他做了她三四个月的专属暖炉,一进夏就被搁置一边,恨不得收到箱笼里去,压箱底放在库房中。 他第一次大受其伤的时候,是六月末。 那一日,谢晏自行洗了干净。窗外凉风,床帐馨香。 他上床来,如同往常一样将秦知宜搂入怀中,抱着她预备舒适入睡。 云苓刚想上前摸摸秦知宜的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余光瞥见什么,立刻恭敬的福了福认真道,“大姑娘说的对,是奴婢狭隘了。” 这下换秦知宜想摸云苓的额头了。 云苓又转头朝后行礼,“见过侯爷。” 秦知宜一愣,回头就看见站在不远处梧桐苑的岔道口站着的谢晏和小六,不知道是刚来,还是已经站那儿一会儿了。 不过就算站了一会儿,她刚刚的话也很得体,嗯,问心无愧说的就是现在的她。 秦知宜理直气壮的挺了挺脊背,行礼,“见过侯爷。” 谢晏慢悠悠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秦大姑娘要怎么让本侯栽跟头?” 秦知宜:…… 敢情好话你是一句不听是吧? 她摆出疑惑的表情,“侯爷在说什么?什么栽跟头?”又恍然道,“哦,刚云苓说不知谁让您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得娶我,想来您是听错了。” “我已经教训过她了,”秦知宜煞有介事道,“既然是栽了跟头,那么提亲时不出现也情有可原,我们就算被嘲笑也不应该有怨言。” 扫了眼他身上绯色飞鱼曳撒工作服,秦知宜突然恭敬道,“侯爷此时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谢晏:…… 小六都忍不住想掩面,虽说这亲事对侯爷是羞辱,但人家姑娘好像也不太愿意,结果提亲时侯爷不来就算了,来了却还是为了公事,这么一看,他家侯爷确实有些过分。 偏在此时,还有人人未到声先道,“大姑娘,镇北侯府来提亲,太太叫您去见见人,就算侯爷不喜您,您也是未来侯府的女主人,还是要见见谢大夫人,毕竟以后她手里的中馈要交到您手上,了解一下总归没错。” 地位不高,口气不小,任谁都能听出来这是明晃晃的嘲讽,而说这话的,还只是沈氏身边的一个二等的嬷嬷。 那嬷嬷转过弯后,双方都看到了人,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那嬷嬷立刻惊声叫起来,“你们是何人?怎么会在我秦家后院?” “大姑娘,不是老奴说您,您平时恣意妄为就也罢了,这镇北侯府的人还在前头呢,您竟然会见外男!”她说着,竟然转身叫人,“来人,快将这两人赶走,别叫前头察觉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那嗓门大得却仿佛巴不得所有人都听到。 小六皱眉,“可算知道大姑娘的坏名声怎么来的,这简直是见缝插针的泼脏水啊。”随即冷声喝道,“侯爷在此,胆敢放肆!住口!” 多年诏狱浸淫出来的气势逼人,那嬷嬷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仿若掐住脖子的公鸭,这才注意到谢晏和小六的衣服,尤其对上谢晏的视线,腿一软不受控制的跪下去,“侯,侯爷饶命。” 谢晏自然没有理她,而秦知宜仿佛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对着谢晏歉意一笑,“下人无状,请侯爷见谅。” 比起刚刚伶牙俐齿的暗讽,此时她这真心实意的歉疚和难堪,倒是让人清晰的感受到了她受的委屈。 小六不由看向谢晏,这好像都是因为他家侯爷? 却见谢晏想了想,“听谢地说,你对婚事的要求就是门第高,不用伺候夫君,但能狐假虎威,是吗?” 秦知宜:…… 这就是传说中的铁石心肠吗?她见识到了!真可恶啊!!! 秦知宜挂起假笑,“只是和丫鬟的戏言而已,您偶尔不会跟朋友开个玩笑嘛?” 谢晏道,“不会。” 秦知宜:…… 谢晏看了她一眼,“只要你不做出格的事,即便是戏言也都可以满足你,侯府的中馈虽不能交予你,但除了规定的月例外,其他花销只要合理,你都可以从账房自由支取。” 这是在谈薪资待遇?秦知宜抿着唇防止喜悦的情绪泄露。果然不能片面的定义一个人,再可恶的人也有一些可取之处不是?比如谢晏,虽然别的不行,但很大方。 谢晏看着她支棱起的耳朵,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山野间的狸奴,警惕又狡猾。 “我平日较忙,没有时间和精力关注你的事情,比如今日这样非必要出席的场合,我可能没办法帮你撑面子。能接受吗?” 怎么不能,非常能,秦知宜深吸一口气,面上却依旧做出一副“身不由己”的小可怜模样,委委屈屈的道,“但凭侯爷安排。” 谢晏垂眸看着她,“用不着勉强,若无法接受的话,现在想退婚还来得及。” 秦知宜轻咳一声,语气坚定了许多,“不必,能为侯爷分忧是民女的荣幸,民女虽为商户女,但也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 谢晏不置可否,显然并不信她的鬼话,“放心,为国分忧的事情不会交给你。” 秦知宜脸上的笑容顿时真切了不少,“那侯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谢晏道,“是有些事要问你。”说罢抬脚往梧桐苑的方向走。 秦知宜没急着跟上,而是看向跪在地上的嬷嬷无奈的道,“嬷嬷一直只是个二等是不是因为老眼昏花啊,侯爷都敢骂?侯爷不喜我,我也没办法为嬷嬷求情,嬷嬷就在这儿跪到侯爷消气吧。” 嬷嬷闻言不由抬起头,大概谢晏已经走远,她的胆子又回来了一点,“大姑娘这是在蓄意报复老奴吗?谢大夫人还等着老奴叫您过去呢。” 秦知宜嗤笑一声,谢大夫人会想见她才怪,按照规矩,提亲时男女双方根本不用出面,单独见礼那是表示重视,秦知宜可不觉得谢府会重视她,不然也不会随便请个官媒上门提亲,明显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八成是沈氏这个假冒伪劣品碰上了真正书香门第出身的官宦夫人相形见绌,顶不住压力,才想叫秦知宜过去,既能转移压力,还能看她出丑,傻子才去。 她对嬷嬷笑道,“谢大夫人那里,侯爷一会儿替我解释就行,但嬷嬷你冒犯侯爷的事情,不知道太太会怎么发落。” 嬷嬷顿时白了脸,她之所以敢嘲讽秦知宜也是因为今日谢府的敷衍,虽说大姑娘嫁的门第更高,但侯府却不会替她出头,一个空有名头的侯夫人当然比不上握有实权的忠勇伯府六太太,却怎么也没想到镇北侯竟然来了! 嬷嬷绞尽脑汁,“侯爷看着呢,大姑娘不怕侯爷觉得您心胸狭窄……” “少道德绑架我,”秦知宜道,“你冒犯侯爷,我却跟他唱反调要放了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觉得侯爷比不上你一个嬷嬷重要!” 嬷嬷终于意识到在秦知宜这里讨不了好,赶紧趴下认错,“老奴知错,求姑娘饶命。” 秦知宜转身离开,“知错就受罚,乖乖跪着吧。” 前头耳聪目明的小六啧啧道,“她还适应的挺快,这就狐假虎威上了。”又反应过来,“她刚刚的可怜是装的吧,我们是不是被骗了?” 谢晏纠正,“是你。” 小六还要再说话,抬眼却脱口道,“好热闹。” 身后云苓还以为院子里有人,急忙上前,“谁来了?什么热闹?” 被这么一问,小六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院子里并没有人,但却一点都不冷清。 看的出来,秦知宜在秦家地位不低,梧桐苑占地不输家主的院子,三面围墙都爬满了各色鲜花,有名贵品种,也有野外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挨挨挤挤却又错落有致的凑在一起,透着勃勃的生机。 院子的西面有一个凉亭,从正房到凉亭搭了一路葡萄架,能看到不少刚刚成果的小葡萄串,让人不自觉的想到秋天时累累硕果挂一路时会多么幸福。 东南角是个不大的鱼池,鱼池边上有个半人高的流水风车,旁边推风车的却不是一般常见的竹制小人,而是一只胖猫,前爪推着风车,脑袋却扭头看向鱼池,脸上的馋样儿画的惟妙惟肖,促狭的让人忍不住想笑。 北面的阴凉处则是一小块药田,旁边还有一架别具一格的秋千架,像个蛋壳似的,里面铺满了软垫,还放着几个软枕,看着就知道躺上去一定很舒服。 小六想了想道,“你们大姑娘一个人日子也过的很热闹。”看来秦大姑娘好享受玩乐这一点倒是名副其实。 谢晏只是扫了一眼,开门见山的对秦知宜道,“我要跟你确认一下牛马令。” 秦知宜一愣,“牛马令?” 谢晏道,“牛马令其实是边军押送粮草的令牌,但三年前岚城之战有粮草被劫,三枚牛马令全都不知所踪。” 秦知宜严肃起来,岚城之战是大郢朝堂内乱的结果,谢家精兵之所以全军覆没,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粮草告罄。当初谢晏归来上京一片腥风血雨,秦知宜还当他已经查清楚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我需要确认你手中的令牌是不是真的为你母亲所有,如果是,你母亲是否知道些什么?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秦知宜并不含糊,“侯爷稍等。”天兴九年春,二月十五,花朝节。 春和景明,杏雨梨云,络绎不绝的宝马香车与行人从皇城北门通行离开,前往郊外鹫峰山。在绿盖如云的山脚下,顺着两行葱翠抽新的银杏西行,登几步宽阔平缓的石阶,便能看到花神庙交叠的飞檐。 庆朝最热闹的节日,当属花朝、端午、中秋、新年,四大节日。今日踏青游园,悠闲放松,是沉寂了一个冬之后,万物复苏的伊始。因此凡是无事的京城人士,今日都会出城来走一走,城内也有各处装扮庆祝的场所。 因为出城的人太多,道路拥挤,秦知宜她们出门的马车在路上走走停停。为了打发时间,秦知宜叫了丫鬟陪她和母亲打叶子牌。 几人玩得正开心,车帘外忽然传来轻轻的,飒的一声。随即,内层的帷裳洇开一大团水渍,很快扩散开,并且将布料与花纹染脏。有人泼水泼到秦知宜她们马车上来了,看秦色,还是茶水渍。 如果是泼到马车身上,落在木头上,也就罢了,干了擦一擦也不会留痕。偏偏正对车窗,染脏了内层的布帘。这水量,恐怕起码有大半碗的茶水。 桑荷当下就把牌撂下,掀帘冲外面扬声,不软不硬地问:“谁泼的水,将我们的布帘打湿了一大片。” 怕发生误会得罪了人,桑荷才压平了语气。让她看,这人朝她们泼水是故意的,不然谁随意泼水能泼得这样高?难道在京中,这些官宦人家就是这样仗着权势随意折辱人的吗?这也太憋屈了。 紧挨着秦家的这辆马车,辨外观,并非寻常人家,但也不是多高的门第,何故这样? 桑荷发问之后,那边的车帘立马就打开了。坐在窗边的也是名丫鬟,眼睛上下一扫量,皮笑肉不笑道:“没看见!” 秦知宜察觉到对方明显针对的恶意,坐到桑荷旁边,越过她看了眼。透过对面丫鬟的肩膀,秦知宜看见一副脸熟的面孔。 对方也看向秦知宜,嘴角噙着的淡淡微笑并不友好。那女子大概以为秦知宜不认识她,所以冲撞了人后,还是一副装不知情看热闹的嘴脸。然而不巧的是,秦知宜的记性,不说过目不忘,几天之内见过的人她还是能记得的。 此人是上次跟在秦相宜身边的一名女子,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当时并没有出面起冲突,秦知宜甚至没听她说过话。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这车里是秦知宜的,总之,这碗茶水泼得不简单。甚至,因为拿准了可以借不知情来推诿责任,还幸灾乐祸地在偷笑,高兴能害别人吃个哑巴亏。 她们装傻充愣,秦知宜却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吃这个闷亏。因为那丫鬟说“没看见”,秦知宜遂指了指被茶水染脏,呈现一片暗色的帷裳:“现在看见了?” 如果泼水确实是意外,可以不计较。但看到弄脏了别人的车帘,不说赔偿,起码也该赔个不是。对面不仅没有歉意,还一脸防备逆反,生怕被纠缠,这就证明是故意的。 得到答案就好说了,秦知宜也不准备与她们做些无意义的争执,对方连欺负人都不敢明着来,能是什么好货色呢?秦知宜只是为了挑明,她知道对方的目的。 秦知宜放下车帘,也朝桑荷笑了笑:“看来是赔不起的,罢了。” 此时正好前面的路也疏通了,秦家马车驶离,秦知宜放下车帘,隔绝了视线。只听一道声音对着前行的车轮,恨恨发泄却无力:“你说谁赔不起呢!” 对付这种阴险之人,秦知宜的经验是,让对方更怄气,比拉拉扯扯半天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要好得多。对方挑衅她,无非就是想看她生气罢了,秦知宜不生气,她要让别人生气。 被误解、被诽谤,并且还发泄不出来的感受,可比损失一块布要让人难受得多。并且对方还找不出秦知宜明显的错处来指摘。 小小的磕碰并没有改变秦知宜的好心情,待马车到了山脚,她从车上下来和郑云淑汇合,再去找到翁荣,和好友在一起,穿色彩协调的裙衫、同样款式的鞋,心情又更美几分。 花神庙从庙门前的大道,一直到深两层的内院,摆了连绵不断的鲜花盆景。这个时节能开的花不算很多,这些姹紫嫣红的盆景,许多都是匠人在暖房烘养,提前绽放的。白兰、杜鹃、茉莉、月季,还有几盆花团浓密的牡丹。 皇城脚下的花朝节举办得这样盛大,让人从暖风还未吹遍,枝头草地还未花红叶嫩的初春,忽然像是置身于香尘浸染的春末初夏去了,眼前焕然一新,难怪吸引了这么多人前来。 从庙门前山脚一直到院里,人潮如海熙熙攘攘,因为女眷们皆盛装打扮,衣香鬓影,绰约美色令人目不暇接。 然而人这么多,秦知宜她们三个站在一处,仍是出挑于众。尤其吸引年轻姑娘的目光。 只有女子才懂得,她们这一幕尽善尽美的搭配花费了多少心思。尤其同龄的姑娘,见着好看的,细致的,就忍不住盯着多看几眼。 看到秦知宜她们在行走之间露出脚上与众不同的鞋样,再盯着一看,才品出来为什么她们这么显眼。 不单单是这几身衣裳色彩鲜亮又互不侵扰的关系,原来玄妙之处在这双鞋上。厚厚的鞋底将人身量抬了起来,显得人物纤细修长不说,鞋尖做了翘头,揽着裙摆,又露出一抹陪衬衣衫的秦色,于细节中展露曼妙。 “你们这鞋是哪家铺子买的?” 一道脆亮的问话自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仍然是那股盛气凌人的味道。 秦知宜转回头,对熟人盈盈一笑:“哪里能买到这么漂亮的鞋,当然是自己做的。” 她语气中些许的炫耀意味,让秦相宜顿时升起一口郁气,再一看原来是秦知宜,她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又是你。” 在秦相宜身后,果然跟着刚才往秦知宜她们马车上泼水的女子。她看到秦知宜的脸,方才积攒的怨气汹涌而出,怒而煽风点火道:“你骗人!不想让相宜跟你穿一样的,所以才不说吧?” 此时,秦知宜她们因为想逛庙会,已经和一众夫人们分开了,年轻姑娘们在人群中撞面,吵嘴几句更无所顾忌。 可惜那小仇人气势虽足,却没抓到点子上,甚至还让秦相宜不满地盯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声音太吵,还是这么说会显得秦相宜多么想要这双鞋,掉她的面子。 来者不善,秦知宜得把自己撇干净才行。她提了下裙摆,把绣鞋露出来:“说什么呢,骗你有什么好处?记着样式,回去自个儿做吧。”说完,她牵着翁荣和郑云淑走了,把秦相宜那群人留在原地,只能徒然看她们的背影。 走了两步远,秦知宜听见秦相宜埋怨说:“陆知燕,以后别乱说话。” 秦知宜察觉到点什么,回头多看了一眼,正好与陆知燕愤愤盯着她的视线相撞。秦知宜莫名,不知道这位姓陆的姑娘为什么这么恨她,又庆幸于,她和秦相宜的关系似乎并不牢固。 秦相宜虽然跋扈,却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人。陆知燕这样暗里使绊子的,才是麻烦。 走远后,不知情的翁荣问秦知宜:“什么时候和秦家姑娘结的仇?还有那陆知燕,竟对你恶意这么大。” 秦知宜将之前的情况说与她听了。翁荣比郑云淑更了解这些高门贵女,她向秦知宜介绍说:“秦相宜倒还好,就是人傲慢了点。但是陆知燕,她生得肤黑,凡是比她白的,又不是她们那一圈的,都被她嫉恨。又有秦相宜的事在前,难怪。” 有她这句话,这才解了秦知宜的困惑。秦知宜叹口气,不解说:“她明明长得那么俊俏,怎么还在肤色上过意不去?” 这话倒是秦知宜诚心的,她还没见过哪位姑娘称得上“俊俏”两个字。陆知燕生了副深邃的剑眉星目,又有小巧圆润的下巴,兼具英气与温润,是位标志美人。结果竟然会因为别人比她白,就对人有敌意。秦知宜之前还以为陆知燕是因为秦相宜,所以才朝她泼水。 在解答秦知宜的问题之前,翁荣还特意看了她一眼:“为什么?因为她倾慕谢晏,他一个男子都比她要白皙。” 多亏有翁荣,秦知宜才能知晓京中这些复杂的人际。秦知宜想了又想,还是不解:“那她为什么不怪谢晏,要怪其她姑娘呢?”她的问题引发了三个人长久的深思。 想了一会儿,秦知宜深沉道:“症结还是在谢晏身上,他要不那么白,京中多少姑娘家能安生点。陆知燕也不用天天盯着别人置气了。” “你说得对。”翁荣和郑云淑异口同声地赞同。 在三人身后不远处,被点名道姓的国公府世子朝声源看去,面色凝结,一脸莫名其妙。 他身旁的秦少珩朗声大笑:“谢晏,你看看你惹出了多少风流债,去哪儿都能听到议论你的。” 回到房间,秦知宜从床头的暗阁里取出一个檀木匣子,将匣子抱在怀里的瞬间,秦知宜鼻尖陡然酸楚,眼前不受控制的模糊。——对她无限纵容宠爱的许娘子离开已经三年了。 平静了一会儿,秦知宜抱着匣子出了门。 邀请谢晏和小六在凉亭中坐下,秦知宜打开匣子将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玄铁令牌递给谢晏。 “这块令牌我总共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十三岁的时候,那时我娘刚从岚城回来,我俩一起睡。”秦知宜说着,目光落在手腕的镯子上,“这是我们的习惯,每次我娘出远门回来,我们都要一起睡两晚。” “那天我抱着她的时候被硌到了,就从她身上摸出了这块令牌,她说是向镇国公献上木流牛马图纸有功,国公爷赏她的,以后有解决不了的难处可以向镇国公求助三次。” “第二次就是三年前,它和我娘给我准备的其他东西一起作为遗物送到了我手中。” 谢晏问,“遗物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秦知宜的目光从手腕上移开,笑道,“那就多了,我手上这只花丝手镯、多宝阁上的小玩意儿、话本,好皮子好料子……路上只要看到好东西或者新鲜玩意儿我娘都会带给我,总共几大箱子呢,牛马令是塞在装话本的箱子里的。” 她笑了下,“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人回来了,却依旧给我带了一封书信。” 那不就是遗书吗?一般遗书里线索也最多。 小六动了动唇,话却不太能说出口,眼前的姑娘虽一直笑着,却莫名让人觉得难过,跟刚刚装模做样的委屈完全不同。 还是谢晏足够冷硬,公事公办的问,“遗书方便给我看看吗?” 秦知宜从匣子里拿出遗书递过去,谢晏仔细查看,遗书不算长,但语气轻松诙谐,看着“为娘得偿所愿,死而无憾,惟愿吾儿也能达成心愿,百年后我们母女欢喜相见。”的结语,谢晏问道,“许娘子的愿望是什么?” 秦知宜眼底泛起笑意,“做可以拯救天下百姓的大英雄,名垂青史。” 看着小六诧异的表情,秦知宜笑道,“是不是挺意外?但那确实是她的愿望,她最喜欢的书是《赢好传》。” 赢好是前朝有名的巾帼英雄,声望极高。 “所以在朝纲混乱之时,她依然冒险给边军送粮,然后为保护粮草而死。” 谢晏难得沉默,小六小声道,“节哀。” 秦知宜洒脱一笑,“其实还好,就像她信中所说,她这一生足够精彩,看过大漠孤烟,看过碧海沧波,爱过,恨过,自由过,还有我这么个漂亮可爱的女儿,最后为自己的梦想而死。‘尽吾志而不能至,无悔矣。’” “唯一惦记的也就是我了。” 谢晏又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秦知宜不假思索:“吃喝玩乐,长命百岁,做个快乐的纨绔。” 谢晏:…… 她的闺房擦了又擦,摆好了冰盆,人没在就提前凉了起来。 各式瓜果一应俱全,也请了两位女医在家中,都是照顾了她两个嫂子生产的。 却说秦知宜,因为情绪不稳,越想越难过,一回到家见了她娘亲,就落了泪。 把秦母吓得不行,忙抱着她在怀里安慰。 忙说:“我的儿,这是受了什么委屈了?” 秦知宜嚎啕大哭,控诉:“世子他不满意我!” 给一屋子的人都听愣了。 谁?世子? 什么?不满意秦知宜? 这是个什么事儿? 第61章 秦知宜的哭诉,让一众女眷一头雾水。 上一回世子来秦府送消息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 这才过去多久,就发生了什么不可转圜的事吗? 看秦知宜哭得伤心欲绝,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落,秦母和两位嫂嫂都心疼坏了。 她们围着秦知宜,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其实秦知宜经历的这个阶段,秦母当年也经历过,还有她大嫂。 妇人有身孕时,极易敏感多想,又情绪激动。 稍微一点误会,都是翻天覆地。 更何况秦家人本来就有一些直脑筋,想事不周全,秦知宜更是个中翘楚。 郑映澜身为她的生母,这一点是最知道的。 休沐日,姚文卿在仙庐茶楼与友人叙完旧,一出来便瞧见对面的雅轩斋今日格外热闹,三三两两的人挤在几幅画前议论着什么。 他对字画这些向来无甚兴趣,只随意瞥了一眼便准备离开。 “嚯!这仙鹤画的真传神!”一处厢房内,留着一对山羊胡的老大夫正皱眉观察着秦知宜肩膀上的伤口。 彩梅站在一旁,神情有些不自然。 秦知宜明白她在想什么,无非是男女大防,且不说秦知宜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单论她现在的伤势,那随便一动都扯痛的伤口,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故而神色泰然自若,老大夫医者仁心,自然也没往那方面想。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老大夫皱着的眉头松缓了些。 他叮嘱道:“伤口虽深,但好在如今不是伏夏,否则伤口发炎脓化,那就麻烦大了!这些药姑娘拿回去,瓷瓶里的药外敷,药包内服,再好好休养,便没什么大问题了。” 秦知宜连忙起身道谢,老大夫摆了摆手便跟着周管家出去了。 彩梅这边刚准备问秦知宜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周管家却去而复返,看着秦知宜道:“知荷是罢?你同我过来一趟,王爷要见你。” 秦知宜微愣,忙垂首应声。 “是,周管家。” 彩梅急得不行,一张小圆脸又红又白,担忧道:“知荷,王爷该不会要责罚你罢?” 秦知宜安慰道:“莫怕,应当不会有什么事,你先回膳房,我见了王爷就回去找你。” 看着秦知宜冷静自若的模样,彩梅的心也莫名的镇定了下来,点了点头。 秦知宜跟着周管家来到正厅,宸王已然端坐在了主座上。 “王爷,这就是那位被抓伤的姑娘。” 话音刚落,秦知宜正准备跪下行礼,被谢池喊住:“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秦知宜愣了愣,便微微福了福身,低头道:“谢王爷。” 谢池瞧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笑了笑,安慰道:“你不用如此害怕,本王又不吃人,同寻常一般回话即可。” 闻言,秦知宜忍不住抬眸,隐晦地看了眼这位平易近人的王爷。 一身月白色窄袖锦衣,长眉若柳,目若朗星,气质清雅。 原以为宸王常年行军打仗,定是杀伐果断,冷酷严肃的性格,没想到今日接触一番,竟是一派温和有礼的翩翩公子模样。 她收了收思绪,恭谨道:“是。” “知荷是罢?你的伤如何了?” “回王爷,瞧过伤了,大夫说没什么大碍。” 谢池轻轻颔首,又问道:“你在何处当差?” “回王爷,奴才在膳房当差。” 谢池闻言看了看她身上发旧的袄子,以及手上因劈柴烧火导致的细小伤口,心想,确实不像在前厅做活秦的上等丫鬟。 他略一沉吟,道:“你的伤势虽说不严重,但日后膳房的重活还是不宜再做。” “本王如今归京,书房的活秦还没人打理,你伤好后,便来书房当差罢。周禄,你去知会膳房一声。” “是。” 周管家去膳房吩咐了,只留下楞在原地的秦知宜和坐在主位上低头饮茶的谢池。 良久没有等到秦知宜的回应,谢池心下奇怪,抬起透亮的眸子,问她:“怎么?你不愿来书房当差?” 此时的秦知宜,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 去书房当差的话,那月例应该会比膳房多些罢? 毕竟一个是下等差事,而另一个是在主子跟前当差,答案显而易见。 她正兀自想着,猛然听见宸王说她不愿意,她立马回过神来,一口揽下这差事。 “回王爷,奴才愿意!奴才必定好好当差,定不让王爷失望!” 谢池倒是有些被她的反应逗乐了,含笑道:“那好,你先回去罢,好好养伤。” “是,多谢王爷,奴才告退。”二人从午后一直跪到了日落西山,已不止两个时辰了,然而谢晏没发话,谁也不敢擅自让她们起来。 “不知殿下要留下用膳,准备不周,殿下莫怪。” 芳苏夹了一小块清蒸鲈鱼放在谢晏碗中,目光触及他俊逸的侧脸,她莹白的脸上不自觉泛起了几许红晕。 她因父罪沦为官奴,却因貌美被荣王买下送入东宫。 然而太子并不重女色,自己又是官奴出身,如何能与那些世家贵女相提并论?她本以为就要在这宫墙内孤老一生,却不想竟真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 尤其这位太子殿下还如此霞姿月韵,品貌非凡,若不是此刻人就在眼前,她几乎以为这些只是自己的南柯一梦。 “无妨。” 谢晏淡淡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品,皆是合他口味的清淡饮食,显然是早有准备。 这种讨好自己的小心思,自他登上太子之位以来,就屡见不鲜,他早已无动于衷,也懒得拆穿。 殿门外,琳琅微微挪了挪酸痛的膝盖,愧疚地看着秦知宜,小声喃喃道:“对不住了姑娘,琳琅莽撞,还连累了姑娘你。” 秦知宜轻笑一声,安慰道:“你抓了那猫,我不也上手了么?何来连累一说。” “可是......” “别可是了。喏,你瞧瞧那晚霞,多美啊!若是不跟你一起罚跪,我都没这眼福呢!” 秦知宜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朝着琳琅努了努嘴。 琳琅跟着抬头,只见缇色的知朵犹如被点燃的火焰,细细碎碎地铺满了整个绚丽的天空,最后一丝残阳的余辉,透过碎开的红霞照在恢宏的殿宇上,有一种无可挽回的遗憾和壮美。 “美是美,不过姑娘你的心也忒大了点儿罢?这都什么时候了......” 琳琅哭丧地捶了捶腿,她可没心思欣赏这劳什子晚霞,这都不止两个时辰了,殿下怎还不叫她们起来? 秦知宜知她所想,望着绚烂的天空淡然开口:“琳琅啊,人生在世,即便你不想,也总免不了碰上些遭罪的事,反抗不了的咱们就得学会苦中做......” 话音未落,余光见一青一橘两个身影出现在殿门口,秦知宜急忙低头,轻咳一声示意琳琅跪好。 “殿下慢走。” 芳苏神情黯然地躬身行礼,本以为殿下特意来为她撑腰,晚上定会留下来过初夜,却不想...... 谢晏径直下了台阶,缓步行至二人身边,脚步略作停顿。 秦知宜能感受到头顶那若有似无的视线,她垂眼盯着面前的知锦朝靴,内心平静无波。 秦知宜回到下房时,彩梅已然得知秦知宜要去书房的消息了,见她回来,兴高采烈地拉着她的手,朝她挤眉弄眼。 “知荷,我听吴嬷嬷说你被调到王爷书房去当差了,你可要好好干啊!在王爷书房可比在膳房有前途多了,日后若是发达了,你可莫忘了多提携提携我啊!” 秦知宜失笑:“知道啦!放心罢,肯定忘不了你。” 逼仄的下房里,顿时洋溢着欢声笑语。 此时的秦知宜怎么会知道,在她决定去宸王书房的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早已悄悄发生了偏移,让她原本就不顺利的人生,更加命途多舛...... “这青龙画得潦草了些许,不过这诗倒是题得好,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读诗的声音传进耳中,姚文卿迈出的步子骤然停住。 似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轰然炸响,他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去,眼神死死地盯着那青龙图右下角的两行小字。 怎么会......这句诗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时代...... 他喃喃着走近那幅画,良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掌柜的!那幅青龙图是何人所画?”姚文卿几步穿过人群,径直走到掌柜面前疾声发问。 “青龙图啊?那是一个姑娘画的,放我这儿代卖,叫什么我就不记得了。”那掌柜自顾自地翻阅着手中的账本,并未看他。 闻言,姚文卿迅速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拱手作揖。 “那画我买了,这是定金,若那姑娘再来,还请掌柜让她到仙庐茶楼与我一见,剩下的银钱自会结清。” 听见这奇怪的要求,那掌柜从账本中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姚文卿一番。 他并未急着去拿那锭银子,而是皱着眉问道:“你是何人?买画便买画,单独见人家姑娘做什么?” 姚文卿愕然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过于急切的模样,让人误以为他是什么登徒子了。 他稳了稳心神,向那掌柜解释:“掌柜稍安勿躁,在下只是单纯欣赏这位姑娘的才华,想向其讨教一二。再者,茶楼人来人往,并非单独相处。” 那掌柜转头看了一眼对面座无虚席的茶楼,又看了看面前谈吐有礼,文质彬彬的男子,确实也不像那等轻浮的浪荡子,他这才答应了下来。 姚文卿在仙庐茶楼二楼等了好几日,终于在这天下午等到了那人。 透过木窗,他一眼便认出了那正与掌柜交谈的女子,正是小苍山春猎时,试探过他一次的那位姑娘。 如果说第一次他还认为只是巧合,那这一次,他便确信无疑了。 秦知宜再次来到雅轩斋,甫一见到佟掌柜,她便得知了自己的青龙图已被人买下,以及买画之人要见她这事儿。 她顺着佟掌柜的示意抬眼望去,就见对面茶楼二楼坐了一位手执羽扇的蓝衫男子,她眯起眼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来是春猎时救她和琳琅的那位姚公子。 她这青龙图画的平平无奇,与旁边的仙鹤图更是相形见绌,为何他却独独买下了这幅? 难道说,是因她题的那句诗的缘故? 带着心底隐约的猜测,秦知宜正了正神色,抬步进了对面茶楼。 一上二楼,就见那人立在茶案前迎她,相互见礼后,秦知宜一语不发地坐下,等着他开口。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一股怪异的气氛萦绕在二人周身,引得路过的宾客频频回望。 秦知宜不紧不慢地品着茶,直到她端着茶杯的手开始发酸,那人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却惊得她险些没拿稳手中的茶杯。 “灵台无秦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你好。” 姚文卿念完这句诗,抬眸直直地看向秦知宜,唇边带着一抹清浅却笃定的笑意。 秦知宜猛然抬眼看向他,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又带了几分意料之中的意味,他果然也是穿越者。 二人交汇的视线中,流转着只有他们二人知晓的秘密。 对视半晌,秦知宜朝他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真诚微笑,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回了句。 “你好。”翌日清晨,秦知宜便站在了东宫主殿里,给那位娴静端庄的太子妃请安。 太子妃赵音仪为赵太傅独女,秀惠端方,娴淑典雅,乃是京城上下赞不绝口的第一闺秀。 及笄那年得圣上赐婚于太子谢晏,成婚后与太子举案齐眉,把内院治理的井井有条,皇后对她更是赞赏有加。 秦知宜微抬了眼睫,平静地看着眼前明眸皓齿,温柔端庄的女子。 处在这样一个时代,与众女共侍一夫,却不忌不妒,细心安置夫君的其他女人。 她不知眼前这位太子妃心里是什么感受,她只为她感到不值与悲哀,尽管那人是太子,是未来皇帝。 正兀自想着,耳边传来那位太子妃清脆温婉的声音。 “是知荷姑娘么?本宫看了你的画的市井烟火图,当真是笔精墨妙,活灵活现,不知姑娘师从何人?” “娘娘谬赞了,奴婢是幼时跟父亲学了一二,这拙作当真不值一提。”秦知宜有些受宠若惊。 赵音仪温柔笑道:“你莫谦虚,也别害怕。本宫请你到东宫别无她意,只是欣赏姑娘才华,想向姑娘讨教一二。” “娘娘言重了,奴婢定当知无不言。” 话音刚落,门外的宦官扯着尖细嗓音传了一声:“太子殿下到。” 秦知宜心下一惊,忙退到一旁,将头埋了下去。 赵音仪也整理衣冠,趋步上前迎接:“殿下回来了,今日朝中可还安稳?” “无甚波澜。” 谢晏一身袭玄色镶边蟒袍,紧窄的腰间围着镶嵌玉石的缎带,漆黑的长发高高地束缚在玉冠之中,衬得他菱角分明的脸庞更加冷峻凛冽。 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流转着捉摸不透的幽光,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上位者气息。 秦知宜低眉站在一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不防那锐利的目光还是向她这边投来。 她暗叫不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奴婢知荷,拜见太子殿下。” 上面那人沉默不语,四周雅雀无声。 太子妃赵音仪适时开口解释:“殿下,臣妾在宫中素来无事,见知荷姑娘画艺精湛,特请她进宫来与臣妾切磋一二,殿下恕罪。” 谢晏沉冷的目光自秦知宜身上移开,淡漠开口:“东宫不比宸王府,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若安分守己最好,否则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便是宸王也救不了你。” 秦知宜心里暗自诽腹:这位爷莫不是以为她蓄意进宫攀高枝儿? 她面上不显情绪,依旧恭谨回道:“是,奴才谨记太子殿下教诲。” 谢晏不再看她,修长的手指端起面前的茶盏,轻啜一口,道:“起来罢,太子妃自会安置你住处。” “多谢殿下。”秦知宜起身,静立一旁。 不多时,凌煜大步从殿外走进来,行礼后走至谢晏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 谢晏冷冽的幽瞳中浮现一抹戾色,他冷笑道:“呵!手竟伸到孤的内院了。” 他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桌上,掀袍起身,大刀阔斧地走出了主殿。 秦知宜松了口气,赵音仪见她不安的模样,柔声安慰道:“你莫怕,想是殿下朝中有烦心事,并非针对你,你安心住下便是。” 秦知宜点了点头,浅笑道:“谢娘娘宽慰,知荷明白。” 赵音仪瞧着她泰然自若的模样,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欢喜。 拜高踩低是世间常态,尤其她贵为太子妃,身边不乏那等阿谀奉承之人,便是京中那些高门贵女,为了靠上东宫这颗大树也常对她低颜讨好。 乍一见秦知宜这样权贵面前不卑不亢的人,心里顿时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 她甚至注意到,眼前的女子下跪行礼时,并不如其他奴才那样卑躬屈膝,而是脊背笔直,神色恭谨泰然,无一丝奴颜谄媚,倒颇有几分文人风骨。 想到这,赵音仪正了正神色,犹豫道:“其实,请姑娘进宫是另有一件事要劳烦姑娘。” 她侧过头,给旁边宫娥使了一个眼色,那宫娥随即进入内殿,出来后手中拿着一幅画,在秦知宜面前缓缓展开。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幅层次分明的山水画,山峰高耸入知端,悬崖峭壁间有瀑流涌动,从山腰到山峰,成片的翠松齐整葱郁,整幅画用墨浓重深沉,给人以厚重大气之感。 秦知宜看着眼前的传世名作,似被震撼到了,亲眼见证文物的真迹,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赵音仪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半个时辰后,谢晏自密室出来,发了一身汗,原本郁结的心绪也稍稍好转。 “来人,奉茶。” 一宫女闻声而进,低头捧着茶盏,瞧不清正脸。 谢晏发了汗,只觉口渴,随手端来一口饮尽,却注意到那宫女并未出去,而是站在一旁。 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出去。” 见那宫女仍旧未动,谢晏彻底冷了脸,刚想呵斥,便瞧见那女子向他扑了过来。 他反应迅速,一脚将那宫女踹翻在地,本以为是刺客,却不料那宫女忽然转过脸来。 竟是那冬雪! 谢晏的脸色黑得不像话,他一字一句地开口道:“谁准许你进来的?” 冬雪痛得不行,却笑得诡异。 “殿下,那些蠢货都倒了,奴婢自己进来的。” 她一步步走近,自言自语:“殿下,你要奴婢出去,那谁给你解毒呢?呵呵......” 冬雪忽而大笑起来,笑得状若癫狂。 谢晏这才感受到身体的异样,反应过来自己喝了什么,他面上骤然凝起一层冰霜,一只手猛地掐上了冬雪的脖颈,狠厉道:“把解药拿出来!” 冬雪的脸涨得青紫,就在她将要窒息之际,他却忽然松了手。 药性已然发作,且来势凶猛,全然不似寻常的春药。 谢晏只觉全身上下的气血皆汹涌地冲向了那一处,冲得他双眼猩红,将要失去控制。 他发动内力,一面抵抗药性,一面拔高了声音呼唤高裕。 好在高裕还未下值,闻声寻来,推门一看这场景,不禁脸色大变。 “殿下!!” “这是太子殿下收藏的珍宝——万壑松风图,我求了殿下许久,甚至是母后说情,殿下才松口借我观摩。姑娘画技出众,本宫想请姑娘临摹此图作为家父的贺寿之礼,事成之后,本宫必有重谢。” 秦知宜魂穿之前就喜欢各种绘画,水彩,涂鸦统统来者不拒。 这活儿在赵音仪看来是劳烦,可在她看来却是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 秦知宜暗自压下内心的激动,福了福身:“娘娘言重了,知荷定不负娘娘所托。不知...眼下娘娘宫中可有笔墨?” 赵音仪一愣:“姑娘是准备现下便开始临摹?” 秦知宜点了点头,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赵音仪哑然失笑:“也罢,冬雪,快去准备笔墨。” 自此,两个同时代的灵魂,终于在这异世相遇。 “让知宜误会的事,我回府还要处置一番,查清缘由,给她一个交代。往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这事,秦知宜瞒着家人,但是却让谢晏给说穿了。 家中有不好的事,他也不想瞒着岳父岳母,有错即要承认,不可遮掩。 “待处理好了,再来和诸位长辈回话。”谢晏道。 听他话中意思,秦知宜哭这一趟,是因为府里有人挑拨。 秦母正了脸色,点头道:“那你便回去好生处理了吧,家宅不宁的影响远不是一时的。” 郑映澜心里当然是向着自己女儿的,往后秦知宜还要在侯府掌家。 若留一些坏心之辈,后患无穷。 还是趁此机会都解决了好。 好在谢晏能明辨是非,这令秦母很放心。 第62章 和秦知宜道别过后,谢晏返回侯府。 从秦家离开之后,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面上一片铁青的寒意。 是他错了。 从前知道府里有人不安分,就应该未雨绸缪,早早管束。 可没想到,有人无耻到了如此地步,三番五次挑拨是非。 谢晏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出生在大户人家,作为勋贵之家的人,本已经胜过世间许多人衣食住行和尊容权利,可是有人却依然不知足。 他也不能理解,单单只是说他人闲话,又能获得什么好处? 这样就能改善自己的处境了吗? 实在是荒唐至极。翌日一大早,秦知宜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拾离宫的包袱,除了赵音仪赏的东西,其他的她一律不带。 刚收拾好,就见琳琅提着早膳,一脸神秘地从外走来。 “出什么事了?”秦知宜轻声询问。 琳琅闻言,赶忙关上了殿门,压低了声音对着秦知宜耳语道:“姑娘,冬雪你还记得么?” 冬雪?太子妃身边那个张狂的大宫女? “记得,她怎么了?”秦知宜点点头,内心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获罪流放了......” 流放?在古代流放可是仅次于死刑的刑罚,她犯了何罪? 似乎是知道秦知宜想要问什么,琳琅把她听到的,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冬霜姐姐说,她毒害太子殿下,要被处死。太子妃求情未果,还是赵太傅出面,殿下才从轻发落让她流放西南。” 毒害谢晏? 这冬雪跟随太子妃多年,她为何要毒害太子? 秦知宜直觉这里头怕没这么简单,然而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眼下,她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罢。 她没说话,默默用着早膳,琳琅却还在喋喋不休。 “冬雪可真是糊涂,殿下不喜欢她她也不能这样罢!还下毒害人性命,当真是活该!” 秦知宜夹了一个包子塞到她嘴里,道:“行了行了,莫要再说她了,快用膳,待会儿送我出宫。” 琳琅看了眼榻上的包袱,这才反应过来秦知宜是今日出宫,遂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了。 二人刚跨出殿门,便迎面撞上了一队生面孔。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呢?” 领头的嬷嬷眯着眼,嘴角虽带着笑,可说话的语气略带刻薄,让人听了极不宜服。 秦知宜心下一咯噔,在心中隐隐猜测对方为何而来。 “回嬷嬷,奴婢进宫帮太子妃作画,现已作完,正要出宫呢。” “哦,那可巧了。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太子妃正好也在呢。” 那位嬷嬷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再配上那阴凉的语调,看得人心里发毛。 秦知宜心下沉了几分,暗暗打量眼前几人。 除了领头的那个嬷嬷,后头还有两个低头听吩咐的太监,看着倒像是来押人的。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嬷嬷稍等,我回去放下包袱。” 说罢,她立即带着琳琅转身回屋。 在后面几人看不见的地方,秦知宜紧紧握住了琳琅的手。 联想起昨晚谢晏问她的话,她似乎知道皇后要找她干什么了。 她狠狠闭了闭眼,而后猛然睁开,眸底只剩平静与坚定。 “琳琅,等我回来。” 尤其三年前五子之乱后,朝中能臣干吏死的死,贬的贬,谢晏是剩下的人里出身最高还手握实权的人,虎视眈眈的赤翎族和三个藩王也是因为谢家军的存在对朝廷有所忌惮,所以吴太后对谢晏再不满,面上也都是好言拉拢,绝不会强迫他做什么事情。 所以只要谢晏不想结这个亲,完全有办法拒绝。 祝南溪道,“侯爷不在京城。” 秦知宜挑眉。 祝南溪道,“说起来也是寸,之前不是说过吗?太后有意让自己侄女和谢晏结亲,吴家提过几次,都被镇北侯宜拒,然后佛诞日那天吴知萱就出了昏招,结果人没算计到,把自己搭进去了。” “吴家自然不甘心,就调查了一下,发现那天谢晏跟你在一起,听说你还给他脱了衣服上药?” 秦知宜:……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她忍不住道,“什么叫跟我在一起,我只是偶尔碰上他受伤,况且我根本没给他上药。”脱谢晏的衣服,她不要命了吗? 祝南溪道,“这话我是信的,毕竟谢晏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觊觎他的姑娘也不算少,别说上药了,衣角都没碰到过。” “不过吴家哪里管这些,吴知萱和李家的事情成了定局,吴家呕死了,忠勇伯府跟吴家一样没有底蕴,况且忠勇伯府本来就是太后提上来的,本就要依附太后,联姻根本毫无意义。” “吴国舅被搞的心烦意乱,再加上上次被被蛰成猪头遭了不少罪,因此对镇北侯积怨已久,就跟太后说吴知萱的事情是谢晏搞的鬼,若是平时,太后大概还会考虑一下,偏偏那天谢晏查抄了吴家的某个旁支上百万两银子。” “谁不知道如今整个吴家都是给太后办事儿,谢晏直接抄了太后的私库,太后气疯了,一怒之下就让皇上下了这么一道圣旨。” “——既然不想娶他们吴家的姑娘,那就娶个被退婚的商户女。”祝南溪道,“大概就是这个心态吧,反正就是报复镇北侯,也想压一压他的气焰?” 然后秦知宜就倒霉的被卷入其中。 这种朝纲混乱的时候,站对了队伍就能一飞冲天,但更有可能沦为炮灰,秦知宜享受过这个时代的人没有享受过的物质生活,并不想用命去博什么泼天富贵,她有足够的钱,只需要找一个稍有权势能自保的靠山,就能自由快乐的过一辈子。 镇北侯府这种风暴中心,她敬谢不敏。 好在谢晏应该也不想娶她,既然这道旨意是太后趁谢晏不在上京冲动之下下的,那么等谢晏回来,也许还有转圜余地。 秦知宜耐心的等待。“把她押下去!去太医院找刘詹!”谢晏紧紧闭着眼,朝他吩咐道。 冬雪渐渐从窒息中缓过神来,见谢晏竟是这样都不愿宠幸自己,她崩溃嘶喊。 “殿下!奴婢到底哪里比不上芳苏那个贱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奴婢?!为什么?!” “这是骨春,无药可解!无药可解!哈哈哈......” 直到被侍卫拖走,冬雪那癫狂恼人的声音才渐渐消失。 谢晏跪倒在地上,双眼紧闭,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是忍耐到了极点。 凌煜闻讯赶来,见此场景,他立即运功蓄力帮谢晏抵抗,片刻后,却一脸凝重。 “殿下,此药厉害,运功只能延迟药性,到后面只怕是......” 谢晏陡然睁眼,猩红的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三天后,谢晏办完差归京。 “大姑娘!”云苓匆匆从门外进来,“大姑娘,侯府来提亲了!” 啥?夜凉如水,厚重的积雪压得梅树摇摇欲坠,时不时涌动的暗香,给沉寂的黑夜平添了一丝生机盎然的蕴味。 东宫,太子书房。 谢晏正端坐于梨木桌前,凝神低眸,细细地描摹着一幅洛阳丹鸟图。 亲卫凌煜佩剑立于一旁,适时开口道:“殿下,方才宸王殿下遣人来问,您为何没有去他的庆功宴。” 谢晏闻言轻笑一声,手上动作未停:“呵.....他怕不是挂念孤,而是惦记着孤手里的那幅万壑松风图罢。” 凌煜垂眸,不再接话。他话本就不多,谢晏也习惯了。 “罢了,明日出宫,去趟宸王府罢。” “是。”凌煜颔首。 第二日一大早,秦知宜和彩梅等人便被管事吴嬷嬷叫到了院子里训话。 “今日太子殿下要光临王府,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干活仔细着点儿!冲撞了太子殿下,谁也保不住你们,都听见了没?!” “是。”秦知宜等人齐齐应道。 “知荷,你等会儿。” 秦知宜正准备走,不料被吴嬷嬷叫住。 她骇得眼皮直跳,在本就失忆的脑袋里仔细回忆着,她是否何时得罪过这位凶神恶煞的嬷嬷。 “膳房今日人手足,你不必烧火了,去府门口等太子殿下下马车后,把马车牵到马厩旁去。” 听见是给她另派活秦,秦知宜松了口气,还以为这吴嬷嬷要如何刁难自己,竟是她小人之心了? 秦知宜跟随小厮护卫们走到府门口,不多时,只见一辆奢华贵重的青帏马车缓缓驶来,前边儿是两匹通体黝黑的千里驹,车顶的装饰是储君专用的嵌金五爪蛟龙,一看便知来人不是普通亲王。 秦知宜低下了头,和其他下人一样,规规矩矩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细看。 马夫勒马停下后,秦知宜跟随其他人跪下行礼。 “太子殿下万安。” 随着稳重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一道平稳低沉的嗓音在众人耳畔响起,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起来罢。” 得到命令,秦知宜起身跟随小厮走到马车旁,手方牵上缰绳,目光不经意间对上了马车里的一双黄褐色三角眼。 她定睛一看,那正慵懒地趴在车厢里的,竟是一只体型有半人大的藏獒。 虽失了忆,可身体的本能好似在告诉她,她很怕狗。 秦知宜吓得寒毛直竖,手上拉缰绳的力道不自觉突然收紧,马儿吃痛地嘶鸣一声,惊动了那只藏獒,它立时目光凶狠地朝秦知宜扑过去。 她脸色骤变,一时躲避不及被扑倒在地。 周围的小厮也惊骇不已,有几个胆大的护卫想上去帮忙,可碍于那是太子殿下的爱犬,都没人敢第一个出手相助。 秦知宜以手肘护头,奋力抵抗,却还是被藏獒的利爪划伤了肩膀。 鲜血霎时染红了她单薄的棉衣,她几乎以为自己要丧命于此。 “羽吟!” 倏而一声低沉急促的声音响起,那只藏獒立马收起了獠牙和利爪。 方才还凶狠异常的它,此时却乖乖地走到它的主人身边,温顺得不行,仿佛刚刚嗜血凶猛的不是它一般。 秦知宜有幸捡回一条命,浑身颤抖,强忍着疼痛跪下请罪。 “奴才有罪,冲撞了太子殿下,求殿下饶命。” 她清泠的嗓音因疼痛而带了一丝颤抖,心下惴惴不安。 “无妨。” 谢晏淡淡地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秦知宜,侧过头吩咐身后的凌煜。 “凌煜,带她去找大夫。” 宸王谢池闻讯赶来,了解了事情经过后,急忙开口道:“不敢劳烦皇兄的人,周禄,快带她下去治伤。” “是,王爷。”周管事急忙上前来,领了秦知宜下去看大夫。 谢池转头看向谢晏,笑道:“许久不见皇兄,皇兄近来可安好?” 谢晏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如你所见,甚好。” 他抬步进了王府,谢池还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 “皇兄,我不在朝中这些日子,左相一党可有兴风作浪?” 谢晏冷嗤:“荣王因江南水患一事被父皇当朝训斥,他宝贝外孙都气运不顺,姚鸿祯自然不敢造次。” “江南水患这么好的立功机会,荣王竟把握不住,当真是绣花枕头一个。”谢池笑道。 谢晏蓦然回头,向他投去一个警示的眼神:“人后慎言。” 谢池怔了下,随即像儿时一般对谢晏挤眉弄眼道:“哎呀皇兄,我这不是在自己王府吗,慎什么言?” 谢晏自顾自走着,没打算理他。 “皇兄别生气,我下回一定注意.....” 秦知宜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确定是提亲?不是退亲?” 云苓道,“确定,还带着一对大雁呢!排场十足。” 秦知宜皱眉,难道是有什么变故,“云苓,帮我梳妆,一会儿我问问谢侯爷。” 云苓气道,“侯爷没来!您不知道,因为这个,太太今天头都不痛了。” 虽说这时代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提亲这种事儿用不着当事人出面,但一般为表对女方看重,男方是会上门的。 谢晏昨日回京很多人都知道,今天提亲却没来,这代表着他对这门婚事不满,对秦知宜不满。 不满秦知宜能理解,毕竟她被人强塞了个计划外的男人也很不满,但两人都是遭了无妄之灾,就算心里不爽,至少应该见个面沟通一下吧,具体怎么回事儿,有没有可能解决,无法解决的话,两人日后如何相处,找个互惠互利,彼此舒适的生活方式总是可以的吧。 “有权有势真是了不起啊。”秦知宜难得的有了些火气,“一个人就把决定都做了,我等蝼蚁就只配任人摆布呗!” 习惯性的抚上腕间的金丝手镯,秦知宜起身往外走,云苓急忙跟上,“姑娘,去哪儿?” “带上诗集,去找二姑娘。” 问不到谢晏,不是还有一个重生的秦柔吗? “总不能他想如何就如何,好叫他知道,蝼蚁也是有脾气的,某天让他栽个跟头也未可知。” 二房和三房面面相觑,各自怨怼,认为都是对方的错。 离去后,又在寿安堂外面骂了好几句,撕破了脸皮,再也不来往了。 再说离去的长房一家。正午时分,日头高照。 秦知宜在琳琅和赵音仪的目送下,背着包袱出了承天门。 远处的扬子楼上,谢晏沉眸注视着宫道上那抹毅然的身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好半晌,他才收回目光,转头对着身后的凌煜吩咐了几句。 姜州药商?一炷香的时辰后,秦知宜心潮澎湃地回了宸王府,她久久无法从遇见另一个穿越者的惊喜中回神。 怪不得她第一次见到姚文卿时,便觉着有一股说不出的亲切的感觉。 在交谈中秦知宜得知,姚文卿是当朝权臣左相大人的庶孙,左相嫡女又在宫中位至贵妃,真真儿是皇亲国戚,高门显贵了。 再对比一下自己,秦知宜扶额苦笑。 为此她还调侃他是不是在穿过来时贿赂了老天爷,否则他怎么就命好穿成了个豪门公子哥,而自己则穿成了个苦兮兮的小奴才,倒把弄得姚文卿哭笑不得。 二人相见恨晚,相谈甚欢,知道秦知宜有赎身的想法,他也极为支持。 秦知宜真心觉着,这就很好了。 她虽然命不好,可有这么一个朋友在,那她日后在这朝代的日子应该不会太过艰险。 秦知宜低头看着手中姚文卿离开之前递给她的信纸,上面写着姚府的具体位置。 怕她不认识路,他还以雅轩斋为起点,在旁边画了几条直观的路线。 她浅笑着收起了信纸,内心也八卦地猜测,像姚文卿这么细心温和的,在没穿来这儿之前,定有不少姑娘前仆后继地追求他。 喜笑颜开地回到书房,书墨一脸神秘地跑过来说宫里来人了。 一听宫里两个字,秦知宜和煦的笑容立马僵在了脸上。 她刚沉下脸猜测,是皇后还是谢晏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时,书墨又挤眉弄眼地补充道:“陛下身边儿的首领公公亲自送了两位貌美的女子来!” 闻言,秦知宜暗暗松了口气。广阳宫,谢晏漫不经心地抬眸扫了一眼心不在焉的谢池,啪的一声扔下了手中的棋子。 “不想下那便撤了罢,来人。” 他唤来宫人撤下棋盘,悠悠品了口杯中的太平猴魁,才不疾驰不徐地开口。 “怎么,不愿娶林家女?” 谢池勉强撤出一抹笑,叹了口气:“父皇指婚,如何能由得了我。” 瞥见他那丧气样,谢晏嗤笑一声:“不过让你纳个侧妃,就像天塌了似的,你若真不喜欢,便将她娶回来好吃好喝地供着便是,何至于这般?” “可这样难免委屈了人家。”谢池到底于心不忍。 “委屈?” 闻言,谢晏忽而笑了起来。 “你可知那林家嫡女倾慕你已久,这门婚事,还是林侍郎多次上书父皇才求来的。” “这......”谢池愕然,脸色也莫名不自然起来。 “行了,莫要再扭扭捏捏,像个女子一样。” 谢晏放下茶杯,斜睨了谢池一眼,那拧巴的模样,看得他来气。 凌煜恰在此时匆匆进来,见谢晏正跟谢池下棋,便默默立在一旁等候。 谢晏看了一眼凌煜,眸光微动,寻了个借口脱身。 “孤还有公务处理,你自便罢。” 原是自己想多了,她那日做得那般决绝,想来他们也该断了那心思了。 听书墨说她才知道,原来宸王迟迟未选王妃,后院也是空无一人,陛下实在忧心不已,这才送了两个家世清白,样貌上乘的女子进王府侍奉。 秦知宜一脸了然地笑了笑,大渊如宸王这般年纪的男子,早已娶妻纳妾,更甚者孩子都能下地跑了,陛下又怎能不着急? “欸!姐姐你说,今儿晚上王爷会宠幸哪位呢?咱府里人都在私下议论呢。”书墨压低了声音,悄悄地问秦知宜。 秦知宜不禁白了他一眼:“你是书房当差的,伺候好王爷便是了,管这些作何?” “话是这么说,可咱们做奴才的,也得注意些府里风向不是?王爷喜欢哪个,咱们日后也得当心些伺候着。” 书墨讲得头头是道,全然没注意到一旁听着他的话发愣的秦知宜。 书墨的话,倒是引起了秦知宜的另一番思绪。 宸王府人口简单是因为宸王还尚未成亲,府里也没有侍妾或者通房丫头,若等日后王妃侧妃们进府了,明争暗斗自然是少不了。 到那时,宸王府的清净日子怕是也要到头了。 不过好在她也没打算在这儿待一辈子,这几日再去雅轩斋看看,等代卖的事定下来了,她便跟宸王提赎身。 凌煜疑惑之际也隐隐猜到了多半是跟那女子有关,他看了眼谢晏沉郁的脸色,默默领命退下。 秦知宜漫步在车水马龙的长街上,望着熙熙攘攘的行人,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她不自觉弯了弯唇角。 明明是嘈杂喧哗的闹市,可她却觉得内心格外的宁静。 她回望了一眼远处巍峨庄严的宫城,莫名生出一股恍若重生之感。 “让一让,都让一让。” 身后忽而传来几句突兀的声音,秦知宜回头看去,只见熙攘的人群中渐渐让开了一条道,两个面目威严的官兵押着一个身穿囚衣的女子正朝这边走来。 秦知宜跟着身旁的人往后退去,待一行人从她面前走过时,那女子露出的侧脸让她惊诧不已。 而那女子也因认识她的缘故多看了她一眼,但也仅仅只是一眼。 她的眼神里再没有往日的傲慢与不屑,只剩呆滞与空洞。 是了,琳琅曾说冬雪要被流放,却不想原来是今日。 秦知宜的眼神落在她血迹未干的囚衣,以及一瘸一拐的右腿上,应是出来之前已经受过刑了。 周围的百姓有些窃窃私语,有些指指点点,左不过是在议论犯了什么罪,要被流放去哪儿罢了。 秦知宜沉默着收回了目光,冬雪此人不好相与,她也没过多接触过。 虽然不知她具体做了什么得此下场,可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她自己做的孽,恶果自然也由她自己来担。 侯爷拍了拍谢晏的肩。 “虽然说于情理上有些不该,可是为父觉得,晏儿这判断和手段,值得夸奖。处理这样的事,是得干脆利落,不留后患。” 谢晏仍是面色平平。 他心想,早就应该分家了。 他母亲难为了这么多年,往后事事都可安心了。 回去后,他还要写一封帖子,明天一早就派人送到秦府去告知岳父岳母和知宜,让他们安心。 第63章 (终章) 第二日一早,谢晏的信帖就送到了秦府上。 信帖送到时,秦家人都还没起床。 待过了将近一个时辰,秦母知道了此事,便等了秦知宜起来,才集齐了全家人坐在一起看。 众人都知道,这赶时间送来的信,写的是谢晏回府后处理家事的结果。 都以为左不过是写查明真相,严惩了谁,各种曲折云云。 尤其是郑映澜如此以为。 因为掌家的主母都知道,清官都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谢晏要面对的是两房长辈。 可当她念道“已定下分府而居,陆续落定”,顿时满屋哗然。 秦知宜还有些怔愣,不敢置信。 她喃喃问道:“分府,这就分府了吗?” 秦知宜心里清楚明白,即使那天的事令她伤心,但左不过只是两个下人说了几句话。 还没到发生动手陷害之类严重的事。 她一个不怎么担心多想的人,在谢晏回去之后还担心过,若他这事处理不好,令二婶娘和三婶娘那里有积怨,往后也不知道要如何相处。 且担心生了嫌隙之后,更叫人存心记恨,又生出别的龌龊心思。 可看到谢晏回府之后,竟然做了这么大一件事,直接把二房和三房“赶”出了府去。 往后不必处在同一屋檐下,所有的担忧、不安霎时消散。 秦知宜懵懂,扭头看到父亲、母亲捧着那信签满面笑容,口中不住夸赞。 “这世子,果真是个干实事的。没想到手腕竟如此果决。” 秦父评价说:“世子若是武将,去带兵打仗,估计也是一门战功赫赫的良将。” 然后挨了秦母一记白眼。 秦柔并没有让她们等太久,四月初八佛诞节,承恩候府三姑娘突遇歹人,导致马车受惊,狂奔期间,把秦家二姑娘的马车也惊了,两辆马车一路被歹徒驱赶至北郊,先后翻下了山坡。 恰好明镜司的人在附近办案,带队的正是忠勇伯府的七郎李亦宁,于是和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李家六郎李亦宸一起下去救人。 那山坡虽然不算陡,但荆棘却不少,待人找下去时,两位姑娘不仅受了伤,衣服也都划破了,最后分别是披着李家两位郎君的衣服被抱上来的。 祝南溪兴致勃勃的来找秦知宜八卦,“听说吴知萱本来要算计的是谢晏,却没想到谢晏那天刚好受伤,结果便宜了李家七郎,啧啧,这几天承恩侯府闹腾的很。” 吴知萱就是承恩候府的三姑娘,当今太后的亲侄女儿,对谢晏十分痴迷,吴家也有意跟谢晏联姻,毕竟三年前政/变之后,皇室宗亲所剩寥寥无几,谢晏是整个上京身份最尊贵也最有权有势的未婚男子。 祝南溪撇嘴,“吴家也真敢想,虽然顶着个侯府的名声,但谁不知道就是个样子货,竟然还想高攀谢家。” 侯府和侯府的区别也是很大的。 吴家三年前还只是个商户,只因为出了个太后才被封了爵,谢家却是百年世家,开国便有爵位,世世代代建功立业,即便降等袭爵传到上一代依旧是国公爵位,可见其底蕴深厚。 形象一点类比的话,吴家就像是一个职业高中因为特殊原因勉强提升成大学,谢家却是清华北大这样的老牌名校,虽然都是大学,但并不是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关系。 偏偏吴家自视甚高,觉得自家和谢家门当户对。 “我怀疑谢晏知道吴家的心思,所以把吴知萱故意推到了李七郎身上。” 秦知宜心道,不用怀疑,那颠公就是故意的。 想到自己遇见谢晏的事情,秦知宜觉得得赶紧嫁人离开上京为妙,她真的是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是的,那天秦知宜就在现场。 自从在伏牛山遇到谢晏,秦知宜好长时间没敢出门,佛诞日那天实在憋不住了,便想去松散松散。 不过她也看出秦柔有什么计划,为了避免被卷进去,还谨慎的没有跟去大明觉寺,而是去了北郊摘槐花——她想吃槐花饭了。 结果刚进了槐树林,就看到一个人靠在树上,胸口血糊糊的一团。 秦知宜假装没看到,利落的转身准备离开。凤仪宫。 秦知宜静静地跪在内殿中央,上座的人没有发话,她便不能擅自起来。 “母后,这茶您再不喝都冷了。” 赵音仪看了眼秦知宜,出声打破了殿内的死寂,本是想给秦知宜解围,却不料把祸引到了自己身上。 “冷?哼,再冷有本宫的心冷么?入宫五年无所出,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晏儿造了什么孽,竟要断子绝孙呢!” 皇后毫不客气当着奴才的面数落太子妃,可想而知,赵音仪在宫里的日子有多难过。 “母后息怒,是儿臣无能,望母后责罚。” 赵音仪惶恐地下跪请罪,那皇后却连看也未看她一眼。 秦知宜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后便察觉一道锐利的视线射在自己身上。 “你叫知荷?” “回皇后娘娘,奴婢知荷。”说罢也不顾一脸幽怨的谢池,带着凌煜去了书房。 “殿下,这是影卫打探来的消息。”凌煜从袖中摸出一卷信纸递给了谢晏。 谢晏迅速接过,展开细细看过后,冷峻的眉目不自觉地松缓了许多。 姜州确实有个叫白晔林的药商,只不过其子白砾早在建渊十九年便已娶妻生子,更遑论与什么人定亲了。 果然如他所料,全是她编来诓人的谎话。 凌煜看着一脸闲适地烧着信纸的谢晏,犹豫了一瞬,又问了句是否继续盘查那女子的身份。 这是殿下之前交给他的任务,可不知为何,端阳公主生辰宴那晚殿下又突然叫停。 谢晏目不转睛地看着火盆中信纸的灰烬,却莫名想到了那日她为了出宫,毅然把手伸进香炉时的场景,他脸色顿时阴了几分。 这般不顾一切想要逃离他的女子,他何必关注她?她的身份又与他有何干系? 谢晏神情不虞地盯着盆中的火苗,沉声回道:“不必查了,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谢池被他皇兄毫不留情地赶出了宫。 一上马车,周禄又欲言又止地凑过来,道:“王爷,今日午后陛下派人送了两位秀女进府。您看......要如何安置她们?” 谢池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深深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安置在蘅芜苑罢。” 这父皇可真是......渐渐临近婚期,宸王府内一干人等格外繁忙,秦知宜也带着书墨书砚把书房里里外外打扫布置了一番。 周禄走进书房把忙碌的秦知宜叫住:“知荷,你先别忙活了。” “周管家,出何事了?” 秦知宜放下手中的红绸布,上前询问。 “后日王爷大婚,得找个会写字的去记贺礼单子,想来只有你了。” 闻言,秦知宜愣了愣:“我?” 周禄看了眼一旁的书墨书砚,向秦知宜问道:“我得跟着王爷迎客,他二人会认不会写,我记着你说你家没落魄前,你跟你父亲学过字画,想来是会写的罢?” 是啊......她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 之前偷偷作画被宸王发现了,于是才撒了这么一个谎,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这谎给圆下去了。 “呃会的,会的。” 秦知宜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写是会写,只不过字儿丑了些罢了。 “那就成,后日一早就去门口候着,可莫要忘记了。” 得到满意的答案,周禄也不再磨叽,对秦知宜叮嘱了一句便匆匆离去,他这几日可有的忙呢。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不时传出几声瘆人的哀嚎,凌煜和霍临一左一右立在门口,皆是面无表情。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玄青色身影牵着一只藏獒缓缓走了出来。 “下次再碰见这种不松口的硬骨头,不必浪费时间了。” 谢晏随手接过锦帕擦了擦手腕上的血迹,瞥了眼嘴角还挂着带血碎布的羽吟,对着门外二人沉声嘱咐。 “属下明白。” 凌煜和霍临相视一眼,他们二人轮流上阵也没能从那死士嘴里撬出点东西,还劳动殿下亲自动手,着实没脸。 “后日宸王纳侧妃,多派一队影卫暗处盯着,以免出差错。” “是。”不知安静了多久,就在凌煜以为自己要被殿下训斥的时候,却听得一道冰冷而沉闷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何事?” 凌煜松了口气,如实道:“前些日出宫查案时,属下在永乐街见到知荷姑娘与一男子相谈甚欢,姿态甚为......亲密。” 最后两字说完,凌煜只觉面前人的周身气息霎时降到了冰点,寒意逼人。 谢晏不自觉地拽紧了手中的银链,脚边的藏獒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气,有些怯懦地呜咽了一声。 难怪......难怪不愿进宫侍奉,宁可忍受春药的折磨也要守身如玉。 原来早就与人私相授授,暗通款曲了! 谢晏遏制住心中将要迸发的杀意,阴鸷开口:“那男子是何人?” “只见着了背影,看穿着打扮像是世家公子,属下立马去查。” “不必了!” 谢晏沉声叫住凌煜,漆黑的眼底似酝酿着阴翳可怖的风暴。 “孤亲自去问。” 霍临领命退下,他是影卫统领,自然知晓谢晏这命令是对着他吩咐的。 凌煜跟在谢晏后面,若有所思。 虽说殿下已经吩咐不必在留意那女子的举动,可他却觉得殿下并未完全放下,否则也不会总是在书房盯着那幅万壑松风图出神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那日见到的事说出来。 “殿下,属下有事要报。”凌煜顿了顿,又补充道:“是关于知荷姑娘的。” 前方的背影骤然停下,凌煜也急忙停下脚步,握了握拳头。 自己大抵是多嘴了。 他神色怏怏地回了王府,一进书房秦知宜便发觉了他的异常。 找周禄旁敲侧击地打听一番她才知道,原来陛下不止送来了两位女子,还把户部林侍郎的女儿指给了宸王做侧妃,月底便要过门了。 “这不是喜事儿么?王爷为何不高兴?” 秦知宜好奇发问,她还是头一回见着宸王这哭笑不得的神情。 周禄默默摇了摇头,这问题可真把他给难住了。 “这......我也不知,估摸着,王爷不喜欢那林家小姐罢?” 不喜欢?可秦知宜在一旁打眼瞧着,宸王那难为情的拧巴模样,对那林家小姐也不排斥便是了。 她本还打算这几日就提赎身的事,可如今倒是想看看这拧巴的宸王成亲时是何模样了。 既是月底成婚,倒也没多少天了,等宸王大婚完再走也不迟。 听得这不卑不亢的语气,皇后颇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把头抬起来。” 秦知宜依言抬头,却听得上面传来一声谑笑。 “本宫还以为,是什么沉鱼落雁的美人儿呢。” 秦知宜恍若未闻,只淡然地盯着面前的鎏金浮雕香炉,沉默不语地任眼前的美妇人打量。 “行了,都起来罢。”皇后睥睨了一眼跪着的二人,漫不经心地开口。 秦知宜堪堪站定,便听见殿外太监尖细的传话声。 是谢晏来请安了。 谢晏一进内殿,幽深的眼神便落在眼前给自己行礼的人身上,似乎是没料到秦知宜也在这,他脚步微顿了顿。 感受到自前方投来的探究视线,他敛了神色,收了眼神,如往常一样问安。 “晏儿来了,快坐罢。”皇后亲昵地招呼着谢晏,目光却是落在秦知宜身上。 如果说之前她还觉得那些传言纯属是无稽之谈,那么自她看见谢晏进门时,那罕见的神情起,她心下便有了成算,对着秦知宜也愈发和善了起来。 “听说你是太子妃带进宫的?” “回皇后娘娘,正是。” 秦知宜自然也听出来了皇后语气的转变,她一边恭谨地回答,一边暗暗猜测皇后接下来的动作。 “看着倒是颇为娴静,待日后入了宫,你定要好好侍奉太子,争取早日诞下皇嗣。” 一语毕,满堂惊。 皇后只自顾自地开口,好似全然未注意到三人的反应。 谢晏低头啜饮的动作只轻微滞了一瞬,随即很快便恢复自然,继续姿态矜雅地品着茶。 而秦知宜却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昨日谢晏好歹只是询问她是否愿意,并未强求,可皇后却直接拍板决定,不给她留丝毫的退路,这可如何破局? “母后,您怕是误会...” “住口!太子妃若是累了,便回去歇着罢。” 赵音仪率先反应过来,刚想解释,却被皇后的警告打断。 她动了动唇瓣,最终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知是在叹秦知宜,还是在叹自己。 “晏儿,你觉得呢?这姑娘如何?” 皇后转过头询问旁座的谢晏,虽心下估摸了个大概,然而猜测和确定毕竟是两回事儿。 谢晏用余光瞥了眼脸色发白的秦知宜,唇角缓缓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诡笑。 “母后瞧中的人,自然是好的。” 没走几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站住。”声线好听到堪称华丽,秦知宜却汗毛倒竖。 他看起来伤的挺重的,应该没办法来追她吧?秦知宜打算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就听对方淡淡道,“秦大姑娘?” 秦知宜:……眼睛那么尖吗?这就认出来了? 她只好转身,故作惊讶道,“谢侯爷,您怎么在这儿?这是怎么了?” 谢晏看着她,“秦姑娘是记恨本侯,还是习惯见死不救?” 秦知宜哪里会承认,辩解道,“实在是没看到。” 心里却想,他那一身绣金线的曳撒那么显眼,她疯了才给自己找麻烦,“您怎么一个人?其他大人呢?”她不信谢晏没带手下。 谢晏似乎看穿了她,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道,“正在分头追击贼人,本侯运气不好。”他看了看自己胸口,“给瓶药。” 秦知宜看向云苓,云苓立刻打开包袱,谢晏扫过那一堆小瓷瓶,又看了她一眼,秦知宜趁机为自己洗脱上次嫌疑,“民女从小惜命,出门准备的会齐全些。” “这里有解毒丸,还有金疮药,您看……” 谢晏似乎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只随意道,“就金疮药吧。” 秦知宜觉得他这话有些问题,怎么就是金疮药吧,难道换其他药也可以? 刚拿起药递过去,就见几人焦急的喊着“侯爷”出现在面前,看到秦知宜都是一愣。 谢晏没接秦知宜手里的药,反而客气道,“多谢秦姑娘替我疗伤。”一边说,一边还飞快的掩了掩衣襟,仿佛她刚刚对他做过什么似的。 恰在此时,有人来报,有贼匪劫持了吴家马车,叫他们前去救人。 谢晏立刻吩咐道,“李千户,你带着兄弟们去。” 其中有一个人面露犹豫,“侯爷,那人好似我们一直追捕的宫中旧人,您不亲自去吗?” 谢晏闻言眉头紧皱,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最后却捂着胸口虚弱的跌回去,只能道,“那还不快去?!我随后就到!” 其他人见状不敢耽搁,飞快的跟着李亦宁离开。 而后秦知宜就看着之前还虚弱的好像随时要没气的谢晏优雅的起身,“虽然用不上你的药,但那些调料看着不错,烤只兔子吃吧。” 于是,秦知宜被迫打工,给谢晏烤了只兔子吃。 正如侯爷所说,必定齐家安泰、昌达门楣。 饭罢后,送走侯爷夫妇和弟弟妹妹,二人回到屋里坐下。 秦知宜有些吃太饱了,犯了困。 她躺在榻上,扭头欣赏她的玉座屏。 谢晏在她身边坐下,执了她的手,问说:“敢问夫人,方才在饭前看我的时候,心里想着什么呢?” 一般情况下,秦知宜记性都不好。 可是他问这个,她却是记得的。因为她也想过要跟谢晏分享这想法。 秦知宜躺着,双目含情脉脉地看着谢晏。 “夫君,感觉自嫁给你之后,我也在学着沉稳踏实了。还变得勤快了。我觉得我被‘近朱者赤’了。” 谢晏是右手握着她的右手。 听她说这话,他抬起左手去摸了摸她的脸。 指腹下是柔软的滑腻,他莞尔道。 “我觉得夫人只‘赤’这么一点点就刚好,还是希望看你无忧无虑的。沉重的事,让我来背负就好。你只需要活得轻松自在,做你的‘秦家二姑娘’。” 秦知宜静静地看着他。 很认真,很专注。 她想,她觉得自己需要把此刻牢牢地记住。 直到白发苍苍,也要记得此时这一刻。 记得谢晏说过的话,他只对她才有的笑容,他手掌的温度。 有此一刻,她的人生,不虚此行。